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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与文学

2015-04-21 11:11 作者:王霁良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烈日杲杲,蝉鸣声里,寂静铁箍一样箍住群山,一个年轻人脱掉衣服,躺在晒得炙热的岩石上,听任背上烫起燎泡,他几个小时躺着不动,望着天角久久不去的闲云,内心也像烈日炙烤一样的痛苦;——这位年轻人就是“文革”时期的朱多锦先生,一个为思想付出惨重代价被时代抛弃的人。

那时的朱先生在周边人看来冒着点都点不透的傻气,研究“文革”运动换来了“恶攻罪”的罪名,诗歌日记被查抄,当时给诗人带来诗名的诗歌《告诉我,黄河》就被搜出销毁。随后一次又一次的批判大山一样压来,灾难像脚下的流沙,稍用一点力,就会把他吞没;1972年天发配到聊城郊外的山东师范学院“五七干校”劳动,65级的毕业生70年就都分配了工作,而他没有工作的机会,只有屈辱和屈辱带来的痛苦守着他,在干校当传达、种菜、清理厕所、垒猪圈,累得全身像散了架,每天仅有一条狗为伴,和流放无异。

苦闷,无以释怀的苦闷,在心灵深处刻下了一道深深的沟槽。在干校,挂满花边般霜的林地,他默默地劳动,想把全部的痛苦埋进心田,想让它们安静地呆在里面,可是不能,它们时不时地冒出来,铁锈一样腐蚀着灵魂。他沉进痛苦的渊薮,却无法向痛苦屈服,他必须捍卫内心的圣地,在痛苦中发出声音,他拿起了笔,痛苦成了他文学创作的催化剂,心底释化的压抑和屈辱,都化成笔下的诗行;诗歌成了他对痛苦的宣泄,对失落的人性的呼唤,对文革的抗议性思考,对苦难生活的反刍,诗歌也彰显着他不羁的情怀,给挥之不去的痛苦带来了慰藉,使心灵得以苏息,灵魂得以舒展。

知识分子其实是灵魂始终在炼狱中煎熬的人,要活下去,就得在痛苦中找出意义。只有那些懂得“为什么’而活的人,才能经受得住痛苦。必须要说的是,那个年代的很多人,脑子里都是无意识地跟着一次次的运动前行,而不去想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拉车不认路、“指到哪打到哪”一无定见的驯服工具,形成了可怕的“集体无意识”,这些人平安无事,生活的相当惬意,骨鲠敢言的朱先生则成了时代的弃儿,处的对象也悔婚离去,已成大龄青年的他后来在农村找了个对象。

深秋向晚潮气初泛,他徘徊黄河岸边,抹染夕晖的母亲河如一川铜水滚滚东来,河风吹熄了星星,他的眼中却透出幽如远山的哀思;暮色苍茫中他露宿河岸,听涛声呜咽,任凭迷惘的泪水濡湿两颊。今天的朱先生已经是一位65岁的老人了,黑黑的清癯的面庞,瘦瘦的身材,腰挺得很直,走路步子迈得挺大,一副急匆匆赶路人的样子。

现实生活中他确实也是如此,每个周只有四天住在省城,他周一一早从齐河老家赶回济南的杂志社上班,周五晚赶回家乡,游走在家乡、都市之间。晨露初湿,他就已经登程;明月降临,还走在返家的途中。在夜色渐浓的黄昏里,土腥味儿浓浓的冷风拂入胸怀,庄稼地从脚下悄悄伸向黄河堤岸,伸向远方的天际。一个处在城乡交错、心离家乡最近的城市诗人,独行在郊区的路上,常常抒发为文的万端感慨,梳理思想的整个脉络。他的好些学术思考、诗歌构思、形象思维和图像思维的撞击都是在回城返乡的途中完成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由于我对命运的思考,我的命运竟是思考命运的一种命运”。十多年间往返奔波,寄居省城茕独一人,个中甘苦只有诗人本人清楚,他在省城没置下房产,在家乡也没置下可人的家业,没多少浮世的财物,到现在还背负着十几万的房贷。尽管自己一直受着经济的压迫,处在清贫的生活中,但他富有的精神储备并不是常人具有的,他今天更多的还是形而上的痛苦,这样的痛苦日甚一日的敏感,日甚一日的尖锐。他关注打工阶层、关注城市里的弱势群体,对城市发展及城市人群生存状态由来已久的忧患,使得作品充满了对当下痛苦与磨难的质询、孤独忧思、愤世嫉俗、苦闷彷徨的痛苦。他的现代城市叙事诗,直通思辨,作为原生态的自在的写作,运用美的“审丑”来“反讽人生”,更多的具有了社会批判精神,展示了一个现代诗人的品格。

今天的商品社会不动声色地消解着对人生意义的探讨,所谓“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还是把文学当成抬轿子、吹喇叭的工具,和以前政治挂帅大兴“文学工具论”没什么两样。尽管一些钻谋下海、和经济沾边娱乐大众的作家挣到钱了,但文学毕竟是人学,是寂寞和贫寒中的事业。“作家并不是百灵,也不是专门歌唱娱乐人的歌妓”,只有不为世俗功利所动,以全部的痛苦的精神能量进行毕生的经营,才有可能获得成功。文学观念的成熟是人的核心观念的确立,付出的代价越大,在现实中就越痛苦,而这种痛苦成就了朱先生文学作品的深沉厚重,诗歌是他剖析社会、抨击丑恶、平息内心痛苦的最有效方式。就是在今天,还有些人无端地对他进行人身攻击,对他的作品进行这样那样的诋毁,其源盖出于对这位老诗人和他的作品的不理解。像他这样一个不该说却偏偏要说的人,一个打断骨头也得求真的人,一个以个人遭际和付出心灵中最痛苦的代价试图换来当今思想解放的人,应该是有功于这个时代的人。

一位诗人的作品,由于不同时期的读者不同而不断获得前所未有的新的美学价值。看一个诗人,不仅要看他能够立得住的诗,还要看他的身世、创作分期和有关他的论述,这样才能更准确一些。有诗评家说朱多锦先生是一个被边缘化了的诗人,此话虽有待商榷,但并不见得有什么不好,“作家应该背对文坛面向读者” ,一个真正的诗人未尝不是如此。朱先生曾经说过“写作是一种命运,不是分工”,他把写作看成他来世间的一种宿命,那是诗歌来写他,而不是他去写诗歌,他崇尚的一直是自在的写作。2005年,朱先生诗歌研讨会吸引省内外上百位诗人、诗评家的参与,一本专门介绍研讨会盛况的专著《泉林晤语》,在当下很有诗学影响。

“文章憎命达”, “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富贵者写不出好作品,安于清贫,“迎风临川,破衫如帜”的朱先生,文学上的成就将是奉送给他的最丰厚回报。今天的这个社会已经很少有仰望星空的人,朱先生应该算一位,他的很多作品将在更远的岁月释放出光辉,正如省社科院杨政先生说得那样:“他可能在今天还比较寂寞,但是在他的身后,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评价他,研究他,尊敬他,认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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