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愿（十一）

云城的寒冬总是姗姗来迟，已是“大雪”节令，却仍然没有一丁点儿雪花飘舞，唯有嗖嗖而过的清风，比平日增添几分剌骨；而屋外的几株青树倒很精神，几片泛黄的叶儿仿佛在诉说冬天的寒冷。

信使累了吗？还是倦怠了？夏生紧紧衣口，喃喃自问。原本信心满满三年后能够见面，而今，却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照这样每月一封的通信速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集攒到约定的一百封书信？

聊胜于无吧，夏生想。拆开刚到手的书信阅读，存放心底近一个月的寂寞与焦虑才渐渐被驱散：

该死的夏生！你该死，你混蛋，你个王八蛋。可恨、可恶、讨厌，我恨不得跳起来咬你一口！要不是我骂人词典里的词都给搜罗光了，我八成骂你个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还大度、可爱呢！你揭穿我的故事，我特意安排小狗遗失了（虽然它此刻仍偎依在我身旁和我分享着花生米），以显示那一张合照的珍贵不可复得，以此引诱你这块顽石以实现我梦寐以求的目的：见到你！可我一败涂地。我的鬼把戏被你一穿无遗，让我难堪得犹如没穿衣服，站在众人面前。你还咒我身上爬满毛虫，还预告一见面就避之不及（好象我是瘟神似的），你，你，简直太可恨，让我恨得不可救药。

冬天到了，你以为我在咒骂，偏不！我爱秋天的肃杀，更爱冬的冷酷，残雪的愁惨，因为我爱人间的一切不幸！我知道，我太不幸福了，哪有属羊的幸运！下辈子我希望我有幸降生在云南，大大捉弄你一番，才解我心中恨。不过我又担心，下辈子你成什么了？在世界那个角落？算了，我这么忙，再让这些问题搞得杞人忧天，太不划算。(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你的命，我没本事算。因为夏生在我心目中并不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他是属精神的，我似乎好些地方见过他，但那是在梦中。他的形象完全是陌生的形象，与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无相象，与你的照片也无相象，这真让我莫名其妙。我研究过佛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可它没告诉我那是什么。不过，我告诉你，假若能当面一见尊容，我的眼睛一定能穿透你的外壳而洞察到某些深层的东西......

你们那儿的红枫与这儿一样吗？我去年在一张卡片里夹过一片枫叶，名叫鸡爪枫，不知你有没有发现？你不妨拿出来对照一下，你们那儿也有吗？云南的土地是红壤，可到底是什么颜色呢？你能否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还有你们那儿有哪些花木？盆景？水果树？你种不种盆景？我想你不会，你不会细心侍奉这些娇嫩东西的，是吗？

我越来越讨厌上课，前几天有个人无意中触了我的痛处，我暗暗流了很多眼泪，真有说不出的委屈，好象小时候我不愿干某件事而大人硬逼着做的感觉。有时气极了，真想一走了之，这班学生我不要了，当然也不能回家，只有去过流浪的生活。这似乎纯粹是一种空想。上一个星期天，我碰到一个外地来的流浪青年，抱着吉他卖唱。我问他：你从哪儿来？他拨了几下弦唱：“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说实在的，我倒有些羡慕他的自在了。每当结束一天的繁忙，总感到迷惘：怎么捱过以后无数的日子呢？我们学校几位青年搞聚餐，我在饭后免不了发了一通牢骚，年纪比我稍大的老师对我说：“你难道没发现你的生活过于完美了吗？你真贪得无厌！”我被他说得目瞪口呆。是么？也许我不成熟，也许我太不知足。“庸人自扰”，我只好这样自我解嘲。

你读过席慕容的诗吗？我这儿怎么也买不到，你若抄过，抄录一首给我也好，多的就更好了。

好书难借，我越来越觉得饥荒，母校的图书馆里没多少新的，好不容易翻到一本雨果的《笑面人》，却是繁体字，看得不耐烦。你平时看书，书的来源是什么？看些什么好书介绍与我，怎么样？......

在书信结束的背后，夏生竟又发现另一张单独存放的信笺：生，请你告诉我，你曾感到过绝望吗？你曾有过失恋时那种痛楚的感觉吗？那时候，你渴望干什么？

这似乎不是一个十九岁女孩子的问题，但我问了，请不要问“为什么”？

假若你站在上帝面前，由你选择是男是女，你会选择哪一个？我多么担忧你一定选择前者，几乎所有的男女都这样。

一个表面平静总面带微笑的人，我想他一定内心深处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痛苦，是么？

......

读罢来信，夏生默默倚着窗，任黄叶悄无声息从眼前划过，如一个又一个的问号将心填满。青荷走入社会已近半年，难道还没从烦恼中走出？她讨厌教书？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她烦恼的根源究竟在哪里？是工作压力？还是爱恋迷惘？如果离她近一点的话该多好，可以帮帮她。

夏生转过头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真的能帮她什么？平时里自己不也混得灰头土脸，存在许多迷惘，如何充“过来人”而为她解惑？特别对附页中提出的那些问题，夏生根本就无法回答--自己压根就没有象样的恋爱过，如何回答恋爱问题？想到这，夏生不由想起老家和对自己婚姻抱着殷切期望的父母来。

家乡多好呀！山青水秀，气候温和，四季宜人，特别在这个季节，倘若能安坐老屋一隅，静品一口色泽诱人、醇香味爽的“滇红”茶，将是莫大的享受。

还有那旧城，是自小读书、成长的地方，流下过多少美好的记忆。只是旧城越发老了，与新兴的邻居——“新城”相比，显得陈旧和落后。所幸，屋外的那条小河一如从前潺潺流淌着，所幸那条由青石铺就的石板路依旧溜光可鉴，以至在学校门口，那股大大、粗粗的泉水，一如儿时的模样，自院内泊泊流出，淌进偌大的青石水池，清洌明澈，光滟照人。这股清泉不知流淌了多少年，打夏生记事起就没有干涸过，本地人称之它为“龙泉”，是学校及周围居民的生活饮用水，每天有数不清的人来舀饮，但还是取之不竭。望着清清的池水，夏生仿佛又回到从前，回到那个背着书包，系着红领巾，与同学飞花四溅、叽叽喳喳争抢着舀水的铝瓢，满身溅湿，却欢乐无比的年代……

快乐的记忆时常让人流连、怀念，若没特殊事情羁绊，夏生每月都会回家一次。家里兄妹虽多，可工作的工作，读书的读书，平时很难团聚一起：每次见到也只是逐渐衰老的父母和刚从部队服完兵役归来的大哥。

父亲依旧没有改掉空腹喝酒的习惯，但酒量却降为往年的一半；母亲的白发大部虽被无檐布帽遮罩，但从两鬓偶尔露出的白发却是剌目而耀眼。父母真的老了，夏生想。特别在母亲不厌其烦询问找女朋友的事，说“你年纪老大不小了，该找媳妇的时候了，趁我还年轻，可以带带孙子......”的话后，就倍感窘迫，也很揪心，仿佛亏欠父母什么。

其实，夏生不是不愿意找女朋友，只是还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孩。

夏生心中的爱情是无比纯洁、浪漫的，是心与心交集，是刹那的火花绽放，是举案齐眉的夫唱妇随......而这一切，在夏生的生活中都还没有出现，心里本来无所谓，被父母家人一催促，再想想自己的年龄，看看周围的同龄人都纷纷结婚生子，便似乎有些焦急而又惆怅了。

至于遥远的青荷，在夏生的心里是镜中月，水中花，遥不可及，只能是交心的笔友，从无非分之想，这在青荷那边也同样如此，两人不用言说便达成默契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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