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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关风

2015-06-04 11:34 作者:山中老兵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中国军沿长山山脉入老柬作战示意图(美军资料)

云贵川有一句民谚:“四川太阳云南风,贵州落象过。”

“云南风”泛指下关风。自古有“下关风,上关花,苍山,洱海月。”之说(下关,地名,今大理市)。军旅八年,曾三次亲自领受过下关风的威名,印象最深刻、最难忘当数公元一九六五年秋在下关大丫口那次遭遇黑毛风横扫十里藤峡经历,永远记得时值东南亚战争打得难解难分,中国滇西远离战火,滇缅路两侧漫山遍野开满凄美的非洲菊,花如海,无边无际。秋风徐来,花浪如潮,波翻浪涌,姹紫嫣红。万万不会想到蓝天白云下的花海下关竟然会有如此风灾发生。

永远记得那一天是中秋节,车队还未从云南保山步兵团军营出发,连长蔡玉峰一大早交待我:“过节了,回不了昆明。晚上在下关让大伙热热闹闹搓-顿,你看着办。”

历时一个多月,我所在的汽车兵团二营六连进入老挝丛林接运十三军保山步兵团回国休整,经过十多天收拢、集结,趁着朦朦月色和浓浓晨雾,庞大车队竟然成功避开美军侦察轰炸,整整两个步兵营“车不掉漆,人不破皮。”平安撤回国内。车过磨憨军事检查站就像是进入天堂,六十一辆十轮大卡一字儿摆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是祖国,这是真正的母亲怀抱,云端中的美国军机眼睁睁地看着中老边界军用公路两侧近两千中国士兵嬉水打闹晒被子而无可奈何。

部队在国界我方一侧放放心心睡了一上午“舒心觉”后,长长车队浩浩荡荡从磨憨出发。走猛腊,过孟养,经思茅,由普洱(今洱宁)取道景东、景谷、云县、凤庆、昌宁直插保山,将十三军三十九师“丛林虎”步兵团平安送回保山虎林。汽车兵在老挝转战月余,车辆损毁人员疲惫,时值中秋佳节,连长用心良苦,我非司务长,却把节日会餐重任交给我,我想露两手在下关青风口搞一个野炊营火晚会,让战场上回来的弟兄们吃好玩好,吃出特色,玩出花样。驾驶“伙食车”载着六名炊事兵提前出发,在一个叫板桥镇的老街购足肉油菜蔬后,往下关青风口疾驶而去。(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下关是百里苍山和哀牢山的大丫口,青风口则是丫口最窄处。它西连怒江澜沧河谷,东临洱海红河大断裂峡谷,地理上属藏滇地槽褶皱区。苍山十九峰,西列为屏,山高谷深,气势磅礴,挡住滚滚而来的孟加拉湾暖湿气流,强大的海洋季风在漏斗形的青风口找到突破口,与点苍雪峰顺山而下的冽冽冷气狭路相逢,冷暖气流上窜下跌,绞缠回旋,形成“下关风”主要风源,其风期之长、风力之大为世所罕见。一年之中大风日数在35天以上,冬为风季,秋稍小。平均风速为每秒4·2米,最大风速达10级。

我之所以将野炊会餐地点选择在青风口,主要基于丫口上有一眼清泉适合埋锅造饭,且有一块开满非洲菊的宽大草坪能停放六十多辆军车,而且丫口上荒无人烟不会扰民,却忽略风会“扰军”。及至下午五时在丫口“马蹄井”旁支好行军灶和切菜板后就起风了,军车蓬布呼啦啦直响,淘米箩被吹得滚去老远,好在下关风风高不寒,无土无尘,四眼行军灶柴火熊熊,丫口上米饭飘香。

此时的下关风不是 “随风潜入,润物细无声。”那种富有诗意的柔柔春风,不是“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的细雨缠绵,而是“秋风万里动,日暮黄云高。”的烈烈西风。站在青风口放眼眺望,滇缅路蜿蜒西去,消失在日暮山苍之中。当年的远征军出下关入缅抗日兵败野人山,四万人仅八千生还,那时的下关风“烈烈寒风起,惨惨飞云浮。”十数万军人攻龙陵、战松山、打滕冲,青风口风号马啸。身为军人,置身此情此景,我心潮涌动、思绪万千。

猛然间,松林呼啸,花海尽伏,一阵强风迎面扑来,我踉跄几步后方才站稳。“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老挝战死的步兵弟兄能“归”吗?中国与长山山脉中的蒙太拿人素无冤仇,就为了一条“胡志明小道”双方拼死搏杀,以至战火烧到老(挝)柬(甫寨)全境,东南亚亚热带雨林血雨腥风,美军“科奈恩小组”指挥蒙太拿人把“草原野火”烧得烈焰熊熊却默默无闻。作为两个“哑巴拳击手”之一的中国军同样默默走出国门,又悄无声息回到祖国。没有彩旗飘飘凯旋门,没有雄壮军乐声,没有小学生献红领巾。军队班师回国,不准在县城乡镇停留。“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褪色的破烂军装,锈蚀的枪械辎重,黄瘦的面孔,野人样的长发乱髭,哪里像一支大国的虎狼之师?可是,就连北越军能征惯战的130A师也刮目相看的中国“丛林虎”步兵团,打得美军安德森上校一手培植的、以蒙太拿人为主体的“无尾猴特种部队”鬼哭狼嚎。

越战有关史料记载:

......美军安德森突击队看中蒙太拿人与越南京族人之间世代隙仇,许以重金雇佣大批三天不吃不喝仍然能在丛林中奔走的“无尾猴”作为特种兵突击队员,在胡志明小道上执行袭击北越军军火库、指示轰炸目标、袭击中国运输车队、暗杀越军指挥人员等任务,且每每得手。

......蒙太拿人仅凭双手能抠开俘虏活体胸腔活活掏吃人心恶名广传,安德森上校曾因目睹如此惨绝人寰兽行而呕吐不止。

风越来越大,声撼群山,气吞莽林。下关风,带着印度洋的肆烈,带着孟加拉湾的狂飙,黑苍苍,密匝匝,由西向东尽扫点苍山残雾愁云。风过之处,满目空蒙悲凉。

野吹做不成了。六名炊事兵将切菜案板移到车上,拴牢前后蓬布“闭门”切菜。站在风口上我岔开两腿紧握双拳仰天咒骂:“还不让人吃顿清静饭么?刮!刮!刮!刮你先人八辈子祖宗!”

咒骂声被呼啸风声淹没,背靠车轮瘫坐地上,我已被彻底打败。

及至红日西沉、巍巍群山与郁郁天穹溶为一色,风终于停了,不,是小得多了。突然间,嵯峨群山中闪现出一条灯光长龙,它在沟壑中蠕动、盘旋、爬升,忽明忽暗,忽离忽即。它是那么亲切!它是那么壮伟!来了,车队终于来了!保山至下关一百六十多公里路程竟然跑了个“两头黑”,不知道路途上拆装多少次汽缸盖,抬了多少次牙箱(变速器),换了多少个牙包(差速器)。“不让一台车一个人丢在路上!”这就是中国军、衣衫褴褛的中国军、花眉花脸的中国军!这支军队深知能战方能止戈,能战方能言和。为了不让美国人在中国周边得势,为了儿孙后代不与美军隔山对峙,苦熬苦战,任劳任怨,一直打到与星条旗平起平坐,一直打到挺直腰杆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没有照明,十多辆军车打开大灯团团围住熊熊箐火,大碗肉,大碗酒,一百多号汽车兵手端酒碗齐声高喊:“水!水!水水水!”一饮而尽。

那喊声,惊飞夜,震撼群山;那喊声,雄浑肆烈,夺人心魄。

风停了,酒饱饭足了,“假姑娘”李惠生跳起新疆舞,伴奏手鼓是一支倒扣过来的铁皮水桶。从贵大艺术系带着乐器入伍的刘家华为战友们演奏圆号独奏曲“伊凡从军”,号声低沉雄浑,在空谷中回荡。一百多名士兵放下酒碗凝神静听鸦雀无声。青风口群山静穆,中秋月月朗星稀。士兵们静静地听着,想故乡,想父母,想情人,想家门前柿子树树梢上的月亮......

下关风,年年岁岁,浩荡万里。下关风,没有羌笛,没有胡笳,然悲凉苍劲,永远是戍边将士心灵哀声。下关风,永永远远,震撼我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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