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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伯

2015-06-24 08:02 作者:看繁花落尽  | 1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父亲说,我的祖籍河南,爷爷为了躲日本人,也是为了逃荒,一路上一根扁担两头挑了我大伯二伯,另一头挑了行李四处辗转奔波。后来来到了山西,在当时的蒲州老城落了家,我父亲和我叔就是在蒲州出生的。

我爷爷是篾匠,就是编竹器的手艺人。这门手艺传下来,只有我大伯,二伯和我大伯,我堂兄几个人会。

我大伯去世得早,在我儿时的记忆中,似乎只有我二伯一直在做竹艺。把竹子买回来劈成细细的竹篾,编农村里常用的,用来盛装馍馍的竹笼。在我们乡下,竹笼是走亲戚用来装馍馍和礼品的必不可少的器具,几乎每家都有好几个。还有就是比较大的,用来装粮食等东西的竹筐,竹门帘这些,我二伯手艺好,还会做竹饭桌。

由于我二伯多年来一直在从事这门手艺,慢慢地就在周围的村里有了名声,凡是需要这些东西的,都会找到我二伯,我二伯就会骑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其他到处乱响的破自行车去南山拖回一梱竹竿,坐在院子里一把破竹椅子上做活。

我二伯身材很高大,却不怎么说话,总是低着头叼着烟卷干活。

二伯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嘴角什么时候都带着一丝笑容,尤其是遇到什么困难的时候,那笑纹会更明显。常挂在嘴边的就是一个“嘁——”字,常给人以蔑视一切的印象。(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时候我家的老院子前头和后头各有一颗石榴树,每到开花的时候满树都是红红火火的石榴花,在碧绿碧绿的枝叶映衬下,整个院子一片生机。墙角种有几棵“瓜蒌”(一种中药材),每到天,那长长的丝蔓便会顺着一根铁丝爬到院子中央,把它那浓浓绿绿的叶蔓铺满小半个院子的天空。

没有农活的时候,二伯总是坐在那把吱呀作响的破竹椅上,腿上铺一块旧布,用一把朴拙的竹刀把长长的竹竿“咔咔”地劈开,随着二伯竹刀的忙碌,那一根根长长的竹竿就会变做许多条细细的竹篾,再变成竹丝,以及满地的竹屑。

记得二伯经常把青绿色的竹片用火烤,烤得竹片“滋滋”地冒油了,嘴里噙一口水,“噗——噗——”地往竹片上喷,这样是让竹片软了好做竹笼的提绊。

二伯的手看起来很粗笨,而一根根细细的,宛若龙须面般的竹丝在他的手下却很听话,慢慢地就变成了一只只漂亮的竹笼。有时还会为我们这些孩子编几个好看的竹蜻蜓什么的玩具,甚至还有竹子做的水枪,这时我们几个孩子们就会疯抢,得不到的就会哭着缠着二伯再给做一个。

二伯也常常在院子里打竹帘子。这个活计在现在的乡下已经很难再看到了。

一个三寸来宽,一米七八长的简易架子,和村里家户的凳子差不多,两边悬吊着十几个两头粗,中间狭窄的小巧的木头垂儿,上面缠着细绳,有的时候细绳是红色的。打竹帘子的时候架子上整齐地排好细细的竹篾,只看见一个个小木垂上下翻飞,轻快地跳跃,木垂上的细绳便会紧紧缠绕在细竹篾上,不一会,眼看着细细密密的竹帘子便一点一点织出来了。

我二伯平时会编好些竹笼和竹帘子拿到集市上卖,这样就有会点收入贴补家用。

听父亲说,二伯会凫水,那时候我老家还在蒲州老城住,离黄河不远。年轻的时候二伯经常能游到黄河对岸。每年发大水,就会从上游漂下来些木椽,木炭,粮食什么的,二伯便会和村里的一些小伙子下水去捞,当然也会救人。

我二伯年轻时救起的人,光我们村里的就有四个,却从没听二伯说起过。听父亲说,那曾被二伯救过命的几个人当中,现在有一个和他都是邻居。除了有一个已经去世,其他的三个人或者他们的后代,都说不曾记得有这么回事。

父亲一提起这事就爱说:

”你伯人厚道,一辈子做过不少好事。那些被他救过命的人都是些没有良心的。人善人欺天不欺!看你二伯虽然清贫,一辈子却平平安安,八十多岁了没病没灾。这就是福气!老天在护着他呢!‘’

仔细想想也确实这样。据我所知,被我二伯救过命的邻居和我父亲关系很好。在谈起年轻的时候被我二伯救命的事,他却说想不起来。他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都各自成了家,大女儿还在北京安了家。但他唯一的一个孙子却因车祸造成高位截瘫,永远躺在了床上,老两口的也是疾病缠身,日常生活全靠孩子们接济,用“晚景凄凉”来形容在再恰当不过。

我平时是很不相信老天报应,命运什么的,但这样仔细想想,似乎有点道理。人要知道感恩图报,倘若心里明镜似的却咬紧牙关不承认甚至做出些恩将仇报的事,终归是害了自己

母亲老家在河南洛阳,父亲在北京部队工作。因此我小时候就经常随着母亲到处跑,在老家的时候并不很多。因此我和二伯的感情并不算特别深厚。不过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年夏天,都半了,我被妈妈唤醒让我吃西瓜,那是在生产队瓜田看瓜的二伯从地里带回来的,那时候只知道眯眯瞪瞪地吃瓜,吃完了接着睡。

还有一次是和二伯去镇上卖棉花,饿了一人吃了一碗烩菜和自己带的馍馍,二伯看我吃得香甜,就往我碗里夹了几块豆腐,并叮嘱“慢点吃,慢点吃。。。。。。”

这些看似极平常的小事,却蕴含着二伯对我深切的疼爱!

。。。。。。

说起二伯,就必须说说我的伯母,我们那里叫二妈。

二伯成家比较晚,快四十了才娶的我二妈。二妈是陕西洛南人,来的时候带了一个闺女,算起来我应该叫堂姐的。堂姐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一只手个一条腿有残疾,后来嫁到我们村附近的一户人家,光景还算过得去。

我二伯娶二妈的时候我还小,但印象中没记得家里办酒席什么的,大概就是去乡里(那时叫公社)落了个户,领了张结婚证,叫上几个相熟的街邻吃了顿饭就过起了日子。

我二妈是洛南山里人,言谈举止都含着山里女人的粗旷泼辣。个子不高却大嗓门,吵起架谁都不让,一口陕南腔,什么难听话都敢往外骂,整个村里没有不知道的,街坊四邻也没人敢惹。

二妈会上树,我家老家院子里有棵椿树,我经常看着二妈脱了鞋光着脚,“蹭蹭”几下就窜得老高,比村里的年轻人都利索——她会从树上掰椿树的嫩芽开水焯了凉拌或者炒了来当菜吃。

有一次我听到妈妈惊叫声,过去一看,也是目瞪口呆——二妈挺着怀孕的大肚子居然又在爬树,那时候二妈都四十多岁了,把妈妈着实吓得不轻。等二妈下来,妈妈责怪她,二妈却根本没当一回事。

二妈年轻的时候泼辣,等老了却信起“主”来,据我母亲说,自从信了“主”,啥活也不知道干,饭也不做了。整天和一帮老太太去“开会”,“作弥撒”,大热的天揣一本厚厚的圣经四处跑着去传教,我二伯在地里干农活累了一天连口热饭也吃不上。为这个老两口没少吵架。不光这个,家里誰生了病,二妈也不让去看医生,就领着一帮老太太给病人“祷告”!要是病好不了,就说你心不诚,心诚则灵!见人就说“信主得永生”这样的话,惹得人人讨厌她,躲着她。

2003年天,我婶子突然得了脑出血,当时去了医院抢救过来了。谁知道出院没多久,病又发作了,我二妈坚称,是得罪了“主”,必须祷告才能好。于是又是这帮老太太跪在我婶子家,一人一本圣经,念念有词地“祷告”,这以祷告就是一两个小时,邻居们都过来看热闹,最后还是我叔把这帮神神叨叨的老太太轰走了。

从那时起,我婶子的病再也没好起来,直到2012年去世!

二伯二妈两口子生育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大儿子十五岁那年,去邻居家帮忙盖房子。几个人去村边的挖沙子,大儿子却不幸被坍塌的沙子埋了。几个干活的小子慌了,不去赶紧挖沙子救人,却跑回村里喊人。等喊了人回来却又找不准埋人的地方,东一下西一下乱挖,等挖出来人早就没了气息!听在场的人说,他的鼻子耳朵里都是沙子。

按照我们那里的规矩,人死在外面是不能进家的,于是只得在村外搭了灵棚,由于天热,很快就埋了。

埋大儿子那天全家人哭成一团,只有二伯没哭。后来听二妈说二伯半夜哭得像一头牛在低声地吼。从那以后,本来话就不多的二伯变得更加沉默了,就是人多热闹的时候也只是在一旁抽烟,从没有多的话。

每年的清明节和大儿子的祭日,二伯都会去大儿子的坟前烧烧纸,往坟上培培土。

二儿子也就是我的二堂弟,今年三十多了,早已成了家。生有两个孩子,两口子在外地开饭店,孩子就靠老两口带。

二伯也老了,经常犯糊涂。却忘不了他的手艺,常常自顾自地去买回来竹子做活。却早已没有了眼力,手上也没有了力量,做出来的竹笼歪歪扭扭没人肯要,再加上现在的乡下早已和过去不同了,走亲戚已经很少有人使用这种器具了,所以二伯的活也越来越少了。

二伯今年八十多岁了,犯糊涂的时候越来越频繁。听父亲说,一次儿子回来了,二伯竟认不出,对儿子说:

“我娃(农村对孩子的称呼)犯法了,公安局要抓他呢!”

儿子的泪当时就下来了,哽咽着对妻子说:

“看咱咋就成这样了呢?连我都不认识了,身边可不敢离开人呀!”

虽然这样,二伯的糊涂还会时不时地发作。

今年节,二伯又犯糊涂了,晚上睡觉不脱衣服,二妈让他把衣服脱了睡。半夜里二伯却爬起来,大冬天的光着身子坐在院子里,把起来上厕所的儿子吓了一跳,问他为啥半夜三更坐这里?他说找衣服!结果早上二伯就发烧了,吓得一家人连忙送到医院,一检查,急性肺炎,要住院!

我去医院看望的时候,发现二伯消瘦了很多,但精神还好,神智也清楚,见我来了还能喊出我的小名来,嘴角还带着那一丝熟悉的微笑。我心里就踏实很多。

我二伯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一生没有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甚至连几百里以外的地方可能都没有去过。但老人一生当中从没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也没和人争名夺利,勾心斗角过,只是吃了一辈子苦,身体虽然有时也会有些病痛,但总的还算平安,腿脚也还算利索,现在还经常去地里侍弄庄稼。我作为一个家族里的晚辈,平时也没有为老人家尽过什么,说起来也是惭愧!唯有写这些文字算作纪念,算是我对老人家一点点的崇敬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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