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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手父亲

2015-04-20 13:12 作者:路漫求索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尼格

在我幼小的时候,野生动物保护政策没有现在那么严。像我家乡那样的边远农村,除了大熊猫不敢动之外,其余的野兽都曾是对象被猎杀的对象。我父亲上山打猎,猎获的时间居多。野牛、野猪、熊、岩羊、鹿、麂子等等,都成为他的战利品。那时,我家八口人,每年只能宰杀一头不大的年猪。往往半年不到,肉就被吃光了。长时间无肉可吃,若能吃上野味,开开油荤,解解馋,全家当然皆大欢喜。除了满足口腹之乐外,兽皮、熊胆、麝香、鹿角等,还能卖出较好的价钱。给捉襟见肘中的家庭,带来不薄的现金收入,更是锦上添花了。

我们共有六同胞兄弟姊妹。最“生”不逢世的,当算三姐大尔么了。她出生于1960年。当时和其他农户一样,全家都吃生产队集体食堂,伙食标准“四四三”——玉米饭或荞馍馍,早上四两、中午四两、晚上三两,小孩减半。那时,家里粮食早已颗粒不剩地全数充公。大尔么一生下来,因长时间吃不饱饭,瘦弱的母亲没奶给她吃。只好大人吃啥,就嚼给她啥吃。一个婴儿哪能消受得起?!大尔么因严重营养不良,奄奄一息。谁都会料想她要夭折。让她活下来,连母亲都失去了信心。好在绝处逢生:生产队派父亲上山打猎,猎获一头野牛。牛肉全数交给了生产队食堂,让多久不见油荤的社员们打了牙祭背地里,父亲悄悄截留了一坨牛油。母亲把这牛油熬成油脂,每顿舀上几小勺,冲开水喂大尔么。正是靠这牛油,保住了大尔么的小命。

父亲打猎所以能收获丰厚,得力于他有好枪法。在方圆几十里之内,父亲的枪法名气比较大。据说,他在年轻时,与别人打赌,竟把正在空中飞着的斑鸠给打了下来!长时间的打猎生活,父亲积累了不少经验。小时候,我好奇地问过父亲打猎秘诀,他总结成简练的十二个字:“胆大还得心细,眼快还得手快。”去打猎时,他还讲点迷信呢:哪天适合打猎?先得掐算日子;上了打猎路,还有忌讳——路上不能对碰背“空”水桶的人;若是偶然遇上了,也要及时躲开,不与对方搭白,不然打猎就会落“空”。

枪法好,也得配好枪。父亲的猎枪,是一杆明火枪 。用明火枪比用步枪、手枪要麻烦一些——先得装火药,再装锡弹,然后安火炮,最后才瞄准击发扳机。他的这杆明火枪,是找名铁匠李寻录专门“量身定做”做的。此枪精准,枪身轻便,适于钻山打猎。父亲非常珍爱这杆枪。不用枪时,他就把它悬挂在房梁上。小孩够不着,连大人也要垫一板凳才够得上。为防止枪锈坏,每隔十天半月,父亲就把枪取下来,拆开零部件,用干净布料擦拭,再涂上机油(有时用鸡油)。把枪组装好之后,重新放回原处。谁要是来借枪,他总是先要问:“借来干啥子嘛?”,待借枪的人说明用途后,接着叮嘱再三:“要保管好哈,要保管好哈!”

凡是猎人,总要养猎犬。父亲养的是一条叫“瓦切”的猎犬。瓦切——彝语是敢在悬崖上奔跑之意,意为威猛。“狗”如其名,瓦切也真够威猛的了。什么凶猛野兽——野牛、熊、野猪等,它都敢追猎。父亲猎杀的野兽,瓦切都有一份功劳。它先把野兽追得漫山遍野跑,等到野兽跑得筋疲力尽时,父亲顺势开枪射杀。父亲和瓦切配合默契,他们的关系也非常好。瓦切见了主人,老远就摇着尾巴示好。父亲对它也不薄。家里吃好菜好饭,总少不了它的份。(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后来,一件事情使父亲与瓦切的关系发生逆转——着了魔似的瓦切,有一天竟咬死了四只羊!父亲听说瓦切干了坏事,惊呆了。好半天回过神来,心想:“四只羊,涉及三户人,怎么对得起人家?”接着想:“赔完四只羊,今年的活白干了!”父亲很快赶到出事现场,确认羊尸,与羊主见面。羊主真把父亲指责得够呛。有的说:“你家咋个不管好这豹子啃的呢?”有的说:“养得起管不好就别养狗!”有的接着说:“你家舍不得收拾它,我们替你家来收拾。”父亲愧对羊主人,不敢抬头看他们,连连道歉:“都是我的错,我赔,我赔。”

本来狗咬死了羊,造成大损失,父亲就很恼怒的了,加上羊主指责,更是火上浇油——父亲对瓦切怒不可遏。他下巴震颤,喃喃自语:“这个畜生,你把我气死算了!”紧接着继续嚷嚷:“平时我对你那么好,你却给我捅大漏子。这个畜生!看我怎么来收拾你?!”看来,主人铁了心要收拾他往日的朋友了。他把瓦切唤到身边。瓦切哪知道主人是何用意,径直走向主人,还像平日一样摇尾巴示好。主人可就不像平常那样友好相待了。他瞪大愤怒的眼睛,举刀砍向瓦切。瓦切惨叫几声,滚下了悬崖。

父亲回家后,讲述了收拾瓦切的经过。家人以为瓦切没命了。三姐大尔么指责父亲太狠心,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到第二天,正当全家吃早饭时,大尔么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叫了一声:“妈呀,瓦切!”大家倏然朝门口看去,确有一条狗在那站着,头部受伤、血迹斑斑。大家定睛一看,不是别的,正是瓦切!于是,有的赶快给它弄吃的,有的端水清洗它身上的血迹。此时,看得出父亲也非常沮丧,心中暗暗自责:“平时有人说瓦切咬羊,我不以为然。现在咬死羊了,都怪我大意。”还想:“羊不死已经死了,我不该对瓦切这样残忍!”父亲嘴里二话没说,放下碗筷出门去了。回来时,采来了一些草药,研细后给瓦切的伤口敷上。伤慢慢好了,但头部留下了刀疤。因元气大伤,瓦切走路无精打采,叫声微弱低沉,威猛的猎狗形象荡然无存,成天在家附近转悠。父亲每次看到它,悔恨、自责、怜悯和酸楚之情,一拥而上心头。父亲经常给我们讲:“瓦切虽然咬死了羊,但它功劳大。我一气之下砍它——真不应该——它是畜生,我很后悔!”

瓦切被砍伤过两年后,死了。平时很难见掉眼泪的父亲,为此流了泪。他还亲自给瓦切收尸,用背篼把狗尸背到一棵李子树下,深深埋葬。

瓦切死后,父亲再无心养狗,也不再打猎。因保护野生动物和社会治安的需要,私人不许私拥枪支,他那杆明火枪被缴。

尽管狗死了、枪缴了。可多年以后,年迈的父亲还不时地提及他的狗和枪。

再后来,父亲离世——距今已整整十九年。

2014.8.25 初稿于老鸦漩

2015.4.19 修改于老鸦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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