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道慢
堤岸上新修了一条柏油路。
“咯噔，咯噔……”一架破旧的自行车，一把褪色的小伞，于这早春的雨月里，我带着将满两周岁的儿子，逃离了湿冷的居所，沿堤岸往下游更潮湿的去处行去。
刚过环城路，一踏上堤岸，便可听闻竹林中传来的各类鸟叫声，或“叽叽喳喳”持续不断，三两只、六七只，同时欢唱，热闹至极；或“啁啾—”“啁啾—”不紧不慢，有节奏、有留白，踩着韵脚朗诵的是舒缓的婉约词；其中更有被打破沉思的智者，“咕嘎”一声，将心中所聚才思汇于一处全全迸出，却又自清高，不肯随波逐流，于瞬间响彻四野，即又消失于无形，不可寻其踪迹。
这里去县城中心不过三四公里，然已是别具天地，有如从上海繁华闹市向西南边陲小镇突然转入的那般巨变，只其空间上的差距竟又如此之短小，这也是山县小城比之大都市的最大魅力所在。
沿堤岸下去，内侧是良田、池塘或农作大棚，方方块块、井然有序。再过去则是顺着河流走势的村落民居，细处参差错落，放眼望去，却又极自然地蜿蜒于田野之外，若有欲究“天人合一”思想的，该于此处取材成就。外侧近处是绿汀，有竹林成片，也有草地绵延，牛儿或成群结队、或稀稀拉拉，徜徉于草地上，散漫地享受着绿草的芬芳，放牛的老者披雨衣戴斗笠，蹲坐在岸上高处，仿佛同这一片绿色用这一刻诠释着永恒。绿汀外是碧绿的溪水，偶有一二只渔船过往，虽与时俱进，褪去旧式船桨，换上新式马达，然而从它“哒哒哒……”的鸣声中，亦不曾减其半分从容宁静的诗意秉性。透过船只荡开的圈圈清波，我仿佛看到古时的多少学子客商，是同样荡着小舟由此处往下游汇入九龙江去外地寻找一番梦想的，当年一摇三荡的行速该比今天慢许多吧，但或许他们更配得上这两岸“慢”的景致吧。河间有大小不一长满芦苇类水草的洲渚，对岸同样是郁郁葱葱、翠绿盎然，许多白鹭栖息其间，有如珍珠子镶嵌在大翡翠之上，好不夺人眼球。再远处是绵延起伏的小山丘，用它柔美的曲线阻断了外界的纷扰，也增加了无限的遐思。顺山丘起伏之势，矗立着一排高压线塔，忽高忽低，或大或小，于岿然不动姿态下，相互间又映带着音符式的跳动。铁塔撑起的电线划破天际，由远处延伸淡入远处，也由对岸越过溪流，跨过村庄，奔城区而去。这条条笔直的黑线，打破天空的苍茫，增添了空间的层次，给画面一个独特的参照，不加其紧密反衬托其空旷。
这一切若在他时该是比较明亮、艳丽的吧，但在这初春的雨天里，细雨如丝飘散在空中，潮湿让一切都显得是如此的静谧。四野里连着天际，万物都笼罩着一层白蒙蒙的雾气。这一轻纱以蒙太奇的手法，缩小了可视的界限，圈下了一方天地，却放大了此处与世隔绝般的安宁。(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突突突……”这几声拖拉机沉重而缓慢的喘息，并没有打破四周的安静，只更显出这一切的安闲。不过倒也惊起了草丛中一群觅食的鸟儿，背黑腹白，扑腾着翅膀，纷纷跃起又落在前方一间水务用的红砖黑瓦的老房顶上。几只白鹭摇曳起竹枝，掠过清波，白影相随，停在水草间，竖起长脖子细细察看周围形势。才发现靠洲渚处水面上游动着几只头顶红斑的水鸟，相互嬉闹、亲昵无间。清冷的雨雾中就此添上了几笔暖洋洋的春意。突然，从脑海深处流露出儿时同长辈出游时的新鲜感、闲适感，我拼命捕捉这一感觉，试图打破时空的阻隔，努力再体味当时的心境，但只能若隐若现，实难以完满地重现，毕竟坐在自行车童座上的已不再是我了。
“嘟——”柏油路快到尽头了，铁路横跨在前方的溪面上，一列火车极力从山间拉出，由南往北没入树林中，“神龙见首不见尾”，果真无法窥其全貌。
“一辆，两辆……”儿子兴奋地数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火车。
“不对，不对，只是一列呀。”
“一列，一列”儿子似懂非懂地嚷嚷着，这一路上他总是如此激动，四五天后当我再问起他今天的事情，他竟还记得清楚。
“我们回去找你妈妈一起过来再慢慢玩一趟吧？”
这一条柏油路，当地叫它——“慢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