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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夕阳不沉沦

2015-04-28 10:18 作者:绿艾  | 2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萨尔瓦多•达利写道:我插在鹰嘴岩顶上朽木中的黑黝黝的干枯橄榄枝,表明了晚霞映照的极限,我以此表示:落日的最后一线余晖正是照在此处。

人到了一定的岁数,不会太在意自己究竟怎么来的,常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会怎么没的,衰老成了人类唯一可预知的命运。一生之中,总是把自己预设在一种美好的情境之中,哪怕是迟暮晚景,而人老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的中年才刚刚开始,黄昏正以一种千丝万缕的尘世关系,悄然结网于一隅,有时,你可以感到某根丝线斜斜地搭在心上的那份颤动,它不同于诗书美文里的一缕暗香,一行秋雁,一弯新月。那是生长的伸展和枯萎的苍黄的不期而遇,那么疼,那么近地直击内心的柔软,也许那些老人们此刻消失的行迹,正等待在未来的另一时刻,迎向我迈得有些拘谨的步履。

那些生活在你身边的老人,佝偻着背,拄着拐杖,拖着细碎的步子,慢慢地挪动,生活在满是枯燥习惯的狭小世界里。在那些委琐,沉沦,无助里,点燃一盏生命的小油灯,照耀着日复一日的黑。并且,其他人入睡之后,他仍然不去睡觉,他用一只手认真地捂着油灯,以免它被风吹灭的形象,和他们展示的种种浅薄的生活一波又一波地被岁月推涌到我面前,沉沉地堆在心的一角。

夕阳西下,斜斜地诉说着人类千万年中极慢的,又极迅疾的那一个隐秘的故乡

曾问自己:你懂过那些老人吗?还是远远地隔着那个代沟,哀其不幸。其实,自身向衰老的过渡,何尝不是在体验着对老人的接近,理解,悦纳中完成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母亲老了,她从家庭主妇的位置上退下来,事事依赖起子女来,如同我们儿时对她的依赖。那么干净利落的人,常丢三落四起来,诸事不求完备,粗糙了事。虽然母亲的依赖远远少于我们当初对她的,但这种角色的置换,还是让我多多少少有些抱怨。

一日,我在灶上忙活做菜,拉着长秧唤母亲快去剥几瓣蒜,母亲应声的当口,心里被一种酸楚的细节袭来,假如母亲不在身边了,我还能这样软软糯糯地呼唤谁?即使我张得开口叫一声“妈”,空荡荡的院子里,还有母亲这样欢实的应答么?原来,母亲的存在不是帮我干多少活计,她永远是我心灵的依偎,是呼唤的回音壁。

饭桌上,母亲常常提起过去的事情。饥荒年月,早撸了嫩黄的杨叶熬成粥,一连喝了三四碗,却感到浑身乏力,头皮发紧,中了毒似的。生产队里好不容易死了一头驴,分到一块肉,放锅里炖着,外婆半夜端油灯去望,一灯油不小心泼倒在锅里,可一家人还是吃下了煤油味的驴肉。那一声遗憾的叹息延续至今,舌尖上似还能咂摸出一星洋油的余味。絮絮叨叨的往事,被母亲从原创到改编翻来覆去地不知加工了多少遍,很多时候从未觉出什么,现在细想起来,饭桌上如果没了这种忆苦思甜的闲话家常的提鲜,家的味道肯定冷清淡漠了,真是生生把现在的日子比出天堂幸福来。电视里无论播着什么样的奇闻怪事,也比不得长辈话语里亲历者的生动,亲切,这种味道已渗透进家的祥和温暖之中,一团和气,热热闹闹都作欢喜相,故事已经淡了,令人倍加珍惜着的倒是父母的健谈。

此际,高堂在座,哪怕聒噪的耳朵都起了膙子,你听的再多都是福气。也许某一天,你只能回味这一种氛围时,只会泪盈满面了。有时,多想一想,便离老人的心更近一些了,苛责的怨消散了,仅此,又怎及父母之恩的点滴呀!

他们衰老的影子泛着黯然而诡秘的光,一个人被挤在风景尽头的时候,就像弃置的农具,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慢慢地脱榫散架,生锈,最后腐朽为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人有人的一条不归路。

父亲以热闹的内容填充着生活,那种寂寞只有人群可以消磨那份内心的荒凉,以音量最大的戏曲唱腔打发着日子,那些响声似还魂的丹药明证着元神的存在。他曾经的天地沉沦了,我看到更多的是那份委顿,木讷,极力拼结一些力所能及的自足的欲望,张罗出一番地老天荒般的赏心悦事来。

父亲有大清早饮酒的习惯,我告诉他,“朝酒晚茶,阎王把你鼻子摸”。他记了没三天,又回到了老习惯里。每天,一点剩菜,一根蘸酱的葱,酌一杯散装的白酒便飘然忘世了,人生的意趣仿佛都在这上面了。走到这里,人生的意趣都在那些和年轻时不相关的物事里。提起年轻,想到父亲曾经的热血追求,让我看到衰老是生命进程上一种很悲凉的形式,像表面浮着斑斑苍苔水潭,凝滞了流动的欲望,不再有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明澈,暗自里飘散着坑泥的腐败气息。

潭影空人心,一度是个看到别人丢失了想,自己也很心痛的人。

多年以后,当我是一个蜷在沙发上的老太婆时,我的后辈中,会有人记得我爱过诗,写过散文的年轻吗?也许,无人能记起,那手的枯枝上曾栖息过风,滴沥过清露的微响,而我只是一个老太婆而已,有没有一个人会同样为我,有人梦俱老的疼痛

母亲也爱听老戏曲,父亲常常把电视锁定在《动物世界》那个频道,也许动物世界里保存了很多人类的天性吧。有时,客厅里赵忠祥的声音和山东梆子在一唱一和,他们却窝着脖子打起了瞌睡,鼾声的雷动颠覆着夜夜黑的失眠。

假如村子的上空响起低沉,肃穆的哀乐,一下子拨动人心底的暗伤,他们又有了可做的事儿,从火化看到下葬,送一送故去的乡邻,从来一个都不落下。

小时候曾搀扶着祖母看过乡下的丧礼,少不得一些民间乐器的吹吹打打,还请来唱戏的,喜乐的内容往往冲淡了悲伤的色彩。谁都知道有一天自己也会这样的离去,却还是不厌其烦地追着看。一幕一幕的人生谢幕里,亦夹缠每个人叹老嗟卑的隐痛吧?这一首离歌吹彻生与死的两岸,也寒彻了人的骨头。

他们谈论着那一出《老来难》,不的子孙把老人放到墙头上,改编成放到家乡的泗河滩上。哪一帮鼓乐吹得好,唱的卖力。说道着死者生前的好事,喟叹着卧病在床的煎熬,巴望着自己的生死像眼一睁一闭那么简单,迅疾,就算是修来的福气了。然后,回到自己的家族上面来,论及所站的那一枝已排到死亡的第几阶梯上。他们谈论着现在,实实在在的眼前,多余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举手投足里都透着日落西山的无奈。听的多了自然懂得,人愈老愈无助的像个孩子

作为儿女,曾暗暗地在心里说着:别怕,有我在,就不会让您受委屈。因为有一天我会,也许也这样怕着••••••

我们精力充沛时,总想求索那些得不到的世俗之物,当生命无多时,才化简去生活诸多附丽的欲望,只保留一点儿微渺的欲求和生命的本真。只是,那本真映现在孩子的脸上,是多么的可爱灿烂,若复制在一个老人无赖的言语里,多少有些可悲的滑稽了。

有一次,母亲去探望一位年近八旬的远亲,谈到大限之期亲戚就忍不住地掉眼泪。我不屑地说:“活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有什么不舍的,早死早享福呗。”父亲甩下一句:“一头老牛吃的是草,劳作了一辈子,知道要死了,还淌一汪浑浊的老泪呢!”一脸不悦地走了,我默然无语了。

如我这般年纪的人,对生死常报一种看透的轻飘态度,自恃有了轻言生死的勇气,轮到那一天,最好像大象那样死的有尊严些,悄悄地离开,走向象塚,谁也不拖累,不劳烦。其实,这也暴露了内心真正的脆弱。你撑不住了诸多人世的种种,便想借机不负责任的逃开。而那些走过几十载风风雨的人,因为抛洒了太多于人世的爱与艰辛,所以才会有留恋。一个没从逆境中走过来,真正爱过人世的人,怎知安顺的珍贵。

一直以来,我们都忙着长大,他们忙着老去,相顾左右的日子总是留驻的太少,直到自己生长到不惑,才定下眼珠瞧看他们忙不动的身影,劳碌深深地淘空了他们的身子时,才听见他们静静地诉说着,来人世一遭到底修炼了什么——贪恋着人世本没有错,倒是与世无争的爱上这个世界时,常常已是太迟。

两年前,从乌镇回来便有了牵挂似的,想写篇游记,甚至梦里都想做一回渔公渔婆,摇着乌蓬小船系身在那千年前的明清民居里。时隔今日,只有一些照片还能串起零星的记忆。但是有一幅画面却长久地刻在了我心里的,是乌镇轻轻推开了虚掩一扇门,我看见了那个坐在时光深处的老人,她让人从内心里平静着,走了多远,多久,还忍不住地回眸。

一位发如银冠的老奶奶,坐在马扎上,手里做着针线活,正描绣一顶虎头帽。她的小摊上还摆放着一些大小不等的虎头鞋帽,鸳鸯戏水的鞋垫,葱绿配着桃红的丝线,煞是惹人喜爱。我们经过时,她嘴角噙笑,淡淡地扫了一眼,又专注地做起活计来。大红的唐装,还有那些有虎虎生气的,可爱的鞋帽,莲开的绣像沁香拂散,映衬着她的蔼然慈容,显得那么安闲,静好。多么好的黄昏!即使苍然老去,那一针一线上手泽的余温,带着一种寄托,也是一种生命的延续,还可以去轻握某一只温软的生命的小脚丫。

“用你生命中足够多的云翳,来制造一个美好的黄昏。”冰心老人《霞》中的那句话,仿佛在这里有了明证的理由。遥想待我花甲之年,能如此安之若素,与世无争,也算是一生的造化了。

生命是贵重的,那些先我而老去的夕阳,送来脉脉斜晖,我们纷披着他们的慈安和感化,摆渡着生命的小舟。

一辈子,他们也许不信佛,佛家的慈悲都在心里,也许做不到庄子的智慧,只是随遇而安的生活着,得享着一份庄子的快活。每一个人都曾经那么丰富,那些被时光串起的经历,苦难,都是一本无法写出的书。他们一生默默无闻,从未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把生活的繁琐筛落,把破败的人生织补,最终还饱含那朗然的心怀,这本身就是强者,看似平常,其实,那份生的平实远比死的勇气更令人心怀敬意。

别看老成一截朽木,他们走过的桥依旧比我们走的路还长。都曾梁木一样挑起一间屋宇,遮蔽着一厦的风雨,给了我们天和地般的托庇,这就足够了!——也许那个老去的黄昏,没有满天的霞彩。

谁的夕阳不沉沦?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片帆沙岸,系斜阳缆,那是人给自己的危崖铺垫的一条小路。岁月总是匆匆的催人老,无论坐在那个门槛上等待着的父辈们,还是远远瞻望着的我们。

常常这样举起夜光杯,啜饮他们斟倒的夕光:守孝不知红日落,思亲常望白云飞。

祖母过世时,母亲叮嘱我,记下那些丧礼上的礼数,我记在了日记里,那些遗风易俗流传至今,已相当简化了,其实这些并不重要,真正能让长辈入土为安的,还是在生前,好好侍奉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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