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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印(长篇小说)————————一部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写成的小说

2015-04-14 08:06 作者:床前明月光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李文旺

歌曰:

“一别该多少天,想起同学无限思念,睡在上铺你呼噜连连,故事留下一串串。

一别该多少年,想起同学无限思念,探亲回家带来糖饼甜,让我们想到今天。

一别多少挂牵,想起同学无限思念,祝福你们顺心又康健,盼望有机会团圆。”

————————引子(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1984年8月30日,王国栋和他爸爸坐了一百公里路的客车,来到省城南昌,他是这一年江西卫生学校的新生,他要去江西卫生学校报到。他跟随他爸爸走下汽车,来到汽车站外的马路边,眼前就是一条宽阔的马路。啊,省城的道路真宽阔啊,他仰头望望对面一连串的高楼,不由得有些激动。啊,省城的大楼真高啊,比县城大多了。

王国栋看了看远处有个单位是省工会,省工会的门口那一块特大的牌子上用红漆写着几个大字“欢迎战斗英雄史光柱来我省做巡回报告。”对于史光柱这个名字,王国栋早就有所耳闻,老师多次提到史光柱,说他是对越南作战的英雄。没有想到,现在竟然能和这么近距离的接近,要不是有他父亲在一起,他真想去省工会看看,也许不需要什么手续就可以去听一场报告呢。

这时候,汽车站的广播喇叭里传来了一曲悠扬的音乐,歌词是这样的,“洁白的雪花飞满天,白雪覆盖我的校园,漫步走在这小路上,脚印留下了一串串;洁白的雪花飞满天,白雪覆盖我的校园,漫步走在这小路上,脚印留下了一串串。有的直,有的弯,有的深,有的浅,朋友啊,想想看,道路该怎样走,洁白如雪的大地上…………”

是啊,王国栋是在读高二的时候学唱这支歌的。那时候,正好是在冬天,教室外边虽然没有飘着雪花,可是,随时都可能下雪,唱着这歌,心里暖融融的,因为唱歌的气氛和自然的气氛融为一体,恰到好处,美极了。不过,王国栋有些不解的是,这歌描写的是冬天校园的情景,而此时此刻的省城汽车站,既不是冬天,又不是校园,怎么会播放这样一支歌呢?

报到其实是在8月31日,现在农村实行责任制了,家里的庄稼也打理完了,只等着秋收。责任制以后,农民自由了,王国栋的爸爸在家也没事,他们提前一天来到省城,他们都可以早一点在省城转转看看,多好!今天,他的时间很充裕,听到这支歌,他的腿几乎迈不开步子了,也用不着急着迈步。他爸爸王广发也由着他。王国栋看着从汽车站走出来的许多年轻人,大多数和他一样的装束和表情,他们大多提着书箱,带着或大或小的袋子,袋子里装着几件或者十几件衣服,三三两两地走出汽车站。

哦,原来这几天是开学的日子,来自全省各地的学生大多趁这几天来报到,广播里的歌曲《脚印》不正是为他们这些学生准备的吗?想到这里,王国栋的脸上多了一份豪迈。

这支歌,王国栋太熟悉了,歌词内容显然十分切合王国栋的心情。是啊,对于王国栋来说,不,应该说对于王国栋这个年龄段的青年学生们来说,虽然书是读过好几年,可是,人生的道路其实才刚刚起步,今后,自己的人生将会是怎样的,现在还不得而知,要迈好今后的每一步,需要从今天开始啊。

第一章 不打不相识

1984年,王国栋考取了一所中专,他一直向往读大学的,可是,命运似乎总和他作对,偏偏让他读中专。他想着家里的状况,想着自己给家里的负担,他不得不去读中专了。王国栋的高考,说来十分尴尬,就像黄鼠狼给鸡拜年,一年不如一年,可是,书总还得读下去。一年前,王国栋考取了一所大专学校,可是,因为一个爱上他的姑娘将他的录取通知书隐匿,竟然让他生生地与大学失之交臂。第二年,王国栋考取了江西省卫生学校。

那个姑娘叫王三梅,她老家和王国栋同村,他们还是初中时的同学,到了高中,王国栋和王三梅虽然也在同一个中学,可是,已经不在一个班了。王三梅人长得挺不错的,只是成绩比较一般。王三梅的父亲王龙沙还是大队书记。大队书记的女儿,这在也算是干部子女,总是有一种优越感的,所以,对于成绩较好的王国栋既羡慕又妒忌,羡慕他为村里争了一口气,说不定以后还能有什么大作为呢。嫉妒他太突出,让王三梅在家里甚至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王三梅也怕王国栋成绩太好,以后想爱他也爱不着,她担心王国栋上了大学就不可能和他好,所谓爱之越深恨之越切。

对于颀长而身材匀称的王三梅来说,王国栋个头不算高,因为王三梅自己都有一米七二的个儿。她在她在全校常常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王三梅姑娘不但个儿高,长得也不错。其实王国栋也不差,身高一米七二,皮肤白皙,手臂长,从小就爱好游泳,要不是出生在农村,条件差些,他也许会是一个竞技游泳的好苗子。只不过,和王三梅比起来,王国栋显得还有些矮。

王三梅从小就喜欢王国栋,虽然王国栋常常说王三梅四肢发达,下面的一句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却让王三梅感觉到他是在说她头脑简单。所以,王三梅对于王国栋的印象开始并不太好,只是后来她听说,王国栋的成绩一直保持在全班前二位的水平,她才越来越爱上了这个同村的小伙子。虽然王三梅的父亲曾经当过十几年的大队书记,而王国栋的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社员,王三梅还是深深的爱着他。王三梅想:要是王国栋上了大学,他和王国栋之间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不要说他还未曾对她海誓山盟,就算是曾经有过海誓山盟又怎么样?社会上多少曾经海誓山盟的一对对恋人,不是也因为后来的地位不同而劳燕分飞吗?一句话,不让王国栋上大学,王国栋可能还能属于她王三梅,如果王国栋一旦上了大学,他们不要说成为恋人,成为夫妻,也许以后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的。

王三梅在长到一米七二的时候,高个儿并没有给她带来快乐,恰恰相反,太高的个儿反而给她带来许多寂寞和忧愁。是的,王三梅也听说过在许多大城市,甚至在一些中等城市,她这样的身高根本不算太高。在大城市,一个姑娘家,要是过了一米七五才是高个儿。就在两百里之外的南昌,王三梅这样的身高甚至还是许多小伙子追求和爱慕的对象。可是,这里不是城市,更不是大城市,而是地地道道的农村,王三梅的身高甚至还成了她的负担,她担心自己太高的个儿,即使是考取大学也是难以找到婆家的,因为凭她的才能,撑死了也只能考取一个很次的大学,就这样常常只能是假设。一个很次的大学,分配以后最多也只能在小县城甚至乡镇,那样的环境,像她那么高大的姑娘是很难找到好婆家的,别人不敢娶她啊。所以,她对于王国栋这样的青年更是爱慕极了,在她看来,全大队四千人,全公社两万人,也许只有王国栋是最适合她的。所以,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留住王国栋,千万不要让他远走高飞。

再说,凭着王三梅那年轻而不成熟的心态,她以为隐瞒了王国栋的录取通知书也许不会被人发现呢。在社会上,那些上了分数线却没有被录取的人虽然不多,不是也有吗?或者被冒名顶替了,或者是因为邮递员的原因而弄丢了通知书的,或者是因为录取分数线提高了,而让原本满心希望的痴心人希望落空。王三梅心想:这些事情,我虽然没有经历过,可是也听过的,人家不是说,没是吃过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在决定人家一生命运的关键时刻,这个糊涂的姑娘竟然还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接下来就该是她和王国栋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了。

王三梅为了她自己的私心杂念,为了拴住王国栋的心,她硬是咬咬牙,干出了这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王三梅怎么能够将王国栋的录取通知书隐匿呢?1983年,王三梅高考的分数和大学分数线相差较大。王三梅在县城有个舅舅,她家和舅舅家来往密切,关系很好。王三梅的舅舅在教育局招生办工作,那年夏天,王三梅到县城他舅舅家玩。她舅舅正想把王国栋的录取通知书寄给王国栋,突然,王三梅的出现,让她舅舅眼前一亮。他清楚地知道王三梅和王国栋在同一个村,据说外甥女王三梅还很喜欢王国栋。何不将录取通知书交给自己的外甥女带回给王国栋呢,这比寄过去好得多,又快又安全。可是,她舅舅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亲外甥女竟然将录取通知书隐匿不报,不然,他不可能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带给王国栋的。

就这样,王国栋错过了上大学的机会,还错过了一年的宝贵时间。

1984年的8月30日,考取江西省卫生学校的王国栋穿着虽然崭新可怎么看怎么土气的西服,跟着他的父亲王广发来到南昌。在偌大的长途汽车站,江西省卫生学校的学生都在等那两趟接他们的客车。

来自上饶市的魏贵阳和来自吉安的袁飞虎也早早到了汽车站。打着横幅迎接新生的学校有好几所,他们分别是江西电影学校,江西粮食学校,江西交通学校,等等。这几所学校原本都在南昌市中心,1969年,为了响应当时炙手可热的林彪的关于战备的指示,这些学校才像没头的苍蝇一样飞到了南昌郊区,离开南昌市区还有二十公里。

在这样特定的环境下,同一个学校的新生显然更亲。魏贵阳来到江西省卫生学校的客车前,正准备上车呢?看见从江西电影学校的车上走下来一个身高大概一米七二,皮肤还有些黑的学生来。这人在身高一米七七的魏贵阳看来,怎么看怎么土气,本来土气一点也没有什么错,可穿着那西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土气一点本来也没有什么,可这人总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认识。

王国栋怎么会出现在电影学校的车上呢?刚刚从昨天住了一夜的小旅馆出来,他父亲王广发上厕所去了。王国栋第一次到南昌,竟然看见了他的高中同学盛灏。他和盛灏是从初一年级一直到高中毕业的同学,这次相见,分外亲切。一聊,他才知道盛灏考取的是江西电影学校。王国栋觉得意犹未尽,跟着就到电影学校的车上去送送盛灏。一直到电影学校的车要开了,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老同学,下车了。

魏贵阳看着王国栋像一个人,他到底像谁呢?哦,原来这个王国栋像他的一个同学,虽然个头上相差很大,他的那个同学只有一米六七,几乎要矮一个头,但是五官太像了。这个同学曾经很不地道,连魏贵阳的饭票都偷,他还不是偷一斤两斤,一偷就偷走了五十斤,让魏贵阳长期把这个同学当成仇敌。虽然王国栋人还在电影学校的车上,可是,就在三米之外的魏贵阳密切注视着王国栋。魏贵阳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想: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在那车上半天也不坐下去。是啊,王国栋来到这车上,仅仅是和老同学叙旧。那辆车上应该也没有他的位置。

不一会儿,王国栋从那辆车上下来了,下车的时候,电影学校的车要是开动了,说明王国栋可能是到那车上仅仅是送人的,可偏偏在这时候,电影学校接新生的老师发现还有一个同学刚刚下车了,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还没有上来,不得不再等等。

这样一来,魏贵阳误以为王国栋是电影学校的学生,以为他是下车有什么事情呢。魏贵阳看着这个土里土气的王国栋正朝自己这一边走来,不但往这边走来,他甚至已经把一只脚踏上了卫生学校的车门。

魏贵阳心想:就你这个土包子,你还真以为你是巡视大员啊,这还不算完,还从那车上巡视到我们卫校的车上,这可是我们的地盘,你电影学校的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说土气成你这个样子就更没有什么神气的?

魏贵阳一手拦在客车的门上,一手伸出来说:“路条?”王国栋疑惑地问:“什么玩意儿?”魏贵阳又说了一遍:“路条?”王国栋用手抓住魏贵阳的手一推,魏贵阳那把在门上的手就被推开了。其实,王国栋并没有用多少力气——————他从小和人学过武功,要是用力,魏贵阳这手非断了不可。他之所以不用太大力气,并不是顾魏贵阳的面子,而是不想暴露得太早,他想看看魏贵阳到底会干出什么来?

魏贵阳说:“哎,看看这几个字。”说着,魏贵阳指了指客车上的几个大字,其实那几个字王国栋早就看见了,不就是大同小异的标语吗?王国栋虽然早就知道那几个字,可他还是下意识的看了看那幅横幅,“欢迎新生入学”,下面就是几个小字,那是落款————江西省卫生学校。

见王国栋还挺配合的,人高马大的魏贵阳更神气了,说:“这回看清楚了?记住,这是我们卫校的车。”王国栋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又跨上了一只脚。其实,王国栋这次上车,并不是要坐下来,而是想替他的父亲占个座————————与其说王国栋让他父亲送他来读书,倒不如说他陪父亲到南昌逛一会闹市。他和他父亲昨天就来了,在南昌呆了一天,好好地逛了逛难得来的南昌。

对于魏贵阳的话,王国栋根本置若罔闻,这激起了魏贵阳的不满。魏贵阳心想:嘿,就奇了怪了,你就算是要到我们车上送送哪个老乡也不看看时间,我们的车马上就要开了啊?!为了挽回面子,魏贵阳对着王国栋的背影说:“土包子,没裤子,穿个屁帘捉虱子,虱子跳到脚丫子,急得土包子哭鼻子。”王国栋转过身,怒目盯着魏贵阳,问:“你说谁呢?”魏贵阳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矮个儿敢对他怎么样,说:“是谁谁知道!”王国栋说:“你再说一遍。”魏贵阳说:“我再说一遍怎么了?就是再说三遍又怎么了?”王国栋明显被激怒了,他恨不得给这个自以为洋气的人一顿暴打。可这毕竟是在车上,要是搞得不好,给大家影响不好。另外,王国栋看见一个高个的老师在客车上督促新生摆放好随身行李,以便大家乘坐方便。这老师其实就是他们的辅导员郭旭明。有老师在这儿,要动动手更是不可能的,

王国栋把魏贵阳往身边一拉,将魏贵阳的耳朵死死地靠着他的嘴巴,王国栋对他耳语着说:“这儿人太多,我们到车下去练练。”魏贵阳心想:今天算是开了眼,多少次想和人家练练,可就是没有机会。今天这小子黑不溜秋的,土里土气的,我没主动提出打架,他倒提出来了,我算是赚着了。

就这样,他们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都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所以,他们下车的时候根本不像是要去进行一次决斗,倒像是要携手赴一场宴会。郭旭明老师还喊了一句:“哎,下车的两位同学可要抓紧点啊。”魏贵阳食指和大拇指一搓,打了个响指,来了一句英语:“Yes,sir。”要说英语,魏贵阳只能做王国栋的学生,可他就是这么个脾气,谁也拿他没办法。再说,如果用英语说“是的,先生。”也不该是这样用,sir是用在很陌生的人身上的。在这辆车上,魏贵阳来得最早,和车上的郭老师还聊过一会儿天,他至少知道郭老师是来接新生的老师,这样说是不礼貌的。但是,这就是魏贵阳。

几分钟之后,魏贵阳的耳朵上面肿起了一个不小的肉包包——————这是让王国栋给打的,二十几秒的较量,魏贵阳觉得自己根本不是这矮个儿的对手。魏贵阳心想:唉,谁让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呢,不过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再说,这次的较量没让车上的同学看到,否则,那可亏大了,面子都要丢光了。魏贵阳想:这小子还是我们卫校的学生,早怎么没有看出啊?早看出来就没有这事了。好在这小子还挺知道哥们义气,没有让我脸上挂花,要是在我脸上留下记号,还怎么见人呢?至于这耳朵上面的小包包,也没啥难对付的,这次到江西卫生学校读书,他的行李箱里放着一顶帽子,他拿起那顶帽子往头上一扣,嘿,刚刚那光荣负伤的惨状,马上不见了。

看着魏贵阳尴尬离开的场面,王国栋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他赶紧追过去几步,从旅行箱里拿出特效消肿膏,取出三张送给魏贵阳,说:“你小子别不服,别说是你,你就是来上两个三个,我也不怕。这个给贴上,很快就能消肿的,你那帽子最好别戴,戴着上车,同学们感觉多突然啊。”魏贵阳说:“你这哥们真够意思,我们这算是不打不相识吧。以后还请…………”他本来是想说: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可是,他一想自己这人高马大的个头,如果还需要这个个头不大的人关照,那不是让人见笑吗?自己也张不开这嘴啊!想到这里,他把说了一半的话咽回去了。顿了顿,他又说:“不过。帽子我得戴上,你不是说很快就能消肿吗?戴到消肿的时候没有什么问题的。”

好在魏贵阳是个公子哥儿,他爸是老资格的团级干部,鬼点子倒是很多,刚刚在车上的同学们见他们想没事人似的上了车,都感到很好奇。魏贵阳随便想了个鬼主意就消除了同学们对于他这顶帽子的疑问。真的,不到十分钟,魏贵阳耳朵上方的小包包全消了,他自然可以取下帽子,这一切竟然那样天衣无缝,没有那个同学看出破绽。

魏贵阳这才想起他爸爸教他的一句话:不能小看农村来的学生啊。有一次,魏贵阳的爸爸用诗歌教育他,不管是城里的孩子还是农村的孩子都是一样的:劝人莫贬农家孩,土生土长特别乖,你要不信看明朝,洪武皇帝真豪迈。魏贵阳听见他爸爸提起这事,就说:爸爸,你省省吧,你那哪是诗歌啊,连打油诗都够不上。气得他爸爸揪着他耳朵玩,直到他求饶为止。

经过半个小时的行程,来到江西卫校,他们这些新来的学生都认了自己的寝室,完了到各处看了看教室、澡堂、图书馆等等,加上吃晚饭,这样一来,就已经太晚,到了晚上六点半,那些日用品比如草席和塑料水桶、脸盆也只能等第二天再买。那是1984年的秋天,各个商店绝大多数还是国营的,一到晚上六点甚至五点半就下班。想要买日用品也是枉然,个商店都是铁将军把门。好在,这些新来的学生要求也不高,容易对付。他们虽然睡的是高低床,可寝室都还比较宽大,比读高中时强。没有草席,几乎每个人都带着几张报纸,他们拿出几张报纸往高低床上一铺,至少一个晚上还是很好对付的;没有脸盆,就直接到水龙头下接点水用,一个晚上怕什么,第二天就买。

王国栋和魏贵阳来到学校,才知道他们不但同校,还在同一个班————————公卫十四班。公卫十四班,全称是江西省卫生学校公共卫生专业第十四班,公共卫生专业和临床的区别是:公共卫生专业也学临床专业的课程,毕业以后也有处方权,这是比检验专业和药剂专业优越的地方,只是公卫专业以预防医学为主,而临床医学几乎不涉及防疫知识。

王国栋在这个班上最早认识的人除了魏贵阳,就是袁飞虎和常根祖。

公卫十四班的辅导员姓郭,叫郭旭明。辅导员其实就相当于中学时期的班主任老师,不过,和班主任的区别是辅导员不担任课程。郭老师比学生大不了几岁,是1963年出生的人。郭老师说:第一天,大家放松一下,认认门,买点日用品,如果有父母陪同来的,他们要是回去,可以去车站送送他们。我们医学生讲的是人道主义,既然是人道主义为修养的人,可千万不要搞得连孝道都没了,不然,就太可 笑了。大家还真让他说得笑起来了。

第二章 打错了人

1984年8月31日,是王国栋到学校的第二天,他到长途汽车站送别他的父亲,他父亲得回到老家,前两天,他父亲因为送他上学来到省城。就在长途汽车站,他看见一个姑娘手拿十几捧新鲜的莲蓬在叫卖。

天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前这个姑娘,这个让王国栋糟心了一年的姑娘,不就是他狠狠咒骂了一年的王三梅吗?王国栋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啊。他又掐了掐手臂,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啊。

啊,真好,想要报复的对象——————那个叫王三梅的姑娘竟然出现了,出现在省城,出现在省城的长途汽车站,他恨不得上前一把把她撕烂了。是啊,她这种人还能做什么,也只配在这儿做做小买卖,不,她甚至连小买卖都不够格做,她应该下十八层地狱才好啊。

王国栋一眼就认出那个姑娘就是他找了好久而未果的仇人——————王三梅。王国栋想:这个王三梅还真是手眼通天,离开家乡竟然逃到省城来了,还在这儿大模大样地做起了小生意来了,也算是她倒霉吧,今天落到我王国栋手上了。王国栋想起了一年前的情景:正是眼前这个高声叫卖的王三梅害得他好苦。

1983年夏天,据说已经达到大专录取线的王国栋在家等着大学通知书。恢复高考的这几年,几乎每一个考取大学或者中专的学生都是在家等待着邮递员送来的通知书,只有极个别的学生会到当地教育局去取通知书。可是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大学开学,王国栋的录取通知书还是没有如期送到他的手上,最后干脆渺无音讯。等到王国栋到教育局查问的时候,他被告知录取通知书已经让同村同学王三梅带回给了王国栋。

当怒气冲冲的王国栋要到王三梅家寻找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王三梅竟然失踪了。王三梅的父亲愧疚地拿出王三梅失踪时留下的一封短信和王国栋的那份录取通知书。王国栋以为短信该留给他几句道歉的话,可是,王三梅并没有半句道歉的话,反而说出了一句很让人很伤心的话:“我得不到的,我也不想让别人得到。”王国栋气得把那封信撕了个粉碎,然后扔向天空,任其从天上慢慢落到他的头上,脖子上,和两臂上。此时此刻的王国栋几乎要被残酷的现实逼疯了。

当王国栋拿着这份如同秋后黄叶似的录取通知书询问教育局时,教育局的人对他说:你迟迟没有到学校报到,你的录取通知书已经无效了。王国栋问教育局:如果到省教育厅去跑一跑,能否改变这个局面。教育局的同志说:“对于你说的,我们也深表理解。说实话,我们也很同情你,听说了你的情况之后,昨天我们就打了电话到教育厅招生处,问了问你的情况,正好招生处的处长和我们的局长是老同学,可是,他实在是无能为力,我们也就爱莫能助了。”

负责招生工作的一个副局长也一个劲地叹息:“太晚了,所有的大学都已经招生完毕,你叶只好复读,明年再考吧。”

此时此刻的王国栋,恨不得抓住已经逃逸的王三梅,将她咬死,至少咬下她一块肉才能解恨。

经过一年的复读,王国栋高考的成绩更加不理想。也许是复读的这一年里的压力太大————————年纪又大了一岁,家里的变故不少:奶奶过世,再也没有机会看着孙子上大学;母亲住院治疗了一个多月才出院回家。巨大的压力使王国栋的成绩倒退了,他不能像去年一样有机会到大学学习,而仅仅考取了一所中专学校。

王国栋想:真好,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对了,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今天,又让我在这儿遇上了王三梅。这个高大颀长的姑娘不是王三梅还能是谁啊,一来,五官、身材、神态一模一样,二来,这么高大的女人,不要说是在这汽车站附近,就是全南昌城恐怕也不是很多,加上又像极了,王国栋丝毫也不怀疑这个人就是王三梅。

王国栋认清了眼前的王三梅,连一句话也不说,走上去就给了这个他自认为是王三梅的人一个耳光。王国栋想:不错,是有句话叫做“男不和女斗”,可是,面对如此的欺负和愚弄,王国栋无法忍受。他正想再给那个“王三梅”第二个耳光的时候,他父亲王广发上前拖住了他。王国栋这才气冲冲地停住了手。

那个手拿十几支莲蓬的姑娘被王国栋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打懵了。她捂住那被打的脸,十分惊恐而又陌生地看着王国栋,以愤怒的腔调朝王国栋大喊一声:“你神经了啊?你是谁啊?你打我干什么?”王国栋对于这三个问题,一个也不愿意回答,他似乎还没有解恨,指着那姑娘的鼻子大骂:“你装得倒是挺像,打你干什么?你难道忘记了你自己做的坏事了?”那姑娘继续捂住发烧的脸颊,大吼着:“你说什么啊?我根本不认识你?”王国栋也和对方比赛似的喊着:“是,你倒是挺聪明的,把我坑苦了,到现在不认识我了,可我认识你啊!”那姑娘眼泪汪汪地说:“你疯了,你认识我吗?我真的不认识你啊,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打我?你要是说不出来理由,我非要打回来不可。”王国栋半信半疑地说:“你真的不是王三梅?”那姑娘抹了一把眼泪,又大吼着:“什么三梅四梅?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啊。”

看着那姑娘十分委屈的样子,王国栋觉得自己真的认错人啦,她突然想起王三梅手背上那颗黑痣来。当年刚刚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才传来恢复高考的消息。王国栋和王三梅发誓:不但要考上高中,而且要通过高考,一定要考取大学。发誓过后,这两个同村的青年学生咬破手指头,将手指头上滴下的血在白纸上写下两个字“大学”。写完这两个子以后,两个人都神秘地看了看对方,开心哈哈大笑起来。

啊,真好,考大学,我们这样的农家孩子也有机会。王三梅家以前常常会来一些公社干部,这些公社干部倒是很清廉,下乡工作的时候,在大队书记家吃餐饭也不忘记交伙食费。作为大队书记的王龙沙,几次想拒绝公社干部交伙食费。可公社干部从不答应,说:“吃饭交钱,天经地义,怎么能白吃白喝呢?不交钱,那不是骂我们公社干部吗?”可是,王三梅对于公社干部也还是有意见的,为什么?公社干部们工作之余,谈论得最多的就是推荐上大学的事情。说某某干部得到了一个推荐上大学的指标,孩子有上大学的机会了,可高兴了。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大都眉飞色舞,因为他们用不着互相妒忌,毕竟大家都是有机会的。这一点,让王三梅既羡慕又妒忌。

有一次,一个公社干部下乡的时候,突然接到公社的电话,说是他的孩子获得了推荐上大学的机会,于是,那个干部喜形于色,自己买些酒肉在王三梅家庆贺庆贺。虽然那时候他一家人吃的是公社干部的酒菜,可是,王三梅对于这样的现象还是感到十分不公平。

慢慢地,王三梅渐渐长大了,对于推荐上大学的人,她不再羡慕,光剩下妒忌了。因为她感到这是社会的不公,凭什么公社干部就有这样的机会,她一个大队书记的孩子就和推荐上大学无缘呢。她还想:在这些事情面前,与其看着别人吃肉,自己连喝汤都不够格,还不如像王国栋这个普通社员的子女一样,连消息都不知道,反而不会感到痛苦。现在好了,恢复高考了,大家都一样了。

写完这两个血字,王国栋好奇地看了看王三梅那双白嫩的手,王国栋清楚地看见王三梅手背上那个不容易看见的黑痣。

是啊,王三梅的手上有一颗黑痣,这个姑娘根本没有黑痣,看样子真是误会了。再听那个委屈得流泪的姑娘的口音,也并不像王三梅的声音,哪怕是改成了普通话也不是王三梅的那个味道。

王国栋后悔自己的鲁莽和草率,要不是父亲王广发的劝阻,可能已经给了她第二个耳光。是啊,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啊,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一个姑娘家一个耳光呢?要是打对了还算是对方罪有应得,可是,对方根本就不是那个人啊。唉,赶紧道歉吧。

那姑娘大吼着:“哦,打了人家一巴掌,给人道歉就完了,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要是我也打你一巴掌,我也给你道个歉,你干吗?”王国栋呆呆地站在哪里,他恨不得有条地缝钻下去,唉,冲动还真是魔鬼啊。本来送别父亲,是多么温馨而愉快的事情,可是,却弄出这样的事情来。王国栋只好默默地等待着那姑娘的惩罚。

那姑娘的气还没有消,她说:“我看你表面上斯斯文文的,怎么那么没有脑子呢?你要打人也不看看清楚,你那脑子是干什么的啊?那里都是一团浆糊吧!”原本不想辩白的王国栋让姑娘骂得实在无力招架,他倒是宁愿姑娘打他一巴掌回来,这样一来就扯平了,还省得挨这么多骂。王国栋嗫嚅着说:“要不,你也打我一下。”王国栋还真把脸伸过去。那姑娘让王国栋的一席话感动了,要不是刚刚挨过打,也许这句话会让她笑起来。姑娘想:杀人不过头点地,唉,打他一巴掌回来又怎么样呢?难道我就能完全出气吗?也不见得。

于是,姑娘拿起那十几只莲蓬,朝王国栋狠狠地说了声:“你滚,马上从这儿滚开。”看着姑娘委屈的样子,王国栋并不走,他还想安慰一下这个姑娘。看见王国栋并不走,不等王国栋开口,她又大吼一声:“你要是不滚,我走!”说完,气冲冲地离开了。这段时间,尴尬的王广发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看着走远了的卖莲蓬的妹子,王国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王国栋感叹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奇事,就问他父亲:“爸,你说刚刚那个人是不是我们村里的王三梅。”王国栋爸爸说:“是啊,这还能有错,就是王三梅。哎,等等,是不是会是王二梅呢。”

王国栋说:“爸,哪里来的什么二梅啊。”王国栋爸爸说:“孩子,那时候你还刚刚出世,你不知道啊,这事情得慢慢讲。”

王广发讲起了王三梅一家的事情。王三梅有个双胞胎姐姐,叫王二梅。1968年,正赶上批斗大队干部。说是斗大队的当权派。唉,造孽啊,王三梅的爸爸王龙沙也挂上牌子游村批斗,加上孩子太多,王龙沙一家的日子可苦了。

听见爸爸一个劲地为王龙沙叹气,王国栋感到十分不解,他问:“爸,王龙沙一家欺负我们家还不够吗?你还替他叹息,要我说,他家冤死活该。”王国栋爸爸说:“孩子,那是后来,文化大革命结束前不久,恢复了他的大队书记职务,脾气慢慢长了,总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王龙沙的确变坏了,可以前他不这样,胆小怕事,一有风吹草动就怕挨斗。最苦的时候,王龙沙就到野地里挖葛根吃。后来,据说他有一个结拜的妹妹住在省城日子过得很好,还是个什么干部的老婆。”

王国栋问:“就他一个大队书记,怎么还能认识省城的女人,还结为兄妹呢。”爸爸说:“那个女人我没有见过,可我听说过好几次,她是省城下派到地方协助地方搞四清的,叫陈华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四清干部在我们县一呆就是好几年。后来县城都住不成,住到我们城郊来了。有一次,王龙沙从县城回家时,看见掉到水里、差点淹死的陈华丽,跳下水中,把那个陈华丽给救了,王龙沙成了陈华丽的救命恩人,一来二去,他们就成了兄妹了。”

王国栋说:“还真看不出来,王龙沙还会救人。”爸爸说:“那时候,他家苦啊,就把双胞胎那个大女儿王二梅送给他那个结拜妹妹陈华丽了。那时候,王二梅才几个月大,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陈华丽已经回城好几年了,生活好着呢。陈华丽结婚几年了也没有一个孩子,两下正好,用一句文词叫做皆什么什么喜啊?”王国栋抢着说:“皆大欢喜。”爸爸说:“对对对,就是就是。”

王广发说:“卖莲蓬的女孩会不会就是那个送到省城的王二梅呢?”王国栋说:“爸爸,你说什么呢?就算那是王二梅,你想想,送来的王二梅长期住在省城,还有一个当干部的爸,不管是亲爸还是后爹,反正是个省城的干部,这是你刚才说的,一个条件那么好的女孩,哦,不,不是女孩,现在该叫姑娘了,怎么会到长途汽车站来卖莲蓬呢。”

王广发说:“倒也是。”可是,略停片刻,他马上又说,“人啊,命运说不定呢,谁知道哪一节是好运啊。”

是的,这个姑娘就是当年的那个王二梅,只是人生和他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也在今年,即1984年考取了一所中专学校。可是,王二梅的爸爸,也就是那个四清女干部的丈夫,因为犯了严重的流氓罪,在去年的严打中被判处死刑。

王二梅的爸爸判处死刑以后,家庭生活一落千丈,她只好到汽车站来做起了小买卖来。

王广发说:“王龙沙一家人,其实也不都是坏人,这个王三梅姑娘,平时看见我很客气,总是大伯大伯地叫着,嘴巴可甜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竟然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了。”

王国栋说:“王三梅在初中的时候和我关系倒是不错,可是,到了高中却总是对我躲躲闪闪的,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王广发说:“傻孩子,那是人家喜欢你呢。可以前你常常说,他一个大队书记的女儿,长得又不错,你不敢高攀呢,可后来,你的成绩明显比她好,她又觉得由此而自卑,你们两人就这样翻来覆去的,最后竟然弄出这样不愉快的事情,真是伤了天理呢!”

王国栋问:“哦,车快要开了,你还是先上车吧。”王广发说:“不忙,刚刚听司机说,这客车出了点毛病,我们爷俩再聊聊。”王国栋又问:“爸,她都干出那样的事情,我就是打她一下也算伤天理吗?”王广发说:“我是说你们两个人都伤了天理。不管是为了什么,哪怕她是偷偷喜欢你,把你的录取通知书给藏下来,也是伤了天理;你呢,平白无故地打了一个姑娘,还是个并没有得罪你的姑娘,甚至你们连认识都不认识,你去打人家一巴掌,你想想,你不是伤了天理吗?”

王国栋插嘴说:“爸爸,我这可不是有意的,我是情绪急躁了些,这其实就是一场误会。”王广发说:“孩子,不要去辩解了,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打了人家,你为什么不把事情弄清楚了以后再打她呢,哦,没头没脑就给人一巴掌,换了你,你干吗?”王广发把手上的香烟掐灭了,扔到垃圾桶里去,说:“凡事都得讲个规矩,像在我们农村,我这香烟头儿随便哪里都可以扔,没关系,可在城里就不行,特别是在这省城,乱扔烟头就要罚款,这就是城里的规矩,懂不懂?孩子,这次你的行为其实说穿了也是不合规矩的,随便打人,怎么行呢?好在遇上这么个姑娘,真是个好姑娘呢,只是说了你几句就算完事,你要是遇上难缠的,你才头痛呢。孩子,爸爸我虽然是个农民,可我觉得,不管走到哪儿,做人得凭良心,千万不要做伤天理的事情。爸也慢慢老了,不能跟随你一辈子,这次出门,我都不舍得这开支,还是你娘支持我送送你,顺便开开眼。你娘真好啊。”

王国栋说:“爸爸,你回去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王广发说:“说起身体,还真要感谢共产党啊,有人说毛主席有这样那样的错误,可是,要要让我说,毛主席除了文化大革命犯了一些错误,还真是个很伟大的人呢。我的身体,不,是我们全村人的身体,这恐怕还不够,所有得过血吸虫病的人的身体,要不是有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关照,恐怕我们这些‘水虫痨’早就不在人世了,你可真得珍惜这个读书的好机会啊。”王国栋不懂得“水虫痨”是什么病,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水虫痨”,他问:“爸,‘水虫痨”是什么啊?”王广发说:“孩子,‘水虫痨’就是血吸虫病啊,血吸虫不是赖着钉螺繁殖的吗?钉螺不是生长在水里吗?所以血吸虫病,我们也叫它‘水虫痨’,这病夺走了多少人的身体啊。”

王国栋说:“爸,现在你早就没有血吸虫病了吧?!”

王广发说:“没了,早就没了,多亏了共产党啊,给我们免费治疗血吸虫病,还给我们记工分,这在国民党的时代哪里能够做得到啊。要么免费治疗,要么给工分,可共产党硬是两样都给了我们,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啊,天下的共产党也多了,苏联也是共产党领导,可据说他们那边的日子还不如我们国家呢?”王国栋说:“爸,你不知道,苏联那地方也不错,人家还有人上了月球呢!”

王广发说:“孩子,你还是不懂啊,如果说苏联不错,那也是过去,现在不行了,根本不如我们中国。你看,自从我们国家实现了生产责任制以来,哪儿的生活不是红红火火啊,要照这样发展下去,苏联更赶不上我们国家。”谁也没有想到,王广发,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彻头彻尾的中国农民,对于苏联的预言竟然成为现实,仅仅在七年以后,即1991年12月15日,苏联宣布解体。

王国栋说:“是啊,所以,到了我这一代人还有很多人说中国共产党好啊。”王广发说:“孩子,你要记住,不光是你这一代人,就是你的下一代人也不该忘记中国共产党的好啊。到了南昌,我就想起过去那心酸的经历。1948年,国民党和共产党打仗,说是要抓壮丁,共产党也讲究扩大队伍,可人家共产党是依靠人家自愿去的,从来不会强迫人家,可狗日的国民党不讲道理,不但强迫老百姓当兵,也不管身体合格不合格,三丁抽一。你知道,你爷爷三个儿子,可那大伯当时都三十五岁了,你叔叔当时只有十五岁,太小,还有血吸虫病,可国民党不不讲一点人道,硬是要让我去当兵,我当时都已经二十六岁了,早就过了当兵的年龄,可是,国民党政府硬是把我抓到南昌,正准备开拔到前线去打仗,让我钻了个空子逃了回来。”

王国栋问:“爸,那时候的南昌什么样子啊?”王广发说:“嗨,别提了,那时候的南昌破破烂烂,那像现在,看现在的南昌多好,漂漂亮亮,你说,一个破破烂烂,一个漂漂亮亮,这不是相差两重天吗?”

王广发说:“那时候,我们这些壮丁什么都不懂,让我们到下沙窝进行集训。一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听说,就是在这个地方,在下沙窝那个地方,国民党把方志敏给枪毙了。我们听说的时候还很吃惊,那些讲的人就说,你们也太落后了,方志敏都让枪杀了十三年了,你们还真是少见多怪。”

王国似懂非懂地说:“是吗?真是那个地方吗?”王广发说:“孩子,是啊,本来,国民党对我们其实也不是太差,至少吃饭比我在家里吃得好些。可是,我听说了方志敏被枪毙的事情,我对国民党就很厌恶了,方志敏这个人多好啊,我从小就听说这个人对外国强盗很厉害,还说过要带上几十万人打到日本去,这样一个好人,国民党竟然还要把他枪毙了,国民党不是挨千刀的又是什么,自那以后,我就寻思着逃走。”

这一堂课,是王国栋在课堂里学不到的,对于未来,对于自己的人生,他有了更加明确的认识。王国栋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他得感谢他爸爸,感谢这个朴实厚道的农民,是他教会了王国栋许多知识。

这时候,听见身边的客车响了两声,那是在提醒还没有上车的旅客赶紧上车,王广发说:“哦,车发动了,我得走了。”

王国栋送别了王广发,又回到了学校。经过了他爸爸王广发的一番点拨,王国栋好像懂事了不少。对于王三梅的事情,看样子不能总是抓住不放,得重新考虑一下了,不然,冤冤相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再说,现在打也打了,虽然打的不是她本人,可也许是和她有什么关系的人呢。

卖莲蓬的姑娘叫张小梅,是王三梅的孪生姐妹。张小梅回去之后,将自己遇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和王三梅说了一遍。王三梅知道那个打她的人肯定是王国栋,如果不是王国栋,天下哪会有人平白无故地去打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呢?只是王三梅觉得,这一年来,自己的孪生姐姐张小梅对自己很客气,她总是心存感激,现在,张小梅又替自己挨了一巴掌,王三梅更是十分过意不去,她总想以后一定要以其他方式报答张小梅对于她的担当,不然,自己就是宁愿王国栋打她好几个巴掌,她也不想张小梅替她受过。

正在这时候,王三梅收到了王龙沙写来的一封回信。一周前,王三梅向在农村的父亲王龙沙写信诉苦,说这里的条件虽然很一般,但是陈华丽对她不错,特别是张小梅对她很客气。让她总像是欠了张小梅一笔债似的,因此,她常常感到很不安,总想回家。王三梅赶紧打开王龙沙的回信。王龙沙在信中说:三梅女儿,关于张小梅对于你的客气,你完全不必过分拘束,因为有件事情你不知道啊。小时候,本来陈华丽是更喜欢你的,可是,陈华丽一抱起你的时候,你那个姐姐王二梅,也就是现在的张小梅就哭,不但哭,还哭得得死去活来。原来我们以为这只是偶然的现象,后来,好几次试探着把你抱走,她都哭得很厉害。而当陈华丽要抱走她的时候,她很安详,有时候还能笑出声。而抱走她的时候,你的表现和平时一样,虽然我们都感到十分奇怪,但是谁也无法解释这样的事情,你现在的陈华丽妈妈也是个善良的人,当时她想:虽然她原来更喜欢小的,也就是你,可是,既然出现这样的情况,加上本来就是孪生姐妹,带走谁,留下谁,真的关系不大,这样,她就把王二梅————现在的张小梅给带走了,所以,也许是她前辈子欠下你的,你在那里生活,爸爸很高兴,要是经济上有什么需要,我会按时接济上的,千万不要为此而三心二意。

看了王龙沙的来信,王三梅心里舒坦多了,她觉得再也不需要为了在这儿生活而不安,甚至不必为张小梅替她挨了一巴掌而自责。

王三梅想:现在看来,她和张小梅之间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了。

王三梅想起这六年来的经历,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王三梅长到十二岁的时候,才知道她有一个孪生姐姐,从小就被一个叫做陈华丽的女人带走了。她有几次假装一点也不知道她姐姐的下落,故意问她爸爸王龙沙,别人都说她有一个姐姐,她问姐姐去哪里了。她爸爸王龙沙每一次都搪塞,从不和她说,还说是别人瞎说的,后来,实在经不住王三梅的刨根问底,王龙沙才把陈华丽一家的事情说给她听了。王三梅因为惹出了录取通知书的祸事,她才求她爸爸,让王龙沙替她想想办法。王龙沙想起了那个结拜的妹妹——————陈华丽。王龙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由不得陈华丽同意不同意,带着王三梅就到了陈华丽的家。是啊,王三梅惹了祸,就算是到其他几个亲戚家,也不是长久之计,因为那些亲戚都不远,最远的才五公里地,等于没有逃避。陈华丽眼含着热泪对王龙沙说:“哥,本来我既然能够养下老大王二梅,哦,不,张小梅,要养个老二也不是什么问题,可是,我那老伴不争气,遇上严打给枪毙了,家里实在困难,你还是另外想办法吧。”王龙沙听她这样一说,后悔得连连拍打自己的头说:“妹妹,我一遇大事就容易说话没有边际,用一句文词叫做词、词,哦,词不达意。是这样,既然我们家王三梅做下了这样不道德的事情,实在也没地方去了,要是你肯收留,王三梅的开支,我一分也不少你的。”说着话,王三梅亲眼看见他爸爸王龙沙掏出随身带的两百元钱。陈华丽激动地说:“唉,你妹妹无用啊,摊上这样的事情,不然的话,还用得着大哥你掏钱吗,你掏钱就是给我的耳刮子啊,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你的话,我也许早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这还不算,大哥你还送了个女儿给我,我怎么也报答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啊。现在我这也是没办法,这些钱,就算我借你的好不好…………”王龙沙也十分激动,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了。不等陈华丽说完,用力揩了一把眼泪说:“妹妹,我们什么也别说了,当时送一个女儿给你,其实也是帮我们家的忙,你知道,当时我们家有七个孩子,不送给你的话,饿也得饿死人啊,只是不知道饿死谁罢了。”

这些,王三梅清清楚楚,张小梅当时不在家里,她正张罗着她自己的小生意呢————————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她这做女儿的不担当谁还能担当。

张小梅只知道王三梅是她自己的孪生姐妹,尽管家里的经济越来越拮据,可是,看着这么个妹妹突然从天而降,张小梅还是感到高兴的。张小梅听她妈妈念叨,王三梅的开支不用家里掏,其实张小梅心地和她妈妈陈华丽一样,也比较善良,她并不在乎王三梅的开支如何。也许是陈华丽为了让张小梅生活得更加没有压力才把这些告诉她的吧。

如果张小梅知道王三梅惹下了不小的祸,然后才投奔到陈华丽这儿来的,投奔到她这个孪生姐妹家来的,她还会对王三梅这么好吗?那只有天知道了!

第三章 邂逅王三梅

办完了报名手续,王国栋知道他在公卫十四班,和他同班的还有袁飞虎、魏贵阳、蔡红桃、丁小梅、常根祖等等。

1984年9月1日,刚入学的学生在省卫校的事情也并不多,公卫十四班的任务是确定同学们的座位,然后是选出班干部。只用了半个小时,位置就定好了,当天下午,班干部也很快选定了。昨天是到校的第一天,许多同学忙于寻找老乡。因为有了老乡,特别是找到一些年纪大些的老乡,心里就踏实多了,不用担心会孤独了,所以,很多人的日用品都还没有来得及买。今天剩余的时间,很多同学们都纷纷上街去购买生活必需品。

在这离开省城南昌三十公里的地方,因为战备而疏散来的学校和军工企业构成了一个独立的小镇,名为石岗镇,建制上是南昌的一个郊区小镇,行政上属于南昌市抚河区管辖。1970年,关于“备战备荒”的思想主导着南昌这座城市的建设。一些省里的工业企业落户在石岗,如江西第二化工厂、江西国药厂、南昌橡胶厂等等都纷纷来到这个荒凉而开阔的丘陵,离开省会城市,来到三十公里之外的石岗,那时的人们没有一点怨言,也许是开阔的地盘带给大家的愉悦吧,也许那个时代的人们更加淳朴,那真叫“党叫干啥就干啥,从来没人来讨价”。从1973年开始,以江西省文艺学校为开路先锋,全省计划将十一所中等专业学校搬迁到石岗,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搬迁来的学校有八所,它们是、江西省文艺学校、江西省卫生学校、江西省电力工业学校、江西省水利电力学校、江西省轻化工业学校、江西省银行学校、江西省交通学校、江西省机械工业学校。

在石岗,在这个面积为十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镇人口由1970年的2000人口,猛增到1978年的人口。石岗,这个小镇就像一锅沸腾的开水似的,很快热闹起来了。到王国栋他们来到江西省卫生学校的时候,学校搬迁到这里足足十年了。石岗,最大的街道有两条,分别为井冈山大道和西山街,这两条街道成十字形交叉。石岗当地的人们说,石岗不大,帅哥和美女如云,那是因为这些中等学校中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多了,当然,更主要的还是文艺学校的美女和帅哥多了。

王国栋到西山大街买好了草席、塑料桶、脸盆、拖鞋等等日用品,正返回学校。

省卫校的大门进去,一条长长的下坡水泥路面直通教学楼,与水平成十五度角度的路面长约一百米,久而久之,这条100米的路面有了一个固定的名字————百米坡。在这百米坡的两边,分别是女生宿舍和学校办公大楼,学校办公大楼也叫校行政楼。女生宿舍在进门的左手边,行政楼在右手边。在百米坡和女生宿舍之间、百米坡和行政楼之间,各有一块狭长而对称的树荫区。这两块树荫区,都种着六棵法国梧桐。在两树之间,都有一套娱乐设施————————壹张水泥桌面和四条水泥墩。这几套设施是供师生们茶余饭后休息或者娱乐的地方——————或者打打扑克,或者下下象棋,有些掰手腕的学生也常常到这里一比高下。时不时地也有一些拿鸡蛋换粮票的人将鸡蛋篮子往这水泥桌上一放,提心吊胆地做着生意来了,因为她们担心学生科或者校治安科的人来抓————————学校是不允许这样的小买卖进来的。沿百米坡再往前走,位置越来越矮,前面就是省卫生学校的运动场地兼操场。学校的排球场,篮球场,半拉子足球场,全在这里。所谓半拉子足球场,就是因为场地局限,足球的场地虽然是按照标准的规格设计的,可是只有半边,当然,这样的足球场是不可能进行正规的比赛的,连正规的训练都不可能,只是平时给学生们疯玩而已,权当是没有这个地盘。这个宽阔的运动场往前,就是学校的主要教学区,这里并排矗立着一排教学楼,虽然只有一排,但是很长,足足有七十米长。这个主教学楼的后面,便是学校的生理实验室,病例、生物化学等等实验室,那是几栋平房,因为旁边有许多树木遮蔽,倒也绿树成荫,风景宜人。实验室往前去,就是学校的锅炉房和食堂,冬天洗澡的沐浴房自然和锅炉房紧紧相连。其实,锅炉房和食堂隔着一条小路,这条小路远远地通向男生寝室。因为在通往男生寝室的路上,还有一大块空地留作花园。花园虽然不算正规,但是花花草草倒是不少,现在经过往届同学们的精心收拾倒也清洁得很。冬天的暖阳下,这一块开阔的花园是男同学们常常来的地方,他们带着收音机到这里听听评书和体育频道,当然,有时候他们也抱着被子到这里进行阳光消毒。花园再过去,自然是一大片男生宿舍。在男生宿舍的左边,是省卫校最大的实验基地——————动物饲养场,这个地方饲养着许多欢活蹦乱跳的兔子啊,山羊啊等等动物,它们一律是为医学实验而准备的;在男生宿舍的右边,和饲养场形成对称的是另一个体育活动场地,这里有着三组篮球架。这几年来,因为中国女排的崛起,省卫校的排球也异常活跃,因为教学楼前大运动场上的排球场有限,所以这里三块篮球场地常常没人打篮球,而是被同学们创造性地改成了排球场。三组篮球架子再往右,就是省卫生学校最核心的试验场地——————解剖大课堂。

如此说来,在省卫生学校,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相距可谓远矣,不过,这正好,至少让对着学生恋爱问题就头疼的王校长放心许多。俗话说,远水救不了近火,是啊,远水也解不了近渴。虽然心心相印的人可以发挥孙悟空的本事,时不时地制造出牛郎会织女的好戏,可是,寝室隔得远,在客观上还是省了许多麻烦的。你不信吗?至少王校长相信。

在省卫生学校,关于寝室的话题还有个顺口溜,说是“男女寝室赛天河,阿哥阿妹见不着,谁若天河架上桥,偷得分秒也觉多”。后来,学校公开查处谁是这个顺口溜的最早发明人,查来查去,原来这顺口溜源远流长,竟然是从隔壁的文艺学校传来的。卫生学校的同学们就个个心理大为平衡,大家心想:文艺学校敢情也和我们一样啊,嗯,半斤八两,谁也别想在恋爱方面过早收获,妥了,咱们啥也别说了。

走在百米坡上,省卫校的新生倒也惬意,他们这些人虽然读的是中专,可多少农村孩子连中专学校都进不了啊。每一年的高考之后,能够进入大学或者中专的学生,也许只占参加考试学生的百分之三,虽然这几年有所增加,但至多也就是百分之四。也就是说,二十五个考生甚至三十个左右的考生才能录取一个。有些农家孩子甚至连高中都上不了,虽然这几年实现生产责任制了,家家户户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不少。可是,即使读高中,也是要经过严格的考试,几乎有百分之六十的学生止步于初中升高中的门槛。这百分之六十的学生里,几乎有一半人想读大学,可是高中都读不了,一切就免谈。

生活慢慢好起来了,有多少农村孩子足够读得起高中和大学,可是,考不上,也只能怪自己了。有人说:既然这样,高中为什么不可以扩招啊?在八十年代初期,某个地方招多少高中学生得看那个地方的学校容纳数量和师资力量来决定。在农村中学,比如,即使某某公社有足够的资金盖足够的校舍,让所有的初中毕业生都上高中,可师资力量不够,也是枉然。反之,即使有再多的师资力量,没有足够的校舍,同样满足不了广大想读高中的同学的愿望。

国家包揽大中专毕业生分配工作,俗称包分配。那么,读国家包分配的学校————————无论是大学还是中专,成了许多青年特别是农村青年梦寐以求的渴望。自然,高考和高考的命运就成了恢复高考以后的许多人十分关心的事,也是许多人茶余饭后最为普遍的话题,那些因为邓小平同志的复出而很快摘帽的人的后代们,有了和大家一起参加高考的机会,感到无比的兴奋。从第一次恢复高考到高考的第十年之内,自然包括公卫十四班的同学们在内,考取大学或者中专的学子们就像打了兴奋剂。考取学校的各类人员,大学的,中专的,兴奋越大;那么落榜的,特别是原本可以上大学而因为特殊情况落榜的,比如录取通知书失落,比如发挥十分不好的,该是多么痛苦啊。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王国栋因为王三梅的冲动而带来的痛苦有多大。

就因为一巴掌,一巴掌打在了那个卖莲蓬的姑娘脸上,打在了那个只是很像王三梅的人的脸上,让王国栋对于王三梅的痛恨减轻了很多。在这之前,王国栋要是遇上王三梅,其结果只能和在长途汽车站一样,至少会连续给出两个巴掌。虽然有“好男不和女斗”的古训,但是,好男也不应该被人欺负,同样不应该被女人欺负,如果女人仗着“好男不和女斗”而得寸进尺,当然得另当别论的。现在不一样了,王国栋的气愤已经释放了许多,要是再次遇上王三梅,他会怎么样,他自己现在也不清楚,但是,至少不会打她耳光了,是为了出出气而打一下还是仅仅骂一下,甚至连骂都不骂,那就不一定了,得看情况。

世界上的巧事都让王国栋赶上了。昨天在长途汽车站遇见了一个和王三梅长得很像的人,王国栋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不,而是马上,他马上就会遇上王三梅。当王国栋带着刚刚买来的日用品,穿过校门,走在这百米坡时,他将要遇上那个让他糟心了一年的姑娘——————王三梅。

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正在百米坡旁边的树荫区忙她的生意呢————她将装满鸡蛋的篮子放在水泥墩上,麻利地招呼两个穿着喇叭裤的学生。姑娘一边忙着生意一边喊:“鸡蛋味道美,好吃又不贵,要不买几只,也许要后悔。”王国栋从小也没有少听生意人的吆喝,从儿时浙江人的鸡毛换糖到后来爆米花、收废品等等的吆喝,无不充满着单调和乏味的苦涩,而这吆喝不但声音甜美,而且合辙押韵,王国栋感到很新鲜。“也许”两个字很少出现在口头语中,而这个姑娘竟然大大方方地把它用在口头语中,足见她的不同一般。更让王国栋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姑娘不是别人,正是王国栋寻找了好久的王三梅。

此时此刻,王三梅正背对着王国栋,和两个喇叭裤说得正热火呢。王国栋面对这个熟悉的背影问:“哎,换鸡蛋的,给我换几个鸡蛋啊。”也许这一段时间生意很好,也许是考上水利水电学校的王三梅顾及自己的面子,对于身后的喊话她根本不爱搭理。她想:不就是换两个鸡蛋吗?你摆什么架子,明明看着我在这水泥墩前做生意,你想换鸡蛋自己过来不就完了。可她不知道王国栋手里拿着不少东西呢,他实在不愿意跨过百米坡和树荫区之间那两尺宽的下水道。

姑娘做好了那两个喇叭裤的生意,王三梅就把罩在篮子上的布重新盖住了鸡蛋,然后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就在王三梅低头弯腰之间,王国栋越发觉得这个姑娘很眼熟————————这人怎么那么像王三梅啊。在南昌长途汽车站,他已经打过那个被他当成王三梅的姑娘,现在,即使这个姑娘真是王三梅,王国栋也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不但不会打她,而且王国栋要告诉她:别躲了,对于王三梅的行为,我已经既往不咎了,千万不要为了那点过错一再东奔西逃,其实那不是惩罚自己吗?

真的,此时此刻的王国栋,对于王三梅已经没有一点愤怒了。原因有两方面:一是王三梅为了这事情已经逃到外边去了,而且一躲就是一年,一定吃了不少苦。二是在南昌长途汽车站,他已经打过那个和王三梅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虽然那个挨打的姑娘不是王三梅,可是,即使那是个假的,也替王三梅受了罪了,杀人不过头点地。现在,王国栋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告诉那个姑娘,那个曾经将他的录取通知书隐匿的王三梅,再也不要躲藏了,他已经完全原谅她了。真的,如果说,在打出那一巴掌之前要原谅她是不太可能的,可是,现在,如果还不原谅人家就太说不过去了。逃的也逃了,打的也打了,虽然挨打的人不是她本人,但据王广发说的情况,那个挨打的很可能就是王三梅那个双胞胎姐妹。

王国栋正要向前几步看看那姑娘到底是不是王三梅时,突然一声喊把他叫住了:“王国栋,过来。”喊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同学、现在的老乡盛灏。昨天在长途汽车站,他们已经见过面了,电影学校的盛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么快就又和他相逢了呢?刚刚开学,他也应该有很多事情啊。其实,盛灏来电影学校,学不学还真的关系不大。因为他几年前就跟着他爸爸放过很多场电影,所以,他比其他的人更加悠闲,加上卫生学校和电影学校的距离仅仅为五百米,来去十分方便。

等王国栋转脸一看时,嗬,好家伙,盛灏已经站在卫生学校大门口。盛灏手拿着两张电影票对着王国栋喊道:“国栋,我们看电影去。”王国栋心想:这初来乍到的,哪儿有那么潇洒,寝室里的东西都没有安排好呢。不过,既然同学第一次上门来相邀,总得好好叙谈一番。

王国栋自然有些惊喜,拿起刚刚买来的日用品对着卫生学校门口的盛灏就大喊起来:“看样子没空呢,什么好电影啊?”一边折返身往门口走去。盛灏说:“国栋,看,我有票,《少林寺》和《武林志》”。是啊,电影学校的学生嘛,不能像医学生一样拥有显微镜和精密的实验器材,可要弄两张电影票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正在这时候,奇怪的一幕出现了。似乎是听到有人喊王国栋,那个做着茶蛋换粮票生意的姑娘回过头来,警觉地看了一眼王国栋,也许她认出了王国栋,神情很快紧张起来,迅速地拎起篮子,撒腿就跑起来。那两个换了鸡蛋又在石凳上吃的喇叭裤,捡起另一条石凳上的两张粮票朝姑娘喊起来:“哎,换鸡蛋的,你的粮票。”这两张粮票是刚刚压在篮子底下才被落下来的,每张都是五斤的粮票,两张就是十斤。听到这一喊,王国栋很快掉转头来,看了看那个正往远处跑的姑娘,原来,那个掉转头就跑的姑娘正是王三梅。

王三梅其实也听清楚了后边的喊声,可是,区区几斤粮票怎么能够阻止她更大的动机呢————————毕竟做了对不起王国栋的事情,要是让他逮住,还能有个好吗?

王国栋向那个奔跑的姑娘看去,更加坚定了刚刚的判断。如果说昨天看错人了,还打错人了,今天可是千真万确。昨天那个姑娘也许在城里长大,要洋气一些;今天这个换茶叶蛋的姑娘,从她那一举一动来看,和王三梅一模一样,再说,如果那不是王三梅,她也没必要没命似的奔跑啊。

一年来,王三梅为了避开住在同村的王国栋的质问甚至是报复,逃往外地。没有想到的是,王三梅也不知道是哪辈子积下的阴德,这一逃,竟然因祸得福。她不但在省城站住脚了,还继续了她的补习,只不过,她利用课余的时间在各闹市区甚至学校做点小买卖。就这样,她竟然没有耽误她的功课,考取了一所中专学校————————江西省水利水电学校。她知道,明天也是她正式上学的日子,自己得抓紧时间做点小生意,以便给自己准备下半年的开支。至于面子问题,她也有她自己的想法:在周围十几所中专学校里,水利水电学校到江西省卫生学校最远,它们分别是这些中专学校的两个极端,有五公里地,加上她是新生,如果第二天再也不做这生意了,省卫生学校的人谁也不会认识她。

此时此刻,王国栋和王三梅,这两个原本同村又同校的人,他们的心情很有戏剧性。王国栋想:赶紧找到她,找到她以后,和她解释,我王国栋已经不会计较她的过去,什么事情都灰飞烟灭了,何况还已经打错过一个很像王三梅的人呢!看着王国栋转身就追的样子,盛灏也摸不着头脑,也跟在王国栋的后面,他一面跑,一面问:“老同学,你这干嘛呢?”王国栋嘿嘿一笑,说:“抓坏人呢。”他的话纯粹是开玩笑,因为他对王三梅已经没有多少仇恨了,但是为了让盛灏的印象深刻些,以至于不会马上离开他————————初来乍到,王国栋有很多话还没有来得及和盛灏说呢,所以他说了个让盛灏信服的理由。现在,王国栋真正想做的,只是劝告王三梅不要再逃了。王三梅想:赶快逃开他,逃开王国栋的追打。毕竟自己做了件太对不起他的事情,害得他一辈子也读不成大学,不但耽误了一年时间,最后,读的还是一所中专。

就这样,王三梅拎着茶蛋的篮子,在省卫校的院子里一路奔跑,她想很快甩掉王国栋这个尾巴,这时候,王国栋已经看清楚了王三梅了,他也确认这个逃走的姑娘,这个鸡蛋换粮票的姑娘就是王三梅。他和盛灏耳语了几句,和盛灏一起尾随着王三梅的后面,对王三梅开始了全校大搜查。

看来,王三梅对于卫校的环境比初来乍到的王国栋还要熟悉,这两个人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到。王三梅最初想躲到学校的动物饲养基地去,那个基地是省卫校为了提供生物实验而饲养动物的地方,一般人很难发现,可是,王三梅刚刚赶到那里,见两个学生正手握着手,似乎在热恋,不用问,这两个学生肯定不是新生————————新生连环境都很陌生,哪里有这个胆量。就是以往的学生里,也只有那些十分胆大的人才敢于做出这事情来,因为省卫校明令禁止谈恋爱。在王三梅眼里,这个动物饲养基地真有点像东北的731细菌试验基地,很残忍。这些欢蹦乱跳的兔子、山羊招谁惹谁了,要养着他们进行屠杀,试验以后还要吃它们的肉,喝它们的血。

看见有人在饲养基地谈恋爱,王三梅脸上一片绯红,忙向别处小跑着。

王三梅在一个劲地后悔不该往里冲,要是往外走多好啊。可正在她想逃的时候,偏巧王国栋正向那个拿着电影票的人站在学校门口,不然,说什么她也不会往校内冲啊。现在可好,冲到校园里来了,这校园的面积也太大了,四处都是高墙,别说她一个女孩,男孩也跳不出去啊。唉,这不是把自己送到死胡同里来了吗?哎,既然到了这里,就是死了也不能让王国栋抓住,不然,自己不被他打死也要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第四章 追和躲

王三梅迅速调转头朝省卫生学校的解剖大课堂走去。学校解剖大课堂在学校最边缘,不但位置偏远,而且树木环绕,阴森怕人。解剖大课堂包括尸体储藏间和解剖实验室。对于尸体储藏间,一般人更不敢走进去,甚至连靠近都会感到胆寒。王三梅只是听说过这一个角落是解剖实验室,可是,她对这个解剖实验室了解得还很不够,她只知道这个角落来的人很少,究竟为什么人们不愿意来,她不得而知,也不知道里面还藏着十几具尸体。即使是这样,这阴森恐怖的地方已经让王三梅感觉疙疙瘩瘩,要不是为了逃开王国栋,她说什么也不会到这来的。

也许王三梅觉得自己应该受到这种惩罚,也由不得她的胆子了,不去也得去,只有这里才最安全,最让人望而却步。当王国栋和盛灏走到解剖大课堂的外边时,他们倒是隐约感到王三梅就在这里边。可是,不要说他们两个人,要不是上解剖课,就是四五个学生一起来也有些胆怯。据说这个尸体储藏间常常会在半夜发出一种奇怪的哭声,让省卫生学校的许多学生谈虎色变,讳莫如深。当然,这个传说王三梅倒是没有听说过,不然,就是被打死,她也不会躲到这里来的,只是她知道这个地方有个储藏间,是用来储藏胚胎的,至于有没有尸体她的确没有听说过。

人体胚胎其实她以前也见过。这一年来,收养她的干妈,也就是那个孪生姐姐张小梅养母的单位,就常常看到过这些胚胎,她的干妈陈华丽在医院是个护士长呢——————搞四清运动时也是从卫生系统抽调到基层去的。作为一个医院的护士长,配合计划生育的事情倒是没有少做,什么堕胎啊引产啊,多呢。其实胚胎也都是没有完全成熟的胎儿,本来就不算真正的人,有什么害怕的呢?她想,即使害怕,也有害怕的好处,这样一个地方一定很隐蔽,就算是被跟踪也没人敢进来。只要躲过了后面紧跟的王国栋,也许过一会儿,他就不会这么紧追不舍了。

王国栋却不同,他到卫校的第一天就听说了这个储藏间很可怕,据说有人听见过奇怪的哭声,这就是省卫校半夜闹鬼的传说。所以,他浑身都有些颤抖,他拉着盛灏的手还在一个劲地抖动。王国栋对盛灏说:“别过去了,那里不要说是一个姑娘家,就是连五大三粗的大小伙子也不敢过去。”盛灏说:“为什么?”王国栋说:“那里是停尸房,恐怖着呢。”

盛灏说:“我都不怕,你们学医的人还怕什么鬼啊怪的”。这就叫无知才能无畏,盛灏对王国栋疑神疑鬼的说法持怀疑态度,再说他只是偶然来这儿,胆子反而更大。“这么个校园,我们已经找遍了啊,怎么就是看不见人呢?唯独这个角落我们没有去看。”盛灏说,“我们再在这儿守一会儿吧。”王国栋自己倒害怕起来,也开始怜悯起王三梅来了,他虚张声势地说:“算了,就算是她躲在这里,也够可怜的了,如果我们守这儿,她根本不敢出来。我们还是撤吧。”盛灏倒是很大胆,他说:“她不出来,我们进去看看。”王国栋说:“我不敢,再说,她也不一定在里边啊,我看还是算了。”

王国栋想喊话,说已经原谅了王三梅的过错,你可以出来了。可他一想,万一这个姑娘没躲在这里边,自己的喊话不是白费了吗?白费倒也没有什么,关键是对尸体储藏间喊话,或者说对着十几具尸体喊话,想想就恶心。不要说现在喊不出来,就是留下这一段对着尸体喊话的历史,以后,想起来都会做恶梦的。于是,他又取消了自己的想法。

盛灏刚刚听王国栋讲了一下他和王三梅的的关系,觉得这个姑娘太不仗义。盛灏表面上答应王国栋不会对王三梅怎么样,实际上他心里在打着小算盘呢,要是逮着王三梅,王国栋不下手,我盛灏也替王国栋出出气,至少得骂她个狗血喷头。这都什么时代了,还那么目无法制,像这样的隐匿别人的录取通知书的情况,依照法律是要判刑的,至少可以拘禁,就算是王国栋打了一个貌似王三梅的人,可是毕竟被打的还不是王三梅自己啊,就算是那人是王三梅的孪生姐妹,可是,桥归桥,路归路,万不可糊里糊涂一本帐。凭什么就让她逍遥法外,这样的人不给一点惩罚,以后还得了吗?

为了让王国栋在储藏间的外边多呆一会,盛灏说:“国栋,我们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王国栋未置可否地微笑着,盛灏也不看他,说:“我们呢,靠山就讲山,靠水就说水,既然靠着这个尸体房,我就给你讲一个和枪毙人有关的事情。”王国栋说什么恐怖着呢,什么不敢啊,纯粹是为他撤走找的借口。他一个从小就练习过武术的人,还怕这些,那是不可能的。听说有关于枪毙人的故事,他其实兴趣很大,不过,他知道,就是不点头,盛灏也会自顾自地讲下去。

还真让王国栋猜着了,见王国栋毫无表情,他只当是他默许了,于是盛灏打开了话匣子:“这个故事发生在1927年,由于共产党的组织遭到破坏,湖南的一个省委书记被捕了,很快地,又一个人接替了省委书记的工作,还兼宣传部长,他主要是负责长沙一带的革命活动。那年冬天,这个省委书记也被捕了。”王国栋听得似乎来了兴趣,点了点头,盛灏看他有了反应,讲得更加卖力,“国民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走一个’,马上就要枪决这个省委书记。和他一同枪毙的有九个人,加上他正好十个人。到了刑场的时候,这十个人依次排列,靠墙站立。随着枪声大作,十个人都倒下了。其他九个人很快就呜呼哀哉了,可偏偏这个省委书记命大,当场根本没死。据他后来回忆说,他觉得背后有一种爆发的推力将他撞到地下不能动弹,接着又是‘砰砰砰’的声音从他耳边飞过。这个人不但没有死,耳朵还挺管用,他听到有人在他背后说:‘还有一个人没有死,我们再给他一枪吧。’结果枪声响了以后,这个人还是没有死,补给他的一枪只是打瞎了他的一只眼睛。”王国栋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这都什么水平啊,又坏又没用,你要是心肠好点还可以留下人家一条命啊。”

看着王国栋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盛灏来劲了,大声说:“别插嘴,听我讲。”王国栋心想:这个故事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好像听过,不,也许是在哪本书上看过,不过,他不想打击老同学的热情,装作若无其事地保持沉默。盛灏说:“这时候,行刑的人也不想呆在这个寒风刺骨的刑场,他们逃命似地离开了刑场。这个省委书记呢也昏死过去了。这一天晚上,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雪,这个人被寒冷刺激醒了。他张开眼睛一望,嗬,好大的雪啊,这不是要冻死我吗?更让他不可想象的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在这样一个刑场,竟然还有一个人手拿尖刀在他身边。他想:天要灭我,怎么样也逃不开,不要说被杀死,冻也要冻死啊,这还不算,居然还有人拿着刀靠近他,他不禁紧张起来。手拿尖刀的人见他这样,问:‘你还没有死吗?’这个人点了点头。拿刀的人说:‘你别怕,我只是个剥皮鬼,拿着这刀啊剥起死人身上的衣服来麻利些。’这个省委书记听说了,又来了一句:‘你还是给我一刀吧?我不死也要被冻死的。’拿刀的人说:‘我不是官家的人,快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可以搭救你啊!’这个人忙说:‘我家在四川,在长沙还有个哥哥。’说着话,那人挽起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急急忙忙把他送到一个农民家里。后来,经过医院的治疗,这个人竟然活下来了。”

王国栋问:“你的故事说完了?”盛灏说:“讲完了,有意思吗?”王国栋说:“还不错,我知道你这个故事是件真事。”盛灏说:“是吗?”略微停了停,盛灏似乎想起什么了,说,“对,我想起来了,别人讲给我听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是真事。”王国栋说:“不但是真事,我还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盛灏问:“叫什么啊?”王国栋说:“这个人叫任卓宣啊。”

盛灏说:“哎啊,王国栋同学,你太了不起了,你知道这么多啊?没错,我现在想起来了,这个故事还是我看电影《烈火中永生》的时候,大家说起叛徒蒲志高,才听人家说起来的故事。好象那个人真的是姓任。”王国栋说:“不是好像,他就是姓任。”盛灏说:“哎啊,老同学,早怎么没有发现呢,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呢?”

王国栋说:“这只不过是各人的兴趣而已。这个故事,我听过,也看过有关的文章,不过,有两点和你讲的不同,你说的那个剥人衣服的人可并没有手拿尖刀啊,另外,任卓宣到长沙以后并不是去他的哥哥家,而是去了他的表妹家。”盛灏听得十分来劲,孩呢羡慕地看着王国栋。王国栋说:“你知道吗?为什么在说叛徒蒲志高的时候会说起这个任卓宣吗?”盛灏越听越觉得王国栋很了不起,他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说:“这个我不知道,不知道。”王国栋说:“因为后来啊,这个任卓宣也成了叛徒,蒲志高只是艺术化了的叛徒,可是这任卓宣可是活生生的叛徒啊。”

王国栋说:“算了,我们走吧。”盛灏好像还没过瘾,说:“还走什么啊,我再听听你的讲的故事啊,还真是享受呢!”王国栋说:“你替我吹什么牛啊,我是说,就算是王三梅躲在里边,一定也比死里逃生的任卓宣好过不了多少,为什么不放人一马呢,就像那个剥死人衣服的人一样呢。”

盛灏觉得王国栋简直神了,他突然想起了一句古话:“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他现在觉得没有必要干涉王国栋的行为了,王国栋怎么说他得怎么听。盛灏说:“好,好,好,那就放人一马吧!”

在退出解剖大课堂的路上,王国栋对盛灏说:“其实,我对医学并不太感兴趣,我更大的兴趣在文学艺术,当然文学和历史还是有很大联系的,所谓文史不分家吗。”

…………

他们聊着聊着,就来到了卫校的校门口,王国栋说:“现在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了,你干脆在我这儿吃了饭再回去吧。”盛灏看王国栋不像是客套,他也想感受一下在其他学校就餐的滋味,很自然地留下来,更主要的,他还是想和王国栋多聊一会儿。

他们走着聊着,来到学校食堂。学校食堂虽然很大,但是里边既没有饭桌也没有椅子,大家一律是打好了饭回到寝室去吃。盛灏说:“你们卫校的人真可怜,连吃饭的桌椅都没有。”这话王国栋不愿意听了,他有些气愤地说:“你可别小看我们卫校,据我初步的观察,我

们这里也就是吃饭的条件稍微差些,可是这环境卫生还是不错的吧?”盛灏说:“那倒是,这么大的校园比我们那儿还干净。”王国栋还觉得不过瘾,继续说:“再说了,我们卫校大吧?”不等盛灏回答,他又说,“比你们电影学校大多了,也比你们热闹多了。”

盛灏说:“你这才来了两天,你怎么知道我们电影学校的情况啊?”王国栋说:“嘿,我都忘了告诉你,这本来才五百米的距离,今天早上我溜着弯就去了,只是没看见你。”

说着说着,这两个中学同学谈起了中国女排的事情,又从中国女排说到张海迪,从张海迪说到明朝的历史,从明朝的历史说到亚洲四小龙,从亚洲四小龙说到李小龙,从李小龙说到唐山地震,又从唐山地震说到去年的严打。他们的谈话进行了两个小时了。

盛灏说:“看不出来,你这理科生还懂这么多文史啊。”王国栋不太喜欢对方说看不出来,他觉得这似乎小看了他。王国栋就是这么个人,别人要是夸他,他会非常谦虚,别人要是打击他,哪怕是无意中打击了他,他往往会说出不少豪言壮语。当然,盛灏毕竟是老乡加老同学,王国栋怎么说也不会让盛灏反感。王国栋说:“你一定不知道我的另一个兴趣。”盛灏说:“什么兴趣?”王国栋说:“其实我十分喜欢说相声呢,你要不要到时候到我们省卫校来听我说相声啊?”盛灏说:“老同学,我们谁和谁啊,什么说相声,你中学的时候说过相声吗?”

王国栋说:“你这人记性不好,哦,你想想,我说相声的那一次,你去医院了,就是那次你住了三天医院的那一次啊,我还到医院看你去了呢。”盛灏一拍后脑勺,说:“哦,哦,还真是那一次,就是学校排练黄河大合唱的那一次啊。”王国栋说:“这就对了嘛,那一次的黄河大合唱感人吧?全校有一百五十个人参加。”

盛灏说:“太感人了,那气派,在我们那小小的中学就是第一次。嗬,三个班的人一个不落,哦,那次好像是你领唱吧。”王国栋说:“这个可不要乱说,没有的事情我也不能贪功,那次的领唱是王三梅啊。”盛灏说:“哪个王三梅啊?”王国栋说:“我们上午追的那个姑娘,就是王三梅啊。”王国栋刚刚说完,觉得自己说走了嘴,忙掩住嘴巴,可是,话既然说出来,是无法收回去的。盛灏说:“见你的鬼去吧,上午你怎么不说是她呢?光说是个从小在一起的人。”

王国栋说:“要我说,我现在都不想说那么明白,刚刚实在是说快了,走了嘴。”盛灏说:“王三梅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啊?她以前不是对你挺好的吗?”王国栋说:“这人啊,谁也说不清楚。这事啊,我们往大里看,也不是没有啊,以前越南还和我们国家好得很呢,谁知道,这前几年还能干起来了呢?”

盛灏说:“还别说,那是我们中国人厚道,不然,那小小的越南,我们非给他殖民了不可。哎,你知道吧,我哥哥就是在和越南作战的时候负的伤啊。”盛灏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说,“哦,我还得回学校呢。”王国栋说:“也是,说着说着就忘记了时间了。”盛灏说:“我信你的,到时候,我可真等着看你的演出了!”王国栋没想到,他还没忘记这茬,笑了笑说:“还早呢,我们这五百米的路程,可要常来常往啊!”。

他们嘴上说是要常来常往,似乎很快就要分手的样子,可是,他们并没有很快分手,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人又把他们的话题转到盛灏身上。

盛灏说:“我爸爸妈妈原来都是演赣剧的,那时候,下乡演很辛苦,经常要挑着胆子下乡去,比农民真好不了多少。我记得,下乡的时候,他们挑着一担箩筐,一边行李,另一边就是我。后来,赣剧团效益不好,解散了。我妈妈就下放到了酱油厂,我妈妈当时可痛苦了,一个嗓子挺不错的演员居然要去酱油厂做酱油,这让她很难过。我爸爸也下放了,不过,他倒是挺满意他后来的工作——————到一个公社当放映员。那个时候的放映员,只是晚上辛苦一些,吃香喝辣,还有许多大队干部和村里的农民们捧着,热天有人给打扇,冷天有人给送手炉,毛毛细雨的时候,不论多少人淋雨,也要给放映员遮盖好了。当时有句顺口溜说:‘走村串户放电影,吃香喝辣看风景,冬有手炉夏有扇,给个县长也不顶。’我十六岁的时候,每到寒暑假的时候,我就跟着我爸爸去放电影。到了十八岁,我可以独立自主的放电影了,不过,那时候的人十分朴实,农民们也朴实,我爸爸也朴实。农民们为了能看上电影,对我都很客气,对我也在生产队吃饭,不但没有意见,反而叫好,都说:‘盛师傅带出个小盛师傅,以后我们就不担心没有电影看了。’我爸爸呢,对于我在生产队吃饭总是过意不去,每一次都要给交上我的伙食费。”

王国栋羡慕地说:“你们那时候的伙食一定很不错吧?”盛灏一听这话,来劲了,说:“嗬,那叫一个排场啊,这么给你说吧,不是大鱼大肉,就是甲鱼和猪肚,这样的伙食,不要说在那时候,就是现在也很难得啊,你说是不是?”

盛灏似乎并不理会王国栋的话,继续沿着他自己的思路去说:“其实,我读这电影学校也是多余的,不过,要是从理论上来说,我还真应该多学一点。不客气地说,要论放映技术,我可能比我们学校的老师还也差不了多少。”

王国栋问:“老同学,我觉得你这段时间胖多了啊,这怎么回事啊?”

盛灏说:“是啊,以前我是比较瘦的,后来我放电影啊,暑假我就代替我爸爸放电影啊,吃着吃着,我就胖成现在这样了。”

王国栋说:“你还真有口福。”

盛灏说:“是啊,其实,那时候我跟着我爸爸去放电影倒也没有什么特殊待遇,就算是和我爸爸一起吃,那也得交伙食费呢。他们倒也是常常推辞着不收,可我爸爸那哪里好意思,每一次都要和对方争着好几次,他们才肯收下饭费呢。那时候的人,不像现在,看看现在的人,就是一个粮管所的普通职员都还要吃拿卡要,不得了啦。”

说着说着,他们又谈起了学习毛主席著作的赛诗会来了。王国栋说:“哼,什么赛诗会,简直是瞎胡闹。我们那儿才叫好玩呢。学习毛主席著作,叫大家写诗歌,结果我姐姐写的诗歌最好玩。”盛灏说:“怎么写的?说来听听啊。”

王国栋说:“我姐姐写道:‘主席思想像北斗,没钱上学正发愁,想找支书借点钱,又怕他家大黄狗。’支书很严肃的说:‘这黄桂花同志的诗歌太不严肃了,怎么这么乱七八糟的呢。’这时候,许多人想笑,但是大家也不敢在开会的时候笑啊,支书见大家似乎在认真听他说话,这给了他很大的信心,于是他又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看看你们的纪律性,都跑到哪里去了?竟然写出这样的诗歌来,以后啊,一定要注意,这个问题一定要重视,好不好?”

盛灏说:“这个算什么,我哥哥才写得好笑呢。巧了,我哥写的也是关于狗的诗歌,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王国栋问:“你哥哥怎么写的?”

盛灏说:“主席思想智慧高,读书没钱如何好,想去支书家借钱,又怕他家黑狗咬”。其实,盛灏说的是玩笑话,为的就是逗王国栋一乐。

哈哈哈,哈哈哈,他们说着,笑着。是啊,在离开家乡的南昌,能够和同龄人在一起上学,还有老乡陪着说话,那真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啊。

再说这倒霉蛋王三梅,就在王国栋他们刚刚退出来的时候,她以为王国栋会穷追不舍。是啊,依着她自己,也不会轻易放过一个害人不浅的人啊。王三梅从尸体储藏间攀到一侧的墙体上一看,墙外是一条通往校外的大路,她从里边攀上墙体倒是十分轻松,因为储藏间旁边有一条高大的木梯子,这个梯子是校工用来检查学校的电线和维修房子等活儿用的。可是,在墙边要往外跳,那个高度足足有二米五,不要说她一个姑娘家,就是小伙子也不敢。如果跳出去,一篮子鸡蛋摔碎了倒还无所谓,问题是把腿摔断了,那可不是好玩的,与其那样,还不如束手就擒,也许,王国栋会看在同村人的份上不会过分惩罚她吧,总比摔断腿好啊。于是,王三梅打起了退堂鼓。这时候,王三梅也隐隐感觉到外边追她的两个人已经走了。她也返回身,回到了储藏间旁边,再远远望去,王国栋他们已经走远了。

终于,王三梅逃过了这一劫,她松了一大口气。她想:没有想到,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差点让王国栋给逮着了,这不是报应吗?好在,苍天有眼,躲过了这一关。谢天谢地啊。

第四章 追和躲

王三梅迅速调转头朝省卫生学校的解剖大课堂走去。学校解剖大课堂在学校最边缘,不但位置偏远,而且树木环绕,阴森怕人。解剖大课堂包括尸体储藏间和解剖实验室。对于尸体储藏间,一般人更不敢走进去,甚至连靠近都会感到胆寒。王三梅只是听说过这一个角落是解剖实验室,可是,她对这个解剖实验室了解得还很不够,她只知道这个角落来的人很少,究竟为什么人们不愿意来,她不得而知,也不知道里面还藏着十几具尸体。即使是这样,这阴森恐怖的地方已经让王三梅感觉疙疙瘩瘩,要不是为了逃开王国栋,她说什么也不会到这来的。

也许王三梅觉得自己应该受到这种惩罚,也由不得她的胆子了,不去也得去,只有这里才最安全,最让人望而却步。当王国栋和盛灏走到解剖大课堂的外边时,他们倒是隐约感到王三梅就在这里边。可是,不要说他们两个人,要不是上解剖课,就是四五个学生一起来也有些胆怯。据说这个尸体储藏间常常会在半夜发出一种奇怪的哭声,让省卫生学校的许多学生谈虎色变,讳莫如深。当然,这个传说王三梅倒是没有听说过,不然,就是被打死,她也不会躲到这里来的,只是她知道这个地方有个储藏间,是用来储藏胚胎的,至于有没有尸体她的确没有听说过。

人体胚胎其实她以前也见过。这一年来,收养她的干妈,也就是那个孪生姐姐张小梅养母的单位,就常常看到过这些胚胎,她的干妈陈华丽在医院是个护士长呢——————搞四清运动时也是从卫生系统抽调到基层去的。作为一个医院的护士长,配合计划生育的事情倒是没有少做,什么堕胎啊引产啊,多呢。其实胚胎也都是没有完全成熟的胎儿,本来就不算真正的人,有什么害怕的呢?她想,即使害怕,也有害怕的好处,这样一个地方一定很隐蔽,就算是被跟踪也没人敢进来。只要躲过了后面紧跟的王国栋,也许过一会儿,他就不会这么紧追不舍了。

王国栋却不同,他到卫校的第一天就听说了这个储藏间很可怕,据说有人听见过奇怪的哭声,这就是省卫校半夜闹鬼的传说。所以,他浑身都有些颤抖,他拉着盛灏的手还在一个劲地抖动。王国栋对盛灏说:“别过去了,那里不要说是一个姑娘家,就是连五大三粗的大小伙子也不敢过去。”盛灏说:“为什么?”王国栋说:“那里是停尸房,恐怖着呢。”

盛灏说:“我都不怕,你们学医的人还怕什么鬼啊怪的”。这就叫无知才能无畏,盛灏对王国栋疑神疑鬼的说法持怀疑态度,再说他只是偶然来这儿,胆子反而更大。“这么个校园,我们已经找遍了啊,怎么就是看不见人呢?唯独这个角落我们没有去看。”盛灏说,“我们再在这儿守一会儿吧。”王国栋自己倒害怕起来,也开始怜悯起王三梅来了,他虚张声势地说:“算了,就算是她躲在这里,也够可怜的了,如果我们守这儿,她根本不敢出来。我们还是撤吧。”盛灏倒是很大胆,他说:“她不出来,我们进去看看。”王国栋说:“我不敢,再说,她也不一定在里边啊,我看还是算了。”

王国栋想喊话,说已经原谅了王三梅的过错,你可以出来了。可他一想,万一这个姑娘没躲在这里边,自己的喊话不是白费了吗?白费倒也没有什么,关键是对尸体储藏间喊话,或者说对着十几具尸体喊话,想想就恶心。不要说现在喊不出来,就是留下这一段对着尸体喊话的历史,以后,想起来都会做恶梦的。于是,他又取消了自己的想法。

盛灏刚刚听王国栋讲了一下他和王三梅的的关系,觉得这个姑娘太不仗义。盛灏表面上答应王国栋不会对王三梅怎么样,实际上他心里在打着小算盘呢,要是逮着王三梅,王国栋不下手,我盛灏也替王国栋出出气,至少得骂她个狗血喷头。这都什么时代了,还那么目无法制,像这样的隐匿别人的录取通知书的情况,依照法律是要判刑的,至少可以拘禁,就算是王国栋打了一个貌似王三梅的人,可是毕竟被打的还不是王三梅自己啊,就算是那人是王三梅的孪生姐妹,可是,桥归桥,路归路,万不可糊里糊涂一本帐。凭什么就让她逍遥法外,这样的人不给一点惩罚,以后还得了吗?

为了让王国栋在储藏间的外边多呆一会,盛灏说:“国栋,我们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王国栋未置可否地微笑着,盛灏也不看他,说:“我们呢,靠山就讲山,靠水就说水,既然靠着这个尸体房,我就给你讲一个和枪毙人有关的事情。”王国栋说什么恐怖着呢,什么不敢啊,纯粹是为他撤走找的借口。他一个从小就练习过武术的人,还怕这些,那是不可能的。听说有关于枪毙人的故事,他其实兴趣很大,不过,他知道,就是不点头,盛灏也会自顾自地讲下去。

还真让王国栋猜着了,见王国栋毫无表情,他只当是他默许了,于是盛灏打开了话匣子:“这个故事发生在1927年,由于共产党的组织遭到破坏,湖南的一个省委书记被捕了,很快地,又一个人接替了省委书记的工作,还兼宣传部长,他主要是负责长沙一带的革命活动。那年冬天,这个省委书记也被捕了。”王国栋听得似乎来了兴趣,点了点头,盛灏看他有了反应,讲得更加卖力,“国民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走一个’,马上就要枪决这个省委书记。和他一同枪毙的有九个人,加上他正好十个人。到了刑场的时候,这十个人依次排列,靠墙站立。随着枪声大作,十个人都倒下了。其他九个人很快就呜呼哀哉了,可偏偏这个省委书记命大,当场根本没死。据他后来回忆说,他觉得背后有一种爆发的推力将他撞到地下不能动弹,接着又是‘砰砰砰’的声音从他耳边飞过。这个人不但没有死,耳朵还挺管用,他听到有人在他背后说:‘还有一个人没有死,我们再给他一枪吧。’结果枪声响了以后,这个人还是没有死,补给他的一枪只是打瞎了他的一只眼睛。”王国栋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这都什么水平啊,又坏又没用,你要是心肠好点还可以留下人家一条命啊。”

看着王国栋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盛灏来劲了,大声说:“别插嘴,听我讲。”王国栋心想:这个故事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好像听过,不,也许是在哪本书上看过,不过,他不想打击老同学的热情,装作若无其事地保持沉默。盛灏说:“这时候,行刑的人也不想呆在这个寒风刺骨的刑场,他们逃命似地离开了刑场。这个省委书记呢也昏死过去了。这一天晚上,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雪,这个人被寒冷刺激醒了。他张开眼睛一望,嗬,好大的雪啊,这不是要冻死我吗?更让他不可想象的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在这样一个刑场,竟然还有一个人手拿尖刀在他身边。他想:天要灭我,怎么样也逃不开,不要说被杀死,冻也要冻死啊,这还不算,居然还有人拿着刀靠近他,他不禁紧张起来。手拿尖刀的人见他这样,问:‘你还没有死吗?’这个人点了点头。拿刀的人说:‘你别怕,我只是个剥皮鬼,拿着这刀啊剥起死人身上的衣服来麻利些。’这个省委书记听说了,又来了一句:‘你还是给我一刀吧?我不死也要被冻死的。’拿刀的人说:‘我不是官家的人,快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可以搭救你啊!’这个人忙说:‘我家在四川,在长沙还有个哥哥。’说着话,那人挽起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急急忙忙把他送到一个农民家里。后来,经过医院的治疗,这个人竟然活下来了。”

王国栋问:“你的故事说完了?”盛灏说:“讲完了,有意思吗?”王国栋说:“还不错,我知道你这个故事是件真事。”盛灏说:“是吗?”略微停了停,盛灏似乎想起什么了,说,“对,我想起来了,别人讲给我听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是真事。”王国栋说:“不但是真事,我还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盛灏问:“叫什么啊?”王国栋说:“这个人叫任卓宣啊。”

盛灏说:“哎啊,王国栋同学,你太了不起了,你知道这么多啊?没错,我现在想起来了,这个故事还是我看电影《烈火中永生》的时候,大家说起叛徒蒲志高,才听人家说起来的故事。好象那个人真的是姓任。”王国栋说:“不是好像,他就是姓任。”盛灏说:“哎啊,老同学,早怎么没有发现呢,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呢?”

王国栋说:“这只不过是各人的兴趣而已。这个故事,我听过,也看过有关的文章,不过,有两点和你讲的不同,你说的那个剥人衣服的人可并没有手拿尖刀啊,另外,任卓宣到长沙以后并不是去他的哥哥家,而是去了他的表妹家。”盛灏听得十分来劲,孩呢羡慕地看着王国栋。王国栋说:“你知道吗?为什么在说叛徒蒲志高的时候会说起这个任卓宣吗?”盛灏越听越觉得王国栋很了不起,他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说:“这个我不知道,不知道。”王国栋说:“因为后来啊,这个任卓宣也成了叛徒,蒲志高只是艺术化了的叛徒,可是这任卓宣可是活生生的叛徒啊。”

王国栋说:“算了,我们走吧。”盛灏好像还没过瘾,说:“还走什么啊,我再听听你的讲的故事啊,还真是享受呢!”王国栋说:“你替我吹什么牛啊,我是说,就算是王三梅躲在里边,一定也比死里逃生的任卓宣好过不了多少,为什么不放人一马呢,就像那个剥死人衣服的人一样呢。”

盛灏觉得王国栋简直神了,他突然想起了一句古话:“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他现在觉得没有必要干涉王国栋的行为了,王国栋怎么说他得怎么听。盛灏说:“好,好,好,那就放人一马吧!”

在退出解剖大课堂的路上,王国栋对盛灏说:“其实,我对医学并不太感兴趣,我更大的兴趣在文学艺术,当然文学和历史还是有很大联系的,所谓文史不分家吗。”

…………

他们聊着聊着,就来到了卫校的校门口,王国栋说:“现在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了,你干脆在我这儿吃了饭再回去吧。”盛灏看王国栋不像是客套,他也想感受一下在其他学校就餐的滋味,很自然地留下来,更主要的,他还是想和王国栋多聊一会儿。

他们走着聊着,来到学校食堂。学校食堂虽然很大,但是里边既没有饭桌也没有椅子,大家一律是打好了饭回到寝室去吃。盛灏说:“你们卫校的人真可怜,连吃饭的桌椅都没有。”这话王国栋不愿意听了,他有些气愤地说:“你可别小看我们卫校,据我初步的观察,我

们这里也就是吃饭的条件稍微差些,可是这环境卫生还是不错的吧?”盛灏说:“那倒是,这么大的校园比我们那儿还干净。”王国栋还觉得不过瘾,继续说:“再说了,我们卫校大吧?”不等盛灏回答,他又说,“比你们电影学校大多了,也比你们热闹多了。”

盛灏说:“你这才来了两天,你怎么知道我们电影学校的情况啊?”王国栋说:“嘿,我都忘了告诉你,这本来才五百米的距离,今天早上我溜着弯就去了,只是没看见你。”

说着说着,这两个中学同学谈起了中国女排的事情,又从中国女排说到张海迪,从张海迪说到明朝的历史,从明朝的历史说到亚洲四小龙,从亚洲四小龙说到李小龙,从李小龙说到唐山地震,又从唐山地震说到去年的严打。他们的谈话进行了两个小时了。

盛灏说:“看不出来,你这理科生还懂这么多文史啊。”王国栋不太喜欢对方说看不出来,他觉得这似乎小看了他。王国栋就是这么个人,别人要是夸他,他会非常谦虚,别人要是打击他,哪怕是无意中打击了他,他往往会说出不少豪言壮语。当然,盛灏毕竟是老乡加老同学,王国栋怎么说也不会让盛灏反感。王国栋说:“你一定不知道我的另一个兴趣。”盛灏说:“什么兴趣?”王国栋说:“其实我十分喜欢说相声呢,你要不要到时候到我们省卫校来听我说相声啊?”盛灏说:“老同学,我们谁和谁啊,什么说相声,你中学的时候说过相声吗?”

王国栋说:“你这人记性不好,哦,你想想,我说相声的那一次,你去医院了,就是那次你住了三天医院的那一次啊,我还到医院看你去了呢。”盛灏一拍后脑勺,说:“哦,哦,还真是那一次,就是学校排练黄河大合唱的那一次啊。”王国栋说:“这就对了嘛,那一次的黄河大合唱感人吧?全校有一百五十个人参加。”

盛灏说:“太感人了,那气派,在我们那小小的中学就是第一次。嗬,三个班的人一个不落,哦,那次好像是你领唱吧。”王国栋说:“这个可不要乱说,没有的事情我也不能贪功,那次的领唱是王三梅啊。”盛灏说:“哪个王三梅啊?”王国栋说:“我们上午追的那个姑娘,就是王三梅啊。”王国栋刚刚说完,觉得自己说走了嘴,忙掩住嘴巴,可是,话既然说出来,是无法收回去的。盛灏说:“见你的鬼去吧,上午你怎么不说是她呢?光说是个从小在一起的人。”

王国栋说:“要我说,我现在都不想说那么明白,刚刚实在是说快了,走了嘴。”盛灏说:“王三梅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啊?她以前不是对你挺好的吗?”王国栋说:“这人啊,谁也说不清楚。这事啊,我们往大里看,也不是没有啊,以前越南还和我们国家好得很呢,谁知道,这前几年还能干起来了呢?”

盛灏说:“还别说,那是我们中国人厚道,不然,那小小的越南,我们非给他殖民了不可。哎,你知道吧,我哥哥就是在和越南作战的时候负的伤啊。”盛灏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说,“哦,我还得回学校呢。”王国栋说:“也是,说着说着就忘记了时间了。”盛灏说:“我信你的,到时候,我可真等着看你的演出了!”王国栋没想到,他还没忘记这茬,笑了笑说:“还早呢,我们这五百米的路程,可要常来常往啊!”。

他们嘴上说是要常来常往,似乎很快就要分手的样子,可是,他们并没有很快分手,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人又把他们的话题转到盛灏身上。

盛灏说:“我爸爸妈妈原来都是演赣剧的,那时候,下乡演很辛苦,经常要挑着胆子下乡去,比农民真好不了多少。我记得,下乡的时候,他们挑着一担箩筐,一边行李,另一边就是我。后来,赣剧团效益不好,解散了。我妈妈就下放到了酱油厂,我妈妈当时可痛苦了,一个嗓子挺不错的演员居然要去酱油厂做酱油,这让她很难过。我爸爸也下放了,不过,他倒是挺满意他后来的工作——————到一个公社当放映员。那个时候的放映员,只是晚上辛苦一些,吃香喝辣,还有许多大队干部和村里的农民们捧着,热天有人给打扇,冷天有人给送手炉,毛毛细雨的时候,不论多少人淋雨,也要给放映员遮盖好了。当时有句顺口溜说:‘走村串户放电影,吃香喝辣看风景,冬有手炉夏有扇,给个县长也不顶。’我十六岁的时候,每到寒暑假的时候,我就跟着我爸爸去放电影。到了十八岁,我可以独立自主的放电影了,不过,那时候的人十分朴实,农民们也朴实,我爸爸也朴实。农民们为了能看上电影,对我都很客气,对我也在生产队吃饭,不但没有意见,反而叫好,都说:‘盛师傅带出个小盛师傅,以后我们就不担心没有电影看了。’我爸爸呢,对于我在生产队吃饭总是过意不去,每一次都要给交上我的伙食费。”

王国栋羡慕地说:“你们那时候的伙食一定很不错吧?”盛灏一听这话,来劲了,说:“嗬,那叫一个排场啊,这么给你说吧,不是大鱼大肉,就是甲鱼和猪肚,这样的伙食,不要说在那时候,就是现在也很难得啊,你说是不是?”

盛灏似乎并不理会王国栋的话,继续沿着他自己的思路去说:“其实,我读这电影学校也是多余的,不过,要是从理论上来说,我还真应该多学一点。不客气地说,要论放映技术,我可能比我们学校的老师还也差不了多少。”

王国栋问:“老同学,我觉得你这段时间胖多了啊,这怎么回事啊?”

盛灏说:“是啊,以前我是比较瘦的,后来我放电影啊,暑假我就代替我爸爸放电影啊,吃着吃着,我就胖成现在这样了。”

王国栋说:“你还真有口福。”

盛灏说:“是啊,其实,那时候我跟着我爸爸去放电影倒也没有什么特殊待遇,就算是和我爸爸一起吃,那也得交伙食费呢。他们倒也是常常推辞着不收,可我爸爸那哪里好意思,每一次都要和对方争着好几次,他们才肯收下饭费呢。那时候的人,不像现在,看看现在的人,就是一个粮管所的普通职员都还要吃拿卡要,不得了啦。”

说着说着,他们又谈起了学习毛主席著作的赛诗会来了。王国栋说:“哼,什么赛诗会,简直是瞎胡闹。我们那儿才叫好玩呢。学习毛主席著作,叫大家写诗歌,结果我姐姐写的诗歌最好玩。”盛灏说:“怎么写的?说来听听啊。”

王国栋说:“我姐姐写道:‘主席思想像北斗,没钱上学正发愁,想找支书借点钱,又怕他家大黄狗。’支书很严肃的说:‘这黄桂花同志的诗歌太不严肃了,怎么这么乱七八糟的呢。’这时候,许多人想笑,但是大家也不敢在开会的时候笑啊,支书见大家似乎在认真听他说话,这给了他很大的信心,于是他又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看看你们的纪律性,都跑到哪里去了?竟然写出这样的诗歌来,以后啊,一定要注意,这个问题一定要重视,好不好?”

盛灏说:“这个算什么,我哥哥才写得好笑呢。巧了,我哥写的也是关于狗的诗歌,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王国栋问:“你哥哥怎么写的?”

盛灏说:“主席思想智慧高,读书没钱如何好,想去支书家借钱,又怕他家黑狗咬”。其实,盛灏说的是玩笑话,为的就是逗王国栋一乐。

哈哈哈,哈哈哈,他们说着,笑着。是啊,在离开家乡的南昌,能够和同龄人在一起上学,还有老乡陪着说话,那真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啊。

再说这倒霉蛋王三梅,就在王国栋他们刚刚退出来的时候,她以为王国栋会穷追不舍。是啊,依着她自己,也不会轻易放过一个害人不浅的人啊。王三梅从尸体储藏间攀到一侧的墙体上一看,墙外是一条通往校外的大路,她从里边攀上墙体倒是十分轻松,因为储藏间旁边有一条高大的木梯子,这个梯子是校工用来检查学校的电线和维修房子等活儿用的。可是,在墙边要往外跳,那个高度足足有二米五,不要说她一个姑娘家,就是小伙子也不敢。如果跳出去,一篮子鸡蛋摔碎了倒还无所谓,问题是把腿摔断了,那可不是好玩的,与其那样,还不如束手就擒,也许,王国栋会看在同村人的份上不会过分惩罚她吧,总比摔断腿好啊。于是,王三梅打起了退堂鼓。这时候,王三梅也隐隐感觉到外边追她的两个人已经走了。她也返回身,回到了储藏间旁边,再远远望去,王国栋他们已经走远了。

终于,王三梅逃过了这一劫,她松了一大口气。她想:没有想到,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差点让王国栋给逮着了,这不是报应吗?好在,苍天有眼,躲过了这一关。谢天谢地啊。

第六章 寝室里的事儿

在女生寝室,蔡红桃和丁小梅、张小梅等等同一个寝室。丁小梅走进寝室,看了看坐在床头看书的蔡红桃说:“哎,蔡红桃同学,你发现没发现我们这寝室有蜣螂啊。”

蔡红桃说:“不可能,我们这是卫生学校啊,不会有蜣螂的。”

丁小梅说:“那也不见得,我昨天在水利水电学校住了一个晚上,就遇见蜣螂。”

蔡红桃说:“你怎么跑那里睡了一个晚上啊?”丁小梅说:“哦,那里有我的一个好姐妹,还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嗬,那地方的伙食倒是不错,可是,就是卫生搞得不怎么好,晚上还逮着一只蜣螂。”

蔡红桃说:“你放心,我们这儿可不一样,卫生学校,那就得卫生不是吗?”丁小梅觉得,蔡红桃是班干部,她的话总还是有些可信性的,她信服地点了点头。

蔡红桃问:“小梅,我们都到校一个星期了,我还不知道你老家在哪里啊?”丁小梅说:“我是抚州人,家里兄妹六个,我在家里老三。”嗬,丁小梅可真是个直肠子,不等人问就把自己说了个清楚明白。

蔡红桃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性格的人呢,她心里很高兴:真好,和这样的人相处,至少不用提防她。丁小梅继续说:“抚州到过吗?”蔡红桃说:“抚州倒是没有到过,可是我早听说过抚州,说你们那里出过一个王安石对不对?”丁小梅说:“我们那里何止是出过王安石啊,我们那里出过的人多呢,汤显祖听过吗?晏殊听过吗?这么说吧,我们老家不光是有王安石、汤显祖,还有曾巩、晏几道、陆象山好多好多名人呢。”蔡红桃觉得丁小梅说得也够多的了,似乎要把她老家的所有名人都说出来。蔡红桃感觉有些不对,怎么觉得对方似乎要把自己给压下去似的,心里有些不平起来。蔡红桃想:要说抚州,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其实晏殊和他的儿子晏几道在古代属于抚州,到现代已经不属于抚州管辖的范围,但是,如果把这话全部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客气,毕竟她们还仅仅是相处不到十天的同学。

对于丁小梅的自信,蔡红桃有些不服气,她想:你那老家的名人多是吗?!我老家的名人也不少啊,欧阳修,文天祥,刘辰翁,解缙,杨万里,对了,老家还有个女双枪将贺子珍,还有个康克清呢,康克清的丈夫是朱德元帅啊,不,应该叫朱老总。至于,至于开国将军就更多了,可要是蔡红桃也把这些人物全说出来,她觉得有些针尖对麦芒的味道,这才刚刚同寝室的同学,何必呢?但是,不说出点家乡的优势来,又觉得输给了对方似的,说是肯定要说的,何不换一个方式呢。蔡红桃说:“我们老家,大人物我倒是知道得不多,可是,我知道,我们老家过去曾经有过‘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的说法,从唐宋至明清,我们吉安科举进士3000名,状元21位,榜眼、探花32位。”嗬,这一连串的话,就像连珠炮直射得丁小梅有些措手不及了。

丁小梅就是丁小梅,对于蔡红桃的回答,她觉得也很自然,根本不存在什么妒忌,她也不想说出什么话来回应,只是她觉得自己就是这么个心直口快的人,话说出来之后也不管对方怎么想,接着蔡红桃的话,丁小梅又说:“你那个地方的确不错,特别是文天祥、欧阳修我十分喜欢,他们的诗歌和文章我也能背诵一些。哎,我还是说说我的家乡吧,以前,《滕王阁序》里有一句话,叫做‘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写的就是我们那个地方的事情,所以,我们那里有才子之乡的说法。”蔡红桃觉得,来到省卫校不久,就遇上了个能说会道的神仙,也是个好事,至少对于自己的口才也是个提高。不是吗?在丁小梅面前,谁要是不能说会道,肯定得在气势上先输一局。

蔡红桃明明知道,要说才气,就光是解缙一个人的才气,也够他们那儿的人比一下的,什么“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什么“天作棋盘星作子,谁人敢下;地作琵琶路当弦,哪个敢琴,什么“严父街前肩担日月,慈母屋内手转乾坤。”另外,“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不都是吉安人的留下的句子吗?可要是一一说出来,那真是让人很尴尬的,同学关系这才开头,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刚刚开学,又是同寝室的同学,何必弄得那样剑拔弩张呢?

正这时候,一个姑娘熟悉而动听的歌声由远而近:“洁白的雪花飞满天,白雪铺盖着我的校园,漫步走在这小路上,脚印留了一串串。洁白的雪花飞满天…………”,蔡红桃知道,不用问,这歌肯定是张小梅唱的。

来校的头两天晚上,蔡红桃和张小梅就一见如故。虽然和张小梅只是住过两个晚上,可是,也许蔡红桃和张小梅特别随缘,竟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第三天,因为张小梅的妈妈陈华丽生病,她回去照看她妈妈去了,好在省卫校离她家不远,只有三十公里,来去都方便。那一天晚上,张小梅给蔡红桃唱了一支动听的歌曲,歌名叫《脚印》,是个很流行的校园歌曲。可蔡红桃不会唱,她早就想学,正好,张小梅唱得字正腔圆,也乐得教蔡红桃唱。蔡红桃听着张小梅唱的《脚印》,说:“这歌真好听,你教教我吧!”张小梅有些不相信地说:“这歌你真不会唱吗?好,既然这样,我教你,我唱一句你唱一句。”这两个一见如故的姑娘有滋有味地唱起了校园歌曲《脚印》。就这样,蔡红桃还真像个小学生似地跟着张小梅学唱这歌,她的悟性也高,很快就学会了。蔡红桃很高兴,是啊,人家都喊自己是水乡妹子,在自己的家乡蔡家湾农场,共有一百多户人家,可是能唱十首歌曲的妹子不会超过十个人,可就是这样十首歌曲里,大部分都是文化大革命期间流行的歌曲。现在看来,那些歌曲不但内容陈旧,而且远远离开生活。不少歌曲动不动冠之于革命和战斗的标签,仿佛人们全部是为了斗争而生,为了斗争而活,吃穿住行都离不开阶级斗争,甚至还必须为了斗争而死。一句话,优美动听、充满生活气息的歌曲太少太少了。这几年来,因为时代的变迁而渐渐为大家熟悉的歌曲很多,像《边疆的泉水清又纯》、《祝酒歌》、《太阳岛上》、《知音》、《妹妹找哥泪花流》、《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驼铃》、《泉水叮咚响》、《洁白的羽毛寄深情》、《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永远和你在一起》等等歌曲都十分优秀,主要是抒情十分舒畅,给人一种轻松舒缓的感觉,绝没有半点矫揉造作的虚假印象,可是,这样美好的歌曲在五年前都没人敢唱,甚至三年前都不敢。有些歌曲刚刚出炉的时候,虽然不会碰上文化大革命事情时期的遭遇——————被扣上软,散,黄的帽子,可是,群众当中许多人的审美标准还没有转过弯来,对着那些敢于唱新歌的人总有些别别扭扭的。啊,现在好了,改革开放的时代似乎给这些长期被禁锢的抒情歌曲打开了枷锁。

不过,蔡红桃有蔡红桃自己的审美标准,她自己最喜欢的还是校园歌曲,其次就是上面提到的那些歌曲,其次是印度歌曲,再其次,才是邓丽君的歌曲。

在校园歌曲里,蔡红桃最喜欢的是《脚印》,因为这歌曲不但抒情,而且构思了一幅十分美妙的形象思维:那一片碧空下的校园,那被白雪遮盖的道路和房屋,那被同学们踩得七零八落的脚印,那脚印里各色各样的鞋底纹,啊,真是一幅美丽的雪景啊。作为南方人,更准确地说,作为江南人,看到雪景是不多的,正因为机会不多,物以稀为贵,那么这首《脚印》对于人们特别是对于青年们的诱惑力有多大,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从意境上来说,歌曲《脚印》涵义很广,它可以指现实生活中的脚印,也可以指人生道路上的脚印。是啊,这样一首歌曲,不要说是旋律那么优美,意境那么深远,就是那朴素无华的歌词也够让人心动的。

学会了校园歌曲《脚印》,蔡红桃高兴得眼含热泪,她恨不得抱着张小梅。可是,这么快她就要请假回去了,蔡红桃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张小梅请假回去照看陈华丽的时候,蔡红桃依依不舍地送别了张小梅,好像她不是去三十公里之外的家,而是去很远的地方一样。

几天的时间其实也很快,张小梅又一阵风似的回到了学校。

等那个唱歌的人走进寝室,蔡红桃发现,果然是张小梅。蔡红桃很高兴,她想:太好了,说不定还可以和她学唱些新歌呢,再说,张小梅的到来,也可以把她和丁小梅从各自吹牛的状态中解脱出来。真的,这段时间以来,蔡红桃十分想念张小梅。

蔡红桃喊了一句:“小梅,回来了。”丁小梅下意识回答了一句:“哎,我不是在这儿吗?”蔡红桃笑着说:“哦,真巧了,你们两个都叫小梅。”张小梅和丁小梅异口同声地说:“是吗?”说完,丁小梅有些瞠目结舌地微笑着。张小梅接着说:“天啊,竟然有这样的事,我怎么才知道啊?”蔡红桃把耳朵对着张小梅耳语着:“人家啊,是才子之乡来的”,然后又把声音提高了八度说,“也难怪,我们总共才来了一个八天时间,你那头两天光顾了和我说话,所以就互相不熟悉嘛,你怎么能够认识人家啊?”

张小梅大大方方地拉了拉丁小梅的手说:“很高兴,认识了一个同名字的同学。”丁小梅说:“我也是,认识你真高兴。”

公卫十四班五十六个同学,除去刚刚说到的女生三个寝室,男生的四十二个人,分成六个寝室。

“架子床,没遮挡,掉到地上喊帮忙,揉腿掐背费时光,没人愿睡上铺床。”这是大家对于住宿的普遍看法。

当然,也有风格比较高的同学,比如袁飞虎,其实他到校最早,要是挑选理想的铺位,他可以随心所欲。他住的是05号寝室。对于住宿情况,学校将每一个同学的名字都贴在各个寝室的门口,工作已经做得够细致了,至于是哪一张床位,是上铺还是下铺,就看大家到校的早晚了,谁来得早谁享有优先权。可是,王国栋从上高中开始,他就不愿意和同学们去争下铺。这一次,他拣了个靠门边的上铺睡。袁飞虎从初一年级开始,到考取省卫校,一直当着班长。从初一开始,袁飞虎接受的教育就是学习刘文学,学习雷锋,学习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杨根思等等英雄人物,中国对越自卫反击战之后,在老山前线,在猫耳洞,在中越边界,又涌现出许多英雄人物,如张大权,史光柱,岩龙,老师常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要学习英雄,学习好人,多做好事。

袁飞虎想:做英雄的话,这辈子也没有可能了,不要说对越作战结束了,就算是战争没有结束,自己已经到了省卫校学习,也可以和大学生们一样被称为天之骄子,只有下辈子才能进军营了。不过,先从最小的事情做起,对同学谦让还是很容易做到的。所以他很自然地选择了没人愿意睡的上铺,而且是靠门边的上铺。

袁飞虎住的05号寝室,后来又来了魏贵阳、常根祖等等。入校的第四天,班上的不少同学就敢将收音机放到很大的声音,毕竟大家已经比较熟悉了,只有常根祖的收音机声音小。综合公卫十四班收听收音机的情况,大致的情况是:三分之一的同学收听单田芳的评书联播,三分之一的同学收听女排比赛,三分之一的同学收听王刚播讲的广播连续剧《夜幕下的哈尔滨》。

魏贵阳最喜欢单田芳的评书,他对于打打杀杀一类的节目很感兴趣,什么《三侠五义》啊,什么《瓦岗英雄》啊,什么《七杰小五义》,至于像《夜幕下的哈尔滨》这么优秀而循序渐进的惊险广播连续剧,他连边也不沾。

吃完中饭,05号寝室里其他同学上街去玩了,只有常根祖、魏贵阳和王国栋三个人在寝室,王国栋有个老习惯————午睡,刚刚放下碗,他就鼾声大作了。这时候,其实是收听广播连续剧最佳时候。常根祖拿着老家带来的收音机,侧耳听得有滋有味。魏贵阳从外边走进来了,他问常根祖:“哎,兄弟,你听什么呢?”常根祖说:“《夜幕下的哈尔滨》。”他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他对于魏贵阳的情趣不太欣赏,魏贵阳又问:“什么?你这名字都新鲜,《也没有什么河北》?”常根祖说:“你怎么听的?我是说《夜幕下的哈尔滨》。”魏贵阳说:“哎,你让大家听听,新鲜不新鲜,明明是《也没有什么河北》吗,哈哈,这不是蓄意表示对于河北人的不友好吗?我告诉你,我们班有个老师就是河北人,你可别听这个。”常根祖说:“是的,中医老师 平方根就是河北人。”魏贵阳有些不怀好意地说:“你等等,你说什么,你可不要污蔑我们老师啊,哪有叫这名的,不错,我知道我们中医老师姓平,可好像不是叫这名字啊。”常根祖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叫平方根也不是什么坏名字啊。”魏贵阳说:“05号寝室的哥们儿都听到了,这常根祖说的什么话,平方根还不是坏名字,你想啊,比如八十一,可是,一开平方根,就剩下个九了,从八十一到九,这不是缩小了很多吗,这还不是坏名字吗?”听着魏贵阳蓄意的歪曲,常根祖忍不住了,说:“要那么说,你那个名字好?!”魏贵阳气愤极了,想不到,这个土里土气的常根祖也敢和他叫板,他恶狠狠地问:“我这名字怎么了,有荣华富贵的贵,还有太阳的阳,很好啊,你,你是不是妒忌了?”常根祖说:“好什么好啊,魏贵阳,胃溃…………算了,不说了吧。”魏贵阳这时候也有些底气不足,他想:既然对方不说了,也好,这小子个头也不小,1.73呢,要是真闹僵了,或者动起手来,自己也没什么好。

这时候,睡得正酣的王国栋,被吵醒了。听见常根祖和魏贵阳的絮絮叨叨,他觉得也睡够了,听听也好。王国栋拍了拍床板,说:“常老弟,很好,继续说下去。”常根祖已经顾及了魏贵阳的面子了,他也不必害怕魏贵阳,他必须把中医老师平方根说清楚来,他说:“我和平方根老师早就认识,平方根老师有个哥哥在我们省艺术团,叫平方本,在我们省里还是个相声名家。有一次,平方本老师随省歌舞团到我们县里演出过,我都看入迷了。后来,我带着五十元钱就找到了南昌,还找到平方本的家里,我想找他拜师学艺。平方本老师还真教了我几招。当时,平方根老师就在他哥哥平方本的家里。”

魏贵阳本来不想搭理常根祖,可是,看见他说得如此有鼻子有眼,他也不得不信了。王国栋也觉得常根祖这人还真不简单。原来,王国栋以为自己天生是个说相声的材料,他甚至认为,要是说相声,自己不说是全校第一,起码也得是咱们这一届来的新生里边的老大。可没有想到,睡在他下铺的常根祖更加厉害,他居然还找过平方本老师学过相声,我的个乖乖,平方本,那在南昌就像是侯宝林啊,就算不是侯宝林也是马三立,就算不是马三立也是马季啊。那可是个大人物啊,在南昌,不,在江西,有谁不知道平方本老师的相声,那就相当于美国人不知道爱迪生,欧洲人不知道拿破仑啊。也难怪,平方本老师的老家在河北,他那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就让王国栋羡慕得很,因为王国栋在收音机里听过对于平方本的采访,更不要说是他说的相声了。

常根祖对着魏贵阳说:“同学,魏同学,文化大革命早过去了,可千万不要什么事情都上纲上线,我明明说的是《夜幕下的哈尔滨》,你非要说成《也没有什么河北》,你要去告状的话,我今天还就不拦你了,你去啊,你去啊。”魏贵阳听着常根祖刚刚的叙说,觉得应该对常根祖刮目相看,不要说可能是自己听错了,就是他真那样说了,又有什么关系啊,自己对于中医老师竟然是那么生疏,只是知道人家的籍贯,其他竟然一无所知,不过,他得故作高深,不要在王国栋和常根祖面前丢脸就好。这时候,魏贵阳翻身的机会出现了。

正这时,常根祖的收音机出现故障了,原来清晰的声音变得沙沙的,他急得要命,《夜幕下的哈尔滨》他听久了,他对于王一民的命运十分关心。现在,王一民的命运到底这样,会不会被敌人抓走,他不知道,他急得要命,小心翼翼地调节着收音机的频道,盼望着王一民能有个好运气。

可是,任凭常根祖怎样调节,沙沙的声音挥之不去,让人心烦。魏贵阳走过来,对着常根祖的收音机使劲一拍,这下好了,收音机不但没有恢复正常,反而一点声音都没有,任凭他怎么拍,那收音机就是不开声。常根祖恼怒地看着魏贵阳,说:“你这怎么搞的,好好的收音机,让你搞坏了。”其实,魏贵阳的这一拍,还真把收音机给拍好了,可是,收音机上的电池给拍掉下来了,那圆圆的小电池滚着滚着竟然滚到寝室门边去了,他们谁也没有看见,以至于收音机反而不如原先,一点声音都没有了。魏贵阳说:“不就是个破收音机吗?真要是我弄坏了,算我倒霉,多少钱?我赔你行了吧…………”常根祖打断他的话说:“不要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到处显摆,今天我还真不要你陪我的钱。”魏贵阳接茬说:“说你破你还不服气,不要以为你拜了什么大师就很了不起了。别在这儿不知道斤两了,你看见没有,你用的是什么,我用的又是什么。”魏贵阳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铺位。傲慢地说,“三用机,那可是现在流行的时髦货,再说现在满大街都有收音机,收音机已经俄迷人稀罕了,你刚刚说不要我赔收音机,那你要干什么?”常根祖说:“我不要你的钱,我要你给我买一个新的。”魏贵阳说:“买一个新的?你也不瞧瞧你那收音机是哪年哪月买的,都和出土文物似的,给你买一个新的我不是赔了吗?”常根祖说:“那我不管,谁让你弄坏了我的收音机。”魏贵阳说:“我这是干什么啊?好心变成了驴肝肺,得得得,我给你买一个新的,那你得找我十元钱。”常根祖说:“想得倒美,这收音机本来就二十元钱,你还让我找你十元钱,你这不是讹我吗?”魏贵阳说:“什么啊,瞧你那口气,二十元哪能买到收音机,你家买的准是次品…………”

正这时候,袁飞虎从外边走来,他手里拿着两只六十瓦的电灯,这两只电灯是他刚刚自己花钱买的,他觉得寝室那两盏十五瓦的电灯光线太暗,对同学们的视力十分不利,他想买来更亮些的电灯,请示了学校以后,他就拿着崭新的灯泡进了寝室。听见寝室里说话声挺大的,似乎有人在吵架,赶紧进来看看。袁飞虎刚走进们,脚下好像踩着一个硬梆梆的东西,他一个趔趄,摔了个四仰八叉,两个灯泡也摔碎了一个,他被灯泡的碎玻璃划破了手。不过,他自己还没有觉察。魏贵阳说:“嘿,兄弟,你这练的什么功啊?可得小心啊。”看似关心的话语里是一片揶掖的神态,袁飞虎知道这个魏贵阳没心没肺,不是个善良的人,也懒得和他计较。袁飞虎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然后捡起地上的眼镜,仔细找着刚刚让他摔倒的硬物。他捡起那个硬物一看,啊,原来这硬硬的东西是一节细电池,袁飞虎拿起那节电池,说:“嘿,这谁的电池?哎,谁的?”常根祖忙喊着:“哪儿呢?哪儿呢?我的我的。”袁飞虎说:“嘿,就你这节电池,差点把我摔坏了。”常根祖说:“对不起,对不起。”魏贵阳说:“什么对不起?你就是成心的。”常根祖再老实,也是有脾气的,他忍无可忍了:“你说你这人,一巴掌,没把我的收音机给拍好了,倒把收音机给打坏了。要说袁飞虎同学摔倒,纯粹是你的原因,我这还替你挡着呢,你倒不依不饶了。嘿,我今天就看看你到底几斤几两。”魏贵阳也不是吃醋的,他虽然胆气不壮,可是,看着有人来了,他也不能吃软饭,他装得比谁都要强硬的样子,冲过去,摆出一副要和常根祖干仗的态势。

这时候,袁飞虎觉得魏贵阳和常根祖这两个人要是干仗,那真是滑稽,“胃溃疡大战肠梗阻”,真有点“关公战秦琼”的味道。袁飞虎觉得哭笑不得,作为05号寝室的一员,觉得他们这两个人干仗,想着名字就可乐,可是,作为班长,出现同学打架的事情,他很糟心。袁飞虎一抹手上的鲜血,他大吼一声:“吵什么吵?没看见我这手都出血了吗?”按照袁飞虎的个性,他从来不会为自己喊苦叫累,现在,他之所以这样,纯粹是为了阻止眼看就要爆发的干仗。

魏贵阳这人,就是个吃柿子的人,专门拣软的挑。看着常根祖冲得比他更狠,都到了他的鼻子前面,他知道常根祖真的生气了,加上袁飞虎的一声大吼,他反而不敢声张了。魏贵阳接过袁飞虎递过来的电池,往常根祖的收音机屁股上一放,收音机马上就清晰如初了。魏贵阳这下有本钱了,他像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大将一样,喜滋滋地说:“看看,这不是好了吗?你说说看,你不感谢我就拉倒吧,你还怪我,你太不应该,要不是我,你那收音机还能听吗?”常根祖虽然不喜欢魏贵阳的唠唠叨叨,可这次还真让魏贵阳的一拍把收音机给拍好了,也算是功过相抵吧。常根祖笑了笑,算是纠正刚刚说过的那句话。

第七章 志愿问题

公卫十四班的所有班务程序一切就绪,学生的生活问题,组织问题等等事务全部落实。第一次班会也开过了,可以正式上课了。这其实也是那些热爱医学的同学们最开心的事情,他们等待了几年、十几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有些学生因为祖上就有对于医学的渴望,可以说学习医学是几代人的愿望,他们是带着几代人的愿望来学习的。

9月3日,第一天的课由叶如前老师讲解。叶如前五十岁了,刚刚评上副教授,对他上的解剖课,同学们听得有滋有味,就是对医学不感兴趣的魏贵阳也慢慢有了兴趣。最让人赞叹的是,叶老师画的骨骼和颅脑外形等图惟妙惟肖,让公卫十四班的同学叹为观止。王国栋在心里一个劲地感叹,这叶老师怎么不去当画家,要是当画家他一定能取得更大的成绩。这个刚刚上课就一言不发而默默作解剖图形的干巴老头、这个很有个性的老师,在画完图形之后,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说:“我姓叶,上次郭老师已经介绍过了,就不再介绍了。从今天起,我们开始学习解剖知识。我们这第一节课呢是理论课,有这么几个内容:教同学认识各部分器官,血管以及神经分布情况,然后再参观标本陈列室,观看解剖幻灯。第二节课,掌握显微镜的使用方法,并练习用显微镜观察标本……”。

一番开门见山以后,大家对这位瘦小的叶老师增加了了解。叶老师最大的特点是重视实践知识,他反对照本宣科。按照一般的常规,解剖课要到入学一周后才到解剖大课堂去看实物,可是叶老师打破常规,第二节课就把学生带到解剖室,将本该在教室上的课改到解剖大课堂去上。这给许多反对抽象知识的学生以莫大兴趣。

当同学们穿上那象征雪白清洁甚至圣洁的白大褂的时候,叶老师笑笑说:“同学们,看看,看看你们像不像真正的大夫啊。”

有个同学大声说:“是啊,也许我们以后的医师梦就从这里开始啊。”坐在最后排的魏贵阳轻蔑而又低声地说:“学医有什么好的,还医学梦呢?”王国栋忍不住插了一句:“又在发牢骚了?”魏贵阳说:“发什么牢骚啊,本来就是,医师最苦最累了,让我干我都不想干。”

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叶老师翻出白眼珠,严厉地扫视了他们一番,这并没引起魏贵阳的注意,王国栋本来就不太愿意听魏贵阳的这些言论,他说:“算了,老师正盯着我们呢,我们还是下课再说吧。”这样,魏贵阳才闭上了嘴巴。

一声悠长的电铃响了,下课了,王国栋、袁飞虎和魏贵阳、常根祖来到那片排球场上,刚刚打过排球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他们直立在场地上,袁飞虎拿着一本杂志《阅读和欣赏》,他和常根祖说起了杂志中关于短篇小说《女大学生宿舍》和《高山下的花环》。常根祖和袁飞虎一样,也很喜欢文学,这时候,他手中拿的书是路遥的小说《人生》。魏贵阳对于文学不感兴趣,对医学也不感兴趣,对于同学们热议的中国女排他也没有什么兴趣。那么,难道他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吗?不会的,他的兴趣也不少,比如骑车,无论是自行车还是摩托车,他都十分熟练,比如武打方面的东西,其实真正在武打上他不得要领,他只会一些花拳绣腿,他对于女人是最感兴趣的,特别是年轻女人,比如女大学生。对于袁飞虎他们关于《女大学生宿舍》的讨论,魏贵阳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但是,话题转到《高山下的花环》的时候,魏贵阳扭头就向着王国栋,和王国栋聊起了课堂上没有说完的话题。

王国栋说:“你继续说,既然你不愿意学医,那你还来这儿读卫校干嘛?”魏贵阳说:“又不是我想来的,我爸爸非要我报这个学校。”

王国栋说:“你爸爸干嘛对你的专业也干涉啊,他又不是学医出身的人。”魏贵阳说:“虽然他不是学医的人,可是,他的命就是那些大夫们给救过来的。”

王国栋说:“这是怎么回事啊?”魏贵阳说:“因为我爸爸的命是医师给救回来的。”王国栋惊讶地问:“真有这事啊?”魏贵阳有些哭笑不得地说:“这样的事情就是有我也不愿意说,还有哪一个白痴会无中生有吗?”王国栋自我解嘲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家条件好,一般来说,不至于需要别人救命啊。”

魏贵阳说:“这你就不懂了,条件好和不好的人,其实在大灾大难面前,可以说一点区别也没有的,远的不说,就拿八年前的唐山大地震来说吧,要是赶上地震中心,残酷的地震可不管你是市长、县长,还是乞丐、囚犯,大家都一视同仁。”

王国栋说:“那倒也是。你爸爸怎么了?”魏贵阳说:“哎,要说我爸爸的身体,那不是一时半会儿说得清的,简短说吧,1981年,我爸爸住院了。有一次,我去医院看我爸爸,我刚刚进去,就见我爸爸的嘴里喷出一股鲜红的血液,把一旁的医师和护士都喷了一身。护士也猝不及防,灵机一动,拿起地下的痰盂去盛那血,很快就盛了一大痰盂,说是有1300多毫升。我爸爸的血压测不到了,他几乎休克了。很快,大家对他紧急抢救。医师赶紧下达了病危通知书,交给我妈妈,我妈妈含着热泪,不知道怎么办好?医院很重视,制订了两套方案:一是内科保守治疗,二是外科手术治疗。经过十几个小时的努力,我爸爸得救了。后来爸爸对我说:医师讲的,当他的腹腔打开时,胃壁广泛性水肿,胃壁的血管扩张,胃及十二指肠和空肠到处都是血,医师说这是弥漫性胃炎出血。我爸爸的手术确实比较复杂,这个不说,要命的是需要输血的时候血源成了问题。让我爸爸十分感动的是,就在这个时候,十几个医护人员围着我爸爸转,其中有两个人的血型是O型血,他们一个是医师,一个是护士,我爸爸正是在他们的殷勤救助下才从死亡线上活过来了。”

王国栋说:“你既然对医学这么样不感兴趣,为什么你对发生在你爸爸身上的事情能说得这么头头是道呢?”魏贵阳抽出一支香烟,自顾自地点着了,王国栋说:“这是学校操场,多少人看着我们啊,你也敢抽烟,赶快掐了。”魏贵阳赶紧把香烟放到手心里,然后把手一缩,整个给衣袖盖住了,香烟看不见了。那动作,娴熟而自然,说:“点着了还掐了,多可惜。”王国栋觉得魏贵阳这人不可捉摸,有几次他看见他吃着吃着包子,把包子肉馅给吃完就把剩下的全部扔了,那时候,他考虑过浪费吗?现在,就一支香烟,他居然又很爱惜。魏贵阳接着说:“算了,我们避一避,到我们宿舍旁的花园去抽,你也来一支。”王国栋手一推说:“我不要。”来到花园,魏贵阳说:“你开玩笑啊,你说我爸爸都和我说过一二十遍了,就是背我也能背下了啊。”

王国栋说:“既然医学救了你爸爸的命,你多少也得对医学有一些兴趣吧。”魏贵阳弹了弹烟灰,说:“我认为,兴趣是和人的品行差不多,都是与生俱来的,不是说多大的说教就能达到目的。比如雷锋,他不是个孤儿吗,一个孤儿,能听到多少大人的教诲啊?可是,他天生善良,这是谁都比不了的,如果我硬是按照我爸爸的教导去学医,我很可能学不到什么像样的医学知识…………”

王国栋不太愿意听魏贵阳的这些言论,他说:“算了,这问题讨起来太费事了,就到这里吧。不过我不明白,既然你对医学这么不感兴趣,那你以后毕业了到底怎么办啊?”魏贵阳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啊,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到时候改行也行。”

上午的解剖课很快过去了,快吃中饭前,郭老师拿出学生花名册来,又点了一次名。

“王国栋,袁飞虎,石云峰,魏贵阳,张小梅,常根祖,丁小梅…………”

这样的点名让公卫十四班的同学哄堂大笑。郭老师不高兴地问:“你们说说,你们都笑些什么?”

同学们大都用手捂着嘴巴,有个胆子大点的同学指了指魏贵阳和常根祖,郭老师猛然醒悟了,他也禁不住笑出了声,不过,他毕竟是老师,很快地,他又收住了笑声。下课以后,大家都把张小梅称为东亚病夫。张小梅不解地问:“你们说什么呢?什么东亚西亚的。”王国栋说:“你也别怪同学们笑话你呢,点名的时候,你的名字上面是胃溃疡(魏贵阳),下面是肠梗阻(常根祖),你夹在这两个疾病的中间,可不就是东亚病夫吗?”

关于胃溃疡和肠梗阻的笑话,在班上越传越开。这开学才几天啊,在公卫十四班,竟然弄出两个这样的名字,要是时间久了,还不得要传遍全校,甚至轰动整个石岗镇。郭老师决心对这个问题做一些工作。

郭老师找到魏贵阳和常根祖同学,希望他们趁早把这名字改了。魏贵阳像是遭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一般,坚决不同意更改名字,他说:“郭老师,我的确对我爸爸干涉我的志愿有所不满,但是,我的名字是爸爸妈妈给的,我决不能改,人家说‘身体肤发,受之父母,’一根毫毛我也不动,我这名字就更不能改了。这个我懂的。”郭老师考虑到魏贵阳的情绪,也不想勉强他,既然人家愿意叫这名,谁也不好干涉。于是,郭老师问常根祖愿意改名字吗?

郭老师其实也是很不愿意干涉人家自由的人,如果魏贵阳同意改名字了,他自然不会让常根祖改名字。可是,在同一个班级里边,有两个同学的名字出现这么大的歧义,这让他很尴尬,既然魏贵阳不同意改名字,他只好争取让常根祖改名字。万一两个人都不同意改名字,那他只好从其他方面想办法。

常根祖高兴地说:“太好了,我早就想改一改这名字。”很快,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哀伤,他嘟囔着说:“什么常根祖,没有听清楚的人还以为我叫肠梗阻呢,让人笑话死了。”

郭老师笑笑说:“那倒不至于,不过,根祖同学,说说看,你为什么会叫这么个名字啊?”常根祖说:“郭老师,你不知道,我们家住在大山里边,只有五户人家,加上我们祖上又是从浙江迁移来的。”郭老师问:“是不是因为建新安江水库而迁移来的?”常根祖兴奋地说:“老师,你真了不起,你对我们老家都知道啊?”郭老师说:“早就听说过呢!”常根祖说:“唉,为什么会叫这样一个难听的名字呢?一是我父母和外人很少接触,你想想,只有五户人家吗!不要说叫常根祖,就是叫常怀四(肠坏死)也没人弄得清楚啊,我们那个村愚昧啊,落后啊。这二呢,二是我父母说了,为了纪念我们老家的祖宗,纪念从新安江搬过来的常氏先辈,所以他们的意思就是将我的根深深地扎进老祖宗的血脉中,所以就有了这么个名字。”

郭老师说:“既然你同意改名字,那就好办了,你也不用急,先和你家里商量一下。”常根祖说:“怎么商量啊?要说商量,郭老师,这个我真不懂。”郭老师说:“肯定是写信商量啊,难道为了这点小事情还要回去不可啊?再说你也才刚刚到这没几天啊。”

常根祖有些委屈地说:“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写信太慢。”郭老师笑着说:“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急性子啊,呵呵。不写信,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和家里商量啊?”常根祖可算捞着申诉的机会了,他一脸兴奋地说:“老师,我能不能打电话和家里商量啊?”

郭老师倒是有些吃惊了,心想:你小子口气还真不小,哦,就为了这么点事情,你就急成这样,哼,还打电话,你知道电话多贵吗?不是十分要紧的事情,我们老师都很少打电话啊。再说,先不说贵不贵,你小子刚刚还说,家住在大山里边,这大山里边能不能收到你的电话还是一回事呢。好,既然你要打电话,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好说什么。这样想着,郭老师干脆说:“那怎么不可以啊,有钱的话,你只管打就是。”

常根祖是个闷头闷脑的年轻人,其实他有个叔叔在公社,哦,不,现在该叫乡政府了。他叔叔在乡政府上班,他家所有的大事,只要他叔叔一点头就可以百分之百通过了。不过,他没有和郭老师说过这事。

那天晚自习,常根祖找到郭老师,说他家里同意他改名字。既然同意改名字,那么,到底改什么名字,郭老师可不想管得太多,他让常根祖自己去想想。

第三天,常根祖的作业本上出现了一个新名字——————常贵田。还有两分钟下课呢,魏贵阳拿着常根祖的作业本,就高喊起来:“看啊,我们班上可出了个名人了,常贵田,常贵田,不得了啊。”也有的同学不知道常贵田是谁,就对魏贵阳说:“贵阳同学,你就别总是欺负人了,叫贵田怎么了?我看挺好的,既有田园色彩,又有金贵、富贵的好口彩。”张小梅也打抱不平地说:“魏贵阳,你小子坏不坏啊?人家的名字也要你干涉,难道你那名字就那么好听吗?”魏贵阳不服气地说:“嗬,没想到啊,这常根祖还真是祖上积德了,这么多人为他说话啊。”

袁飞虎说:“大家别吵。”听见这话,魏贵阳以为班长是支持他的,他用一个巴掌竖起来顶在另一只巴掌的中间,做个暂停的姿势,说:“大家别吵,听班长的。”袁飞虎说:“不要说别人,你也别吵。”大家看见魏贵阳的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都笑起来。袁飞虎说:“常贵田这个名字很好吗,为什么不可以用啊?”看着魏贵阳那尴尬的表情,袁飞虎又说了一遍:“魏贵阳,你说说,常贵田这名字有什么不好啊!”魏贵阳这下有些蔫了,他没有想到,班长也旗帜鲜明地支持常根祖。魏贵阳很不服气,要是其他同学和他争辩,他也许会毫不留情地反驳,可是,说这话的毕竟是班长,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过,他还得尽量为自己找回一点面子:“班长,是这么回事,我们国家有个说相声的名家,叫常贵田,我是说这名字和人家的重复了。嘻嘻,这总有点不好吧。”袁飞虎说:“常贵田,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常贵田不就是常宝堃的儿子、常宝华的侄子吗?”魏贵阳既吃惊又感到意外地说:“班长知道得真多,你说得很对。班长,你说,人家已经有人叫这名了,这常根祖再去叫,那是不是重复啊?”袁飞虎说:“就算是和那个常贵田的名字重复了,那也问题不大,总比叫常根祖好,再说,你就算是要给人家提提意见,你也得顾虑人家的面子,不是吗?谁像你似的大呼小叫,你想想你刚才的行为吧,严重干扰课堂次序,你知道不知道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魏贵阳的面子实在挂不住了。可他一看身边,除了他和袁飞虎,已经没其他人了。他也不知道刚才满满一教室的人都去哪里了。哦,原来已经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了。他这才想起来袁飞虎的为人——————虽然这半个月来他也批评过少数同学,可是,他从来不会当着其他人的面批评人。所以,在公卫十四班,魏贵阳就服两个人,一个是袁飞虎,一个是王国栋。为什么?他说不过袁飞虎,他打不过王国栋。

不过,常根祖最后还是取消了常贵田这个名字,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好,毕竟常贵田是个名人,自己和名人同一个名字,也许会让人觉得他自己不知道吃几碗干饭呢,所以,还是不要重复的好。于是,他改了个新名字————————常田贵,他想:这下总不会重复了吧,就算是要重复,也不会和名人重复啊。

省卫生学校最热闹的时候应该是吃饭的时候了,下课铃声刚刚响过,一些下课晚的学生就饥肠辘辘地盯着那些已经打好饭然后从他们教室门口经过的人,心里在一个劲地埋厌老师拖堂,让他们那口水都流到腮边。拖堂的老师终于发慈悲了,公卫十四班下课了,魏贵阳唱着歌儿,走出教室,嘴里哼着小调,“刚刚下课肚子空,拿起饭盒就往食堂冲,冲到前头是好汉,落在最后可怜虫。包子好吃馒头扔进桶,粉蒸肉的香味分外浓,买饭窗口可别插队,谁要插队谁是孬种。”就这样干巴巴的歌词,他竟然唱得韵味十足,他一边唱,一边跑着,有时候还摇头摆尾的,样子十分滑稽。和他一起跑的常田贵————————大家可别再喊人家肠梗阻了,常根祖已经改名常田贵了。

常田贵听着魏贵阳的小曲,有些入迷了,他问魏贵阳:“魏贵阳同学,你这歌儿还真有个性,这谁作词作曲的?”魏贵阳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王国栋听着他们的对话说:“魏贵阳,你真了不起,连到食堂吃饭都能编出歌儿来了,要不,你给我们学校编一支校歌吧。”魏贵阳边朝寝室飞奔边说:“你饶了我吧,我那些歌曲都是不入流的,快,看谁跑得快,看我们谁先到食堂的窗口。”

又是一天的午餐时候了,食堂的窗口排着四支长长的队伍,加塞的人总是难免的,一旦有人加塞,后面的同学总是会高喊着:“嘿,别加塞,我们都排半天了。”一听到这喊声,不少人也虚张声势地喊起来:“前面怎么回事啊?!”语气倒是很气愤,可是,喊过之后还是一切照旧,并没有人认真起来。一米七七的魏贵阳吃饭排队也忙里偷闲,他眼睛到处在扫描,他并不是在看谁加塞——————在他跟前,一看到他那高大的形象,谁敢给他加塞啊,他是在看那个位置有美女,那个美女到底美在哪里?是属于杨柳细腰的貂蝉型还是雍雍大度的杨贵妃型?她排队的风度优雅不优雅?

正这时候,高高的张小梅打好了饭菜,早早地从窗口最前面逆着人流的方向往外走,她那个饭碗是红色的,也许是怕烫着排队的同学,她那饭碗举得很高,远看那红色的饭碗,竟然像是一面小小的红旗。因为张小梅的饭碗很有个性,也因为张小梅比较优秀,很多其他班上的男同学对于张小梅也想入非非,所以,看到那只红色的饭碗,大家常常肃然起敬,有时候大家会自动地让出一些地方给张小梅走过。当她走到魏贵阳身边的时候,魏贵阳轻声喊了句:“看啦,我们班的自由女神来了。”张小梅微笑着瞪了魏贵阳一眼,说:“说什么呢,哪有我这样的女神啊?”魏贵阳说:“你干嘛比我还跑得快啊?这么早就打到饭了?”张小梅说:“我最后一节课没去上,请假了。”魏贵阳说:“怪不得,我还以为你插队了呢。”张小梅也顾不得再和他说下去,毕竟这周围是人口稠密的吃饭队伍,不是人呆的地方。站在最后面的王国栋看着魏贵阳和张小梅聊得带劲,他心里一阵酸酸的感觉,他想: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爱情吗?王国栋在心里问自己。

当然不论是论家庭条件还是外貌,魏贵阳都比王国栋要强些,可是,除了这一次,王国栋深知,张小梅最不愿意搭理的就是魏贵阳,不知道这一次为什么张小梅和他能够说上好几句,也许是全校的人在一起,同班同学能够拉呱上自然会亲切一些吧。不然,王国栋真担心张小梅这么可爱的姑娘给魏贵阳吸引过去了。

魏贵阳买好了饭,刚想从窗口退出来,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句:“这菜里有苍蝇,这什么饭啊。”他返回到窗口去,声色俱厉地责令买饭的师傅重新给他一份菜。排在他身后的常田贵笑笑说:“贵阳同学,算了吧,其实你不懂,苍蝇这东西其实是高蛋白,你要是吃了它,肯定更健康。”魏贵阳看他开这样的玩笑,有些后悔地说:“唉啊,我刚刚真该把苍蝇留给你吃。”常田贵说:“不骗你的,我姐姐是三年前读的大学,他们班真有人拿苍蝇当肉吃呢。”魏贵阳说:“变态吧,再说你也不看看什么时候,那是在三年前,现在是什么时代,也许再过两三年,吃出苍蝇都可以控告学校了。哼,让他们重新打一份菜算好的呢。”

食堂前的叽叽喳喳过去了,这样的一幕在学校也许不止是一次呢。

第八章尴尬的相处

在开学的第八天,王国栋发现,公卫十四班突然来了个新生,是个女同学,这个姑娘怎么那么眼熟呢。王国栋仔细看了一下:啊,这不是那个在长途汽车站挨过他打的姑娘吗?她怎么出现在这个班上呢。这让他简直目瞪口呆。

张小梅对于王国栋来说并不是新生,刚刚开学,她来学校呆过一天半的,只不过刚刚到校,张小梅一直在寝室,第二天刚刚想去一下教室,又因为头有点晕,所以她根本没到教室露面。后来张小梅请假了,她因为陈华丽妈妈住院而回去照看妈妈去了。这才让他们在这开学的第八天相逢。

是啊,张小梅和王三梅这双胞胎似乎商量好了一样,两个人都在同一年考取了省里的中专学校。张小梅梅被省卫生学校录取,王三梅被省水利水电学校录取。

本来,陈华丽得了脑溢血,预后一般十分差,可是,由于医疗的效果十分理想,一个星期就能下地走路了,这让张小梅十分开心。医师说再过四五天陈华丽就可以出院了,剩下的时间,陈华丽可以由张小梅的妹妹王三梅来料理了。张小梅一直以为脑溢血是十分麻烦的疾病,许多人都说那样的病是九死一生的,谢天谢地,陈华丽恢复得很好。张小梅一高兴,拿出了那件珍藏了整整一年的红裙子穿起来了。

当张小梅出现在公卫十四班的时候,大家纷纷以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因为她那红裙子太惹眼了,她的一身装扮似乎有些超凡脱俗,让许多同学感到说不出的感觉。更让大家对她另眼相看的是她的身高。

张小梅本来就长得不错,皮肤白里透红,细皮嫩肉的,走在街上,男人们对着张小梅的回头率很高。在公卫十四班,这个高个儿的姑娘更是鹤立鸡群。

在不同的场景下,有几个人看着这个姑娘竟然能连续看两分钟。

王国栋看着她两分钟,王国栋在想:天底下怎么就有这样的事情呢。这人和长途汽车站的那个姑娘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呢?

蔡红桃看了她两分钟,蔡红桃在想:班上要是组织一个女子排球队,我们班的排球水平估计在全校就算是不错了,那该给我们班增加多少亮色啊。

是啊,公卫十四班的十二个女生中,除了这个一米七二的姑娘,仅仅一米六二以上的姑娘就有五个。蔡红桃自己的身高是一米六六。可别小看了这样的身高状态,在卫生学校是不多的。

王国栋看着张小梅走进教室,揉了揉眼睛,这不是见鬼吗?怎么又来了个王三梅呢?且慢,不要太早下结论,上次在火车站就是因为没有认清人而过于冲动,以至于打错了人,现在再也不要犯糊涂了。

王国栋想:这个姑娘到底是那个卖莲蓬、挨过我打的姑娘还是那个粮票换鸡蛋的姑娘王三梅呢?此时此刻,他倒是真希望这个姑娘是王三梅,毕竟他和王三梅知根知底,还是同村的人。虽然王三梅将他的录取通知书隐匿,但是,那次长途汽车站的一巴掌早已经把他和王三梅的恩恩怨怨打得烟消云散——————虽然挨打的不是王三梅,可是,在王国栋心里,效果都一样。如果是那个卖莲蓬的姑娘,岂不是要让王国栋尴尬透了,毕竟自己无缘无故地打了那个姑娘一巴掌,对不起那个姑娘。

王国栋很想弄清楚这个姑娘手上有没有黑痣,可是,刚刚午睡以后,他把眼镜落在了寝室,忘记带到班上来,这三、四米的距离,如果离开了眼镜是无法看清楚的。再说,也不可能把眼睛凑到姑娘的眼前去看吧。

王国栋突然想起了刚刚开学时的情景:那一天,那个卖茶蛋的姑娘为了逃避追打,紧张得慌不择路,也就是说,那个卖茶蛋的姑娘肯定不是今天出现在班上的姑娘,一来,那个姑娘看见王国栋之后应该很敏感,而这个姑娘并不是这样;二来,那个躲藏到解剖大课堂的姑娘若是今天走进班级的姑娘,那天她也不至于对环境那么生疏啊。

这么说来,这个姑娘肯定就是那个在汽车站挨过他一巴掌的人。

王国栋还是想趁早弄清楚这个姑娘到底是谁?王国栋鼓足勇气走近那个姑娘的时候,他有些吃惊,这个姑娘到底是谁呢?是王三梅?可是她手上也没有那颗黑痣啊?是那个卖莲蓬的姑娘?可是,一个在汽车站买莲蓬的姑娘怎么敢于穿得这么脱俗呢?她简直不像是中专学生,而是一位天外来客。王国栋想知道这个同学的名字,如果名字和王三梅有什么瓜葛,那这姑娘很可能就是王三梅的同胞姊妹。

王国栋巴不得郭老师再点一次名,那样,这姑娘的名字不久很清楚了吗?按照惯例,每一年新生入学,辅导员都要多次点名,目的是让大家尽快熟悉起来。可是,这几天的点名时,这个姑娘都不在班上。等到这姑娘来了,频繁的点名又结束了。王国栋很快从她交的作业本上知道了她的名字————————张小梅,哦,她原来还是班干部的一份子啊。

张小梅,王三梅,她和王三梅的名字只有一个字相同,王国栋感到莫名其妙。他想天底下难道还有三胞胎,至少他这个农村来的学生还没有听说过。是啊,双胞胎对于王国栋来说都不多见。

如果这姑娘不是那个卖莲蓬的姑娘,那么这个姑娘和那个卖莲蓬的姑娘、和王三梅的关系到底怎样?

如果这个姑娘从小就送给了那个四清干部陈华丽,也就是说,如果她是陈华丽的孩子,改名字是十分正常的。是啊,那么小就送人了,哦,对了,那个收养人陈华丽,也许她的丈夫姓张。要是姓张,不要说叫张小梅,任何张某某都可能是她的名字。

王国栋想:不管这个姑娘是谁,必须尽快弄清她的情况。经过几天的接触,王国栋完全确定这个姑娘就是那个他在长途汽车站打过的那个姑娘。

天啊,这样的事情怎么就让王国栋赶上了呢?

这时候,王国栋隐隐感到这个挨过他打的姑娘也许还没有认出他来。难怪呢,王国栋和她只是在长途汽车站见过那么一面,要不是这姑娘和他的老同学王三梅长得一模一样,王国栋也不可能一次就记住她。

王国栋觉得命运真是和他捉迷藏似的:错失上大学的机会,这次又错打了一个姑娘,这还不算,命运之神竟然偏偏和他过不去,错打了的那个姑娘虽然原谅他了,可是,要是再次见面他还是会感到惭愧的。可要命的是,现在他和她之间————————王国栋和那个卖莲蓬的姑娘,不但要见面,还成了同班同学。

有人说:“同学一场几度春,殷殷之情比海深。”可是,王国栋和张小梅的关系,还没有开头呢,就遇上了这般的尴尬。

王国栋回忆从小学三年级开始,遇上过多少要好的同学,有些关系特别好的,比亲兄弟都还要亲热,那真叫情同手足,刎颈之交啊。可现在这是怎么了,同学关系才刚刚开始,就像是一对冤家似的————————不管对方认没认出他来,他都是很尴尬的。

此时此刻,王国栋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这个班,离开这个有着张小梅的班,越快越好。

王国栋听说过,如果在学校开课半个月内,因为专业的不满意,可以向学校提出申请,当然,是否能够变动专业得看有没有对调的学生,如果有的话,学校研究以后可以允许学生改变专业,专业换了,肯定就不在一个班了,那样的话,他和这个卖莲蓬的姑娘,不,和张小梅就可以不在一个班了。

可是,王国栋的命运似乎不那么好,他的请求因为找不到对调的同学,只好搁置,他想避开张小梅的想法也化为泡影。王国栋只好老老实实地呆在公卫十四班。

最让王国栋尴尬的事情是,因为许多显微镜已经淘汰,学校正在购进一批新的显微镜,可是,因为特殊情况,那批原本在八月中旬就要到货的显微镜竟然迟迟没有送到学校。叶老师有些抱歉地说:“在我们省卫校,生活也许不如交通学校的学生那么神气,他们呢,可以开着汽车出来进去的;也许没有电影学校的学生那么潇洒,电影学校的学生什么电影都可以看得到,包括现在大家一时还看不上的电影,他们都能看到,但是我们有我们的优势,比如显微镜,我们省卫校的显微镜历来有富余,从来都是人手一台的,这个东西还是比较神秘的。可是,这一次实在特殊一些,请大家耐心一点,克服这四天就好了,大家先两个人共用一台。四天后,我保证大家一定能一人一台显微镜。”

于是,大家又建议抓阄的方式决定哪两个人合用一台显微镜。王国栋生怕这抓阄出问题,万一自己和张小梅在一个小组共用一台显微镜,那可怎么好啊?于是,王国栋建议班长袁飞虎,说:“不就是用显微镜吗?搞那么神秘干嘛?干脆以组为单位分配不就行了。”不用说,要是以组为单位,他和张小梅就不可能在一起。他们不在一个组。可是,袁飞虎说:“王国栋同学,这抓阄也没有什么不好吗?既然是小事情,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样说来,王国栋也就不好说什么。可怕什么就来什么,抓阄的结果,王国栋和张小梅竟然成了二人小组。

王国栋尴尬透了。他本想放弃和张小梅合作使用显微镜的机会,其实,他对于使用显微镜已经是炉火纯青了,根本不需要再练习了,可他一是怕张小梅为这起疑心,那不是更加尴尬吗?二来,他担心吊儿郎当会引起老师的不满。所以,使用显微镜还真马虎不得。唉,我王国栋是怎么了,前辈子欠了谁的吗?

于是,王国栋和张小梅认真地配合起来了,他心里有些忐忑,但是,也不能回避。让王国栋意外的是,张小梅在高中阶段生物也学得很好,对于显微镜的使用早就烂熟了,这样,王国栋和张小梅那个小组使用显微镜的效果是最好的。

卫生学校随处可见的就是显微镜,卫校的显微镜,就像文艺学校的乐器,就像电影学校的拷贝,就像水利水电学校的罗盘。在省卫校,在解剖大课堂有显微镜,在生理学实验室有显微镜,在病理学、生理化学综合实验室还有显微镜。除了显微镜,省卫校最多的东西就是酒精了,尤其是生理学试验室,酒精是用得最多的东西。也许是王国栋在做生理学实验的表现最好————————严谨,认真,实验结果最快,而且处理实验台面最干净,给人一种干练稳重的感觉。这样,教生理学的美女老师魏素芬对于王国栋的印象很好。

之所以说魏老师是个美女老师,是因为魏老师刚刚大学毕业,年纪也比公卫十四班的同学们大不了多少。她刚刚毕业就担任省卫校的老师,担子也不算轻,可是她的进取心很强,她不满足于当中专老师,她还向往着当大学老师。要当大学老师,自然比中专老师的要求高,没有高级文凭和丰富的学历是不行的,所以她报考了研究生,在工作之余还在积极学习有关研究生的知识。

在生理学学习方面,魏贵阳倒是比王国栋还略胜一筹。魏贵阳对于其他课程不感兴趣,甚至有些反感,唯独对于生理学十分认真,所以他这门功课的成绩比王国栋还要好些。在魏贵阳看来,百家姓中,按理说姓魏的也不是最少的,还有姓冷的呢,还有姓翦姓查的呢。可是,从幼儿园到考取省卫校,他的老师很多,可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同一个姓氏的老师,这让他十分不解。今天,在省卫校,在公卫十四班,竟然让他遇见了一个魏老师,他发自内心地高兴。啊,真好,有个同姓的老师,他学习的劲头也大多了。他甚至想,要是这个魏老师再年轻几岁该多好啊,哪怕不比魏贵阳小,只是仅仅比他大一岁,当然要大得超过一岁那也不行——————他魏贵阳就敢于去追求这个年轻漂亮的老师。魏贵阳是谁啊,团县级干部的儿子。这样的想法,要是换了王国栋,说什么也不会冒出来的————————他是农民的儿子啊,同班同学,差距大着呢。

就这么着,魏素芬老师印象最好的是两个人:王国栋和魏贵阳。

也许是看着魏贵阳这样对于其他课程极不感兴趣的同学都把生理学学得很好,公卫十四班学习生理学的气氛很浓。尤其是做生理学实验的积极性越来越高,以至于到了下课时,大家还不愿意离开生理实验室。这时候,是魏素芬老师最尴尬的时候,下课铃一响,意味着她的课程就已经结束了,要不是考虑到她自己是个年轻的党员,为了在研究生考试上有个好成绩,她真想每一节课都早那么三五分钟结束,因为那意味着她有更多的时间看书。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不但不能提前走,还要比其他老师多花不少时间,她感到十分别扭。在考研的队伍里,流传着一句俗话:“不靠天,不靠地,就靠平时挤时间,时间宝贵胜金钱,硕士博士威风显,风风光光日子甜。”

时间久了,魏素芬也有她的办法。头几次做实验,魏老师都规规矩矩地等着学生走完了才离开实验室。终于有一次,她将生理实验室大门的钥匙交给王国栋,对大家说:“你们的实验继续做着,既然下课了,我得走了,这样,钥匙交给王国栋同学,你们做完实验,别忘记提醒他锁好实验室的大门。”大家都说好。她又对王国栋交代着说:“锁好门之后你把钥匙送到我办公室好不好?”王国栋也高兴地答应着,唯独魏贵阳满脸不高兴。他想: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唯独这生理学学得最好,上次的生理学小测验,他比王国栋考得还要好,怎么魏老师要将钥匙交给王国栋,而不将钥匙交给我呢,何况魏老师还是本家人——————两个人都姓魏。魏贵阳一百个想不通,怎么连魏老师也对我魏贵阳不信任呢。他慢慢地将愤怒迁移到王国栋身上去了,心想:好你个王国栋,你这个乡巴佬,要不是开学时和你遭遇过一次,感觉到你小子会两下武功,我岂能服你。他甚至想:就算是你打架厉害,我魏贵阳还是不服你的,毕竟我的生理学成绩比你好,总有一天,我要看你笑话的。

这一年多来,因为养父的原因,张小梅一家已经成为城市贫民,她一家的日子的确不好过,张小梅不但吃得很差,而且在上学之余,还要做一些小生意,劳累加上营养不良,张小梅有一次差点晕倒过去,至于突然短期失明的情况已经有好几次了。第一次失明,她害怕极了。

那一天,全校的学生站在原本空荡荡的食堂兼大会堂的厅堂里听校长讲话。王校长是个南下干部,人生经历非常丰富,口才又极好,他的讲话竟然讲了两个半小时。他从八年抗战讲到三大战役,从抗美援朝说到三反五反,又从大跃进说到文化大革命,从打倒“四人帮”说到恢复高考,从两个“凡是”说到对越自卫反击战,从徐良说到去年的严打,然后,这王校长点燃一支香烟,竟然说到国外去了,从拿破仑说到希特勒,从爱迪生说到爱因斯坦,从居里夫人又说到孙中山夫人宋庆龄,但是,居然没有一个人对他的讲话有半点反感,而且绝对不是因为他的权威,而是讲话的内容的确很好,让同学们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有热烈的掌声,比那个刚刚调走的柳校长————人送外号“半拉子校长”强很多。

王校长获得的掌声也够了,同学们的收获也多了,因为大家觉得有共同的思想:一个理科生获得些必要的人文知识十分新鲜,也十分必要。可是,这样一来就苦了张小梅了。因为站立的时候太久了,一直站了两个小时,她的眼前突然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张小梅想: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天啊,自己年纪轻轻的,难道就这样成为盲人不成。那可怎么好啊,养父被枪毙以后,家里的负担重了,陈华丽妈妈就指望着张小梅有个好出息,至少几年以后,等张小梅有了正式工作,有了她自己的小家庭以后,日子会慢慢好过起来的。

好日子还没有影子,自己的学业这才刚刚开始不久,怎么就瞎了呢,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她差点吓得哭起来了。可是,全校的学生全在,自己别说是瞎了,就是死了也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中哭啊。于是,她忍住了。张小梅想:虽然看不见同学们,更看不见主席台上那滔滔不绝的王校长,可是,她从王校长那讲话的口气判断出,他的讲话还不会结束。其实,这样也好,至少自己目前还不需要离开,不然,自己这个盲人怎么能走动呢,一走动,自己这个盲人不就要露陷了吗。这样,张小梅为了不让人家发现她突然失明,假装站酸了腿,慢慢地蹲下身子。站在她旁边的同学蔡红桃问她:“小梅,你怎么蹲下去了?”张小梅依然乐观地说:“腿站酸了,得休息一会儿。”她蹲在地上,期望奇迹的发生。谢天谢地,张小梅真的没有失明,她蹲在地下一会儿之后,眼睛又慢慢能看清东西了,很快又恢复到正常。这让她想起了中学时就学过的生理知识:夜盲症或者低血糖都会造成短暂的失明。陈华丽妈妈告诉过她,营养不良也会造成短暂失明。看样子,夜盲症是不可能的,这毕竟不是晚上,所以,不是低血糖就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失明,其实低血糖也和营养不良有关。

张小梅到医院一检查,医师告诉她,她近来的确营养不良,而且比较严重,叮嘱她加强营养。她对那个女医师说了家里的困难,说加强营养看样子很难做到。女医师听到张小梅无所谓的样子,警告她说:“年轻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必须和你家里说。我想,你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搞好你的营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如果没有一个好身体,什么都是空的,对不对?”张小梅说:“阿姨,我谢谢你了,我一定告诉我家里。”然后她就请假回去了一次——————回到三十公里外的省城家里,她和陈华丽妈妈说了女医师的话,陈华丽对她的健康很关心。是啊,张小梅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陈华丽一辈子也没有孩子,她把张小梅从两个月大的时候带大的,对小梅和亲生女儿一样亲。陈华丽从邻居一口气借了六百元钱————当然,这笔巨款是好几个邻居对她的莫大信任。是啊,大家的工资一个月也才四、五十元钱呢,要不是陈华丽的口碑好,为人善良,谁有更多钱往外借。借到钱之后,陈华丽拿出一部分让张小梅带着,让她到学校买些营养品吃,特别交代她买些新鲜的肉食菜,趁空在寝室烧好了吃。

近两个星期,张小梅没少用酒精灯烧些肉啊、鸡蛋什么的吃。因为这比在学校食堂来得实惠,分量也更多。

魏素芬老师了解到张小梅营养不良的情况后,很同情张小梅。当她得知张小梅确实困难,私下里送给她一个用旧了的酒精灯,可是,争气的张小梅拒绝了,她宁愿自己花钱也不愿意接受人家的施舍,她自己买了个崭新的酒精灯。这些情况,王国栋也一清二楚。两个星期很快过去了,王国栋知道,这三天来,张小梅因为舍不得去买酒精而停止了她的加强营养的计划。王国栋利用自己的特权——————拥有生理实验室钥匙机会,想替张小梅做一件事情————他要为张小梅偷一些酒精出来,然后通过女生送给她,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单独说过话,他已经想好了这个替他移交酒精的人,这个人是副班长兼学习委员蔡红桃。

9月22日,王国栋一边等着大家做完实验,一边想着怎样偷些酒精出去的事情,所以,他根本没有心思做实验,不过这时候,魏老师也走了,同学们也在专心致志地做实验,可他的行为还是让一个人注意到了,这个人就是魏贵阳。其实偷些酒精的事情,要是和魏老师商量,魏老师也会很支持的,根本用不着偷。因为对于很争气的张小梅,魏老师更是从内心想着关照一番。可惜,王国栋不知道魏老师对于张小梅的一片爱心,所以,他做出了不该做的事情。

等大家走完了,王国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掏出钥匙,然后锁上门,而是掏出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三个瓶子,每一个瓶子足足有一百毫升容量。他原本想用一个二百五十毫升的瓶子,这样,一个瓶子就足够装不少酒精。但是,那么大的瓶子放在口袋里目标太大,所以他来了个化整为零。就在他将实验室的酒精装进三个瓶子的时候,魏贵阳有意躲在实验室旁边的窗户边偷看。

王国栋的一切行为,魏贵阳看了个清清楚楚。

王国栋打算将这些酒精交给张小梅,让她尽快加强营养,他在想:是今天给交给蔡红桃,还是明天交给她呢,要不要等风声过去。算了,等自己心情平静了再说吧。

魏贵阳打算将王国栋偷酒精的事情告诉校长,让这小子尽快得到惩罚,他在想:是今天告诉校长,还是明天告诉校长呢,要不要也和辅导员郭旭明老师也说一说。算了,等校长表了态再说吧。

第九章 妥协

是的,高大的魏贵阳虽然也怕过王国栋,可是那是因为王国栋有一双铁拳,这小子练过武术呢。现在,魏贵阳看着王国栋处处和他过不去:英语课上爱出风头,生理实验室夺了我魏贵阳的权,把钥匙拿去了,最要命的是这小子还偷偷爱着张小梅,你那农民胚子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啊,呸,你也配。张小梅,那是当代的妹妹啊,其实他那个苗条得过分的样子都像林黛玉。对于林黛玉林妹妹,魏贵阳是最有发言权的,还是在文化大革命,有600多部电影直接被打入冷宫,其中就包括越剧电影《红楼梦》。魏贵阳的爸爸和当时“四人帮”的一个干将——————省军区司令员关系很好,魏贵阳爸爸曾经几次在那个军区司令员家里看内部片。按理,这样的事情都不可理喻,江青一伙将优秀的电影打入冷宫,他们自己却将那些内部电影选择性地拿来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包括这个军区司令员也跟着沾光,司令员可以吃肉,魏贵阳的爸爸自然也能喝点汤,有一次,魏贵阳爸爸居然带着魏贵阳到军区司令员的家里看电影,那唯一的一次看的就是《红楼梦》。也正是因为这样,打倒“四人帮”之后,魏贵阳的爸爸好久没有得到提拔,要不是因为有人说情,魏贵阳爸爸差点降职使用。

魏贵阳想:好歹,我魏贵阳是见过很多世面的,你王国栋算什么啊,就是土豆,就是地瓜。王国栋啊王国栋,你就别怪我向学校告状了。

王国栋将那三瓶酒精交给了蔡红桃,他深知蔡红桃是个很明事理的人,就将这些酒精灯额来历向蔡红桃说清楚了。他说想请蔡红桃将这些酒精交给张小梅。王国栋向蔡红桃一个劲解释说,说实在是张小梅太需要帮助了。蔡红桃听着王国栋唠唠叨叨的话,觉得他有点不像男子汉,其实蔡红桃觉得王国栋为了帮助困难的同学拿出——————哪怕是偷出些酒精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在她看来,王国栋不但不可耻,而且从这事情上看出了王国栋的善良。再说,就算是偷出些酒精,又不是破门而入地偷,其实这就是拿,不是偷。不过,王国栋唠唠叨叨,倒是很不信任蔡红桃似的,她想:既然你这么不信任我,你和我说什么啊。蔡红桃一把抢过那些酒精,一脸不高兴地说:“好了好了,你放心吧。”蔡红桃不知道王国栋为什么不亲自将这些东西交给张小梅,而需要人家来转交呢,也许是他悄悄地爱上了张小梅吧,也许是担心男女授受不亲才托人转交吧。不过,蔡红桃看出来了,开学二十多天来,王国栋和其他女同学都说过话,有的还说过很多,唯独没有河张小梅说过话,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她也不想去研究这个问题。

这时候,魏贵阳已经将王国栋偷酒精的事情告诉了学校————————因为校长出差,他只好和向在家主持工作的副校长说了这件事请。

蔡红桃将三瓶酒精用报纸包了,然后将包好的酒精放在自己的塑料包里,她打算等到张小梅从省城回来时再交给她——————张小梅跟着魏贵阳去了省体育局。因为魏贵阳曾经向省体育局推荐,说张小梅符合省女排的条件,她在高中时是排球尖子,其实她很向往成为一个专业排球队员,虽然她现在的身高只有1。72米,但是她弹跳力好,又年纪不算大,十八岁,还可以继续长高。张小梅只是因为没有条件认识更高层次领导,尤其是体育方面的领导,加上前段时间营养不好,所以一直没有提过这个问题。现在,经过这半个月的加强营养,她自以为身体足够好了。魏贵阳爸爸和省体育局的一个领导关系很好,魏贵阳又怕张小梅让王国栋给挖走了。在魏贵阳看来,与其自己得不到的,不如让她消失,所以,他积极推荐张小梅到省体育局排球队去。也许,离开了省卫校的张小梅和魏贵阳以后还能够联系上呢。

魏贵阳带着张小梅到了省体育局,当魏贵阳找到体育局的副局长——————他的干爹时,他的干爹为了顾及赵小梅的面子,把魏贵阳拉倒一边,训斥道:“你这不是开玩笑吗?你以为省排球队是吃干饭的,我们虽然远不如国家女排那么优秀,但是国家女排的队员都是从各个省市自治区的排球队挑选出来的,你看看眼前这姑娘,她就是这几年疯长也赶不上趟啊,再说,我们挑选排球苗子常常是从十五六岁甚至更小的队员中来进行,哪里有这么大的姑娘还来接受挑选的。”魏贵阳问他干爹:“干爹,这么说,你们排球队就不能要她了。”魏贵阳干爹说:“要是张……哦,对了,要是这个张小梅都能要,那我们全省可以组成十几个女子排球队,好了好了,你记住了,以后没有遇上1.74米以上的个头的,哪怕她的弹跳力再好也是枉然,记住了没有?1.74米的身高已经是最最保守的身高了。否则你不是帮忙,而是添乱,懂不懂?”魏贵阳心想:好家伙,这么说来还真是我异想天开,顾不得以前常常有人说我不知道天高地厚,以前自己还常常不服,看来,别人还真说对了。他伸手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递给干爹,尴尬地笑着,说:“干爹,我懂了,懂了。”那个省体委副主任不接他的香烟,而是用手一挡说:“你小子年纪轻轻的,还学会了抽烟。哎,你们卫生学校的学生应该是最讲卫生的,抽烟有害健康,这你不知道吗?以后再让我看见你抽烟……”魏贵阳抢着说:“干爹,。可别误会,我哪敢抽烟,我不过是掏出来准备给你的吗?”体委副主任说:“不管你是不是抽烟,只要你还没有毕业,你口袋里放着香烟,我就要告诉你爸爸了。”魏贵阳嬉皮笑脸地说:“干爹,您千万手下留情,我真的是孝敬您的,下次我不买了就是了。您行行好,可千万别告诉我爸爸。”省体委副主任其实也是故意把话说的很重的,他知道,现在的孩子比以前条件好多了,不管严一点还真不行,去年严打,上海市委领导的一个公子就出大事了。看着魏贵阳的态度较好,干爹笑了笑,说:“算你小子聪明。”

出得省体委的大门,也许是张小梅过于紧张和劳累,加上营养没有完全补足,她又一次晕倒了。这样的阵势魏贵阳以前从没有见过,他紧张得要命,好在他身上带着不少钞票。以前,魏贵阳跟着他爸爸也没少到省城,对于省城的地形很熟,他知道,这省体委位置比较偏僻,附近根本没有医院。最近的医院也有三公里,那就是解放军第八十一医院,俗称八一医院,是一家部队医院。这可怎么好啊?这里既没有公交车,更没有县城常常能看见的个体小客车。突然,魏贵阳眼前一亮,嘿,省体委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也不知道是谁的。哈,真好,还没有锁着。谢天谢地,为了救这个昏迷了的张小梅,他决定孤注一掷了,他要开着这摩托车把张小梅送到解放军第八十一医院。但是,魏贵阳从小到大也没有干过偷东西的事情啊,王国栋偷点酒精他都要去告密,他 后悔自己把王国栋的事情抖搂给了学校副校长。要是早知道有今天,他说什么也不会到学校告状

唉,这不是报应吗?魏贵阳做梦也没有想到,就算是报应,这报应也来得太快了啊。 怎么办?怎么办?时不我待,魏贵阳还是毫不犹豫地掏出了身上的钢笔,哗哗哗地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几个字:“对不起,因为救人等不及了,请到八一医院去找。写完字,魏贵阳就把那张字条放在摩托车旁边的窗台上,他怕风儿刮走了字条,还在那上面压了一块小石头。然后急急忙忙地启动了引擎,扶着张小梅上了摩托车的后座。魏贵阳从小生长在和飞机场的环境里,他身边的伯伯叔叔们,许多人都能开飞机,至于会开摩托车的就更多了,他十六岁就学会了驾驶摩托车。

为了让张小梅牢牢地抓住他,以防她从摩托车上掉下来,他也顾不得男女青年之间的羞涩, 强行让张小梅的手紧紧地抱着他,然后,他像做贼似地离开了省体委大院,直奔八一医院。

魏贵阳开着摩托车把张小梅送到了八一医院,经过医师的诊治,发现魏贵阳纯粹是一场虚惊,张小梅什么病也没有,只是因为营养不良而导致的短暂昏迷。其实,他这三个月在卫校学的知识,老师已经把处理这种情况的办法说得很透,可是,魏贵阳因为不爱卫生类所有的专业,差不多有一半东西记不住,所以,学了也是白学。

魏贵阳虽然有时候对于男同学也会犯浑,他的本质并不坏,他最喜欢和女同学在一起,其实这也不算缺点,但这让许多农村来的同学很看不惯,所以,他在公卫十四班的人缘不算好。他现在犯难了,唉,他在为这辆摩托车发愁:是啊,要是张小梅住院了,那还另当别论,至少这摩托车他可以看守到那个倒霉的丢车人找来,要是个头小点,说不定他还敢当面向人家承认自己的错过,因为小个子毕竟力气小些,就是不听他的道歉,要是打起来了,也不会太吃亏,好歹自己这个一米七六的个头可以自卫。可现在,张小梅一点事也没有——————其实从心里他倒是希望张小梅住院,至少自己身上的几十元钱可以给张小梅抵挡一阵子,更主要的是,他可以对张小梅这么优秀的女同学献点殷勤,说不定还可以趁机向她表达爱慕之情。魏贵阳告发王国栋的偷酒精的事情,与其说是讨厌王国栋的为人,倒不如说是他更讨厌王国栋接近张小梅,有成为他的情敌的可能。张小梅走了,魏贵阳觉得他不能走,虽然他想把这事情向医院方面的人说明,顺便请医院的好心人替他代为保管这辆偷来的摩托车。可他觉得现在时间还不晚,他抬手看看手表,上午十点,离开傍晚还有六七个小时呢,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告诉任何人,就是说得再高尚,毕竟自己是偷了别人的摩托车。

过了一个小时,一个手拿摩托车头盔的中年男子来到医院大院,魏贵阳透过门诊部和厕所之间的窗户看到,这个男子五大三粗,身高也足足和他一样高,最要命的是这倒霉的家伙壮得像牛,假如魏贵阳去解释,万一出现打架的事情,魏贵阳估计不是他的对手。那个大个子男人找到了停在八一医院大院的摩托车,似乎十分高兴,也是,失而复得,不也是愉快的事情吗?

看到对方高兴的样子,魏贵阳想:孔乙己说过,窃书不算偷,既然是这样,我这样的行为也不能算偷,既然不算偷,我也可以不背着良心债,嘿,管他呢,他已经很满足了,我走就是了。等那个大个子男人取下架在鼻梁上的墨镜时,魏贵阳几乎惊呆了,怎么?这个人怎么这么像学校的辅导员————郭老师。魏贵阳几乎倒抽一口凉气,说,这下可倒霉了,偷车偷到自己老师头上来了,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这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逃是逃不开了,再说,魏贵阳的脸上又没有刻着偷车的字,谁知道车是他偷的。他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这人其实只是有些像郭老师,根本就没有郭老师那种斯斯文文,倒像是个武夫。啊,刚刚救张小梅是一场虚惊,现在又碰上一场虚惊,唉,自己这是怎么了?心里还一个劲地笑话失去摩托车的人是倒霉蛋,看样子,真正的倒霉蛋是我魏贵阳自己啊。

这个人正是郭旭明老师的弟弟郭永明。其实,郭永明已经认出了魏贵阳,因为郭永明常常到省卫校的哥哥那儿去玩,而魏贵阳因为家里条件不错,经常在胸前挂着个照相机,而郭永明也很喜欢照相,他是省体委的拳击教练兼摄影师。所以,他已经认出了魏贵阳,不过,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的摩托车竟然是魏贵阳偷的。所以,他也就没有和魏贵阳打招呼。

魏贵阳回到学校,把他的这段经历讲给最要好的朋友袁飞虎听——————当班长的度量就是大,什么样性格的人都可以合得来,连很多同学不喜欢的魏贵阳也和班长成了好朋友。魏贵阳讲这段经历的时候,高兴得手舞足蹈,因为他认为袁飞虎是个可以放心的人,这倒不是说袁飞虎是个好好先生但至少袁飞虎绝对不会将这样的小事情抖搂出去,另外,自己帮助了同学,又如此不留痕迹地利用了摩托车,他真的心里很美。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隔墙有耳,他们的谈话,让王国栋听得清清楚楚。

蔡红桃等张小梅回来之后,将三瓶子酒精送给她,张小梅问这酒精是怎么来的。蔡红桃说:“这个你就别问了,你用就是了,正好可以给你加强营养了。”是啊,这问题让蔡红桃怎么回答呢。说是王国栋送的吧,又怕张小梅拘于男女之大妨至少刚刚入学不久是这样;说是蔡红桃自己送的吧,那不是贪天功为己有吗?所以,最好的回答就是这样。

张小梅对于蔡红桃是比较尊敬的,不但是因为蔡红桃做事很成熟,而且她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对于蔡红桃的话,她几乎都能听进去。

正当张小梅在寝室用酒精炉煮着好吃的东西时,王国栋被学校喊去了,副校长冷为民说:“说说看,为什么要偷学校的酒精。”王国栋感到莫名其妙,是啊,自己拿这点酒精没有谁看见啊。怎么就让冷校长抓住把柄了呢。

看着王国栋那倒霉样子,半天不说一个字,冷校长也不知道他是为了做好事而偷的酒精,就愤愤地说:“实话跟你说,你这事情不小了,太不像话了,偷酒精,还一偷就是头三瓶,所以必须我这个副校长来审问,可是我又很忙,这样,你回去写个材料,必须把你为什么偷酒精,到底为了什么,怎么偷的,你详详细细、原本本地写个书面材料,明天早上交给我。”王国栋惴惴地问:“冷校长,那得写多少字啊?”

冷校长不假思索地说:“一万吧!”王国栋倒抽了一口冷气,帮人帮出这样的事情来,要不是这是在冷校长办公室,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甚至一边抽自己一边问:“谁让你做好事,谁让你多管闲事。可是,这里不能啊,万万不能啊,要是这样,不是和领导对抗吗,那可真是死路一条啊。王国栋还是觉得这份检讨字数太多了,就说:”冷校长,求求您了,能不能少一些,太多了。”冷校长想了想,说:“那就八千字吧。”王国栋心里又是一凉,心想:自己和校长讨价还价,结果还是少不得八千字,唉,这比给自己罚款还难受啊。看到王国栋委屈的样子,冷校长说:“看看,看看你们,写作怎么就那么差呢,上个星期,学生会要求全校学生写个五千字的对于时代的感想,结果全校居然没有一个超过四千字的,这要是在文科学校里会成为笑话的,你们的文化少吗,一点不少,再少也不如我们的校长的文化少吧。人家一个南下干部,常年南征北战的,哪有时间学文化,后来又当部队领导,也是边干边学,可是你们看看,那一天校长的讲话,你也听到了,一讲就是两个半小时,什么讲稿都没有,那还没有一万字吗?”王国栋在心里叫苦:冷校长你还夸我们校长呢,那天的讲话差点没把张小梅给害惨了,张小梅就是因为站的时间太长,加上营养不良而失明,差点晕倒在会场呢。虽然其他人不知道,站在张小梅身旁的王国栋看得清清楚楚,不过,他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他为了顾及张小梅的面子,没有说出来。

冷校长看了看可怜的王国栋,大手一挥说:“七千字,再也不要讨价还价了。”王国栋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咽——————唉,谁让自己偷酒精,你做好事不也是偷吗,活该你倒霉,算是交了学费吧。王国栋想:自己偷一点酒精一定是有人告密,这个人会是谁呢,要是让自己知道,非和他评理不可。

同班同学丁小梅告诉王国栋,是魏贵阳告的密,她那天因为有事情到了一趟学生科,顺便跑到冷校长办公室倒了一杯茶喝,最关键的话让丁小梅听见了。丁小梅早就偷偷地爱着王国栋,她对魏贵阳则有些讨厌。

王国栋知道后,心想:魏贵阳啊魏贵阳,那天在长途汽车站还没有把你打怕吗?还要找我的麻烦。不过,现在,王国栋不可能像那次一样教训魏贵阳,毕竟两个人是同学了,现在都知根知底,就是打他,也逃不脱干系啊。再说,他魏贵阳不是也有把柄在王国栋手里吗?是啊,你魏贵阳偷摩托车就不说了,真是的。打个比方,你魏贵阳偷一条牛都可以,而我偷一根针都不行吗?

想到这里,王国栋决定要找魏贵阳讲理,看来,至少可以协商,打仗的时候,双方还常常可以交换战俘呢。就是这个主意。王国栋信心百倍地自己安慰自己。当王国栋把魏贵阳偷摩托车的事情和魏贵阳说起来的时候。魏贵阳做梦也没有想到:王国栋怎么知道他的小九九呢。难道是袁飞虎对他泄露了情报,不对,全班就是怀疑一个遍,也不能怀疑到袁飞虎身上去。魏贵阳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唉,既然瞒天过海的事情已经暴露了,自己认倒霉就是。看来这个王国栋还真不可小看,不但武艺在班上无人能比,还颇有文韬武略。魏贵决定和王国栋妥协。王国栋问:这妥协?…………怎么个妥协法?”魏贵阳说:“这好办,我就说我看错了,不就完了。”将已经说出的话再次否定,哈哈,那真叫无中生有,哦,不对,不对,是偷梁换柱吧,管它呢,能蒙混过关就行。魏贵阳想起了一句俗话,俗话说:三十六计啥最好,百战百胜方为高。这事情在其他人看来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是谁啊,公卫十四班的高干子弟啊。也只有他魏贵阳敢于这样做啊。

魏贵阳又一次到了冷校长那里。冷校长在学术上是个权威,可是处理这些事情,还真有些糊涂,甚至好笑,昨天让王国栋写七千字的反省材料就是个证明。冷校长听魏贵阳说他看错了,就说:“你这小子还真是的,我这忙着呢,你这一会儿说有,一会儿说没有的,以后看清楚了再来说吗。”就这样,冷校长竟然将魏贵阳放走了,他几乎相信了魏贵阳的话了。难道冷校长真这样糊涂吗,不是,他忙得很是一个原因,因为他长期负责学术的校长,没有想到,王校长因故在出差的地方多呆了好久,所以,是无形的额事情突然落到他的身上,要是王校长忙起来,可以吩咐下面的学生科长处理这些事情,可是,冷校长就不行,因为论资格,学生科长朱耀光比他的资格还老得多呢。另外一个原因是,冷校长听说有个学生偷了些酒精是为了帮助女同学加强营养,这样的事情在省卫校也不可能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吧。他认为一定是王国栋有口难言,才弄得他有点屈打成招的味道。现在好了,魏贵阳说他看错了,自己忙得很,也没有空解释那么多,干脆将错就错吧。正好,可以赦免王国栋。王国栋那七千字可以不写了,问题是他可以不背着个偷酒精的罪名,他高兴坏了。

魏贵阳被一个学生会的干部喊住,说是郭老师让他到教师办公室去一下,那人说可能是关于摩托车的事情。

魏贵阳狠狠地想:是啊,不用说,一定是王国栋背信弃义,食言而肥,他这是要干什么啊。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有个洞钻进去,也恨不得马上抓住王国栋,将他狠狠地咬几口,才能解恨。

魏贵阳路过百米坡,朝教师办公室走。他看见王国栋也正要走出学校,王国栋朝他深情地笑了笑,魏贵阳狠狠地盯着王国栋,他像是对他有刻骨仇恨似的。

来到办公室,魏贵阳看见那个高大的郭永明,他想,这个不是那天丢了摩托车的人吗?更准确地说,这个人的摩托车曾经被自己偷过。啊,真追到学校来了。他想:不对啊,刚刚和王国栋说好,两个人都为对方遮蔽各自偷东西的事情,怎么…………这是怎么了?

正在魏贵阳胡思乱想的时候,郭永明伸出大手来,握着魏贵阳的手,爽朗地笑着。魏贵阳让他的小弄得心里发毛,他脸上的额肌肉极不自然地跳动着。哎啊,长这么大,可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郭永明说:昨天在医院,我看见你那极不自然地神态,我就怀疑我摩托车是你骑走了。唉,要不是我哥哥,喔……”他一指着眼前的郭老师说,“就是你们的老师告诉我。不然还真误会了。你做了件好事情啊。那天有人看见你将一个昏迷的姑娘送到医院啊。”魏贵阳这才明白郭永明说什么。他也很受感动,惴惴地说:“我对不起你,是我偷了你的摩托车。”郭永明说:“什么对不起啊?做好事了吗,再说你也写了字条啊。”魏贵阳说:“做好事?不对,我这最多算做好事未遂。”郭永明没有想到他说了这么句话,他让魏贵阳幽默的语言逗笑了。

这时候,魏贵阳才觉得是自己误会了王国栋了。他觉得误会王国栋了,不过,刚刚两个人相遇时候,好在没有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第十一章 组建女排

蔡红桃对袁飞虎说:“班长,是不是我们班组建一支女子排球队?”袁飞虎说:“公卫十四班就这么多女孩?可能吗?”蔡红桃说:“班长,怎么不可能呢?我们又不要求像国家女排、省市的女排似的,过得去就行,懂不懂?”蔡红桃刚刚说过这话,觉得对着班长问“懂不懂”有些不客气,可是已经出口的话,也收不回来,她笑着掩住自己的嘴巴,把脸转向另一边去了。

袁飞虎笑笑说:“好大的口气啊,不过,有这个信心也是好事,对于排球我不是很熟悉。”他顿了顿,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地说,“哎,这样,我们郭老师是个体育行家,你去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蔡红桃在袁飞虎面前似乎信心很足,可是,她来到郭老师面前,那满腔的信心好像打了百分之五十的折扣,她接过了郭老师递过来的热茶,说了声谢谢。郭老师问:“蔡红桃同学,有什么话就开门见山吧。”

蔡红桃说:“我……我……”。郭老师让她那窘迫的样子给逗笑了,说:“,嘿嘿,我了半天,紧张什么啊?”蔡红桃说:“郭老师,我有个建议。”郭老师说:“哎啊,你急死我了,有话就说啊。”蔡红桃说:“我想建议在我们班组建一支女排队伍,不知道行不行?”郭老师哈哈一乐说:“你还真人小鬼大的,我正在想这个问题呢,想不到,我们还想到一起去了。” 蔡红桃没有想到郭老师是这么好说话的一个人。郭老师第一次到公卫十四班教室的时候,他很严肃,后来虽然缓和多了,可能看见他的笑脸的时候真不多。刚刚入学的时候,蔡红桃开始把郭老师当成凶神恶煞,慢慢地,她觉得郭老师还是比较平易近人的,可是,今天,她觉得郭老师就像老家隔壁的大哥,那么亲切和和蔼。人就这么复杂,当郭老师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时,蔡红桃不太自信地说:“郭老师,就我们这样的条件能练好排球吗?”其实,与其说蔡红桃不自信,不如说是她的责任心重,因为她想把这支队伍可能存在的困难提前说出来,为的是把班上的女排发展得更好。

郭老师说:“你们现在的条件好多了,两年前,我们进行排球训练的时候,连排球都不够,全校十八个班,就两个排球,我们只好轮流着使用。有时候,一个排球,四、五个班盯着呢,那才叫苦呢。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有时候,我们拿别的东西代替排球,你信不信?”

蔡红桃说:“郭老师,看你说的,老师的话我还能不信吗?”郭老师不喜欢在他们之间以师生相称,他倒很喜欢蔡红桃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看成是兄妹。

郭老师说:“话倒不是那样说,小蔡,真的,那两年,我们不止一次地拿篮球当成排球,至于稀奇古怪的练习方法就更多了,好几次,我们都单独而对着墙练习排球基本技法。”

是啊,现在的条件和三年前可大不一样了,甚至和一、两年前相比也完全不同。蔡红桃关心的根本不是打排球的物质条件。

听了郭老师的话,蔡红桃说:“不是,我不是说排球的问题,我是说我们班这样的身高条件能行吗?”

郭老师说:“这怎么不行?我看公卫十四班的排球苗子比哪个班都好。”

蔡红桃说:“可你看像我们班这些姑娘,除了张小梅和我,没有一个超出一米六五的,这样的身高能打排球吗?”

郭老师说:“身高不够?其他班上的身高也不够啊,我们好歹还有张小梅这样的材料,再说,像你这样的身高,一米六六,在我们这样的学校也不算不错的呢。”

蔡红桃说“郭老师,我有个建议,为了提高同学们对于排球的热爱,我们是不是要将《排球女将》的主题歌拿到排球场放一放。”

郭老师:“呵呵,你想得还真够周全的啊,不过,我看,那都是形式问题,最主要的是要看我们的实力如何,再说,我们这是卫生学校啊,打排球毕竟还不是我们的主要任务,不错,我们是要学习女排精神,但是学习女排精神不一定要用打排球来学习啊,你说对不对?有句话叫做‘知足不怠’,你听说过吗?”蔡红桃摇了摇头说:“呵呵,我语文一直不怎么样,我只知道知足常乐。”

郭老师的这一番话把蔡红桃说得口服心服,不过,这些话也把蔡红桃的热情给打消了一些。看着兴致不高的蔡红桃,郭老师觉得有必要鼓励她一番。郭老师了解到,蔡红桃的专业成绩已经很不错了,她积极想要组建排球队也未尝不可以理解,也难得蔡红桃那片为了班集体的心。郭老师把话题一转说:“当然,也许现在你们的条件比我们那几年好多了,如果你们的条件,哦,我是说比如三用机等等设备很容易就能弄到的话,估计学校也会允许你们这么做的。”

蔡红桃说:“郭老师,现在的条件可好了,光我们女生寝室就有两台录音机。”郭老师说:“没有想到,我们的社会发展得真快啊。”蔡红桃:“郭老师,既然你默许了,到时候我们真的会做些准备的。”郭老师笑笑说:“你还真敏感,其实我还是支持的吗。”

蔡红桃说:“郭老师,排球队员安排哪些人。你能不能说说?”

郭老师说:“看看,你还真是个急先锋,也好,青年人嘛,就得雷厉风行,不然什么事情也办不好。不过,对于安排队员的问题,你找袁飞虎和体育委员王国栋商量一下就行。蔡红桃说:“好,我就去。”

经过筛选,公卫十四班的排球队组建好了,队员是:张小梅、蔡红桃、丁小梅等等八个队员。

1984年9月15日,公卫十四班女子排球队开始了训练。一个月之后,这支排球队迎来了一场空前规模的比赛。省卫校十八个班,组建了女排的班级有十个,最强的女排有三支队伍:公卫十四班女排,药剂十五班女排,检验十七班女排。

就在这十个班要举行省卫校女排决赛的时候。这十个班,采用淘汰制的办法,最后进入决赛的有五个班。五个班级的女排最后分别取出前三名作为冠、亚、季军。

在以往一个月以来的比赛中,公卫十四班女排在省卫校和药剂十七班女排旗鼓相当。在省卫校,人们都说:“女排两支花,小梅和美华。”所谓两支花,是说省卫校最美、实力最强的两个人,一个是药剂十五班的何美华,一个是公卫十四班的张小梅。这顺口溜之所以把小梅排在美华的前面,纯粹是为了押韵方便,其实,何美华的实力比张小梅更强,她在卫校有个绰号“小郎平”。

五个班的女排比赛下来,突然杀出一匹黑马——————公卫十三班。公卫十三班就像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将检验十五班排挤在前三名之外。看来,在最后的结果出来以前,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在决赛的头一天晚上,公卫十四班的女排队为了她们能够进入决赛,也为了第二天能够取得更好的成绩,她们在学校附近的一家不小的饭店里举行了一次聚会,更严格地说是一次聚餐。

这次聚餐,公卫十四班的女孩们十分高兴,一来,马上就到了为班集体增光的时候了,二来,班长和体育委员正儿八经陪着他们这些姑娘喝酒吃饭,开心透了。其实,在聚餐的起初,王国栋不想参与,他说:“班长,这次请班上的女排吃饭,我就不去了吧?有你一个人陪着也就足够了,再说这开支还是我们班会的钱,我就更不好意思了。”袁飞虎说:“王国栋,你这不是假正经吗?”王国栋听他这样说,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好在袁飞虎是笑着说的,再说,入学这么多时间,王国栋最好的朋友就是袁飞虎了,他虽然不生袁飞虎的气,可是,他想问个明白,他不想和女排的姑娘们一起吃饭,那也是一种姿态啊,王国栋好歹也是一个体育委员,和体育有关的事情他完全可以参与,他说不去,是一中谦让,只不过是为了突出班长的位置。王国栋说:“袁飞虎同学,”他直呼其名了,“你说说看,我怎么就假正经了呢?”看着王国栋那一脸正经的样子,袁飞虎说:“你这人是怎么了?还真生气了,我们谁跟谁啊?再说,你是真的不想去吃饭吗?你和张小梅不是挺要好的吗?”说完,袁飞虎拿眼睛瞟了一下王国栋,想看看他什么反应。

要说王国栋,真的从内心喜欢张小梅,可是,越是喜欢,他越不敢有什么表示,在这公卫十四班,王国栋和不少女同学说过话,唯独没有和张小梅说过话。他其实十分想和她说上话,甚至,想和她说上个几天几夜,但是,越是想和她说,他越是怕和她说话,怕万一那一句话没有说好,让张小梅笑话,破坏了他在张小梅心里的形象。

可是,当袁飞虎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王国栋脸色有些红,这小伙子还从来没有让人点破过内心的秘密呢,他觉得有些害羞,可他嘴上还是说:“班长,你可别乱说啊,你看见的,我和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啊。”袁飞虎说:“嘿,你看看,你看看,让我说着了吧?!你倒是真的没有和她说过什么话,可是,这就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啊,这话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袁飞虎既然这样说,王国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看来,这饭还非吃不可,再说,九个女排队员,加上郭老师和袁飞虎——————袁飞虎刚刚说过了,不光是郭老师要请来,而且要把公卫十四班体育老师刘赣江请来,这样一来,就至少有十二个人,就算是加上他这个体育委员,也就是多添一双筷子的事,王国栋也就不再推辞了。

到了聚餐的饭店,大家才知道郭老师和刘金山老师没有来。郭老师对袁飞虎说:“你们的一点班会钱也不容易,不要浪费,这些女排姑娘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训练,也确实辛苦了,你替我给大家敬一杯酒就够了,我就不去了。”刘赣州老师更加干脆,他说:“你们同班同学也难得有机会聚一聚,我又没干什么,我就算了。”大家知道,刘老师给大家指导排球训练,吃了不少苦,可他非要推辞,大家也无可奈何。

决赛前的聚餐开始了。桌上的菜不少,有两道菜还是南昌有名的菜呢,一道是米粉蒸肉,一道是莲花血鸭。米粉蒸肉不光是南昌人喜欢的菜,还是江西人都喜欢的菜。至于莲花血鸭,更是鼎鼎有名。1959年,毛主席到庐山开会,一向对吃穿并不讲究的毛主席难得地点了一道菜,说他想吃莲花血鸭。当时,庐山宾馆有名的菜其实很丰富,大家不知道毛主席为什么专门点莲花血鸭。毛主席似乎看透了大家的心思,他就给大家讲了一段在井冈山打游击时吃过莲花血鸭的故事。从此以后,莲花血鸭这道清朝宫廷的名菜就更加有名了。

看着莲花血鸭端上桌,袁飞虎感到十分温馨,因为这道菜是他家乡的名菜,不过比较贵,为了减少开支,他让饭店将米粉蒸肉给退掉。

袁飞虎端起酒杯,倒了一小杯啤酒,站起来对着在座的十个人————————九个女排队员和王国栋说:“我代表公卫十四班,敬大家一杯酒。”王国栋说:“班长既然要敬酒,就得用大杯,这个杯子才最多能装二两酒,白酒都不过瘾,不大气。”袁飞虎说:“王国栋同学,你不要那样,我们毕竟还是学生,按理是不允许喝酒的。”王国栋说:“什么学生啊,我们又不是中小学学生。”袁飞虎说:“不管多大的学生,都还是学生,不要说学校有规定,就是没有规定,按照我的理解,没有收入的学生,不管多大年纪,也不好喝酒,我们喝点啤酒,本来就已经是破坏规矩了,千万不可过分。”张小梅说:“班长说得有道理,喝酒只是形式,不在乎多少,来,大家满上,让我们这八个队员向班长袁飞虎、副班长蔡红桃、体育委员敬一杯。”蔡红桃谦虚地说:“张小梅同学,这可不太好吧,你干嘛把我和你们分开啊,我也是女排队员之一啊。”张小梅等不到蔡红桃说完,就把一杯啤酒喝完了,“我可先干为敬了啊。”惹得蔡红桃只好干笑着,不得不和袁飞虎、王国栋一起把满满的一杯啤酒喝下。袁飞虎提议:“这样,王国栋,你上,看看,你也该给主力队员张小梅敬一杯酒了。”王国栋很尴尬的样子,他知道袁飞虎的用心,故意反问:“班长,你可得带好头啊,对人都得一视同仁,你说说,我为什么要单独敬张小梅同学一个人,你能说出理由,我肯定遵命。”袁飞虎打哈哈说:“就一杯酒的事,何况还是啤酒,你什么遵命不遵命的,说个痛快话,到底敬不敬?”王国栋也笑着说:“敬这点酒,真的不难,可是,我不能得罪其他人吧?”袁飞虎知道他在耍滑头,看来不说出理由来还真不行。袁飞虎说:“你承认不承认张小梅的球打得最好?”在座的人一致鼓掌,大家对于张小梅的排球素质心服口服,所以,没有人妒忌她。“你承认不承认张小梅的技术最全面?你承认不承认她是我们班女排的主力队员?”王国栋在袁飞虎的一连串的理由下,觉得已经没有退路了,其实,这也正是他巴不得的事情。他早就想和张小梅亲近一下,本来,就因为冲动错打过她,虽然至今张小梅也没有认出他来(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看法,其实,张小梅早就认出他来了,只是没有说而已),他总是很内疚,王国栋很想找个机会不露声色地表达他的歉意,可是,他总是苦于没有机会。

王国栋举起一杯酒——————其实在他看来,这一小杯啤酒根本就算不得酒的,也就和凉白开差不多。他走到张小梅的身边说:“既然班长一再提议,我也不能不给袁飞虎同学的面子,张小梅同学,谢谢你为女排做出的贡献。”可这句话在张小梅听来觉得有些不舒服,她想难为难为他,说:“看来你还是没有真………”她差点说出“没有真心”,可是,一个小伙子对于一个姑娘的真心是什么,说出来不是更加让自己被动吗?说不定大家还会拿这句话笑话他们呢。于是,张小梅马上改口说:“………没有诚意啊,不然,为什么还要人家提议才来呢?”她说的“才来呢”肯定是指才来敬酒,可是,这话她觉得有些说不出口——————敬酒是人家的一番客气,可是,被敬的人如果挂在嘴上,不是有些不懂得珍惜了吗?王国栋被她的这句话弄得很窘迫,他没有想到张小梅会说这么一句话,难道她认出我来了?难道她是要对我羞辱一番?他转念一想:不会吧,从这一个多月的情况看,张小梅根本就不知道他就是那个打过她的人;再拿王国栋自己来说,那样的匆匆一面怎么就能记住一个人呢?何况张小梅真正报到是在他们第一次相逢的十天以后呢。

张小梅其实是个挺善良的姑娘,她知道王国栋这人憨厚,她在内心深处也偷偷地喜欢着这个白净俊朗的小伙子,这样反问一句只不过是看看王国栋的反应如何,其实用一句相声术语说就是————————“逗你玩”。

要在平时,王国栋也许会不高兴的:自己好心好意来敬酒,对方竟然还要自己说出有没有诚意,这样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遇上,可他又不能发作,只能默默地忍受着,毕竟自己有愧于对方啊。看着王国栋满脸憋得通红,张小梅很开心地笑着,说:“好啦好啦,说着玩呢。”她站起来,举起杯子,“谢谢。”王国栋这才如释重负,高兴地举起杯子,完成了敬酒的仪式。

虽然学校明令禁止学生谈恋爱,但是,袁飞虎有他的深层思考:王国栋和张小梅长得就像一对兄妹,这用当时最时髦的话说是有夫妻像,从平时王国栋对于张小梅的处处让着——————连走道也要尽量让着(他对其他女同学可不是这样)可以看出王国栋对于张小梅的好感,现在当然是不能谈恋爱的,但是,快要毕业的时候呢,甚至快要实习的时候呢,如果班上有人能够擦出爱情的火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这样的班长,或者说如此前卫和善良的班长,在八十年代是凤毛麟角的。

袁飞虎看着王国栋完成了这个过程,就大度地说:“既然王国栋同学很爽快,我也得表示表示啊…………”就这样,一个半小时以后,聚餐宣告结束。

聚餐之后,张小梅到水利水电学校找到她妹妹王三梅,这两姐妹也是开学以后的第一次相会。她们谈了好久,谈着谈着,就谈到了今天的聚餐。张小梅说:“今天的聚餐太有意思了,我一个人竟然喝了一瓶啤酒。”王三梅曾经喝过一瓶外加两杯啤酒,对于姐姐的话她不以为然,可是,她又不想让姐姐扫兴,就说:“你真厉害。你们明天就要决赛了,要不我替你去打怎么样?”张小梅明知故问地笑着说:“替我打什么?替我打架吗?”王三梅轻轻地拧了一下张小梅的耳朵说:“姐,看你说的,当然是打排球啊。”

张小梅像是受了侮辱,说:“我早听说你打排球不错,可也仅仅是不错,就算你有些名气,我不相信你能比我更强。”王三梅心里很清楚,真要论打排球,她姐姐绝对不如她。可是,她觉得姐姐的自尊心很强,可千万别伤了姐姐的心,再说,这一年来,要不是姐姐和陈华丽妈妈悉心关照,她这一年会十分苦的,不要说读书考取中专,就是生活都成问题。她对于姐姐深怀敬意,也一直想找个机会报答姐姐。于是,王三梅顺坡下驴地说:“是啊,姐,这不难得见到你一次吗?我高兴呢,一高兴,我就吹了点牛,你别生气,嗬,我的好姐姐,啊!”看到王三梅向她服输,张小梅比喝了蜜还高兴。

张小梅平时最喜欢吃泥鳅,她觉得泥鳅就是水中的人参,其实,张小梅吃饭还是很讲究礼仪的,她并没有盯着那一盘炒泥鳅。问题是红烧的泥鳅几乎没有那个同学喜欢吃,也难怪,女排的这些姑娘的老家大多都在山区,从小没有吃惯泥鳅,所以,满盘的泥鳅竟然没有谁下筷子。后来,张小梅实在熬不住了,在快要散席的时候就挑了几只硕大的泥鳅吃,即使这样,那盘红烧泥鳅还剩下很多没动筷子呢。

第十一章 掺假的决赛

1984年10月17日,公卫十四班和检验十七班的冠亚军争夺赛就要开始了。省水利水电学校的王三梅在班上请了假,坐了一站的公交车来到省卫校,她特地来看她姐姐张小梅的比赛。

在百米坡,王国栋再次遇见了王三梅,他刚刚从外大街上走进校园。这一次,王国栋在后,王三梅在前。王国栋开始也以为这人是张小梅,可是,他在百米坡一直跟着王三梅走了三十多米,才发现前面的姑娘不是张小梅,而是王三梅。

王国栋在背后喊着:“王三梅。”

王三梅回头一看,原来在这儿遇上了王国栋。她也不打算再躲着他了。她在内心里,爱着王国栋已经不止一年两年了,她为他哭过,为他笑过,也在心里诅咒过他的优秀,还害得他失去了读大学的机会,可是,要是能把心掏出来,王三梅是深深爱着王国栋的,当初的隐匿录取通知书,也仅仅是为了王国栋能够不离开家乡,能够有机会和她成为夫妻。现在,她已经为王国栋躲避了整整一年,如果王国栋还有气,她也不想再逃了。特别是在偌大的省卫校,隔开四十多天后,王三梅刚刚走到校门口的百米坡,竟然又一次让王国栋看见,这也就是天注定啊,既然天注定的事情,还能逃得开吗?也许,与其这样总是躲着他,还不如早些让他出气,早些让他把所有的气都发泄出来才好,因为她和王国栋是同村的人,躲得了今天也躲不了明天,总不能躲他一辈子吧。既然这样,长痛不如短痛,今天就是被王国栋打个半死,也比东躲西藏要好。她实在躲得太累太累了,为了逃避王国栋的谴责,她一个姑娘家竟然一年多没有回过自己的那个村子,过年的时候,她因为想家,眼泪都哭去了一勺。唉,不想再逃了。

王三梅反身朝王国栋走去,眼内含着热泪。

王国栋伸出手去,说:“王三梅同学,欢迎你。”王三梅虽然不想逃避王国栋,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王国栋能够对她伸出手来。

王国栋的这只手,白嫩,刚劲。王三梅多少次想把这只手握住,紧紧握住,她多么想把这只手拉着靠近她的身体,她甚至想把这只可爱的手放到她的胸前,放到她那丰满而富有弹性的胸前。

可是,现在,面对王国栋伸出的手,她在犹豫,她甚至在担心,万一王国栋将她的手攥在手里耍横,怎么办?万一王国栋紧抓住她,要羞辱她,怎么办?王三梅还是没有伸出自己的手来。

王国栋见王三梅没有伸出手来,他有些尴尬,但是毕竟对方心有余悸,他也是能够理解的。王国栋笑着问:“怎么了?老同学,不认识了?”

王三梅面有愧色,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王国栋居然还能这么平静,她吞吞吐吐地说:“是我把你……把你害惨了,你……你不恨我吗?”王国栋想起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情,十分豪爽地说:“算了吧,这事都过去那么长的时间了,我们都不要提它了,好吧?”王三梅听到王国栋是那样的宽容和大度,更加觉得过意不去,她几乎想给王国栋下跪,可这百米坡是省卫校人来人往的地方,就是自己犯下了再大的罪行,也不可能给对方行如此大礼。看着王三梅那十分抱歉的神情,王国栋说:“真的,你不用过分责备自己,再说你这一年逃离家乡,一定也吃了不少苦吧?”提起这个话题,王三梅让王国栋触到了痛处,她又热泪盈眶起来。

是啊,在到陈华丽家以前,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甚至没有到过十五公里之外的地方,为了逃避王国栋和他一家的谴责,甚至为了逃避全村人那鄙视的目光,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不得不离开家乡二百里地,来到省城南昌。因为陈华丽的丈夫在严打时被枪毙,陈华丽一家一下跌入城市贫民的阶层。虽然王三梅的父亲开始时给过陈华丽两百元钱算做王三梅的吃住和读书开支,可后来,王龙沙后来几乎很少给陈华丽寄过钱了,即使偶然寄些钱来,不是二十就是三十元钱,王三梅那样大的一个姑娘家,就算是白住城里,可是要吃饭要读书,根本不够。陈华丽有碍于结拜的哥哥救过她的命,总是不好催王三梅通知她家里汇钱来,伙食自然越来越差。王三梅只得到处做点小生意,仅仅是拿粮票换鸡蛋就做过好几个月,期间遭的罪,一天一夜也说不完。王三梅又是读书又是做小生意,连感叹自己命运的时间都没有,只有到了晚上,躲在被子里时,才反复后悔自己做下的蠢事。

王三梅接着王国栋的话说:“国栋,我自己做下的蠢事,即使我自己吃点苦也是自作自受。既然你那么大度,我还得谢谢你呢。至于我,吃过的苦都过去了,只要你以后不再恨我就行了。”王国栋说:“你也不要再谴责自己了,我们都太年轻了,做点蠢事也是难免的。”王国栋的这句话,要是搁在平时,王三梅会受不了的,让别人说她办了蠢事,不等于是让她接受批评甚至谩骂吗?可是,这个时候,王三梅倒是希望王国栋多骂她几句呢?也好抵销自己的愧疚。

挨了一句骂,王三梅才有勇气和王国栋以基本平等的心态说话,她问:“你在省卫校读什么专业?担任了班干部没有?”王国栋说:“我读的是公共卫生专业,在公卫十四班,什么班干部?我只是个体育委员。”王三梅说:“那也不错啊。”

说着话,王国栋和王三梅来到了省卫校排球场,那里早已经是人声鼎沸,虽然说不上人山人海,但也热闹非凡。打排球的热烈而紧张,看排球的里两层外两层,一眼看去,全是活跃和兴奋的人群。公卫十四班和检验十七班的决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王三梅说:“哦,你真在公卫十四班啊?那你和我姐姐张小梅在一个班啊?”王国栋爽快地说:“是啊,假不了。对不起,我们两个班的决赛马上就要开始,我还得到场地上和对方的体育委员握握手呢,本来女子排球和我这个体育委员也关系不大,可这毕竟是决赛吗,学校要求有关班的体育委员得在决赛时候见面、握手。要不,你找个地方看看………”,他刚说到这儿,想起了她的孪生姐姐张小梅来,于是,笑了笑说,“哦,对了,你找张小梅去吧。”

王三梅一脸歉意地笑笑,算是分手。

两声哨子吹过,王国栋和检验十七班的体育委员握了握手,这公卫十四班和检验十七班————这两支卫校最强劲的女排劲旅就要开始残酷而热烈的比拼了。可是,王三梅左右顾盼着,可是怎么看也没有看到张小梅。她觉得,这样也好,不然,她姐姐张小梅说不定又要批评她旷课了,其实,她是请过假的。她知道,张小梅是公卫十四班女排的主将,不让她分心也许对整个女排赛有好处,她对于排球很内行。

张小梅和王三梅,真是女排上的两支姐妹花,其实王三梅打排球比张小梅更加优秀。

刚刚比了两局,公卫十四班以两比零败北,不过,比分相差也不大,这也许和张小梅保存实力有很大关系。

张小梅终于出场了,王三梅看到她姐姐,很高兴,但是,这样的环境,她不能过去打一个招呼。

第三局和第四局的比赛,公卫十四班女排换上了主力队员——————3号张小梅,只是在第三局的末尾,让6号队员蔡红桃替下了3号张小梅,让她休息片刻。

这两局,张小梅打得十分认真,也十分狠,真叫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两局下来,比分追上来了,现在的比分是二比二平,公卫十四班女排和检验十七班女排已经是平起平坐了,虽然,刚刚打下的两局,公卫十四班分别以15比6和15比8的悬殊比分取胜,可是,这样的悬殊未必是好事,比赛的结果是看大比分的,现在,公卫十四班女排队员的体力也耗得差不多了,特别是主力张小梅和丁小梅的体力都不是很好。更要命的问题还在后面。

这时候,张小梅突然感到一阵肚子不舒服,问题可能是出在昨天的聚餐。昨晚那次聚餐,吃的那些泥鳅很可能是死的,那是要食物中毒的。唉,张小梅后悔不该贪吃泥鳅。

张小梅万万没有想到这些泥鳅竟然大多是死的,黑心的饭店老板为了不至于浪费,舍不得把死了的泥鳅扔了,竟然糊里糊涂地将那些泥鳅烧给这些女排队员吃。张小梅也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她只是和坐在赛场最里层的体育委员王国栋打了个招呼,说:“王国栋,我想去一下…………”张小梅不想说出厕所两个字,只是用手指了指厕所的方向,王国栋看着她揉着肚子,很难受的样子,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挥了挥手说:“你去吧。”也许是张小梅的这一句话,激起了王国栋的尿意。好在,男厕所和女厕所相隔很远,在校园的两头,不然还真尴尬。

这一幕,让王三梅看了个清清楚楚,王三梅看着姐姐揉着肚子那苦涩的表情,突然想起了昨天张小梅说的晚上聚餐的话。她估计,张小梅现在的表情也许和昨天的聚餐有关,再说,也许这次正是她证明自己的时候,她想起了张小梅昨天说的:“我不相信你能比我更强。”这次也正是她报答王国栋的时候,因为她觉得自己欠下王国栋的太多太多了。报答给一个看,证明个一个看,有了这两个因素,这个莽撞的姑娘又要铤而走险了。王三梅想:王国栋是体育委员,要是这次能够夺下省卫校的冠军,她也许就还了欠下王国栋的旧账,至少是小部分。也许这次是她报答张小梅对她的亲善的时候。是啊,这样动 一举两得的事情,她怎么会不想做呢,即使冒一些风险也在所不惜。再看这次的比赛大趋势,张小梅的体力也耗得差不多了,即使她体力足够,也是力不从心的,她已经到厕所去了。

要命的是,张小梅到了厕所,虽然放下了一个包袱,可是她觉得肚子更加不舒服,看来,昨天的聚餐害人不浅,现在已经不是上厕所能够解决的问题了。她捂着肚子直接去了校医务室。这个时候,王三梅悄悄潜入公卫十四班女排的候补队员区。她的出现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都把她当成了张小梅。体育委员王国栋也去厕所还没有来,班长袁飞虎对于“张小梅”————这个由王三梅冒充的张小梅,感到奇怪。他正想发问:“你不是上厕所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时候,王三梅知道要是开口说话,很可能会露出破绽,她装聋作哑地指了指肚子,然后又指了指比分,意思是说形势很严峻了,我实在不想多说了。

是啊,现在的比分是二比二大比分平局,第五局的比分已经是一比四输给对方,要是再不采取非常措施,公卫十四班必然会输给检验十七班。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样,袁飞虎理解地对着王三梅——————这个临时的“张小梅”点了点头,笑了笑。袁飞虎心想:也难得张小梅这一番苦心,她也许为了自己的班级荣誉,连上厕所都是百米冲刺,凭她良好的短跑能力,这么快回来也是完全可能的————————在密密麻麻的观众队伍和噪杂的喧嚣中,在排球场里层的人不可能看清外边的情况。袁飞虎深情地看了“张小梅”,递上一瓶矿泉水给“张小梅”,这个假张小梅——————王三梅也深知她姐姐张小梅的个性,这样的小节她从来不客气,如果推辞反而会引起袁飞虎的怀疑。她接过那瓶矿泉水,一仰脖就喝了一半,这动作在袁飞虎看来是多么熟悉。袁飞虎对于王三梅更加深信不疑了。

袁飞虎想:既然体育委员王国栋还没有回来,他这个班长要临时替代体育委员的职权也完全是允许的,这在以前是不乏先例的。再说,在这最难堪的局面之下,“张小梅”的体力应该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如果再不起用“张小梅”——————他一丝也不怀疑眼前的这个王三梅就是张小梅,那么公卫十四班的冠军宝座将要被检验十七班取而代之了。

袁飞虎向裁判挥了挥手,裁判连这个挥手的人也没有看清就同意了。就在二十分钟以前,偏偏传播排球比赛的喇叭出了故障,学校的专职电工正在修理,只是还没有修好。这样的换人只好由解说员大声高喊替代而已。解说员高喊着:“公卫十四班请求换人,由原来的三号张小梅替下了六号蔡红桃。”

王三梅本来穿的是和她姐姐张小梅一模一样的运动衣,至于这个三号队员的号码是她向她学校的一个队员借来的————她们水利水电学校的排球比赛已经结束了,即使偶然有打排球训练,也大可不必中规中矩地穿着运动衣了。

解说员的声音再大,也大不过金属做的喇叭,不要说躺在校卫生所打着点滴的张小梅听不见,就是解手之后,奔跑着赶到现场的王国栋也听不见,虽然他离开排球比赛现场只有十几米,可是,那些看球的球迷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甚至是吵闹已经让现场够热闹的了。

王三梅一上场,不,这个假张小梅一上场,形势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原来的四比一变成了五比十了。这二十几分钟的拼杀,公卫十四班的成绩很快赶上了,药剂十七班只夺得一分,而公卫十四班却拿下了九分。

是啊,能不出现变化吗?王三梅本来就是她们水里水电学校的排球主力,曾经代表学校女排和江西医学院、江西中医学院女排进行过比赛,每次的成绩都还不错,常常以平局和她们握手言和——————须知这些大学的女排可选择的队员很多,绝对是一般的中专学校所不可小看的。能够和她们打成平局就十分好了。不过,水里水电学校女排也许不屑和其他中专学校女排进行比赛,所以,王三梅在周围十几所中专学校并不广为人们所知。

王三梅担心她姐姐张小梅在出去方便之后会看出破绽,她也担心张小梅不同意她冒名顶替,她多么想袁飞虎把她替换下来。在她看来,公卫十四班已经以10比5领先,加上张小梅出去的时间已经有二十多分钟了,体力绝对恢复得很好,就是再回来,公卫十四班也很可能会获胜的。可是她没有想到张小梅已经躺在省卫校的医务室打点滴了。

王三梅几乎是提着一颗心在进行后面的比赛了,她真的怕张小梅突然出现。她这样忐忑地进行比赛,能打出好成绩吗?也许王三梅天生就是打排球的材料,她又替公卫十四班夺得了一分,比分已经是11比5了。这样的成绩让王三梅更加放心,她现在的目的就是要寻找机会让人家替换下来。她急中生智,用手揉着肚子,伸出了另一只手高高举起,示意裁判请求换人。王国栋看得很明白,她以为这个“张小梅”真是肚子又痛了,同意换人————————虽然很不愿意换下这个能够挽狂澜于既倒的“张小梅”,可是,生病的事情谁能说得清。王三梅————这个“张小梅”被替换下来以后直接去了厕所,她必须做得很像才行。

等王三梅从厕所出来,想向比赛现场走去。可她又怕人们发现刚刚她冒名顶替的丑态,她不得不远远地看着。这时候,全场突然沸腾了,呐喊声一阵接着一阵。那个长得和电影《牧马人》里的演员朱时茂差不多的裁判爬上五尺高的木台子,高声宣布:“公卫十四班以16比14胜出。”因为现场已经沸腾了,这句话王三梅根本听不清楚,可是,这个貌似朱时茂的裁判又举起了一块大大的纸牌子,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公卫十四班16比14胜出检验十七班”。王三梅激动得热泪盈眶,她不想在这儿分享他们的兴奋,毕竟夜长梦多啊,她赶紧悄悄地溜出了省卫校的大门。

全场的观众为这个精彩而紧张的比赛而高兴,公卫十四班的同学更是为这个结果而欣喜若狂,他们学着电视里看到的情景一样,把十几瓶刚刚买来的啤酒一个劲地摇晃,然后启开,让已经处在高压状态的啤酒像火山爆发似的喷出酒瓶口。他们狂欢着,庆祝他们取得的胜利。

颁奖的那一天是在决赛后的第九天,学校决定,公卫十四班的冠军问题值得考虑,最后至于谁是省卫校的冠军,还有待于商榷。袁飞虎和王国栋感到十分不解,大家众目睽睽之下看到的结果是:公卫十四班以16比14胜了最后一局,也就是说,公卫十四班以大比分三比二的成绩胜了检验十七班,怎么能说冠军有待商榷呢?难道这里边还有什么猫腻呢?

周末的时候,王三梅又一次见到了张小梅,她们在周末到了省城最大的新华书店。对于冠军问题值得商榷一事,王三梅根本不知道。王三梅故意装着对决赛情况毫无所知的样子对张小梅说:“姐姐,你们上次决赛的成绩怎么样啊?”张小梅说:“我们公卫十四班以三比二胜出。”

张小梅有些不高兴地说:“祝贺什么啊?冠军问题有待商榷,现在的冠军还不知道是谁呢。”王三梅以为是自己冒名顶替的事情被发现了,所以她急出了一身冷汗。张小梅说:“有人说比赛存在不合理因素。”王三梅心里咯噔一下,她十分担心自己的冒名顶替被发现。但是,她又不能把话说透,更不能问下去了。张小梅像是自言自语地接着说:“学校说裁判吹了黑哨。”

啊,谢天谢地,王三梅真怕自己又创出什么祸事来。

王三梅几乎高兴得想跳起来,不管公卫十四班能不能获得冠军,本来就不很重要,再说,这冠军和她王三梅无关,能够获得固然也不错,但是万一出现什么值得商榷的问题,毕竟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如果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王三梅最盼望的就是不要让人们发现她在决赛的时候顶替了张小梅,不然,那会让张小梅很尴尬,会让王国栋很麻烦,甚至会牵涉到公卫十四班的郭老师。现在多好,王三梅差点笑出声来了。

这就叫阴错阳差,哈哈,出现了商榷的事情,竟然和她王三梅没有关系,真算谢天谢地,自己刚刚还紧张得不行,现在看来纯属多余,毕竟自己冒名顶替的事情没有被发现,那比什么都好。

颁奖的那一天,突然风向突变,有人打电话到学校的学生科科长办公室。那个举报人首先问,你是学生科的朱科长吗?朱耀光科长说:“我是朱耀光,有什么事情吗?”打电话的人举报说这次女排决赛出现了冒名顶替的事情。朱耀光科长问,怎么个冒名顶替啊,举报的人说:“有人冒名顶替,原来不是女排队员的人冒名顶替进入了决赛。朱耀光问:“有人冒名顶替?谁那么大胆子啊?代替了哪一个班啊?代替了谁啊?”朱耀光恨不得把所有的问题都搞清楚,对方正要回答的时候,电话突然断了。这让朱耀光实在困惑,他转而一想,这人恐怕是脑袋有毛病,那次决赛,上千人观看呢,真有冒名顶替的事情还不要早被发现了,还能等到现在?哼,好笑,哼,哼,真好笑。

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九天了,谁也拿不出证据来,不要说是谁冒名顶替进了决赛现场没人说得清,就是谁被冒名顶替了都没有人说得清。这样的举报等于零。

但是,朱耀光科长还是个办事认真的人,为了证明举报的人到底是无中生有吗还是有真凭实据,他让学生科的干事把公卫十四班的班长、体育委员,检验十七班的班长、体育委员都叫到学生科,想就冒名顶替的事情,问个清楚明白,可是,这四个人对于什么冒名顶替的事情居然毫无所知,问了半天,也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王国栋想起了那天在百米坡遇见王三梅的情况,他想起了张小梅的那一次肚子疼的情况,想起了后来张小梅再一次肚子疼的情况,他似乎有所醒悟。可是,这样的事情,王国栋真的不敢再往下想,因为在他看来,如果真是王三梅顶替了张小梅,不要说公卫十四班的冠军化为泡影,甚至会让学校提出通报批评、严重警告,甚至,甚至…………

王国栋不敢往下想了,天啊,怎么会这样啊?这个王三梅,这个该死的王三梅,她要干什么啊,她害我还害得不够吗?难道让我与大学失之交臂还不够,还非要害得我再次休学。

王国栋真想声嘶力竭地大喊几声:王三梅,你这该死的魔鬼,你这挨千刀的孽障,你怎么会干出这样缺德带冒烟的事情来啊。王国栋对于“缺德带冒烟”这个词语,本来并不熟悉,甚至是有抵触的。可是,近两年来,单田芳的评书《隋唐演义》反复播讲,单田芳先生在描述反面人物时候的词语“缺德带冒烟”就播下了种子,不光影响着王国栋,还影响这王国栋这一代人。

王国栋想起缺德带冒烟的王三梅,他就恨不得将她抓回来撕烂。他后悔在百米坡相会时过于仁义。可那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干出让王国栋再次感到伤心甚至崩溃的事情来啊。

其实,王国栋又怎么知道王三梅的心啊,她其实是想以她的行为来表示对于王国栋的忏悔,以弥补她对于王国栋的伤害,可是她没有想到这样的行为差点再次伤害了王国栋。

就在王国栋为这事担心得要命的时候,学校的颁奖进行得很顺利,结果是公卫十四班和检验十七班并列冠军。有人提出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并列冠军的情况,学校方面也闭口不谈,只字未提冒名顶替的事情,虽然有小道消息说裁判吹了黑哨,不过,学校方面也未置可否。学校甚至说:该管的事情你们管,不该管的事情可不要越俎代庖。公卫十四班的同学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委屈,因为大家想起头两局零比二输给检验十七班的尴尬,他们现在也已经心满意足了,既然公卫十四班都毫无怨言,其他的班自然也无话可说,不然,那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女排决赛就这样过去了,袁飞虎和王国栋都感到满足。至于女队员们,更是喜形于色,个别的还激动得热泪盈眶呢!并列的冠军也是冠军啊!

第十二章 看上她了

盛灏爱上了王三梅,这话从哪里说起?

盛灏是谁?王国栋的老乡,王国栋的中学同学,那个电影学校的学生啊。

王三梅自然是水利水电学校的学生。这两个人不在同一个学校,他怎么会爱上她呢?

国庆节前的一个星期天,盛灏坐电车去青云谱,他想去看看八大山人的书画。在这辆车上,王三梅和她同班的好朋友——————一个圆脸姑娘也站在这电车上。也许是电车太便宜了,三站地只要五分钱,坐车的人太多了,以至于车内人头攒动、水泼不进。王三梅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车上竟然会有王国栋的中学同学——————盛灏,这还不算,盛灏在二十几天前还和王国栋追过她呢,追得她躲到解剖大课堂去了。

和王国栋一样,盛灏和王三梅也是高中时的校友,可是,王三梅和王国栋是同村的人,而且从小学开始就同学,而她与盛灏只是到了高中才在一个学校,所以互彼此印象并并不深。

王三梅向她的同学大谈那一天和王国栋捉迷藏的故事,说她躲在卫校的解剖大课堂的一个胚胎贮藏室旁边。那个圆脸白净的姑娘说:“你真胆大,那里其实不只有胚胎,还有不少尸体呢,你也敢躲?”王三梅说:“什么尸体啊?我可不知道。”圆脸姑娘说:“就是,要是知道,估计你也不敢躲在那里。”王三梅嬉笑着问:“你怎么知道得那么详细?难道你也在那里躲过吗?嘻嘻。”听着她们的谈话,盛灏才觉得这事太巧了。这时候,车停了,有七八个乘客下车了,公交车才显得松了些,他不动声色地往她们身边挪了挪,这样才能更好地听清她们的谈话。圆脸姑娘说:“什么啊,我有个表叔在省卫校当老师,教解剖,他上课的时候,我正好找到他那里去了,顺便就在那儿看了个新鲜。”

这时候,刚刚上车的一个小伙子慢慢往盛灏的身边靠,这个小伙子卷着头发、穿着喇叭裤,一上车就四下里张望着。稍停,他那双老鼠似的小眼睛不往其他地方看,紧紧地盯着王三梅那丰满的胸脯。王三梅让他看得不好意思,转了转身,背对着卷头发小伙子。这卷头发是个专门在车上行窃的扒手,他盯着王三梅,唱的是调虎离山计。刚刚上车,他就把行窃的目光锁定在盛灏身上。王三梅虽然别对着他,可是,她努力地扭转头密切关注这贼眉鼠眼的卷头发。圆脸姑娘看着王三梅奇怪的姿势,问:“你怎么了?”王三梅朝她使了个眼色,嘴巴撮成圆形:“嘘。”她示意圆脸姑娘别说话,那姑娘真的不说话,顺着王三梅的眼光看去。卷头发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操练他的营生,这让王三梅很吃惊。

王三梅虽然不认识盛灏,可她不能坐视不管。不过,现在卷头发还没有得逞,她还没有证据,所以,她在等待。圆脸姑娘看了,紧张得嘴巴张得很大。王三梅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不要有任何表示。圆脸姑娘顺从了。

卷头发迅速地掏出盛灏的钱包,不动声色地走到车门口,准备随时下车。趁着小伙子背对着盛灏和王三梅的时候,王三梅快速地走到盛灏的身边,她要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盛灏,估计这个个头不高的卷头发就是打起来也不是王三梅的对手,毕竟王三梅身高一米七二,还是学校女排的主力,身体棒棒的。盛灏的钱包被盗,别人看见了,他自己倒毫无所知。王三梅走过去,用胳膊碰了碰盛灏,小声地问:“看看你的钱包还在吗?”话音刚落,这时候,无轨电车停下了,那个卷发小伙子要下车了。这是王三梅没有想到的,人家都说:“救场如救火”,那说的是演戏,这抓坏人也是一样。早知道这时候电车会停,她不会问盛灏的钱包在不在,直接说有人偷钱包就行了。王三梅已经等不及盛灏的回答,大喊一声:“那卷头发站住。”

与此同时,盛灏也发现了钱包不见了,也和王三梅一起向车门口赶去。门口的一个大个子早已经注意到卷头发的行为了,但是大个子是个乡下来的农民,也不敢和城里这样的流氓小偷过不去,所以他有点不敢声张,现在看见一个毫不相干的姑娘也敢于和卷头发斗争,所以胆子也大了些。看到卷头发想逃,故意在车门口挡住他的去路,这样耽搁一下,王三梅离卷头发就只有一两米远了。卷头发恼羞成怒,用力将大个子农民一推,跳下了电车。大个子一边迅速让开道,好让王三梅和盛灏追过来,一边从他随身带的蛇皮袋里掏出一个特大的红薯,用力朝卷头发扔过去,他想:现在不怕卷头发行凶了,一来有两个人追他,二来,即使卷头发反身来报复,电车也要开动了。

这一个红薯,可有一斤多重,虽然不是石头,拿来打人还是够厉害的。怎么就那么巧,这一个红薯,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两米开外卷头发的腰上,他感到很疼。可是,现在他也顾不得疼了,赶快逃命要紧。扔完红薯,电车迅速关门,开动起来了。大个子农民格格地笑起来了,他觉得很幸运,既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又平安无事,一点风险也没有。

王三梅和盛灏追着这卷头发的小伙子,一路奔跑,刚刚开始,他们之间只相差两三米路程,可是,追着追着,卷头发和追的两个人距离越来越大了,几分钟就相差十几米了————————————毕竟对于周围的环境,卷头发要熟悉得多。盛灏一边跑一边对王三梅说:“谢谢你,不然我还蒙在鼓里。”他一急,竟然说出方言来了。王三梅听懂了盛灏的方言,说:“看不出来,我们还是老乡啊。”盛灏听说对方是老乡,他突然认出了眼前这个人就是高中时的校友,高中时本来就不是同班,加上一年多没有见过,要不是王三梅说是老乡,盛灏还真把她忘记了。

就在盛灏追得有些气馁的时候,得知和他一起追赶小偷的人还是以前的校友,他的信心增加了很多。

说来奇怪,那个卷头发突然弯下腰不跑了,停在原地,一只手使劲按着腰部。看来,刚刚车上那个大个子农民的拿来作为武器的红薯还真把他给打疼了。卷头发实在跑不动了。王三梅喜出望外,向盛灏挥了一下手,意思一定要抓住他。

卷头发把钱包扔出来,说:“钱我不要了,你们放了我好吧?!”他深知,全国性的严打刚刚过去不到一年,要是真被抓住了,那可不得了啊。据说,在1983年,一个小伙子为他的女朋友拍了一些穿着比较暴露的照片,就被判处死刑,那女的也跟着遭罪,被判了两年刑。在西安,一个中年妇女组织地下舞会,被污蔑为“性自由”,也被判死刑。卷头发这次犯下的盗窃罪,要是在去年也一定轻判不了。

盛灏并不去捡钱包,王三梅看他不依不饶的样子,也不想就此罢休。看着追过来的两个人气势汹汹,一点也没有见好就收的样子, 气急败坏的卷头发拔出随身带的匕首,就朝王三梅刺去。王三梅虽然连连躲避,毕竟这个以盗窃为业的卷头发颇懂些拳脚,手脚麻利,他用力向王三梅的胸部刺去,王三梅迅速一躲,可还是没有逃过他那锋利的匕首,手臂被刺了一刀,她的手臂马上大出血。王三梅顾不得疼痛,奋力一个扫堂腿,把那卷头发扫到在地,盛灏迅速地冲上去,一把扭住卷头发的手臂,用双手死死地箍住了他那猴似的头,死死地把他压在地下好一会儿。然后,盛灏又用路人剃过来的一根绳索,牢牢地将卷头发捆了起来。这时候,王三梅的手臂上汩汩地直冒血,看样子,她的手臂伤得不轻。盛灏迅给王三梅做了一简单番包扎,又把卷头发交给刚刚赶到的警察们,再把王三梅送到附近的医院治疗去。

等待卷头发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本来警察想叫他们中的一个人跟去做口述、笔录,可一见这架势,这还有负伤的见义勇为者呢,怎么也得先把负伤的人先送到医院。 警察们只好派出一个人跟着盛灏他们来到医院,再怎么着,眼下的治疗肯定更加刻不容缓。王三梅被收留住院。

为了报答这个帮助自己追回钱包的人,盛灏没少到医院看望王三梅。当然,更多的是张小梅的妈妈陈华丽照看着王三梅。王三梅住院的第二天,派出所领导带着一些礼品前来看望她,对她见义勇为的行为表示了高度的赞扬。

水利水电学校的领导听到王三梅见义勇为的消息,也派人到医院看望王三梅,口头表扬了王三梅的行为,还买来了水果来看望她。

半个月的治疗,盛灏来了不下十几趟,好在电影学校到这个医院也只是三公里路程,坐电车来回就两毛钱。就这样,盛灏对于王三梅渐渐多了些了解,也慢慢爱上了这个见义勇为的姑娘,盛灏对于王三梅一口一个老同学的,很是亲热。王三梅对于盛灏虽然并不反感,可是,感受到盛灏向她表达的爱慕之心,她还是委婉地拒绝了,因为她的心里已经有一个人,这个人在她心里已经装了很久,从懂得爱情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起,王三梅就深深地爱着这个人,这个人就是王国栋。上一次鸡蛋换粮票,王三梅已经知道王国栋考入省卫生学校,她很想见他一面,虽然她认为王国栋在短暂的时期内不会原谅她,但是,她相信,只要她自己真心悔过,王国栋一定会原谅他的。再说现在他们都还年轻,至少这两年内,用不着急于谈恋爱。

王三梅想:只要王国栋心里还没有别人,就算是再等五年、八年甚至十年,他也要等着王国栋,毕竟她和王国栋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

盛灏知道,王三梅不仅美丽高挑,还是学校排球队的主力,而且能够见义勇为,加上又是老乡,高中校友,要是能够和她相爱————现在虽然还早,他想,要是过上一两年,也就是说等到离实习不远的时候,和这个善良的姑娘相爱,那该是多好的事情啊。

盛灏尽力含蓄地表示他对于王三梅的好感,可是,王三梅只是暗暗想笑。王三梅其实很讨厌盛灏的一个爱好——————弹吉他。是啊,这段时间,盛灏常常抱着个吉他,像个流浪音乐人似的。盛灏见她没有什么拒绝的表示,就有点得寸进尺,竟然和越来越时髦的人们一样,买来一朵鲜花送给她。买鲜花送给病人,在这个省会城市也是刚刚流行起来的新潮,两、三个月前都没有听说过的。

在这半个月内,盛灏也认识了张小梅。是啊,看望亲妹妹,那可天经地义啊。慢慢地,盛灏和张小梅熟悉起来了。

是啊,和王国栋相比,虽然盛灏同样帅气,而且盛灏有不少特长,篮球打得特别好,还能拍摄很美丽的照片,还会很多乐器,特别是他的吉他弹得很好。如果说摄影和他父子两代人的操持着电影机械有关的话。那么弹吉他,他可是无师自通了。在吉他里边,他弹奏得最好的是校园歌曲《脚印》、《外婆的澎湖湾》、《童年》、《踏浪》。可是,王三梅不但不喜欢听弹吉他,她甚至有些讨厌弹吉他的人,在她看来,吉他那叮叮咚咚的声音十分恶心。这和王三梅的成长过程有很大的关系。

1980年,王三梅的哥哥王寒秋报名参加飞行员身体检查,各项身体指标都完全达到要求。最后,进入角逐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哥哥王寒秋,另一个叫孙昌华,是个纨绔子弟,除了能弹得一手漂亮的吉他,要什么没什么,文化素质差得一塌糊涂。怎么着,王寒秋的文化素质也比孙昌华优秀得多。人们提起孙昌华来,都说他是“麻绳拴豆腐————没法提”。到了决定人选的时候了,空军某部队的领导亲自对王寒秋和孙昌华的身体素质进行最后的裁定,认为这两个人的身体素质都非常好,几乎难分伯仲。最后的选拔是文化考试,偏偏这时候,空军部队领导因为一件特别紧急事情回去了。可是,部队领导走了以后,文化考试就变了调子了。那个不学无术的孙昌华靠着舞弊,居然在文化考试上超过了王寒秋。这样,孙昌华被选上了,王寒秋和飞行员失之交臂,王三梅也对孙昌华恨之入骨。

有道是,爱屋及乌,有时候,爱和恨是一个道理。因为不学无术却只会弹几下吉他的孙昌华,王三梅对于所有喜欢弹吉他的人都没有好感。

自从盛灏常常到王三梅的病房来以后,张小梅和盛灏有了些接触。张小梅发现,盛灏竟然是她最欣赏的人,盛灏热情大方,他在学校是篮球主力队员,更让张小梅心仪的是,他音乐天分很高,最擅长的是弹吉他和拉小提琴。因为这段时间,他张小梅和盛灏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到医院看望王三梅。慢慢的,张小梅对王国栋的印象渐渐地消失了,对于盛灏的印象越来越好了。

有个星期天,盛灏早早地来看望她,他拿着个吉想在王三梅面前卖弄一番。正这时候,张小梅进来了,王三梅一边招呼张小梅,一边对盛灏说:“你要是弹吉他,可千万别在这儿弹,这儿是医院。”盛灏说:“我知道,我也不可能在这儿弹啊。”他顺手一指,“看,那里不是有个医院的公园吗?我到那儿去弹。”王三梅说:“那儿也不行,医院里怎么能是娱乐的地方,你怎么……”她想了想,又忍住了。

张小梅实在想说:怎么就不能弹吉他了,医院的公园不也是让病号休息和娱乐的地方吗?可她还是没有说出口,她怕王三梅不高兴。她打开刚刚买来的罐头,把开好的罐头放到王三梅的床头,问:“你这胳臂上的伤好得怎么样了?”王三梅幸福地说:“有你们和陈华丽妈妈照看,我好多了。”

王三梅隐隐约约地感到,张小梅对于盛灏的感情比她自己强烈得多。不过,毕竟是姐妹俩,加上都刚刚读中专不久,所以,她不想点破这事。如果说内心爱着一个小伙子,这不也很正常吗?虽然学校里一再强调学生不能谈恋爱,可是,总不能遏制学生之间内心的爱慕吧。王三梅自己不也一样吗?她对于王国栋爱得很深,以至于干出了过去那件傻事,害得王国栋耽误了一年的学习。可她经过一年的阵痛以后,对于王国栋的爱还是远远没有褪去。至少这两年,她抱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非王国栋不嫁。离开家乡这么久之后,王三梅更加思念王国栋,可是她想见他,可又怕见他——————怕他不原谅她的过去。王三梅一直想找个机会表达她谢罪的心理,可一直又没有这个勇气。

王三梅知道,王国栋不但唱歌很动听,说相声还很不错。王三梅从小听惯了侯宝林、刘宝瑞、马季、唐杰忠、姜昆等人的相声,可以说是个相声迷,对于相声,她也许比张小梅痴迷于盛灏的吉他和小提琴还要强烈得多。盛灏几次看着自己对于王三梅的好感都被她冷冷的表情所忽视,他也隐隐约约地感到张小梅对他更加热情,可是对于张小梅,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王三梅的谈话中他知道,张小梅是王三梅的孪生姐妹,可是,一来对于张小梅就是提不起兴趣来,二来,因为王三梅见义勇为,她那高大的形象在他心里久久挥之不去,三来,王三梅和他是土生土长的老乡,以后要是分配回老家,也十分妥帖,不管是在老家照料父母,还是报效父老乡亲,都是很好的事情,可这张小梅…………盛灏也不愿意往下想了。

张小梅对于盛灏的感情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她有过她深思熟虑的,最让张小梅动情的地方是盛灏是个音乐天赋大,她想:要是四、五年之后,两个人能够结婚,哪怕是能够恋爱,那该是多么美的事情啊。张小梅天生的好嗓音,民歌唱得好,唱校园歌曲更是她的一绝,她最拿手的还是那首《脚印》。要是以后他们在一起,一个唱歌,一个捣鼓着乐器,那该是多么美的事情啊。这才叫琴瑟和谐啊。

对于张小梅,不少同班同学都有好感,特别是王国栋,心里常想着她。这除了因为张小梅美丽的形象,也因为她那动听的歌喉,更让王国栋念念不忘的是对于张小梅的歉意,这歉意其实也是一份同情。要说在王三梅和张小梅之间选择一个,他只能选择张小梅。

第十三 章 英语课及其他

还有四分钟上课,魏贵阳他喊着王国栋的名字,说:“国栋,你这个名字真好,国之栋梁啊。”王国栋说:“哈哈,这个我倒是不清楚,我爸妈清楚。哎,贵阳同学,你叫什么不好啊,非要叫魏贵阳。”

魏贵阳十分不解,心想:我刚刚还夸你呢,你却倒打一耙。他愤愤不平地说:“我叫魏贵阳怎么了,我爸爸姓魏,我得跟着我爸姓吧,我爸爸在贵阳当兵,我在贵阳出生,我叫魏贵阳其实很自然了。“

王国栋说“哎,你爸是当兵的啊,嗨,真了不起,哎,你爸当什么兵啊?”魏贵阳说“我爸当的是空军。”

这时候,上课铃响了,这两个哥们随大家进了教室,可是,他们的谈话还在继续。王国栋说:“啊,空军,我的个天嘞,那就更了不起,成天在天上飞来飞去,多神气啊。”

魏贵阳说:“嗨,什么啊,据说,我刚出生的时候,我爸倒是也在天上飞过那么八九个月。可后来身体不行了,就改做空军地勤人员。”王国栋说:“地勤人员?哎,地勤人员是干什么的。”

魏贵阳让王国栋的盘根问底逗笑起来了,他说:“怎么和你说呢,通俗一点说,地勤人员就是飞机场在地面工作的人员。主要的工作就是为飞机服务,就像一台好戏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要到前台来,还有很多幕后人物呢。”

王国栋和魏贵阳的谈话干扰了张小梅,对于他们的滔滔不绝,她很反感。张小梅不在王国栋这个组,她的位置和王国栋在同一排,就坐在王国栋的旁边。张小梅虽然不满意他们的谈话,可是,她还是出于一个姑娘家的矜持,并没有干涉他们。倒是华老师——————那个长得和玻璃美人似的华老师用眼瞪了一下王国栋和魏贵阳,这两个人竟然像是没有看见似的,继续他们的谈话,只是声音稍微小了些。英语老师毕竟要上课,也不可能总是瞪着这两个人。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张小红忍不住了,她回过头来瞪了他们两个一眼,王国栋马上停下不说了,任凭魏贵阳一个人说下去,他也不再参与了。

听见教室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华老师突然扔下了手里的粉笔,问:“魏贵阳同学,你说说,用英语讲,‘你正在讲什么故事?’说说看。”

魏贵阳听着华老师点他的名字,突然紧张起来,也许过于紧张,以至于他只听清了后面半句话,他说:“老师,我没有讲什么故事啊!”同学们听了,都哄堂大笑。魏贵阳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这才慢腾腾地站起来,挠了挠头。

看到魏贵阳尴尬滑稽的动作,同学们又是一阵嬉笑,魏贵阳竟然不知道同学们在笑什么?

华老师知道,魏贵阳把她的话听拧了,她笑着说:“你这虽然不是做贼心虚,可是,你还是有些讲故事心虚啊。”同学们被华老师的话逗笑了。华老师说:“我刚刚是说,让你用英语说一遍,‘你正在讲什么故事?’好不好?”

魏贵阳这才明白大家为什么笑,其实他的英语水平也不是太差,只是他刚刚还沉浸在聊天氛围中,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随口说了句:“Which story do you talking?”华老师说:“应该说,基本的句法还是对的,但是,要注意,我这里说的是“讲故事”,而不是“谈论故事”,所以这里不好用talking,而应该改成什么啊?”这时候,常田贵大声说:“应该改成telling。”华老师说:“常田贵同学说得很好。”魏贵阳恼羞成怒地看了看石云峰,心想:好啊,小子,就显得你能是不是?华老师又说:“同学们,下面我用英语朗诵一首诗歌,同学们说说这是什么诗歌?”接着,华老师以流利的英语读了起来:“The thread in the hands of a fond-hearted mother,makes clothes for the body of her wayward boy;

Carefully she sews and thoroughly she mends,dreading the delays that will keep him late from home。But how much love has the inch-long grass,for three spring months of the light of the sun?”朗诵完了,华老师在整个教室巡视了一遍,她笑眯眯地期待着有人能够回答出来。可是,这首诗歌念完了,也没有同学反应过来。突然,又是常田贵举起了手,说:“老师,是不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啊。”华老师高兴地伸出大拇指说:“Very good。Sit down please。”有同学鼓起掌来了,魏贵阳则用眼瞪了一下常田贵,心想:你小子还没完了,说你胖,你就喘,你等着吧,早晚我得收拾你啊。”华老师鼓励道:“刚刚有好几个同学鼓掌了,这很好,这是为人家进步而高兴,这种欣赏别人的精神很可贵,再说,常田贵同学的英文水平确实值得鼓励。不错,前几年,在中等学校里,除了英语专业的中等学校,的确不开办英语课,但是,同学们啊,时代不同了,掌握一门外语对于我们来说,也是重要的。当然你们的专业,你们的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传染病学固然重要,但是,我们一定要在学好专业的同时,学好英语。有些同学会说,我是个医学生,搞好了专业就不错了。但是我们的目光应该看得更远一些,如果我们以后要继续深造,该怎么办?是不是啊?时不我待,虽然高考恢复了好几年,但是,我还是要说,你们赶上了好时代。真的,真的赶上了好时代。你们知道吗?我们这一批大学生,那时候的条件远不如你们呢,到了高中快毕业才开始学英语,那时候啊,文化大革命结束不久,那真是百废待兴啊,缺少教材,缺少老师,更缺少学习外语的氛围。现在,大学里都有英语角。”

这时候,张小梅同学举手发言:“老师,我们学校是不是也可以开辟一个英语角啊?”

常田贵欣赏地看了看张小梅。看着常田贵那痴痴的眼神,魏贵阳很不高兴,他心想:常田贵啊常田贵,你小子还真是的,别看你英语怎么好怎么好,可是,你喜欢张小梅那也是白日做梦,你想想,张小梅能够和你这乡巴佬呆在一起吗?

华老师说:“张小红问得很好。”

有人忙纠正道:“嘻嘻,她叫张小梅。”华老师抱歉地说:“对不起,可能是接触不久,我刚刚叫错了名字了。张小梅同学注意了,同学们注意了,其实我们学校有英语角,毕竟你们才来了十几天时间,以后会熟悉起来的。并且,我们学校的英语角,它的成员不少,这在很多中专学校里的确是不多的。英语角啊,其实是最好的学英语的环境。同学们千万要把握好你们的机会啊,再说,我们往往会发现,那些自以为学好专业而不重视英语的同学,他的专业也未必就好,而那些英语学得好的同学,他的专业知识未必就差,王国栋同学就是个例子,这也许就是艺不压身的结果吧。这样,也许我的经验还不如王国栋的经验鲜活,不如他的经验更加有亲和力,那么,我提议让王国栋同学说说他学习英语经验好不好。”对于华老师的提议,大家一致以掌声欢迎。

王国栋说:“谢谢华老师的信任,其实我也说不好,那就当做是和同学们一起探讨吧。我认为,要学习好英语,最主要的是要处理好come问题。”华老师虽然是从高中开始才开始学英语,可是,她至今也学过八年英语,她的老师有国内有名的英语教授,还有蓝眼睛红头发的外国人,英语口语个个都呱呱叫,从没人说起过英语的come问题,要论英语有关杂志和报纸,华老师也看过很多,她也从未有看到过关于英语的come问题。但是,今天,在他的学生里边,竟然有人说起了英语的come问题,这让华老师眼前一亮,她决定好好地听一听王国栋的高见。华老师取下眼镜,用干净的绒布擦了擦,又郑重地戴上眼镜。这个动作,让同学们感到吃惊,一个老师对于同学的意见这么重视,他们都很少见过。

王国栋说:“所谓英语的come问题是一句缩略的说法,come问题,其实是由c、o、m、e四个英语字母连写而成的,这四个字母又分别是confidence, ostentation, marrow, exam的头一个字母。所谓confidence,在英语里是信心的意思,就是说,我们学习英语一定要有信心。可以说,信心是学好任何课程的关键,尤其对于英语更是如此。我曾经有个同学,刚刚学英语的时候,因为对于学习英语很有信心,他在英语学习上也舍得花时间,所以他的成绩有一个时期还是不错的,可是,一个对他有些成见的老师屡次抑制他的提问兴趣,甚至鸡蛋里挑骨头地批评他,从此以后,他对学英语的信心一点也没有了,从此,他的英语成绩就一落千丈,由原来的全班前四名倒退到倒数第一,他这个倒数第一还就坐稳了,连倒数第二都没有当过。说到信心,我们从英语的本质来说也可以知道,英语是个拼音文字,其实它的发音和拼写是有着密切关系的,从就像汉语具有书法的优势一样,英语是世界上最好学的英语,因为它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读和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我们大可不必在拼写上花太多时间。我们可以说英语没有书法的优势,关于汉语的字形,我们看到太多太多的书法,书法也是我们民族文化很重要的瑰宝之一,我们几乎没有看过英语书法的报道,至少毛笔书法从来没有针对过英语,但是我们必须承认,我们中国的汉字在外国人眼里真的如同天书,因为我们的文字很复杂,至少读音和写法毫不相干,比如我们的‘王’字和‘玉’字,只差一点,‘金’和‘全’也相差不大,可是,它们的读音完全不同,而且毫无规律,所以,虽然我们很难知道外国人的心理,但是我们可以想象,我们的语言比英语要难学,甚至难学得多。其实承认这个,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甚至从某种角度说,这点有可能还是我们民族的骄傲,这个可能性的大小就取决于我们国家发达程度。为什么这么说?如果我们国家发达了,就是我们的语言再难,人家也得花功夫来学我们的语言,对于如此复杂的汉语,我们中国人就无师自通,所以汉语就是我们的骄傲;可是当我们国家处于落后的地位时,不要说别人不愿意学我们的语言,如果我们出国,甚至有人不愿意说到自己是中国人,历史上这样的事情是存在的。一句话,相对来说,英语学习是有规律的,大家也应该有信心。第二,再说ostentation,也就是炫耀,炫耀一词看起来是个贬义词,但是我们得分什么场合,在学习英语上我们普遍子啊口语上存在不好意思开口的习惯,甚至有些人觉得开口说英语,就好像不是中国人一样,甚至有人公开说:‘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语’这样迂腐的观点,怎么学得好英语啊,在五十年前,像钱学森一类的大科学家,他们要出国难道能不学好英语吗,因为没有英语就无法和别人交流,为了矫枉过正,我们可以在其他方面尽量谦虚,但是,学习英语我们真应该放开胆量,甚至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英语,即使是别人说我们炫耀也没有关系,甚至我们要主动炫耀,因为英语是一门语言,不开口说是很难学好英语的,所以我们要在学习英语的观念上来一次革命,这也就是我说的炫耀,即ostentation。第三,marrow的问题,所谓marrow,是精髓的意思,也就是说,学习英语,一定要掌握好英语的精髓所在,再说明白一点也就是英语的规律问题。我认为,语言的精髓在于,英语是个拼音文化,这在说信心时已经提到过,但是我们应该进一步弄懂,英语为什么是拼音文化,它的发音和拼写到底有哪些规律,这就是我们说到marrow,问题是要研究的,除了一般的反应规律,比如tch、tion、sion这些连写字母,也称字母组合,它们有什么发音规律,就是英语精髓问题上最需要研究的问题,因为这些字母组合在单词特别是哪些较长的单词里常常出现,如果搞懂了这些复杂单词的发音规律,哪些简单的单词就不在话下了。第四,我们在exam中,我不是说我们的学习是为了英语考试,而是说,在考试和测验中,应该把注意力放到那些考试和测验,想一想,为什么会出错,下一次exam中该注意什么,至少让这一次exam中出现的错误下一次不再出现,慢慢把错误纠正了,也就意味着提高和进步。我的话完了,谢谢。

听了王国栋这番发言,华老师带头鼓起掌来了,同学们也跟着鼓掌。华老师认为王国栋的发言十分精彩,十分完美,他对于英语的见解,有些地方是大学老师都很少注意到的,所以华老师的鼓掌发自内心。袁飞虎看着手表计算过,这番掌声竟然长达四十秒钟。掌声刚刚停下,袁飞虎接着说:“华老师,我说几句行不行?”华老师说:“怎么不行?畅所欲言,好不好?”她又象征性地鼓起了掌。袁飞虎的信心大多了,他说:“我认为,关于come问题中的这个m,我认为除了marrow以外,我觉得还可以解释为mass,mass也就是抱团的意思,英语学习中,单兵作战很麻烦,学习的效率也很低,正所谓‘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大家组合成二三个人的团队,在平时口语上有个对手,有问有答,对于英语学习很有好处。”

袁飞虎说完,朝大家点了点头,就坐下去了。华老师觉得这样的讨论十分轻松,也很必要,她又一次鼓掌说:“袁飞虎也说得很好。”她深情地望了望全班同学,有些激动地顿了顿说,“英语问题的come问题,真好。刚刚上课的时候,魏贵阳和王国栋都在讲话。上课讲话,说实话我是很讨厌的。可为什么同样是上课说话,他们的反差会这么大呢。我认为原因有两点,第一点,魏贵阳上课说话是主动的,王国栋是因为不愿意让魏贵阳没有面子而被动应付的,第二点,王国栋同学在学习英语方面是有些天分的,以我的估计,他要是报考英语专业也是没有问题的。我并不是提倡同学们在学习上不靠勤苦而依靠所谓的天分,辛苦固然是需要的,但是,这 反过来也一样,虽然每一个人有每个人的天分,但是,即使天分再大,如果一味地依赖天分,那无异于守株待兔,甚至画饼充饥,任何天分,如果没有辛勤的劳动同样是没有用处的。那么天分和付出的努力的关系到底如何呢,打个很通俗的比方,就比如农民种田,我们学生就好比不同的地块,有些地块适合种水稻,有些则适合种麦子,还有些适合种植瓜果,而有些地块则适合红薯或者地瓜,等等等等吧。这也许就是土地的不同天分,就好像我们同学,有些人适合学习文科,有些人适合学习理科,而在文科里,则又有五花八门的类别,理科同样如此,这些类别适合各类人员去学习,如果没有找准方向,种田的农民非要别出心裁,让种水稻的地块拿来种麦子,学生们也来个牛头不对马嘴,本来有文科天分的人非要学理科,那样一来,往往就会事倍功半,累死了都效果不大。当然,再好的农田,也就是说任何地块,即使找准了种植方向,可是不付出劳动,就像学生不努力学习一样,任何地块都是没有用的………”

正这时候,门外有人来了。今天是星期三,逢上最后一节课都是班会课。这时候,门外的人正是辅导员郭老师。郭老师的惯例是:每次开班会都要提前几分钟在教室外等待。少数同学已经听说了,华老师是郭老师的女朋友,华老师看见郭老师在外边等着,就故意看看门外,大声说:“嗬,主人翁来了,我不能说得太多,否则,我可就喧宾夺主了。”是的,不光是华老师喊郭老师为主人翁,在整个省卫校,许多老师把辅导员老师都喊成“主人翁”,这也许是省卫校区别于其他学校的最大的标志了。听见华老师称郭老师为主人翁,同学们都发出会心的笑声。

自从听了华老师的这一番话,他对于英语学习有些新的认识了。不过,他仍然认为石云峰喜欢出风头,至少是给他难堪,这笔账还是要算的。

魏贵阳这个名字,同学们倒是拿来取笑过一段时间,自从常根祖改名为常田贵以后,郭老师也一再强调大家不要给同学取绰号,这样,胃溃疡的名字倒是禁止了一些时候。后来,叶如前老师在讲解十二指肠的时候说:“我们一般说的胃溃疡,其实并不仅仅是指胃部溃疡,也包括十二指肠溃疡。”这样一来,同学们再一次把魏贵阳和胃溃疡混为一谈了,“胃溃疡”的绰号又一次叫开了,这让魏贵阳十分尴尬。

于是,同学们在背后都喊胃溃疡以取乐,想着自己堂堂的一个团县级干部的孩子,没有想得到同学们的尊敬,倒是让人拿来取乐,魏贵阳恼恨得牙根痒痒,他决心要报复了,至少得出一出心里这口恶气。

原先,魏贵阳爸爸叮嘱他不要到处显摆,可是,他仅仅听话了二十天,用他的话说就是:“时也命也,既然你们不客气,我还客气干嘛啊?!”魏贵阳开始大谈特谈他爸爸的光荣历史。也难怪,一个处长的儿子,全班同学不尊敬也就是了,还你也胃溃疡,他也胃溃疡地喊着,弄得他很没有面子。他想,再不把自己爸爸的身份说出来,这个胃溃疡的外号还不得喊到毕业吗?魏贵阳说他的爸爸干团长都好快十年了,很可能马上就要升为副师级干部呢。

很多同学都不信,说,就冲魏贵阳这个土里土气的名字,他怎么能够有这么厉害的爸爸呢。魏贵阳说:“名字也就是个符号,有什么土气洋气的,以前,我跟我爸爸下乡,有个村里的孩子,那名字才好笑呢,有叫麦牛的,有叫麦狗的,还有叫麦猪的呢。”有人反驳说:“就那样也比你这名字好听,人家那个麦牛麦狗,是麦子的麦,不是买卖的卖,可是你这名字…………”那人说着,突然停住了,毕竟魏贵阳总说他爸爸是团级干部,要是真的呢,自己说过了头不是等着挨报复吗。魏贵阳对于那个人几乎不屑一顾,他用力将他的分头向后一甩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那个麦牛麦狗,稍微不注意,不是很容易让人家听成了卖牛和卖狗吗?算了算了,说了也和你们白说了。”他指了指刚刚说话的那个人,“和你更是白说。”

正这时候,学校传达室的老程头大喊着魏贵阳的名字:“公卫十四班的魏贵阳同学,你有电话。快到传达室去接。”同学们听见魏贵阳有电话来,隐隐地感到魏贵阳还真有些来头,虽然不敢肯定这是什么电话,但是至少,这电话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对他是个好兆头。一般有电话来的,大体有两种情况,一是家里有十分紧急事情的,二是家里条件比较好的同学。

有两个同学跟着魏贵阳来到门卫室,说是陪伴魏贵阳,其实是看他到底有啥来头。等魏贵阳刚刚接完电话,一辆小轿车来到学校门口。从轿车上走下来一个军人干部模样的中年人。魏贵阳竟然快速地走过去喊了声:“爸爸。”那个中年人抱着魏贵阳,说:“好儿子,看我给你送什么来了?”。魏贵阳说:“爸爸,刚刚姐姐打来电话,让我到门口等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还没有等他说完,那两个跟着看的同学逃命似地离开了。

这样,大家才相信魏贵阳的来头不小。这样,魏贵阳的话儿特别有分量。

有一次解剖课,解剖大课堂的实验大桌面上,摆着一具似乎很陈旧的尸体,魏贵阳说:“叶老师,这还是尸体吗,怎么搞得和百衲衣似地。”

这话也只有魏贵阳敢于说,他是谁啊,老资格团县级干部的儿子。魏贵阳的爸爸是老革命呢,在公卫十四班,这级别的家长也许是独一无二的呢。

原先,魏贵阳爸爸叮嘱他不要到处显摆,可是,他仅仅听话了三天,就大谈特谈他爸爸的光荣历史。也难怪,一个处长的儿子,没有几个同学尊敬也就是了,还你也胃溃疡,他也胃溃疡喊着,弄得他很没有面子。他想,再不把自己爸爸的身份说出来,这个胃溃疡的外号还不得喊到毕业吗?魏贵阳说他的爸爸干团长都好十年了,很可能马上就要升为副师级干部呢。

很多同学都不信,说,就冲魏贵阳这个土得掉渣的名字,他怎么能够有这么厉害的爸爸呢。正这时候,学校传达室的老程头大喊着魏贵阳的名字:“公卫十四班的魏贵阳同学,你有电话,传达室。”同学们听见魏贵阳有电话来,感到魏贵阳还真有些来头。

有两个同学跟着魏贵阳来到门卫室,说是陪伴魏贵阳,其实是看他到底有啥来头。这两个人里,有一个就是常田贵。常田贵问另一个同学:“哎,你打过电话吗?”

等魏贵阳刚刚接完电话,一辆小轿车来到学校门口。从轿车上走下来一个军人干部模样的中年人。魏贵阳竟然快速地走过去喊了声:“爸爸。”那个中年人抱着魏贵阳,说:“好儿子,看我给你送什么来了?”。魏贵阳说:“爸爸,刚刚姐姐打来电话,让我到门口等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还没有等他说完,那两个跟着看的同学逃命似地离开了。

这样,大家才相信魏贵阳的来头不小。这样,魏贵阳的话儿特别有分量。

听着魏贵阳的话,叶老师的确有些不高兴,可是,毕竟他的出身不一样,多少得顾他一点面子。叶老师说:“你还别说,这尸体啊,也来之不易呢,大家知道吗,就我们这个省城,医学方面的学院、学校就七八所,哪儿搞那么多尸体去,学校得买,所以说,同学们的学习机会还真的很珍贵呢。”

同学们听了叶老师说的话,都感叹不已。叶老师又说:“其实,作为老师,我们也很不愿意用这些过于陈旧的尸体,可没办法啊,有几年,因为尸体紧张,我们学校就临时用了几次被判死刑者的尸体,然后让人家家属拿回去火化。”魏贵阳听了老师的话,感到有些惭愧,他又不愿意说道歉的话,于是,他悄悄地退出了那一节解剖课。魏贵阳有个“得天独厚”的条件————他坐在最后排靠门边的位置,要溜号其实是很容易的。

第十四章 难兄难弟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王国栋和班长袁飞虎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了,虽然他们各自的老家不在同一个地区,可是,隔开好几百里地,这对于来自同一个省的同学来说,已经是比较远的了,但是,他们的关系比起他们的一些老乡来,其实还要亲密一些。

袁飞虎和王国栋同住05号寝室,聊天的机会也多些。入学没过几天,王国栋就把自己这两年来的高考经历和袁飞虎说了个详详细细,不但如此,对于王三梅和他之间的故事,他也竹筒倒豆子似地全部说出来了。他根本不想要什么“逢人只说三分话,切莫全抛一片心”,那样世故的哲学和王国栋毫无关系,因为他生来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年轻人吗?总是想得到别人高看一眼。王国栋说这些的理由很多,也许有一份就是为了表明自己其实原来的天分更好些,仅此而已。其实这也很正常。人生无常,每一个人对于自己美好的过去都会有些留恋,何况,他觉得把自己的主要经历说给最好的朋友听,也是对朋友的信任。就像一句诗歌里说的:“如果把自己的痛苦说出来,一个人的痛苦就会被缩小为好几份,如果把自己的欢乐说出来,一份欢乐也许就会变成好几份欢乐。”

王国栋讲完自己的亲身经历以后,似乎仍然有些哀伤。

袁飞虎说:“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原来我只是以为我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想不到你也和我有差不多的经历啊。”

王国栋说:“是吗,你的经历有些曲折吗?”

袁飞虎说:“不光是曲折,那曲折可大了。不过,我们的曲折可真相似。”王国栋惊讶地张大了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袁飞虎见对方还是不懂的样子,就说:“你知道我是怎么到卫校来的吗?”王国栋摇了摇头说:“这个我不知道。”

袁飞虎说:“好,那么我就和你讲一讲我是怎么来的,也许听完了我的故事,会对你有所启发,哈哈。”

“1983年的八月三十日,离当年开学还有一天时间,我提前来到了学校,我倒是也想按时来报到,可是,我的录取通知书丢了,找了整整一天也没有找到,我爸爸难受死了,可我表面不高兴,其实挺开心的。我知道,没有通知书也照样可以到学校报到读书,你说告诉我爸爸说,哪一个学校会不留存根呢?我爸爸反复交代我,就算是这样,也得早一天去学校,这样才更加保险。”王国栋点了点头。

袁飞虎说:“其实,你不知道,我还真不想读这所中专,所以,通知书弄丢了,对我来说,还真是歪打正着的事情。我巴不得复读一年,也许复读以后就可以考上大学呢,读大学,那比中专强。再说,人生最关键的也就这么几年,要是不趁着这时候铆足了劲去拼搏一下,以后后悔都来不及。”王国栋说:“你说得对,还真是这样。”

袁飞虎说:“就这样,我假装痛苦地告诉我爸爸说,既然通知书弄丢了,我很难过,爸爸,我们也没有办法,要不你让我再复读一年,我明年一定考出一个更好的成绩。”王国栋说:“可真有你的。”

袁飞虎说:“那时候,我想:就算是第二年考不上北大清华,总也得考个好一点的大学啊,我好歹曾经风光过,读高一的时候还常常是班上数一数二的学习尖子啊,每一年的奖状什么的可没有少拿,真的,我读这样的中专还真不甘心。可是,我爸爸说:‘你小子想得美,丢了通知书问题不大,学校有存根的,你以为读一年书是好玩的,那得多大的开支啊’。他说他的,我就是不听。”

王国栋问:“这么说,那录取通知书是不是你故意弄丢的啊?”

袁飞虎说:“那倒也不是,不过也没有太在乎它,就这样弄丢了。”

停了停,袁飞虎又说:“去年,我爸爸说要陪同我到学校报到,他倒不是担心通知书的问题,他主要是怕我搞出什么名堂来,自己把自己给开除了。可我根本不听他的。那一年,我一个人到学校报到,我爸爸想陪我来报到,可是我想,要是我爸爸来,我就不能作弊了,因为我想在体检复查时故意给自己找点麻烦,故意弄出个身体不合格,让学校对我劝退。”

王国栋问:“什么叫劝退啊?”袁飞虎说:“嘿,劝退就是劝告你退学。”王国栋说:“哦,你这人也太牛气了,多少人想考都考不上,你考上了还想退学,啊,全国都少有啊。”袁飞虎说:“什么啊,有你这么夸张吗?”王国栋说:“怎么没有?”袁飞虎说:“不就是一个中专吗?”王国栋说:“中专怎么了?据说,我们以往的省卫校的毕业生,分配比那些地区里读大学的人还方便多了,很多人被留在省城,最次的也是分配在县城啊。可你再看看那些读大学的,比如什么什么师范专科学校,那也算是大学吧?很多都连县城都留不住的,一直要一竿子插到底,到公社中学去教书,有些公社中学其实就在山沟沟里,你说,中专和大学还有多大区别?” 袁飞虎说:“你说的这些情况的确存在,可是,那你也说得太极端了,你怎么不说说那些优秀的大学呢。”王国栋说:“不管怎么说,中专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怕。”袁飞虎说:“那是你的看法,再说,你去年没有读成大学,不也是耿耿于怀吗?你不也是对于今年到这里读中专闷闷不乐吗?难道你抱怨就可以,我抱怨就不可以,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啊?”说着说着,这小哥俩竟然差点红脸了。王国栋说:“消消气,消消气,我的班长同学,我啊,和你不一样。”袁飞虎说:“有什么不一样?”王国栋说:“我所抱怨的主要还不是抱怨没有读成大专,而是我差点失去了继续上学的机会,如果我家里不同意我复读呢?就算是我家里同意我继续复读,万一我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够呢?是不是啊?这些都是很复杂的问题,别说我斤斤计较,要是换了别人,就说换了你吧,你有那么大的度量吗?说不定你恨不得杀了王三梅呢?再说,就算是我家里同意我复读,就算是我家里有这个经济条件,可是,我不也晚了一年通过高考吗?你说糟心不糟心?”

袁飞虎说:“好了好了,越说越远,还是听我讲吧。”王国栋说:“我这听着呢!”袁飞虎说:“我爸爸也经不起我的软磨硬泡,真的让我一个人到学校报到。哈哈,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现在的问题是:怎么绞尽脑汁不想读这所中专。我爸爸没跟着我来报到,这就叫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终于想出了一个让学校劝我退学的办法。体检的那一天,学校体检一复查,结论是我的心率过慢。哈哈哈,这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啊,也用不着我绞尽脑汁了,天随人愿啊,这可比什么都要好。我知道,什么心率过慢,根本没有的事情。我的身体我不知道谁知道?这就是我心情懊丧的结果。因为我家的隔壁就有一位医师,姓吴,我没事就让隔壁的吴医师替我量血压、测心率什么的,从来没有出现过心率异常的情况。我想这不是心率异常吗?正好,我可以趁机退学了。”

王国栋说:“这下可满足了你的心愿了?!”

袁飞虎说:“是啊,本来我很高兴,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学校的柳校长是个很古板的人,虽然我们学校只有两个人因为身体复查而不合格,可是,柳校长说,要对我们两个人再进行一次复查。他还有他的理由呢。他说,大家盼望着恢复高考也已经很多年了,多少人盼望者上大学或者中专,把眼睛都望穿了;特别是农村来的孩子,要顺利通过高考还真不容易,说这事一定要严肃认真,千万不能把它当作儿戏。这下我就无可奈何了,我正担心我的心率正常起来呢,可是,怕什么还就来什么。我那次心率过慢也许是唯一的一次,也许是考虑到读中专对以后的道路不利。可要是复查的时候心情好了,那很可能心率不会过慢,而是很正常。偏偏这时候,我捡着了一百块钱。”

王国栋又插了一句:“嗬,不得了啊,人家一月的工资只有四十元左右呢,你这下发财了。”

袁飞虎说:“发什么财?这时候捡着钱了,我的心情还能沮丧吗?还能懊丧吗?就算是拾金不昧,把钱还给人家,也是有功德的事情啊,那心情也不可能不好。可是,我当时最需要的就是心情必须很不好,只有心情不好了,心情懊丧了,我又可以心率过慢呢。我啊,就想,既然可以捡钱,也就可以丢钱,我如果不但把这些钱还给人家,自己再故意弄丢七八十元钱,那不是会很沮丧吗?”

王国栋说:“你都把我搞糊涂了,就算是这样,可是,这七八十元钱你还真舍得丢啊?要是我,丢了五元钱也要心痛半天的。”

袁飞虎说:“不客气地说,我家和你家可不一样,我父母都是有工作的人,再说我家的负担也不重啊,父母拿工资,我哥哥又早就出来工作了,也不需要家里负担,我还有个小妹妹,还很小呢,根本不用什么钱。你说,是不是比你家的条件好些?”

王国栋说:“那还真是要好一些。虽然我那个村是全县很有名的村子,收入比其他村高很多,所以,我的好几个堂兄弟现在也都在重点高中读书呢,就我父亲四兄弟名下的人,在学校读书的男男女女差不多二十个人呢,肯定是需要经济基础的,可是,要是和拿工资的人家比,肯定还是要弱一些的,所以你家还是要强一些的。”

袁飞虎继续说:“哈哈哈,就这样,我一翻口袋,袋子里连八十元钱也没有啊,只有七十五元钱,我留下五元钱,把其他七十元钱全部丢出去了,我也不管是赢了谁,反正让别人高兴高兴,也算是助人为乐吧,对我来说,也许就因祸得福,可以又查出个心率过慢呢。”

王国栋问:“后来怎样?”

袁飞虎说:“嘿,后来,告诉你,嘿嘿嘿嘿”,袁飞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忙掩住嘴巴,怕隔壁在看女排直播比赛的同学听到,他放低了声音说,“后来也别提有多顺利啊!我一复查,嘿,又是一次心率过慢。”

王国栋笑笑说:“你怎么那么顺利啊?”

袁飞虎说:“看你这话说的,你丢了钱能高兴啊?!歪打正着,嘿,我心里很不高兴,一复查,我心率过慢,那天从复查室出来,我差点没有笑叉了气。”

王国栋问:“这就叫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哎,听着你讲这个故事,我都像是听天书似的。刚刚恢复高考的前一两年,有多少人想上大学,可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啊。整个七十年代的前六年,上大学就成了公社干部、城里局长子女们的特权,那时候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叫做:‘谁不想把大学上,贫下中农没指望,四类分子更别想,最多高中走一趟。’看看,这才几年的时候,竟然有你这样考取中专而不想读的人,这社会真的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啊。”

袁飞虎说:“想不到,你的感慨还真不少,不过我总感觉到你似乎有些酸啊,哈哈。”说着,袁飞虎自顾自地笑起来了。

王国栋发完了感慨,一脸认真地说:“你说说,再后来呢?”

袁飞虎说:“还什么再后来啊?我直接就回家了。”

王国栋说:“这个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我是问你复读以后怎么样啊?”王国栋觉得袁飞虎说话太啰嗦了,他本来就犯困,要不是袁飞虎的故事比较动人,他也许早就睡着了。

袁飞虎说:“你也太跳跃了吧?我回家以后我爸爸就好奇地看着我,他根本不相信我这么棒棒的身体会被学校退学。可我把两张复查体格表给他看的时候,我爸爸也只得无可奈何地叹气。”

王国栋说:“复读一年怎么样啊?”袁飞虎说:“你别急吗?听我慢慢说啊!”袁飞虎喝了口茶,又剥了一颗花生吃,他说,“后来,我爸爸说不让我复读,说既然我不想读书,干脆早一点出来找个工作。你知道,这年头,没有特殊的关系哪里找得到工作,就算是顶班,也得我爸爸妈妈退休了才能顶班啊。”

王国栋说:“那可怎么办?”袁飞虎说:“怎么办?你还当真了?我爸爸根本就是吓唬我的。嘿,我说好,本来我就不好意思再读,现在我听你的。我爸爸一听我真的不想读了,急的什么似的。说和我开玩笑,我说真的不能再复读了。哈哈,我略施小计,就把我爸爸给逼出来了。”王国栋大笑着说:“你这人实在少有,连爸爸也敢糊弄。”袁飞虎哈哈笑着说:“也不是,我这也是逼上梁山啊。看这个架势,我爸爸又急着做我的工作,说第二年一定能考取一所好大学。我说,有什么办法呢,你是爸爸我是儿,不听你的还听谁的啊?其实,我这时候是最开心的时候了。”

王国栋说:“你爸爸对你可真好!”袁飞虎说:“这还用说,天底下,那个爸爸不对儿子好啊?!”

王国栋问:“后来呢?”袁飞虎说:“再后来可就惨了,一年的复读,我什么也没有捞着,竟然白白地复读了,而且还是替被人复读了。”

王国栋问:“这话怎么说啊?”袁飞虎说:“最后一场考试,我为了那个落水的男孩,白白耽误了一个小时时间,连开考都耽误了十八分钟 。”

王国栋说:“我倒是不太明白,就算是救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啊?”

袁飞虎说:“你不知道,等我将那孩子送到医院,再费了一翻周折找来他父母,可能还不止耽误一个小时,好在我本来提前四十多分钟往考场赶,等我到考场已经开考了十八分钟。按理,超过十五分钟,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算作弃权。监考老师说他们无权决定这样的突发事情,他们喊来一个人,那个人马上带我去见主考官。好在主考官很通情达理,他听说了我的一番陈述之后,得知我是为了救人才耽误了考试的。他略作考虑,说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但当时他也说不能保证我的考试是不是有效,因为这事实在是太大了,说让我先考试,考试以后再来研究。这主考官还说,问题是得有人证明我真的是救人,我的这场考试才能有效。后来得到证实,虽然他们都说我的行为值得表扬,但是关于考试耽误的那十八分钟,有人提议为我补偿。但是,经过慎重考虑,主考官们说他们的权利也有限,耽误的时间实在无法补偿。”

王国栋说:“是啊,这事也太大了,再说这十八分钟也没有办法补给你啊。”袁飞虎说:“不要说什么补给我时间,问题是我当时对于他们破例允许我考试,就已经感恩戴德了。也许是过于高兴…………”

王国栋打断袁飞虎的话:“这有什么高兴的?”袁飞虎说:“你看,我既救了人,又没有耽误考试,侥幸地赢得了一场考试,能不高兴吗?可是,高考分数一公布,我的语文仅仅为69分,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啊。”

王国栋说:“为什么这样说?”袁飞虎说:“因为我的语文从来都是数一数二的啊。没有那一次不是九十分以上,可这次竟然考了69分,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相信啊。120分之69,相当于不及格啊。”

王国栋说:“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呢?”袁飞虎说:“这个只有天知道,我估计,是我的作文一分也没有得。”王国栋惊讶地说:“你的作文应该不差吧,也不可能是零分啊。”袁飞虎说:“人啊,得意就可能忘形,救了人,又侥幸地赶上考试了,我光顾了高兴了,很可能忘记将写的作文贴上去,不然,不会那么惨的。”

王国栋问:“我们考试不是都有一张作文纸吗?”

袁飞虎说:“不是,我有个涂涂改改的毛病,原来试卷上的作文纸改得太多了,我干脆另外用一张作文纸了。就这样,那张作文纸就没有贴上去。”

王国栋说:“你也太不幸运了。”

袁飞虎说:“是啊,我不但考上中专,这还不算,绕了一年,又绕回到去年来过的省卫校,我这辈子都和省卫生学校解不开了。”

王国栋说:“你这一年算是白读了。”

袁飞虎说:“像我这样情况的人,我们整个地区恐怕都少见啊?”

王国栋说:“要我说,像你这种情况的,不是你们那个地区很少见,而是全省都少见啊。总而言之,你其实是为了救人而耽误了自己的考试。”

袁飞虎说:“也可以这么说啊,但是救人是必须的,不然,不要说可能成为大学生,连做人的资格都值得考虑。”

王国栋说:“那你后悔不后悔啊。”袁飞虎说:“这话怎么说呢?救人的也不是我一个,中国第四医科大学有个学生叫张华,你知道不知道?”

王国栋说:“张华吗?很有名的,哎,上个学期,我们中学就开展了对于张华的讨论啊,你们那儿有没有啊?”

袁飞虎说:“有的,这个人的精神很可贵。”

王国栋说:“是啊,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搭上了自己的的生命,的确很难得。”

袁飞虎说:“他为了搭救一个掏粪的大爷,硬是憋死了。”王国栋也有些伤感地说:“是啊,憋死了,硬是憋死在化粪池里了。”袁飞虎说:“你说说,我就是再冤,哪里比得上他冤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是,袁飞虎却这么谦虚地看待自己对于别人的恩情。王国栋觉得,袁飞虎这人很厚道,而且很谦虚,他几乎想抱住这位可爱的兄弟,因为他的善良,因为他的谦虚。

第十五章 知识竞赛

又是一次解剖课了,叶老师带领同学们来到解剖大课堂,近期的课题主要是讲解四肢的骨骼和肌肉。

同学们对于那一截一截的人体标本,不再像刚刚上解剖课时候那么恐怖,甚至一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了,有的同学拿起人体的头盖骨,就像拿起自家的水瓢,那么轻松,那么自如。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问题是个别同学甚至拿起头盖骨嬉笑着说话,这在解剖课上是很不严肃的。对于上课不严肃的状态,叶老师提出了批评意见,说:“同学们可千万不要在半个月之内就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你们刚刚学解剖的时候,有一部分同学紧张得要命,那当然是不好的,对于学习解剖知识不好,但现在,个别同学又拿起解剖标本开玩笑,这同样是很不好的。”

叶老师戴起胶皮手套,拿着消过毒的镊子,他熟练地捏着提前已经解剖好的四肢部位给同学们讲解着:什么是胸锁关节,什么是肩关节,什么是肱二头肌,什么是冈上肌,肱二头肌内、外侧沟的位置等等等等。

一节解剖课上了一半,按照叶老师的规矩,该是提问题的时候了,大家在等着叶老师的提问,叶老师果然放下镊子,脱下胶皮手套,问:“你来回答一个问题。”在解剖大课堂的座位和教室里不一样,王国栋和魏贵阳成了邻居。

叶老师手指着王国栋,紧挨着王国栋坐的魏贵阳高兴坏了,他以为叶老师是指着他呢。魏贵阳人高马大的,喜欢运动,对于四肢的解剖知识也很关注,一般来说,有关四肢的解剖知识没有能够难得住他的。

叶老师问:“你说一下小臂屈肌群的情况。”

也许是魏贵阳得意忘形了,他竟然将小臂屈肌群听成了三角肌。他站起来,接过叶老师的话题,信心十足地说:“这个问题我知道。”刚刚起身的王国栋看到魏贵阳不但站起来了,而且已经开始回答问题,他好像是在进行一次抢答竞赛,王国栋只好尴尬地坐下去。魏贵阳说:“三角肌,起点在锁骨外侧三分之一处,止点在肱骨二分之一处,但在体表插入肱二头肌和肱肌之间,因此只占大臂三分之一稍多。三角肌的作用是外展上臂等。三角肌的结构要点是:三角肌从人体的正面和背面看,近似于三角形,所以称为三角肌。从人体侧面看,从肩峰到三分之一的大臂都包裹在三角肌之下…………”说到这里,同学里有人笑起来了,魏贵阳马上就脸色铁青地说:“笑什么笑啊,难道我说错了?”笑的同学没有说话,倒是叶老师也笑起来了,叶老师本来想请王国栋回答问题,可魏贵阳居然硬生生地把王国栋给憋回去了。这一点,叶老师倒不想说出来,毕竟,眼前的学生站起来的话,比老师都高大,如果连这一点都点破,实在是很不给面子了。叶老师说:“你一点也没有说错,并且说得很全面,我相信也能把结构特点说得很好,可是,魏贵阳同学,你想想,我问的是什么啊?”魏贵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叶老师接着说:“我问的是小臂屈肌群的情况,你是不是有点张冠李戴啊?”接着,解剖大课堂里爆发出一阵笑声。魏贵阳本来是想在同学们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可没有想到,倒给自己一个下不来台。是啊,老师问的是小臂肌群的问题,自己却生怕别人抢答了这个问题,忙中出错,竟然答成了三角肌。为了转移魏贵阳的窘迫,叶老师又问:“王国栋同学描述一下小臂屈肌群。”王国栋不慌不忙地说:“小臂屈肌群主要包括旋前圆肌、桡侧腕屈肌、掌长肌、尺侧腕屈肌等。小臂肌群的起点在肱骨内髁和尺骨肘关节附近,它的止点在手部掌侧,小臂肌群的作用是屈腕、屈指,将小臂桡骨大头一侧拉向大臂。”叶老师大声地说:“王国栋同学回答得很好,很流利,坐下。”听着叶老师对于王国栋的表扬,魏贵阳感觉到一阵酸酸的感觉,他妒忌王国栋,可他又找不出任何报复他的理由。是啊,怪自己回答问题过于匆忙,驴唇不对马嘴,唉,下次可要小心啊。到这时候,他都不知道是他抢了王国栋的问题。

叶老师觉得,公卫十四班同学们的素质比较高,就拿魏贵阳同学来说,他如果不是听错了题,那一长串的回答也分毫不差,其实叶老师只是讲了一遍,能答得那么清楚,是不简单的。他觉得有必要和同学们讲一讲现实生活中的解剖知识,虽然那些是教材中不做要求的知识,但能够激发同学们对于解剖知识的兴趣,同时能够扩大同学们的知识面。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适应这个班同学的接受能力,于是,叶老师讲了运动医学和黑人的身体结构情况。第二天,叶老师的解剖课,他再次提问,这次魏贵阳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叶老师说:“袁飞虎同学,请谈谈你对于黑人身体状况和体能的理解。”

袁飞虎站起来说:“运动医学告诉我们,黑人躯干短,四肢长,上肢手大臂长,下肢大腿粗、小腿细,脚和腿肚之间有一个出色的力矩,臀部普遍翘起。这些是黑人的体能优势和特点,有研究表明,黑人的下肢总是要长些,尤其是小腿比其他人种更长,因为下肢长,黑人的重心也高于其他人种,重心高,最有利于快速、灵活,另外,小腿长对跑步很有利,能够使肢体尾端获得更大的线速度,有利于蹬地,所以黑人在短跑方面常常是天下无敌的。还有研究表明,黑人的骨骼一般比其他人种长5厘米。就拿古巴女排中的黑人运动员来说,她们的平均身高是1。79米,黑人若是伸长两臂,更是其他人种所无法比的,这种体型的特点,使得他们在球类、田径和拳击项目上占绝对优势………”袁飞虎刚刚说到这儿,魏贵阳不服气了,他不客气地接着说:“班长,你这不太实事求是吧,既然你说黑人在球类比赛上那么多的优势,为什么打乒乓球,从来都是我们中国稳操胜券呢,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黑人夺得乒乓球的冠军,这个怎么解释啊?”袁飞虎对于魏贵阳打断他的发言,很不高兴,他认真地说:“我这里说的是大球,不是小球。”魏贵阳还没有觉察出他的粗暴来,继续他的滔滔不绝:“就算是说大球,看看这几年的女排比赛,有哪一次不是我们中国女排取得冠军,古巴女排队里黑人多吧,还不是让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啊。”叶老师听着魏贵阳不客气的插入,有些不高兴了,不过他尽量克制着。叶老师微笑地盯着魏贵阳说:“魏贵阳同学的爱国热情是好的,可是,我们现在讲的是医学,医学是一门科学,所以,不管你说得对不对,还是等袁飞虎同学说完吧!”

袁飞虎说:“黑人的身材其实也有他的劣势,在举重、体操等项目上却处于劣势。有研究表明,臀部向上翘,爆发力自然就很强,因此冲刺和弹跳能力一般很好,这是由于在臀部上翘的时候,上翘的动作会使臀部与腿部肌肉的长度增加,收缩的时候会产生更大的力量……”叶老师深情地望着袁飞虎,说:“袁飞虎同学,你已经说得很好,很全面了。”他本来是想让袁飞虎坐下去的,可是,袁飞虎倒像是一头倔驴。在这一点上,袁飞虎和魏贵阳倒是有些相似,他接过叶老师的话说:“叶老师,您还是让我说完吧。”叶老师理解地点了点头。袁飞虎说:“黑人的脚底肌肉很发达,因为有这个特点,黑人的脚内肌肉强度自然较大,黑人的脚内肌肉强度为一百七十公斤左右,黄种人只有一百公斤,黑人的弹力比白人高出三倍左右,所以,黑人在短跑中有天生的优势。”

对于袁飞虎的回答,叶老师不仅仅是满意,他简直有些吃惊,其实,这也并不奇怪,他除了认真听讲,还喜欢到学校图书馆看那些关于体育方面的画报。

经过近一个月的学习,省卫生学校决定进行一次解剖知识大竞赛,除了即将参加实习的三年级学生以外,二年级学生和一年级学生都参加。

公卫十四班的同学对于这次的解剖知识竞赛很感兴趣,他们知道,虽然这次的解剖知识竞赛有十二个班参赛,是历次解剖知识竞赛参赛班级最多的一次,但是,不管是袁飞虎还是大多数学生,对这一次知识竞赛充满信心。因为他们有绝招,这个绝招还和那个一见解剖课本就心烦的魏贵阳有很大关系。

公卫十四班二号男生寝室里的一次卧谈会上,魏贵阳讲述了一个他爸爸年轻时候的故事。魏贵阳说:“我爸爸刚刚到空军的时候,最多的事情就是练习打靶。为了一次全团的技术考核,我爸爸所在的班以自己的同班战友为靶心,当然,那都是作为瞄准的靶心,没有人真打。他们就这样没白天没黑夜地练习,结果,夺得全团第一名。”大家都感叹不已,都说:“我的个乖乖,全团第一名,那得有多少个班参加啊?”魏贵阳明明听他爸爸说,其实全团也不是每一个班都参加,最后参赛的只有十个班。为了把事情说得神乎其神,也为了把他爸说厉害些,他也不说到底有多少个班参加,让大家觉得扑朔迷离才好呢。

在魏贵阳讲完这故事的当天,学校关于开展解剖知识竞赛的通知正式下达了,魏贵阳的这故事给公卫十四班的同学很大启发,他们决心用同学们的身体作为解剖实物。好在那是九月份,秋老虎还没有走,同学们光膀子也一点也不觉得冷。

当然,具体到同班的同学,大家也不是都乐意当人体解剖模特的,但是,公卫十四班的同学们的心比较齐。有了这个基础,袁飞虎对自己的工作就有了信心。袁飞虎说:“这次竞赛很重要,为了取得好成绩,我们也不要推来推去,这一次解剖知识竞赛的面很广,不光是参加的班级多,涉及的知识面也很广,如果我们取得好成绩,哪怕是获得前三名,我们也有资格代表我们学校参加更大的竞赛。至于更大的竞赛,具体我不太清楚,但是,我听说那是我们驻省城的几所医学院校共同举办的,我们加把油,我们不光要在全校取得好成绩,最好,我们还要在更大的竞赛中取得好成绩,大家说好不好啊?!”

大家一致喝彩,说:“好,好,好。”

为了表示公平合理性,大家决定采取抓阄的办法来决定谁做模特。

抓阄,将一堆小纸条做成小纸团,只有一个写着“模特”两个字,谁抓阄时抓到那个写着“模特”两个字的阄,谁就当一会儿人体解剖模特。当解剖模特也不过是脱光了膀子让同学们对着自己的身体部位指指点点而已,其实也无伤大雅,但是少数人就是觉得很恶心。全寝室八个人,可是,魏贵阳这人就偏偏很不幸运,每次抓阄竟然有一半机会成为模特,虽然他一身白白嫩嫩的皮肤,倒是也挺美,可是,他本来就对这些不感兴趣,加上他干部子弟的身份,让他感到十分尴尬,甚至很没有面子。

之所以会这样,因为这05号寝室里的常田贵学过变魔术,每一次抓阄都让他给处理过,要不是考虑到魏贵阳的情绪,他可以让这个阄次次都落到魏贵阳头上,

常田贵为什么会这样对魏贵阳过不去呢?这也怪魏贵阳不友好,因为事出有因。在解剖实验室,每一个同学的显微镜都是固定的,每一个同学的显微镜都有专门的小箱子锁着,每个箱子一把钥匙,每个显微镜的钥匙都由同学们自己保管,每过两个星期,老师要检查显微镜的保管情况。有一次,魏贵阳竟然将坏了的显微镜换给了常田贵,而这显微镜的损坏恰恰是因为魏贵阳的粗心造成的,虽然损坏得不多,可是,毕竟从外观上很不好看,而这时候,常田贵一点也没有觉察。有和常田贵关系很好的同学将这事告诉了常田贵,常田贵感到有些吃惊,怎么会这样呢?不过,毕竟是同学,这事要是说破了,那得多伤害同学之间的面子啊。再说这事自己也没有亲见,现在就算是把这事情戳穿了,万一他不承认也无可奈何。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魏贵阳也许是觉得常田贵好欺负,将常田贵的忍让看成了无能,竟然得寸进尺。常田贵和魏贵阳的身量一样大,穿的白大褂也是一样大小的。有两次,魏贵阳将已经穿脏了的白大褂往常田贵的床上一放,又拿起那床上干净衣服穿起来。虽然魏贵阳的家庭有地位,可是,文化大革命结束时,魏贵阳的父亲因为和“四人帮”的爪牙有些牵连,也曾经备受冷落,所以,少年时候的魏贵阳没少受欺负。后来,魏贵阳就常常想: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把受过的欺负还给别人,至于这个别人是谁,他可就不管了,反正谁遇上这样的事情谁自认倒霉吧。

袁飞虎得知这样的事情以后,心里很不平。如果袁飞虎不知道这些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一旦知道,他就要管到底。袁飞虎和几个班干部商量,到底是让魏贵阳向常田贵道歉,还是向魏贵阳的家里写信,让他家里管管这些事情。大家一致认为即使让魏贵阳向常田贵道歉,那也只能是治标不治本的,也许能管用那么一会儿,不可能解决根本问题。班干部们经过集体讨论,决定还是向魏贵阳的家里写信,只有这样才能起到釜底抽薪的作用,也许这对于魏贵阳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可是,为了帮助自己的同学更好地成长,袁飞虎尤其主张将这些事情告诉他的家里。

袁飞虎之所以能够成为班长,他从小就表现出一种友善和宽厚的情怀。袁飞虎知道,对于同学,哪怕是有很多缺点的同学,他也自有他自己的一套办法,他决不会将一个同学一棍子打死,常常是以一分为二的原则来对待同学。告状归告状,他是真心希望魏贵阳同学能够改邪归正,能够变好起来的。当他得知魏贵阳抓阄常常成为解剖模特的时候,他觉得事出有因,他也一定要管。

终于,袁飞虎知道抓阄的奥秘全在常田贵的手上,他把常田贵拉到一旁,委婉地批评了常贵田,然后在05号寝室开了个短会,唯独魏贵阳不在寝室,缺席一人。不过也好,这个短会正是关于魏贵阳被捉弄的事情的,要是他在现场,那该有多尴尬啊。

袁飞虎说:“以后不要抓阄了,你看看,怎么这个抓阄总落在魏贵阳一个人身上,很不公平嘛!哎,我说,是不是你们谁做了什么手脚啊?不然,怎么会这样呢?”

常田贵掩着嘴巴,忍不住地发笑说:“班长,不可能,不可能啊。”袁飞虎说:“不管可能不可能,以后,不要抓阄了,大家轮流着来。好不好?”

常田贵说:“行行行,班长,这么跟你说吧,我可以不听哥哥姐姐的话,甚至我可以不听父母的话,但是我不能不听你的话。”袁飞虎说:“什么话,你可别给我灌迷魂汤,我的话再管用,也不能比你亲人的话管用啊。”

常田贵说:“这话还真说不定,我和我哥哥,五年也没有说过二十句话,我和你呢,这一天不说上几句话都难受啊。”袁飞虎说:“怎么会是这样呢?”常天贵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哥哥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根本就不关心我,哪像你啊,连魏贵阳这么个人,你也关照,我算是服你了。”袁飞虎说:“魏贵阳怎么了?人家可是干部的孩子,怎么着也不比我们差啊。”常天贵说:“人啊,我最看重的是本质,人要是本质不好,哪怕你是太子、哪怕你是公主,我也不爱搭理,要是本质好呢,哪怕是穷得要饭,我也不嫌弃。”袁飞虎说:“怪不得我们的话说不完,我们啊,一个德行,好了。关于抓阄的事就这么定了,我还得去学生科,朱科长等着我呢。”

这时候,魏贵阳走进了寝室,他听见袁飞虎说朱耀光科长等着他,觉得班长一定有很好的人缘,就很自然地拍上了马屁,说:“班长还真的日理万机啊。”袁飞虎笑笑说:“魏贵阳同学,你可太夸张了,什么日理万机啊?我是县长还是市长啊,还日理万机?”魏贵阳还想把马屁进行到底,但是他又怕别人听见,笑话他拍马屁,于是小声说:“你可别太小看你自己,你啊,这么谦虚,说不定以后还能当上省长、省委书记呢。哈哈。”袁飞虎也担心他失去面子,也轻声地说:“牛皮都让你吹破了,快别替我吹了,还什么省长市长的,我的脸都红了。我真得去学生科了,告诉你吧,朱耀光科长也就是请我画一幅油画,为的是给一个月后的学校运动会做宣传。”说着话,袁飞虎走出了寝室。

从此以后,省卫校的05号寝室,每到晚自习结束之后,就会笑声不断,那是同学们在光着膀子在指认人体解剖的部位呢。当然,大家已经不再使用那种抓阄的方法了。就这样,大家轮流坐庄,公卫十四班的解剖知识越来越全面,几乎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全校解剖知识竞赛,公卫十四班的成员中,五男一女,女的就是张小梅。

让大家感到可乐的是,在解剖知识竞赛的现场,有几次遇上十分尴尬的事情,在抢答的时候,张小梅都遇上关于男性生殖系统的问题,一个姑娘家,对于这样的问题实在说不出口。她几次请参赛的其他男选手来回答这些问题。好在这样的问题,以前也有不少人遇到过,也是用这种方法遮掩过去的,所以,在卫生学校,对于这样的尴尬,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

解剖知识竞赛结束了,公卫十四班的成绩遥遥领先。班长袁飞虎、参赛代表王国栋到授奖台接受学校的表彰。面对着台下上千的同学,袁飞虎和王国栋都感到十分欣慰,他们为了这个班集体争了光,脸上都露出胜利的喜悦。

第十六章 影院的默契

1984年9月20日晚,星期四,是省卫校包电影团体票的第五天。公卫十四班的同学们都来到东方电影院,他们到这儿来看包场电影来了。

近几年来,省卫校每一个学期都会给全校各班包两场电影,包电影只是学校卖团体的电影票,让学生们自己去电影院看电影。这样的包电影一般是以一个班为单位,每天轮一个班,这已经成为惯例了。在省卫校左右两边各有一所电影院,一所是东方电影院,一所是群众电影院,不过,省卫校的学生常常喜欢到东方电影院来,看包场电影也离不开东方电影院。其实,这两所电影院的距离都差不多,只是东方电影院门前的电影广告画经常更新,给广大观众以耳目一新的感觉,加上东方电影院本来就要新一些。长住省卫校的老师们很清楚,仅仅在1984年6月至9月,东方电影院的广告画就先后有《少林小子》、《搭错车》、《咱们的牛百岁》、《没有航标的河流》、《锅碗瓢盆交响曲》、《他们在相爱》、《神秘的大佛》、《少林寺》、《牧马人》、《人生》、《少年犯》、《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雷雨》、《笔中情》、《西安事变》

公卫十四班的全体同学都来到电影院,今天看的电影有两部,一部是《人生》,一部是《神秘的大佛》。他们运气很不好,电影《人生》刚刚放到了一半,高加林刚刚要掏粪呢,突然停电了,说是线路故障,电影院里一片叹息的声音。大家都为高加林和刘巧珍的爱情悬着一颗心。大家都诅咒着这奇怪的停电事件,都在盼望着故障早点解除。可是,事与愿违,偏偏这时候有人说电影机坏了。电影院里传来了吹口哨喝倒彩的声音,大家对电影院很是不满,有观众开始走出电影院了。坐着等待的公卫十四班的全体同学更觉得火上浇油。魏贵阳干脆大吼着问:“到底是停电了还是机器坏了。”有人大声喊着回答道:“电也停了,机器也坏了。”这话说完,往外走的观众更多了。公卫十四班的同学们都坐在了一个集合的小区里,袁飞虎看看左右两边,不少同学的情绪有些躁动。袁飞虎大喊着:“同学们,大家不要走,好不好啊?”没有想到,同学们竟然异口同声地回答:“好。”大家都在想:电停了,很快就会通的,这也是省卫校老一批学生们留下的经验,机器坏了,倒是有些难办,但是,肯定会有人来修的。这些年轻人,看电影的机会不少,但是全班在一起看电影的机会十分难得,等它十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也没有关系。

是啊,难得看到这么精彩的电影,再说电影《人生》反映的也正好是他们这些青年所遇到的人生困惑,如果这些在座的同学们要不是遇上了好时代,要不是赶上了恢复高考,也许会有不少人遇上和高加林差不多的命运呢。

很快地,电影院除了公卫十四班的同学们之外,竟然走得没剩下几个人了。班长袁飞虎想:太不可思议了,这偌大的电影院,只有他们公卫十四班的五十多个同学在等待着《人生》。是啊,这看了一半的电影,这一半的《人生》,怎么能不让期待着有个美好人生的青年人牵肠挂肚呢。这半拉人生如果不看完,以后人们也许要说他们看了个半拉人生啊,多么晦气的说法啊。所以,即使是全部走光了,公卫十四班的同学们也不能走。

袁飞虎想:等固然是要等的,也不能干坐着啊。何不一边等一边开展一些其他的活动,这样的话,也许等的时间就能过去。袁飞虎萌发出让大家唱唱歌的思想,他一拍大腿,自言自语地说:就是这个主意。是啊,这些年轻人,多么朝气蓬勃的一伙人,也正是想唱就唱的年龄,可是他们在学校其实很少放开声音唱歌,也许总是怕别人说三道四吧,毕竟环境不允许啊,他们是医学生,又不是艺术院校的学生。

现在好了,这么空荡荡的电影院,除了远处几个观众不是他们班上的人,他们同班同学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就像是一家人。再说,停电了,这偌大的电影院,一片漆黑,就是放开喉咙唱几句,谁也看不清谁,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多好!袁飞虎想:只要他把这个建议提出来,一定会有人响应的。

于是,袁飞虎大声说:“公卫十四班的同学听好了,这电影看了一半,不管它后面的情况怎么样,我们唱唱歌怎么样?”同学们大喊着:“好啊,好啊。”

袁飞虎说:“我们唱什么歌呢?”有几个同学说:“那倒是随便。”

袁飞虎问:“谁起个头吧?”不等有人回答,一个高亢的男高音唱开了:“漂亮的姑娘十呀十八九…………”,这是歌唱家蒋大为的经典歌曲《要问我们想什么》里的词。听着这样的歌曲,那个五十岁左右的电影放映员很是意外,他睁着吃惊的大眼,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其实这支歌他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但他没有想到,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些入学还不到一个月的学生居然敢唱着“漂亮的姑娘”歌儿,虽然这不是宣扬爱情,可是,毕竟有些出格。好在时代不同了,仅仅和两三年前相比都大不一样,改革的潮头已经以势不可挡的趋势荡涤着陈旧迂腐的旧观念,旧习俗,带给人们的是崭新的潮流。前几年,小伙子穿喇叭裤,姑娘家烫发都让许多人或者是羡慕,或者是妒忌,或者批评说是小资产阶级情调,可是现在,喇叭裤已经没有几个学生要穿了,不是不敢穿,而是觉得它又成了几乎无人欣赏的款式了,人们的眼睛盯着的是更加时尚的服饰。至于歌曲,一股又一股新浪潮拍打着时代的旋律,正逐步迈入大众的内心,所以,这样的歌曲在大家听来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而是十分正常。

同学们很自然地接着唱道:“小伙子二十刚呀刚出头,如金似玉的好年华呀,正赶上创业的好时候。”男高音又唱起来了:“沿着校园熟悉的小路…………”,同学们都跟着唱道:“清晨来到树下读书,初升的太阳,照在身旁,也照着身旁这棵小树。”那个男高音又在唱:“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唱起了妈妈,同学们觉得特别亲切,情绪格外高涨,都很用劲地跟着唱:“大海就是我故乡,海里出生,海边生长,大海啊,大海,是我生长的地方,海风吹,海浪涌,随我飘流四方。”唱到这里,这五十多个同学里,有笑的,也许这歌声让他们过了一把唱歌的瘾,也有轻轻啜泣的声音,也许有人想起了妈妈呢。

又有个女声起了头:“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同学们很自然地唱起了:“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歌儿接二连三,大家都热血沸腾。同学们这才想起来,其实这意外的事故来得正好,不管是停电还是机器坏了,都是十分难得的特别的奖赏。不是吗?如果不是停电,或者机器故障,哪有机会给大家一个放声歌唱的机会,不错,音乐课上是可以放声高唱,而且是全体合唱,但是,那是在中小学的时候啊。读中专以来,没有机会让他们宣泄和放纵了,他们只有在今天晚上,在这个难得一遇的寂寞和黑暗中,在远离家乡的学校,才意外地获得了一次放逐精神的好机会,既陶冶了情操,又不干扰人家,多好啊!开始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也许这不是想到没想到的问题,这就是上苍赐予公卫十四班一个绝好的机会,一个留给他们一生回忆的机会。

那个女声似乎要和那个男高音比赛似的,不等大家唱完,她又另外起了个头:“晚风轻拂澎湖湾………”大家跟着唱起来:“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醉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坐在门前的矮墙上,一遍遍怀想,也是黄昏的沙滩上,有着脚印两对半……”

此时此刻的电影院,似乎失去了它的原始意义了,它好像不是一座电影院,而成了公卫十四班全班同学的赛歌的舞台。

这时候,袁飞虎觉得这些歌大多数是校园民歌,虽然好听,但是也未免单调了一些,他想大家唱一唱民歌,就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句:“大家是不是唱一首民歌?也许味道更浓呢!”

话音刚落,一片漆黑中,那个男高音又起了个头:“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三盏盏的那个灯…………”这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电影院里,回荡在椅子和椅子之间,回荡在同学们的心里,让同学们听得如醉如痴。是啊,想不到,这个声音竟然是这么美妙动人。这声音刚刚起来,袁飞虎就想:好啊,还十几天就是全校元旦文艺晚会,看来,公卫十四班在文艺上也是很不错的啊,这对公卫十四班是能增添光彩的事情啊。

那个女声接上了:“哎呀带上了那个铃子哟噢,哇哇的那个声。”男高音又唱道:“白脖子的那个哈巴哟,朝南的那个咬。”女声唱道:“哎呀赶牲灵的那人儿哟噢,过呀来了。”

同学们正等着男高音往下唱呢,突然男高音停下来了,同学们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他们禁不住高喊着:“男高音,继续,男高音,继续。”

魏贵阳也不管大家怎么想,不客气地说:“你们歇歇吧,下面可就不是男声的词了,应该说‘女同胞,继续。’是不是啊,班长?”袁飞虎让他这句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也喊了“男高音,继续”,再说,他觉得就算是魏贵阳知道这个也不值得神气十足,不过,为了不破坏这热烈的气氛,他还是不做表态。那个女声真的接着唱起来了:“你若是我的哥哥哟,招一招那个手,哎呀你不是我的哥哥哟噢…………”。

突然,电影院一片光明,哦,来电了。大家不是一片欢呼,而是纷纷感到可惜,他们希望在一片漆黑中继续唱下去,甚至有人为看见光明而抱怨。 这一切,让那个五十岁的放映员感到奇怪,也看得目瞪口呆。放映员转念一想:也是,难得年轻人这么高兴,刚刚那一番余音绕梁的歌声简直把他这个不再年轻的人也陶醉了,他看着明晃晃的电灯,灵机一动,赶紧悄悄地走到总开关处,不动声色地将开关断开了,电影院里又恢复了漆黑。大家看到这一幕,竟然不约而同地鼓掌。大家唯一遗憾的只是:还没有找出那男高音和女高音的是谁。

电影放映员觉得一举两得了:自己可以欣赏年轻人的激情和冲动,年轻人又可以回到他们快乐的天堂,真好!

掌声刚停,一个女声又恢复了生机,歌声再起:“哎呀你若是我的哥哥哟,招一招那个手,哎呀你不是我的哥哥哟噢,走你的那个路。”

这歌刚刚唱完,大家又是一片掌声。袁飞虎说:“这样吧,既然我们这儿有男声也有女声,我们欢迎他们来一段二重唱怎么样?”大家一片掌声。

掌声刚停,魏贵阳高喊:“好啊,要不来一段《夫妻识字》。”袁飞虎说:“我们都还是学生,这个太过分了一点,不行。”又有人高喊:“让他们唱《天仙配》那上面的‘夫妻双双把家还’好不好?”袁飞虎再次表示反对,说:“谁提议的谁去唱?”一句话,把大家说哑火了,谁也不去接一句话。袁飞虎说:“看看,说别人容易,要是你自己唱也做不到这一点啊,是不是啊?字面上带夫妻两个字的还是有些过头。要不,欢迎他们来一段《刘海砍樵》怎么样?”魏贵阳说:“班长,你还说我呢,这刘海砍樵还不是和《夫妻识字》一样吗?”袁飞虎觉得魏贵阳的话也有些道理,但是他也不愿意服输,笑着说:“总比你那个《夫妻识字》好,毕竟还没有出现夫妻两个字嘛!”大家一片掌声,可是,掌声再热烈,那两个声音还是没有开腔。那个放映员觉得学生闹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他们才多大的人啊,就夫妻夫妻的,虽然这是唱歌,可还是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走到总开关的地方,把开关闸阀往上一推,电影院里又是一片光明。

这时候,大家觉得也闹够了,还真需要看看电影。当大家回过头去看看坐在后排的那个男声和女声,才发现,那个男声是王国栋,女声是张小梅。天啊,他们从开学到现在可从来没有说过话的啊,他们虽然坐在最后排,可是他们几乎是最后排的两个极端,互相隔得很远呢。当大家回头看着王国栋时,王国栋的脸上一片绯红;大家再盯着张小梅时,她已经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还用手蒙起了自己的脸………

从此以后,大家知道王国栋是个音质纯美的男高音,大家也知道,张小梅的歌唱得很好。这两个人的嗓音已经深深嵌入袁飞虎的脑海,也留在了全班同学的心里。袁飞虎决定要让这两个歌手为班集体增光。

第十七章 文艺晚会

1984年的国庆节文艺晚会到来了。公卫十四班有三个节目必须要上:一是王国栋和常田贵合说的对口相声,第二个是全班合唱《团结就是力量》,这个合唱由袁飞虎担任指挥,第三个还在考虑之中,那就是王国栋和张小梅的二重唱。

袁飞虎先征求王国栋的意见,说班里同学一致提议王国栋和张小梅准备一支二重唱。

对于和张小梅的合作,如果没有以前在长途汽车站的那一巴掌,王国栋的确很乐意和她合作的。可是,现在,他心里总是有些阴影的。

王国栋说:“班长,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你明明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很复…………”他差点说出“很复杂”来,可一想,很复杂是怎么回事啊,他们都还是学生,怎么能很复杂呢?王国栋又改口了,“明明知道我打过她,你倒要我和她配合,这怎么能说得过去呢?”

袁飞虎说:“王国栋,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要搞错啊,张小梅,听清楚了吗?不是丁小梅。”

王国栋说:“我知道,可我还是不想和她同台演出,更不想和她搞什么二重唱。你还是另找人吧,再说,我这也有节目啊,实在腾不出时间来啊。”

袁飞虎说:“嘿,说你什么好啊,张小梅,那可是个大美人啊。”

说到这里,袁飞虎突然停下来了,他突然想起了张小梅那清纯的模样:是啊,刚刚入学的张小梅也美,可是,绝对不如现在这么光彩照人。也许是到了省卫校,心情舒畅多了,张小梅越来越动人了。张小梅的的肤色白皙,肌肤水灵而细腻,就像是鸡蛋皮,似乎一吹就要破似的,一双黑亮的眼睛,好像两汪清泉,脸上那诱人的酒窝,常常盛满了微笑,长而略显弯曲的头发,就像是泼到头顶的墨。真可以说是长眉秀目,挺鼻丰唇,整个身材也那么修长匀称,富有曲线美。但是,为了班集体的荣誉,袁飞虎不得不委曲求全,他还得为人做起这拉郎配的活儿。

看着王国栋面无表情,袁飞虎继续说:“多少人做梦都想和张小梅亲密一些,更不要说和她进行二重唱了。再说,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还腾不出时间来,你以为你是校长还是教授啊?”王国栋木讷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不是还有个相声节目吗?”

袁飞虎说:“哈哈,能者多劳吗!你既然喜欢文艺,估计也用不了你多大的精力,你排练的相声,我已经看过,很好;你那天晚上在电影院摸着黑和张小梅唱的二重唱,大家也都听到了,确实不错,只要你多出些力气的话,我们班一定能取得好成绩。”

王国栋说:“你知道,我和张小梅过去有些误会,可能她自己到现在也不知道,但是,我是告诉过你的。”袁飞虎说:“你这人啊,心思太重,难道你能为了那一巴掌就长期避开这么一朵美丽的玫瑰花吗?要不是我的嗓音不如你,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小子占了这个先机,我自己也不是不吃人间烟火的人啊,我不也盼望着有个机会…………算了,算了,不说那个了,一句话,你总得考虑一下班集体的荣誉吧?!”

王国栋说:“可是,那常田贵那里怎么办?我和他的相声已经练了好几天了呢?”

袁飞虎笑着说:“你看看,我说你什么好啊?这一头驴也是拉,两头驴也是赶,你还推辞什么呢?”看着王国栋还想推辞的样子,袁飞虎说:“好了好了,我这个班长也当得够窝囊的。为了班上的篮球队搞好训练,我苦口婆心,为了全班在校运会上取得好成绩,我四处张罗,我差不多成了救火队员了,哪里最需要就出现在哪里。想不到搞文艺的同学也和我讨价还价。”王国栋说:“真不是讨价还价。”袁飞虎说:“唉,我可是有点焦头烂额了,得得得,我干脆做婆婆做到底,这几天,我包你三天的早餐好不好?你可一定要为班上多出些力气啊。”

王国栋让他说笑了,说:“你是班长,我不听你的还听谁的?早餐就不需要了,你真要那样我还真不干了,毕竟我们还是同班同学吗!”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是,从来以完全民主对待同学的袁飞虎还是担心有什么变卦,他竟然从一个小饭馆里买了好些南昌小吃————油焖螺蛳壳,用塑料纸包好,带给王国栋吃。王国栋坚决推辞,说:“班长,你也太客气了,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退了吧,退了吧。”袁飞虎说:“要是你早这么说,我还真不买了,你看看,现在买回来的东西哪能退啊,我们一起把它消灭了,这总可以吧?!”

袁飞虎的言行让王国栋深受感动,对于二重唱,他已经不能再有什么推辞的理由了。他决定上了,不但要上,还得努力把二重唱唱好,报答班长乃至于全班同学热心,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第二天,袁飞虎把张小梅召集到阶梯教室单独谈话,因为他知道张小梅和王国栋有过很尴尬的过去,所以他对于他们能不能合作还是吃不准的,他担心万一张小梅有抵触的话,他这个班长将会很尴尬。

在阶梯教室,王国栋说:“这样,国庆节快到了,你和王国栋搞一个男女声二重唱吧?”张小梅很高兴地笑了笑。其实,笑脸常常是最好的回答。可袁飞虎还是有些不放心,就又问了句:“你同意不同意和王国栋进行二重唱?”张小梅深情地点了点头,说:“但是,我有个条件,就是我必须唱《脚印》,另外,我必须要让常田贵伴奏,他的音乐天赋很好,尤其是吉他和小提琴很熟悉。”

自从盛灏明确表示喜欢王三梅之后,张小梅再也不对盛灏有什么非分之想,她的感情慢慢转移到常田贵身上。

袁飞虎说:“怎么?常田贵还有这一手,我怎么不知道啊?”张小梅说:“班长真是个好人,班上的事情你操心得太多,但是,你管得太细,正所谓百密一疏,所以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袁飞虎说:“既然常田贵有这一手,我一定做好他的工作,满足你的愿望,至于唱什么歌,你和王国栋好好商量一下,好不好啊?”

王国栋和张小梅虽然同意组成二重唱,可是二重唱到底唱什么歌又成了问题。王国栋想唱《金梭和银梭》,张小梅喜欢唱《脚印》。其实,要说这两首歌都不错,都是校园歌曲,旋律都很优美,还都是这两年十分流行的歌曲。可王国栋之所以不想唱《脚印》,是有他内心深处的原因的。王国栋一想起《脚印》这首歌,他就想起了长途汽车站播放的《脚印》,想起长途汽车站,他就想起了那无缘无故打出的一巴掌。想起了那一巴掌,他就想起了张小梅。是啊,这一巴掌打的就是张小梅啊,现在却要和张小梅组合成二重唱,二重唱也就罢了,她还要唱《脚印》,这让他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啊。

不过,王国栋反复劝说了几遍,张小梅仍然坚持唱《脚印》,王国栋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王国栋觉得,现在必须听张小梅的,也只有这样,才能慢慢化解他对于张小梅的歉意。

班长袁飞虎为了使公卫十四班在元旦文艺晚会上取得好成绩,他忙前忙后,特别是大合唱《团结就是力量》的排练,让袁飞虎花了很多时间,这还不算,在元旦文艺晚会的前一天晚上,他顾不得自己已经疲劳了,还到寝室看望练习相声的同学。袁飞虎来到寝室时,除了王国栋,其他的同学都睡着了。为了不影响同学们的休息,袁飞虎把王国栋邀到寝室外边去聊天。

在灯光明亮的学校操场,袁飞虎和王国栋并肩而行,他说:“国栋,听说昨天夜里常田贵同学掉到床下去了?”王国栋说:“这还能有假,你还别说,赶巧了。”袁飞虎说:“怎么叫赶巧了呢?”

王国栋说:“1982年,我有一个老师,可厉害了,多才多艺。他不仅篮球打得好,文艺上也很擅长,他编了段相声《狮口拔牙》,说是有一个人掉到狮子洞里去了,可那是假的,嘿,我们班的常田贵可比我老师还牛,给大家演一回真的,哈哈哈。”

袁飞虎笑笑说:“国栋,说什么呢,人家都掉下床了,你,你也不提醒提醒,亏你还和常田贵玩得最好啊。”

王国栋看班长并不严肃,知道他也只是开玩笑的,干脆嬉笑着接上一句:“哼,可别,我可不想破坏常田贵的好梦,再说了,就我们05号寝室,谁有常田贵那地板床舒服啊,我们翻一个身还担心掉下来,他那地板床,随便翻身。”袁飞虎这次没笑,说:“哎,说正经的,你们的相声准备得怎么样啊?”

王国栋说:“那还能有错,你就瞧好吧,班长,你想想,常田贵那是个帅小伙吧,我不敢自夸,我即便不是天生说相声的材料,但我这嘴巴子也过得去吧。”袁飞虎点点头,王国栋继续说:“我们的合作,一定是狗撵鸭子,呱呱叫。”

袁飞虎捶了王国栋一拳,说:“那就好,那就好啊,不过,我可告诉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要让我们班失望啊,你要知道,这次全校的文艺晚会可和以往不同。”王国栋说:“有什么不一样啊,今年有什么特别的吗?”袁飞虎说:“你不知道啊,今年是建国三十五周年,这逢五逢十都是大节日,另外,女排三连冠…………”王国栋说:“得得得,班长你打住吧,35周年我信,可是,三连冠和我们学校有什么关系啊!”袁飞虎说:“你这是怎么了,就我们那孙校长,那可是女排名将孙晋芳的堂哥。”王国栋说:“你别是替我们校长吹牛吧,你说孙晋芳她不是苏州人吗?和我们校长也八竿子打不着啊。”

袁飞虎说:“是啊,可我们校长是南下干部。”王国栋说:“我知道啊,可我听说孙益民校长的老家是安徽啊。一个是苏州人,一个是安徽人,这怎么也不挨着啊?”袁飞虎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王国栋掩住袁飞虎的鼻子,嘻嘻地笑着。和袁飞虎关系好的同学不少,可没几个人敢这么做,袁飞虎毕竟是班长,还是优秀学生团干。可王国栋敢。王国栋是最新涌现出的相声人才,胆子也的确不小。袁飞虎让他憋得难受,又捶了王国栋一拳,王国栋这才松手。王国栋说:“什么其二其三的,有话快说。”袁飞虎说:“其二啊,这孙晋芳呢,她是苏州人不假。可她的祖籍是安徽的,可孙晋芳家后来移居到了苏州,也就是说,我们孙校长是她老家的堂哥,老家的,懂不懂?”

王国栋说:“哎呀,还是这么个关系啊,可是,老家的亲戚就是不太靠谱吧,谁知道他和孙晋芳是隔了两代三代还是七代八代啊?”袁飞虎说:“这个话可别乱说,你说,咱们孙校长对你那么好,你还在这儿诽谤他?”王国栋说:“呵呵呵,看看、看看,‘四人帮’都粉碎多少年了,你还在给我扣这么大帽子啊,诽谤校长,这帽子也太大了一点,还是你自己留着戴吧。瞧瞧你,还开帽子工厂。”

袁飞虎说:“说起帽子工厂,我就想起了1978年最热门的相声《帽子工厂》。”王国栋说:“其实,这《帽子工厂》在1976年底就诞生了。”袁飞虎说:“是吗?这侯宝林还真神了,刚刚打到‘四人帮’就写出了《帽子工厂》。”王国栋说:“什么啊,《帽子工厂》那个段子不是侯宝林写的。”袁飞虎说:“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是常贵田写的。”王国栋说:“就是,不过,这个段子也有他叔叔常宝华的功劳,算是合作的吧。”

袁飞虎说:“据说这常氏相声在中国最有名了。”王国栋说:“是啊,和侯宝林这个家族旗鼓相当啊。据说,我可不能打包票,据说……”袁飞虎说:“我们谁和谁啊,你这据(锯)了半天也没说。”

王国栋说:“看样子你也能说相声,侯宝林的《对对联》里就有‘小猴子怎来对句(锯)这一句。”袁飞虎说:“可别,当班长我还凑合,说相声啊,你可饶了我吧。”王国栋说:“你说你年纪不大,处处谦虚,你都是优秀班干部,优秀团干了,这还凑合?唉,我知道,你啊,和我正好相反,还让不让我活了?”袁飞虎说:“当时,我听《帽子工厂》,感到十分痛快,十分解恨。”王国栋说:“看不出来,你可别和我卖老,你说你那时候才多大的人啊,‘四人帮’的帽子再多和你能有多大关系啊?”袁飞虎说:“你不知道,我四叔原来是个校长,对我可好了。就因为他说错了一句话,被扣了顶大帽子,硬是判刑三年,一直到邓小平第二次解放的时候,他才被提前释放。”王国栋说:“据说,常贵田写这个段子有他的亲身体会。”袁飞虎问:“什么体会?”王国栋说:“那时候,不是经常看和日本人打仗的电影吗,日本人的名字里叫得最多的名字就是龟田,有人说,常贵田,你这名字里有个贵田,贵田——龟田,说常贵田和日本人有什么瓜葛。把常贵田气得那个惨啊,可就别提了。”

袁飞虎说:“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换谁也生气啊!”王国栋说:“可不是,要是和日本人有什么瓜葛,常氏一家对党能这么好吗?还能为我们国家的文艺事业做贡献吗?常贵田的父亲,也就是常宝华的大哥常宝堃硬生生地牺牲在朝鲜。”袁飞虎说:“常宝堃不是演员嘛,怎么会牺牲在朝鲜。”王国栋说:“那时候抗美援朝啊,常宝堃和常香玉、巴金等人到前线去慰问…………”袁飞虎说:“常香玉?就是那个捐献飞机的常香玉。”王国栋说:“是啊,慰问团的其他人倒是平安无事,可常宝堃硬是让美国飞机给炸死了。”

这一晚的聊天让王国栋情绪高涨,他对于把相声说好也增加了很大的信心,对于袁飞虎的关心,内心也感到十分温馨。

元旦文艺晚会表演结束,大家对王国栋和张小梅的二重唱《脚印》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们每唱一段,就引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元旦文艺晚会之后的第二天,学校对于获得文艺晚会的优秀节目进行了奖励,王国栋和张小梅的二重唱获得了一等奖。在宣布领奖的时候,王国栋又出新花招,他悄悄地溜出了颁奖大会现场。

不用问,王国栋一定是觉得挺对不起张小梅的,所以,他才退出现场,好让张小梅上去领奖。本来张小梅指望着王国栋上台领奖,可是,台上的校长手捧着一等奖证书,在那里站着,竟然没有人去领奖。袁飞虎急得脑门冒汗,他看了看王国栋那个位置,王国栋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袁飞虎只好轻声而又十分焦急地催张小梅上台领奖。张小梅一看这个架势,也由不得自己谦虚了,只好小跑着来到台上。

在颁奖大会上,公卫十四班还得到了另外一面锦旗——————文艺表演集体一等奖。

锦旗发下来以后,魏贵阳拿着锦旗在教室里使劲摇晃,他一边摇晃,一边高喊:“同学们,同志们,为了新中国,前进!”丁小梅笑着说:“魏贵阳,你恶心不恶心啊,你以为这锦旗和你有多大关系啊?”其实,丁小梅说这话也并没有什么恶意。魏贵阳想想别的同学,当班干部的当班干部,参加文艺晚会的参加文艺晚会,最不济的也闹一个参加解剖知识大竞赛,自己好歹还是一个家庭不错的人家的后代,他本应该是让全班人都高看一眼的人,却什么也没有捞上,本来心里就憋屈,也没有想拿谁来撒气。嘿,今天自己没找丁小梅的麻烦,这丁小梅却自己找上门来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在魏贵阳看说,这丁小梅还真不是个东西。正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要说,蔡红桃比丁小梅漂亮,张小梅也比她白净苗条,可魏贵阳偏偏没有看中别人,却偏偏看中了这个黑玫瑰丁小梅。其实,丁小梅并不黑,只是因为公卫十四班其他女同学过于白净而已。也许是因为丁小梅有一种窈窕淑女、小鸟依人般的独特魅力,魏贵阳曾经几次向丁小梅献殷勤。可是,一次次地,丁小梅却像没有看见似的不予理睬。这让魏贵阳感到很不理解,他想,以他家的条件,看上丁小梅就是她的造化。可是,这个丁小梅竟然自视清高,让魏贵阳郁闷得不行。他想:今天我也没招你没惹你,你自己撞到我的枪口上来的,今天再不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你还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魏贵阳愤愤地说:“小梅,你这说谁呢?”丁小梅一点也没有想到潜在的危险,她继续说:“谁是谁知道。”魏贵阳攥紧了拳头,他恨不得给她一拳,可是,想到“好男不跟女斗”,他还是忍了忍。魏贵阳也不说话,他对着袁飞虎嬉皮笑脸地说:“班长,让我来把这锦旗挂在黑板上面吧。”袁飞虎笑着点了点头,他也觉得魏贵阳不够挂锦旗的资格,可是毕竟这家伙开口了,不就是挂一面旗吗,也不能太不给魏贵阳面子吧。为了不看到魏贵阳那强行邀功的样子,袁飞虎干脆走到教室外边回避一番。

魏贵阳像是得到什么宝贝地,拿起袁飞虎递过来的锤子钉子等工具敲打起来。好在他个儿高,打个钉子倒是很容易。也许从小就没干过活儿,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锦旗挂起来了。丁小梅一看,这挂的什么锦旗啊,全歪了。丁小梅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她看着这好端端的锦旗让魏贵阳一挂,竟然挂歪了,她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啊,什么事情都干不好,连挂个锦旗都挂不好。”魏贵阳问:“是不是挂歪了?”其实,丁小梅在心里是偷偷地喜欢魏贵阳的,她总想找点机会和他接近一下,毕竟,魏贵阳有着一个很有来头的家庭。丁小梅越是暗暗地爱着魏贵阳,她就越怕对方瞧不起她。所以,她不敢说魏贵阳的好话,她怕把魏贵阳说得太好了,会让魏贵阳趾高气扬,更不会看上她,所以,她时不时地找一找魏贵阳的毛病。她接着说:“歪不歪其实还好些,锦旗只能说明过去,你本来就不应该将锦旗挂在教室前面,而应该挂在后面,你是错上加错,既挂错了地方,又挂歪了。”

魏贵阳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丁小梅虽然在校女排是个不错的苗子,可是,要和魏贵阳相比,矮了一个头,刚刚他就想打她,还是忍了忍,可没有想到,她竟然没完没了。是啊,站在魏贵阳的身边也敢胡说八道,看来不给她点颜色是不行了。魏贵阳举起巴掌,狠狠地向丁小梅打去。丁小梅做梦也没有想到魏贵阳会打她,她跟没事人一样一转身,这一巴掌还是打偏了,这一巴掌重重地落在了丁小梅的肩膀上。

丁小梅愤怒地说:“你干什么啊?”魏贵阳说:“干什么?我要修理修理你哦。”他觉得刚刚还没有打中丁小梅的要害,觉得还不够解气,还要冲上来动手。 这时候,听见动静的袁飞虎进来了,他怒不可遏地说:“魏贵阳,你好意思吗?我们班上的同学,都在为班集体增光,他们除了专业之外,搞文艺的搞文艺,爱好体育的爱好体育。你倒好,专业嘛你不怎么样,不但专业不行,还什么都不爱好,干什么什么不行,就知道打人。打人也也就罢了,你居然还打女同学,你像话吗?你太不像话了。”

袁飞虎的几句话,让魏贵阳哑口无言,他有些无地自容了。但是,为了顾及他自己的面子,魏贵阳还是头脑一热,丢下哭丧着脸的丁小梅,连道歉都不说一声,悄悄地走出了教室。

第十八章 医院相遇

两年以后,一晃1986年的国庆节到了,公卫十四班出现了许多新事。

以往不敢谈恋爱的学生慢慢也胆大了,偷偷谈恋爱的也有了,书信来往的就更多了。但是,不管张小梅怎么追求电影学校的盛灏,盛灏就是看上了王三梅不松手,说什么也不愿意对张小梅有什么好感。王三梅苦苦恋着王国栋,可是,王国栋就是对王三梅没什么感觉。是啊,王国栋让王三梅害得真不轻,不恨她就已经不错了,心里的创伤一时都难以愈合。

王国栋在偷偷地恋着张小梅。现在应该不是两年前了,马上都要实习了,他想主动向张小梅出击,他要公开追求张小梅。可是,张小梅虽然遭到了盛灏的婉言拒绝,却并不爱王国栋,尽管他们在这两年内有不可避免的接触,还在一起合唱过,他们的二重唱《脚印》给了省卫校的师生们以很大的艺术享受。后来,张小梅和王国栋还在一个答题组参加过解剖知识竞赛,可是,她怎么样也对王国栋没有好感,现在,她的心里装着常田贵呢。就算不是这样,张小梅的也不得不为她妹妹王三梅考虑,因为王国栋是王三梅追求了很多年的人,她不能在妹妹面前横刀夺爱,不然,不但没有孪生姐妹的情分,连基本的人性都没有的。

在张小梅看来,常田贵不但人长得更加帅气,一米七五的个头,白净而又魁梧。更让张小梅动心的是,常田贵写过两部长篇小说,虽然还没有出版的动向,可是,一个中专生,一来不是学习文科的人,二来还没有毕业呢,能写出来就已经不错了。张小梅虽然不喜欢不务正业的人,可是,她对于知识广博的人还是很喜欢的。因为常田贵的专业学得也并不差,在班上总是处于前八位的水平,所以,常田贵的爱好文学只能是知识广博的那一类了。 从那天和王国栋搭档的相声来看,在相声的四大基本功——————说学逗唱中,除了唱,常田贵和王国栋可以说旗鼓相当,难分伯仲。可是,那相声的本子是常田贵自己写的,那是多高的艺术修养啊,短短十分钟的相声,竟然有十几次掌声。著名相声演员笑林曾经说过:“写一出相声,有时候比写十部连续剧还难。”所以有“舞台上面很轻松,脚本最为费真功”的说法,还有人说:“千台戏,万台戏,本子最是关大体。”在张小梅看来,常田贵年纪轻轻的就能写出这么好的相声本子,今后的前途一定错不了,所以她只对常田贵十分倾心。

张小梅想起常田贵,就会想起常田贵那大大方方的台风,颇有特色的个性,虽然还不敢说什么艺术风格,但是,的确给人一种十分甜美的艺术享受。常田贵在到省卫校的第一次文艺晚会上,也许是负责舞台道具的工作人员经验不太丰富,造成了常田贵的麻烦。事情是这样的:在常田贵和王国栋对口相声之前是一台男女声四重唱,工作人员竟然把曾经立在舞台上的四个话筒拿走三个,只是留下一个话筒,因为这个相声节目是压轴节目,演完了这个节目什么都可以撤了,所以,这三个话筒并不仅仅是临时撤到舞台的后台,而是全部撤走,直接送到学校图书馆旁的一个小仓库里去。等到王国栋和常田贵的相声节目开演的时候,他们十分吃惊,四个话筒竟然只剩下一个了,这对于对口相声是一个极大的考验。要是把那个送走话筒的人追回来的话,这个过程势必会出现冷场的尴尬局面。这个时候,常田贵想到了以前不远几百里跑南昌拜师于平方本老师时情景。平方本老师教导他说:一个相声演员,哪怕你是业余演员,中气一定要足,要让自己的声音传到观众的最后排去,因为这是平方本老师从中国相声大师刘宝瑞那里得到的经验。刘宝瑞大师曾经让平方本和其他几个学生站在雪地上对着皑皑白雪吹。吹了几个小时了,也不见刘宝瑞大师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去躲一躲寒冷。平方本老师不知道大师为什么让学生们吹雪。刘大师说:“让你们吹雪,就是要让你们把雪给吹化了,能把雪都吹化了,那你的中气一定很足,这是做一个相声演员的基本功。于是,常田贵突然作出了一个许多人也想不到的动作,他把摆在他自己面前的话筒一提溜,话筒很快就到五米开外的舞台边缘去了。王国栋十分吃惊,瞪着大眼,他的言下之意是:一个话筒本来就少了,你怎么还把唯一一个话筒也提溜走呢。这可是舞台,常田贵也不好解释,他表演的时候,把声音提高了不少,王国栋马上明白了,常田贵是要用自己本色的声音来说相声。结果,这场演出还成了唯一一台用原声表演的节目,因为各方面都不错,而且声音原汁原味,个性鲜明,赢得大家普遍的好感。其实这个道理也很浅显:两个人用一个话筒,一个声音大,一个声音小,就像瘸子走路,还不如干脆一个话筒都不用。有了这个第一次,常田贵这两年来和王国栋合作的相声越来越受到欢迎。但是,给张小梅留下印象最深的还是常田贵那个提溜话筒的动作——————那潇洒的一提,那份气度,那份豪迈和熟练,足足给她一生难以磨灭的记忆。

更让张小梅动心的是,常田贵对于各类乐器的修养和盛灏差不相上下,他也弹得一手好吉他,特别是歌曲《脚印》,他简直比盛灏还要弹得好。

偏偏这个时候,常田贵生病了,病得还不轻,他住进了附近的一家医院。医院检查,常田贵得了严重的胸膜炎。

袁飞虎知道常常田贵是班上离开学校最远的一个,到家里有八百多里地,常田贵家的负担很重。加上得了这么重的病,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来。袁飞虎问他家里为什么没有来一个人,他难过得差点落泪。

常田贵说:“班长,你来就来吧,干嘛还买这么多东西啊。”

袁飞虎说:“不买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来医院啊。”常田贵说:“看你买的这些东西,好像我得了什么大病似的。”袁飞虎说:“看你说的,胸膜炎,你这病可不要小看了啊,要不,后悔可就晚了。”

常田贵说:“不就是胸膜炎吗?很快就能好的。”袁飞虎也不接差,自顾自地说:“哎,你这病房里的其他两个病友呢?”

常田贵说:“哦,你问他们两个啊?一个出院了,一个到外边活动去了。”说着话,他要起身给袁飞虎倒茶。袁飞虎忙安慰他说:“快躺下,快躺下,你这刚好,可千万不可大意啊。”

常田贵说:“我没你说的那么娇贵,这点病,过一个月就能好。”袁飞虎说:“你家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来过啊?”班长的一句话,差点把常天贵的眼泪也给说出来了。

常田贵说:“班长,你对我太好了,是你发动同学们给我捐款…………”袁飞虎打断他的话说:“嗨,同学嘛,就是社会上有人遇上需要帮助的,我们也该伸一把手,何况我们还是同学呢。要说捐款,我们也实在拿不出手,可我们毕竟还是学生,我们要是手头宽,捐个千儿八百的也应该啊,我们这才捐了两百元钱,你就不要再提了。再提的话,我可不好意思啊。”常天贵说:“班长,你们捐了这么多钱,这水果你就拿回去吧。”

袁飞虎说:“你说笑话吧,买来的东西还有带回去的啊?”常天贵说:“你要不带回去,那你们的捐款我可实在不好意思收下来,虽然你们是好心。”袁飞虎有些生气了,说:“越说越离谱了,你再这样说,我可生气了。是,谁都有自尊心,可是,你也不能为了你的自尊心伤了同学们的自尊心了,不是吗?要是在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可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啊。”

常田贵若有所思,他觉得自己的话好像是有点过份,是啊,同学们尽管都没有收入,可毕竟身体好好的,这就是幸运。他们自己乐意表达一份爱心,可是如果自己拒绝同学们的好意,也许会适得其反,让大家的心都凉了。想到这里,常田贵改变了主意,他说:“既然这样,我感谢你们大家了。在你面前,我什么都对你说了吧。我爸爸曾经判过刑,文化大革命期间,一关就是十年啊。”袁飞虎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爸爸犯了什么大法了?”常田贵摇了摇头。袁飞虎说:“既然没有犯大法,我就纳闷了,你不是常常说你爷爷是烈士吗?据说牺牲以前还是闽浙赣苏维埃的一个什么小头头吗?这么说,你爸爸就是烈士的后代啊,烈士的后代,要是不杀人了,怎么能够被判刑十年啊?”

常田贵说:“文化大革命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啊。我爸爸既没有杀人,也没有打人,甚至他连骂人都没有骂过。”袁飞虎说:“我爷爷早在1935年就牺牲了,他是方志敏手下的一个团长。1930年,我爷爷不远六百多里地从浙江建德投奔到了赣东北苏维埃,参加了红军,赣东北苏维埃后来又发展成为闽浙赣苏维埃。1934年冬天,反动派的部队围剿方志敏的部队,我爷爷在激战中牺牲了。唉,我爷爷真的可惜了。那时候的一个团长,要是到现在,那该是多大的官啊。”袁飞虎说:“是啊,一个团长到现在怎么着也得是个少将了,方志敏要是不牺牲,现在起码得是个大将。”常田贵说:“大将?也许他还不止是个大将吧,方志敏毕竟是军团的领导,从这方面看,他比叶剑英的资格都老,说不定是个元帅呢?”袁飞虎说:“哎,还真说不定呢!”

常田贵说:“我爸爸冤啊,他太冤了,我爸爸就是在文化大革命写丢了一个字。”袁飞虎问:“写丢了什么字?”常田贵说:“我爸爸年轻时候是一个老师,他的毛笔字写得很好,全县都有名。在一次毛泽东思想宣传上,负责宣传的一个县领导让我爸爸写几个特大字。”袁飞虎说:“写的什么字啊?”常天贵说:“上头让我爸爸写‘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我爸爸不知道是太紧张了还是太兴奋了,他竟然弄丢了一个字。”袁飞虎问:“丢了个什么字啊?”常天贵说:“他丢了个‘无’字,写出来以后就变了,成了‘战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这样,一些妒忌我家里是烈士身份的人就抓着把柄了,用当时一句话说就是‘无限上纲’,本来没有多大的事情越描越黑。”袁飞虎说:“可是,再怎么栽赃陷害也不是无中生有吗?还能怎么样?”常田贵说:“嘿,我的好大哥,那一次的会议特别大,全县有一千多人参加呢。唉,我爸爸的字也写得很大,这就铸成终身后悔的大错了。开始,我爸爸被判处了无期徒刑,后来,经过我爷爷当年的一些战友说情,才将无期徒刑减为十年有期徒刑,从1968年一直到1978年,一天也不少啊。别人还图个减刑什么的,可我爸爸在服刑期间表现得很好啊,可一天刑也没有减。我妈妈一直等了他七年,七年啊,后来,后来…………”这时候,常田贵的眼里有些热热的,袁飞虎忙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常田贵。常田贵也不客气,接过手帕擦了擦眼睛,接着说:“到了1982年,我爸爸才平反了,说是冤假错案,还补发了工资。可是…………”说到这儿,常田贵嚎啕大哭。袁飞虎抱着常田贵,也热泪盈眶。

过了好一会儿,常田贵哭够了,他才说:“我妈妈后来实在经不住一个叔叔的追求,就改嫁了,还带走了我的一个弟弟和一个姐姐。那时候,我妈妈为了让我跟她一起走,嘴巴都磨破了,可我说什么也不和她走,赖在我亲叔叔家里,那时候,我也能干不少活了,基本上可以养活自己。我爸爸刑满出狱后,补发了不少钱,可是,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也不甘心啊,就又娶了亲,那就是我后妈,还一连生了三个孩子。这次我生病,本来我爸爸早就来了,可就在我住院的第二天,祸不单行,我爸爸也出了点交通事故,来信说伤得不是很厉害,估计五天以后就出院,他说只要他出院了,稍事休息就来看我。”

这时候,王国栋拿着一网兜的水果来到常田贵的病房,常田贵很激动,赶忙招呼王国栋坐。王国栋看了看袁飞虎说,“班长,你也来了。”袁飞虎说:“同学生病了,我能不来吗?好歹我还是个班长,不过我做得很不够。”王国栋看着常田贵原本半躺着的身体坐了起来,将手往下按了按,说:“你快躺下,快躺下。”常田贵说:“不碍事,你能够来看我,我高兴都来不及…………”这时候,张小梅来到了常田贵的病房门口。她竟然是空着手来的,这让王国栋和袁飞虎很是纳闷呢,他们甚至在心里说张小梅太小气了。

常田贵也赶忙招呼张小梅坐下。张小梅一看床上已经坐了两个男同学,实在不好坐下去了,她只好笑了笑,说:“就这么大地方,我坐哪儿啊?”常田贵说:“喏,这旁边的病床不可以坐吗?”张小梅说:“不好意思,我还是站一会儿吧。”王国栋知道她是不愿意坐病号的床,怕不卫生,但又不好说出来。王国栋赶紧到医师办公室去搬凳子。

张小梅掏出十元钱,交到常田贵的手上说:“我也没有买什么东西来看你,这点小意思算我的一点心意吧。”常田贵坚决不收,可是,张小梅的大眼睛一瞪,吓得常田贵赶紧收下来了。这时候,袁飞虎才觉得刚刚太小看张小梅了——————是啊,他自己买来的一大袋水果也不过抵上五六元钱啊。

王国栋搬来了凳子,袁飞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张小梅,话里有话地说:“看看,你们两个还真有意思,连到医院都在一起。哎呀,你们真是浪漫,干什么都在一起,唱歌也在一起,使用显微镜在一起,解剖竞赛在一起,看看,现在到医院也同时出现,你们还真有缘分啊。”王国栋一听这话,心里美滋滋的,但他还是掩饰着说:“班长不是开玩笑吧,我这次明明来得早点。”

张小梅对于袁飞虎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她狠狠瞪了袁飞虎一眼,看在他是班长的份上,她不想多说什么。是啊,这个班长关心同学倒是很热心,难道就没有看出她心里装着的不是王国栋,而是常田贵吗?

袁飞虎看着王国栋,心想:你们这一前一后的,还说比张小梅早,这才早十几秒钟啊,他早就听说王国栋喜欢张小梅。可他一直没有表达过这意思,现在离毕业也很近了,他倒是不想干涉班上的这一类好事。想到这儿,袁飞虎说:“你们别怕,我们学校是不允许谈恋爱,去年,就因为学生谈恋爱的事情,学校还警告过一个同学呢。不过放心,你们再忍忍,再过几个月,你们可就自由了。”张小梅大吼起来:“说什么呢,你了解我吗?什么唱歌也在一起啊?哦,你说的是那次二重唱吧?那不是你一遍遍地做我们的工作吗?你这人真是的,不答应你的要求,你又说我们不维护班集体的荣誉;听你的吧,你反过来说我和他好。你作为一个班长,在这里乱点鸳鸯谱,像什么话啊?”

袁飞虎做梦也没有想到张小梅对他的话是那么的反感,他尴尬地看着张小梅说:“对不起,对不起,算我多嘴了,不过,我一直听说是一个女排主力喜欢着王国栋呢,你不是女排主力吗?”常田贵故意把话题叉开说:“谢谢张小梅同学来看我,我们说点其 的吧。”

张小梅根本不理常田贵的话茬,她愤愤地说:“什么女排主力啊,我……我……”她真想说:“我妹妹才是真正的女排主力呢。”可是,她不愿意将王三梅对于王国栋的爱说出来。不然,王三梅还不得责怪她啊。张小梅灵机一动,说:“我………我不愿意听你说这些话。”

面对这样的尴尬场面,袁飞虎只得和常田贵打了个招呼,向病房外边走去。常田贵说要送送袁飞虎,也跟着出去了。现在,在这病房里,就只剩下王国栋和张小梅了。

王国栋终于逮着一个向张小梅表达爱情的机会了。他从病房床头柜旁边的热水瓶里倒出一杯开水,又从口袋里摸出刚刚买的一小包茶叶,倒进茶杯里,恭恭敬敬地送到张小梅的眼前,说:“喝吧,我给你泡的热茶。”

张小梅接过茶,把它放到离自己远远的病房窗台上,说:“王国栋同学,你前天放在我抽屉里的信我看过了,对不起,我真的不能接受你的感情。我也不拐弯抹角的,我就竹筒倒豆子吧。按理说,现在我们也都快毕业了,只要是有那份感情,我也不是不敢谈恋爱。更不要说还是偷偷地恋爱,我们学校的同学,在南昌大街上牵着手的都有,虽然我没有看到过,可我知道。我真的不能接受你的感情。这一呢,你是我妹妹王三梅喜欢的人,我不能夺走她的人吧。”王国栋一听这话,眼泪都快下来了,张小梅怎么会说这话呢,他虽然在信里没有点破对于王三梅的感情。可是,作为孪生姐妹,王国栋对于王三梅是什么感情,张小梅应该知道啊,他想趁着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机, 向张小梅把他的爱全部说出来。

王国栋急得热泪盈眶,说:“小梅,”他已经把张小梅的那个姓直接去掉了,“小梅,我真的很喜欢你,至于你妹妹,我说的不客气,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我根本就没有爱过她。”

张小梅说:“就算是那样,我还是不能……不能………”她怕伤害了王国栋的感情,没有继续往下说。王国栋想起自己在班上好歹是个歌星,还有许多其他特长,人也长得不差,特别他说的相声很受欢迎,特别是排练相声的时候,张小梅曾经给过他很大的鼓励,在他看来,那是张小梅喜欢他的信号,现在,张小梅怎么变得这么冷淡呢。 王国栋十分不解地说:“小梅,请你说说,你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我也不想你很快决定下来,你可以考虑几天吗?不,只要你可以考虑,你随便考虑多久,我可以……可以……”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但是,话不说不明,他还是豁出去了,干脆说出来,“我可以永远等着你。”

张小梅说:“你对我的诚意我心领了,现在也不是前两年了,大家都快毕业了,不要说恋爱………”张小梅突然有些不好启齿的意思,但是,她想了想,话不说不明,于是,她觉得还得往下说,“我这几天听到一件很新鲜的事情,在我们学校,有个同学在老家都和人家生米煮成熟饭了,不过,对于你,至少现在我没有那个意思,你想听听为什么吗?”王国栋觉得张小梅对他似乎并没有放弃,高兴地说:“你说,你说。”张小梅说:“你还记得那一年刚刚开学的事情吗?”王国栋想:刚刚开学有什么事情啊,那时候张小梅不是回去照看她那个生病的妈妈去了吗?他们根本连认识都不认识。不错,后来是认识了,可是他们差不多有一个月连话也没有说过啊。他们能够有什么事情呢。这样,王国栋就坚决地摇了摇头。

张小梅看着王国栋摇头,更来气了,她愤愤地说:“你忘记了,你还打了我一巴掌。”王国栋下意识地说:“你怎么知道的?”刚刚说完,他就觉得这话说得太唐突、太没有道理了。打了人家,不但没有承认,人家说出来了,还要问出这样的问题来,真的很不应该。可是,话既然说出口了,再想收回来是不可能的。张小梅说:“你看看,你看看,到现在你还不主动承认?”王国栋说:“我也没有否定啊。“张小梅说:“那你为什么还要问那句话啊?”王国栋说:“小梅,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真的该死?你原谅我行吗?”张小梅说:“不行。”王国栋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十分执着,他惭愧地说:“要不你也打我一次。”

张小梅说:“记得你那次打我的时候吗,那时候你就让我打回来,要是那样,我早就打你了,也不会等到今天。实话跟你说吧,本来我还真忘记了那个在汽车站打我的人长什么样,可是,我妹妹认识你,就是这个学期开学的时候,我妹妹和我聊天的时候,是她无意中说到你,然后让我联想到了有人打过我了,这才慢慢证实这个人就是你。不过,这一个月来我没有提起过而已。”王国栋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张小梅说:“现在说对不起啊,晚了。”王国栋说:“你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我把你当成谁了吗?”张小梅说:“你把我当成谁了?”王国栋说:“我把你当成你妹妹王三梅。”张小梅觉得更加不可思议,她似哭似笑地说:“你说你这人,你更不可理喻,你说我妹妹想你都想疯了,你不爱她也就是了,可是你为什么要打她啊,你这不是不知好歹吗?现在,不要说爱你,我看着你就恶心。”

王国栋真想把王三梅对他犯下的过错说给张小梅听,也许这样能够得到张小梅的谅解,可是,真要那样,那不是把早已经忘记的事情再提起来,那是揭自己的伤疤,也是揭王三梅的伤疤,何必呢。王国栋不能说出这话来,他宁愿冤死也不能说出来,王国栋只好咬了咬嘴唇,把那些过去的事情深深地埋进心里。

张小梅笑了笑说:“其实,真正的原因还不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爱你,请注意,不是不爱,而是不能爱你。那是因为我的心胸还不够大,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容量。”王国栋说:“哦,我明白了,你还是忘不了那一巴掌啊。”张小梅说:“你误会了,我说的没有那么大的容量,根本不是那个意思。”王国栋说:“爱不爱我,那也是你的自由,可是,可是,我不怕你笑话,没有你,我真的很难活下去啊。”张小梅笑笑说:“我有那么大的魅力吗?再说,我的心里不可能同时装下两个人,我已经……已经………”一个姑娘家,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她爱谁来,张小梅只好羞涩地看了看眼前常田贵住的床位说:“我爱的人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刚刚张小梅那神秘的一个眼神,可惜王国栋没有看见。张小梅的这句话把王国栋给搞蒙了,要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人,不就是王国栋吗?可是,刚刚她还一直说爱的人不是他王国栋,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难道这个张小梅故意逗我玩?难道她真的喜欢我?

看着王国栋那憨态可掬的样子,张小梅觉得必须把话向他挑明了,不然,还真让他胡思乱想。张小梅对着常田贵留下的空荡荡的床位,一努嘴,说:“喏,我喜欢的是这个人。”说完,她的脸上分明有一丝绯红。稍停,张小梅又说:“还要说吗?”看着王国栋那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样子,张小梅气得眼含热泪,慢慢地,她委屈的小声哭起来了。

王国栋万万没有想到,张小梅爱的人竟然是这个住进医院的常田贵。他还一直蒙在鼓里呢,这还不算,他这几天没事就往常田贵的病房里来,把他当成兄弟一样,可是,可是这个家伙竟然要夺去他心里的最喜欢的人,他心里的维纳斯。就在刚刚,刚刚王国栋还买来那么多水果来看他,原来这个常田贵是个伪君子,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明明知道我对张小梅好,可还要在我们之间横插一脚。

王国栋想:这是怎么了?我这是让鬼摸了脑壳了吗?对于常田贵这样的小人,我不骂他就不错了,我为什么还要来看他,来看他也没有什么,我还买来东西来看望他,我对父母也没有这么好过啊,我这是干什么啊?我干嘛对他那么好啊。他恨得牙根痒痒,他拿起刚刚买来的一大袋水果就要往外走——————当然他不可能把买来的东西拿回去,他是要把这些东西扔到医院旁边的垃圾箱里去,不然,还不得给活活气死。是啊,别人抢走他的心上人,他还给别人买东西,天下少有。

刚刚走出病房,王国栋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滑稽了,也太可笑了。不错,张小梅说得很清楚,她爱上了常田贵,可是,就算是这样,那就一定能责怪常田贵吗?爱情难道是能够强迫来的吗?再说,自己这样鲁莽的行为不是要把自己和张小梅的关系往绝路上逼吗?

王国栋想到这里,又悄悄地将那袋子水果提回了病房,好在这时候的张小梅正眼泪汪汪地看着病房的窗外,王国栋出去进来的一连串动作,她一点也没有察觉。

这时候,张小梅十分窘迫,她想走,可是,常田贵又没有回来,她没有和常田贵打一个招呼,也不忍心就这样离开。张小梅和王国栋这一男一女,这样静静地呆在一起,张小梅实在是不愿多呆。她巴不得常田贵早些回来。正这时候,常田贵回来了,把张小梅高兴坏了。常田贵不但自己回来了,他还领来了一个人,这来人是常田贵的父亲常德旺。

第十九章 爱情的尴尬

原来,常田贵的父亲常德旺治疗之后,恢复了健康,就赶紧来看他的儿子,为了看他的儿子,常德旺和他的后妻还大吵了一架。后妻说,你自己才刚刚从医院出来,还要赶上八百地去看望孩子,你不要老命了。常德旺只好一个劲地叹息后母就是后母,不然孩子住院都二十多天了,还一定要等他自己去南昌看望,就这样还不允许他去南昌,真是太残酷了。唉,毕竟常田贵不是他后妻的亲生儿。

看着风尘仆仆的常德旺,王国栋赶紧喊了声:“叔叔。”张小梅也含笑地站起来算是打了个招呼。常田贵指着张小梅和王国栋说:“这两位都是我们班上的同学,他们对我可太好了。这位叫张小梅,这位叫王国栋。”常德旺似乎听错了什么,又问了一遍:“儿子,你说什么?他叫什么?”常德旺指了指王国栋,“儿子,你说这小伙子叫什么?”常田贵不假思索地说:“他叫王国栋。”常德旺眼含热泪,说:“他真叫王国栋吗?”常田贵一脸疑惑地说:“是啊,爸爸,怎么了,你难道认识他?”常德旺好像又有些迟疑,是不是自己搞错了,为了确保不出笑话,常德旺对着王国栋问:“你……你的家……哦,不,小伙子,别怪叔叔多嘴,我得问问,你的家在哪里?”王国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面对长辈的问话,他必须回答:“叔叔,我老家在珠湖县。常德旺猛然高兴起来,他像是捡着了宝贝似的,接着问:“珠湖?就是那个靠近石岗湖的那个县吗?”

王国栋被常德旺的问话感动了,他没有想到,在这个离开家里两百里地的学校,还有人知道他的家乡。可是,常天贵的老家,也就是常德旺的到南昌远着呢,八百里啊,常天贵说过不止一次了,这么说,虽然王国栋对于方位不是很熟悉,但很明显,就算是他和常天贵的家乡是一个方向,最起码也得相距六百里地呢。王国栋深情地回答着:“是啊,叔叔到过我们那个县。”常德旺问:“你的父亲是不是叫王广发?”王国栋更是惊讶,他怎么会认识他父亲呢,他赶紧说:“是啊,您也认识我父亲。”常德旺说:“这……这……这让我说什么好呢,我对你们父子是年年想,天天想,做梦都想和你们父子见一面,可想了十几年也是白想啊。这真叫那什么什么不费功夫啊。”常田贵说:“爸,那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看你说的。”常德旺说:“是啊,现在可好了,孩子啊,我可找到你了。”说着话,常德旺的眼泪就出来了,他双手颤颤地拉着王国栋的手说:“孩子啊,这……这……”他看了看窗台前的张小梅,他有些不好说下去了。张小梅一眼就看出这位常叔叔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和王国栋单独说,需要张小梅回避。张小梅不等常田贵向她暗示什么,就知趣地和常天贵和常德旺打了个招呼,退出了病房。

常德旺拉着王国栋的手,激动地说:“孩子,这要是你父亲在,我得给他下跪啊,不过,你实在太年轻了,我也只能……只能……”说完,常德旺,这个比王国栋年长三十多岁的长者给王国栋深深地作了个揖。王国栋忙走上前扶了一把常德旺,激动地说:“叔叔,这可不行啊,您是长辈啊,您怎么能给我行这么大礼呢?您这不是折杀我了吗?”

常德旺替王国栋倒了一杯茶,送到王国栋的眼前,王国栋赶紧把这茶推让着往常德旺身边送。常德旺对着常天贵说:“孩子,你要记住,眼前这个小伙子是你爸我的救命恩人啊。”王国栋有些惴惴地说:“叔叔,你的话我真的不懂。”常德旺对王国栋说:“孩子,”他又转了转身,“还有你,我的儿子,你们都要记住,是你王国栋,哦,对了,还有你父亲王广发,是你们父子两个救了我啊,也就是说,你王国栋和王广发是我常德旺对我有大恩大德啊。”常德旺喝了口茶,接着说,“那是在1971年的九月,哦,对了,是九月二十五号,我还在石岗湖农场劳改…………唉,”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王国栋,“哦,我那是冤枉的,后来不是平反了吗。哦,这石岗湖可大了,周围都有三个县呢。石岗湖就在王国栋的老家旁边。那一段时间,我们监狱里有小道消息说林秃子垮台了。”常田贵问:“爸爸,林秃子是谁啊?”常德旺哈哈大笑着:“哈哈哈,哈啊哈,林秃子吗,就是林彪啊,林彪垮台了,我以为这下好了,哦,也不是我,是我们大家,大家都以为这下好了,大家的表现都比以前好多了。如果好好表现一下,也许能够提前释放,至少能够减刑。嗬,我们整个监狱都像是过年似的。大家都表示今后要好好改造,至少,社会的正气得到了部分的回归,不再是那人妖颠倒的年代了,大家也不用抱怨自己有理 没处说了。”

常田贵说:“这林彪倒台和你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啊?”

常德旺说:“孩子,我们那一代人的事情,你是很难理解的。不错,林彪倒台啊,看起来是和我们八竿子也打不着,可是,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都是比着过的吗?至少我们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比我们做劳改犯的日子更苦。再说,林彪一天到晚把“毛主席万岁”挂在嘴边,而我呢,吃亏不就是吃亏在在对于毛泽东思想的宣传吗?这一点毛病竟然要判我的徒刑,可我内心里对毛泽东思想是十分崇拜的啊,所以我几乎天天想着死啊。现在林秃子死了,我和林秃子应该会扯平了。那时候,我就想:我们苦,特别是我,虽然被冤枉,好歹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还活着,最起码,我们都好胳膊好腿的,我们干嘛怨天尤人啊,干嘛不想好好活啊,我们干嘛不好好表现一番啊。这世界上不是还有比我们还蹲劳改农场更惨的吗? 比如林彪,贵为我们共产党的副主席,还是未来的接班人,堂堂的大人物,是个红得发紫的人,都逃脱不了命运的惩罚,应该说是上天的报应,所以,我们那些劳改犯以前常常满肚子委屈和抱怨,可自从林秃子走了恶运,我们大家心里就平衡多了,几乎没有人破罐子破摔,在劳改农场的人都想好好地表现。第二天,我早早地起来,早早地赶着十几条牛到草坡上去放,让牛们在草坡上吃草。放着放着,有两条牛牯打起来了,这两条牛打得很厉害,一直从草坡上打到了旁边的水沟里,好在这水沟又长又宽,不然,逃跑的地方都没有,真的很惨。差不多斗了有几分钟,眼看一只牛牯把另一条牛牯死死地抵在陡坎下,旁边就是宽宽的马路,另一条牛牯被挤在一处动弹不得,其中那只压在上面的牛牯不断用锋锐的牛角左右开弓地刺向那只被压住的、可怜的牛牯。再不出面,那只可怜的牛牯可能就会被斗死。我也顾不得危险,捡起路边不知是谁丢下的一条竹扁担,跳下这条并不深的水沟,冲过去就要向那条压在上面的牛牯打去,这牛牯经不住我的几下打击,放下那条牛牯。它只是为了逃开我的打击,并不是真要退出这场战争。等那压在身下的牛牯逃走几步之后,那条得胜的牛牯又一次向那个逃开的失败者追去。我也跟着追去。没走三两步,两条牛又斗在了一起。我火冒三丈,又冲到了两条牛的中间。这次,那条得胜的牛牯毫不犹豫地把矛头对准了我,我被锋利的牛角刺伤了,肠子都快要露出一小截了。我流了很多血,几乎要昏迷了。后来,也不知道这两条打架的牛跑到哪里去了,我自己都顾不住自己了,还能怎么样?这水沟虽然不算深,可是,我想爬上去,可这只有一米多高的坎儿竟然比大山还高,我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可不爬出去,躺在这个地方,外边的人绝对看不到我,要是这样,我等到血流光了,就只有等死了。就在这时候,走来了一个六、七岁的放牛孩子,这孩子我其实以前见过,不过没有说过话。他看我满身是伤的样子,就喊来了他的父亲。他父亲连忙跑到三百米开外喊来了几个做农活的人,又七手八脚地将我抬到劳改农场的分部,因为那地方有一辆拖拉机,农场的拖拉机将我送到附近的县医院,经过二十天的治疗,我才恢复了健康。后来劳改农场打报告准备给我减刑两年,可是因为有人眼红,向上面打小报告,说我是故意让牛牯们去打架的,然后又装作好心的样子去救牛。这样一来,我减刑的事情又泡汤了。不管怎么样,我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捡回了一条命,我也知足了。后来,我问那些抬着我到医院的人,他们才告诉我,那个孩子叫王国栋,孩子的父亲叫王广发,这两个名字我得牢牢地记住,我得记住一辈子。哎,没有这两个人就没有我的今天啊。”

常根祖好奇地问:“爸,你那十来条牛都放了三、四年,以前打过架吗?”常德旺说:“嘿,你不提我还差点忘记说了。说起这件事,还真是哭笑不得。你们知道那两条牛为什么打起来的吗?”王国栋和常田贵都摇了摇头,常德旺说:“这十几条牛从来没有打过架,这都是因为有人在耍恶作剧。我们那儿有个劳改犯,好吃懒做,经常想办法泡病号,这还不算。这一次,他竟然在这两条最大最壮实的牛牯的脖子上各套了一小块红布,他的目的仅仅是为了牛死了以后好吃牛肉。他知道我是近视眼,加上我放的牛有十几条,他估计我也看不太清楚。结果放牛的时候,我还真没有发现,这样,这两条牛牯见到各自的红布,就像仇敌似的,很快就打起来了。后来,我躺在那条水沟里,无意中发现了其中的一条红布。劳改农场的领导决定:针对这段红布进行侦查,搞出斗牛的前因后果。看守我们这些劳改犯的人中,有个人当过几个月的侦察兵,学过破案的技术,终于侦破出有人搞破坏结果,那个人被加刑了两年。”常田贵说:“哈哈,那人也够笨的,偷鸡不着蚀把米。”王国栋说:“何止是蚀把米,依我看,那真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常田贵同学,你说对不对啊?”

常德旺说:“国栋啊,你是我的小恩人啊,本来,我只有报答你的份啊。但是,今天我要提一个要求,国栋,你说行吗?”

王国栋笑笑说:“常叔叔,您是我的长辈啊,可不要说什么恩人不恩人的。就算是帮助过你,那也是我应该做的。您说,在那样的情况下啊,我能见伸出一把手吗?再说,那时候,我还小,要不是您提起这件事情,我根本就记不起来。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常德旺说:“好,好,我就说了。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喊常田贵同学?”王国栋觉得这话倒是很突然,但毕竟自己是小字辈,于是他又笑了笑问:“不喊同学,那喊什么啊?”常德旺说:“你啊,直接就喊我们家常田贵做兄弟,好吗?”

王国栋想:原来是这样啊,这是好事啊,常叔叔还犹豫什么?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说:“好啊,我还白捡了一个兄弟,多好!”听着王国栋的话,常德旺十分开心。常田贵也很高兴。是啊,同学之间,要是感情好的话,本来就可以做兄弟的,甚至比兄弟还要亲,再说,王国栋和自己的父亲还有这么一段经历。常田贵为有一个同班的兄弟而高兴。

常田贵只是对于王国栋和他爸爸的缘分还有好奇的地方,他问:“爸爸,那王国栋为什么知道你躺在那个地方?那么小小的人就知道去救你呢?”常德旺说:“这个你得问王国栋,他知道的。”王国栋说:“常叔叔,那事情有没有我都记不住,就算是有,我那时候还太小,根本记不住的。”常德旺说:“哈哈,这么说来还真是的,那我就说了,当时我躺在地上,虽然说不出话来,但是你和你父亲的对话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的,你说你当时看见我跟着两条斗牛就追了过去,过了一会儿也没有看见我走出沟渠,你就很自然地过去看看。”常田贵说:“唉啊,那这王国栋还真是我的好大哥啊。”王国栋开玩笑地说:“先别忙着喊大哥,我们两个还不知道谁大谁小呢.”常田贵说:“哦,那倒也是,我是1966年7月出生的。”王国栋说:“我是1966年8月出生的,哈哈,你还真比我大一个月,我还得喊你做大哥。”啊,这个父亲的恩人竟然还要喊自己为大哥,常田贵十分激动。

常田贵面对如此厚道的同学,面对曾经救过他父亲命的人,他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含着热泪走到王国栋的身边,一把紧紧地抱住了他,喊了声:“老弟。”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王国栋也深受感染,内心难以平静。

王国栋走后,常德旺了解到,王国栋深深爱着的姑娘张小梅却不爱王国栋,而是喜欢上了常田贵。常德旺刚刚进门的时候,见过张小梅一眼,他当然十分喜欢这个年轻人。可是张小梅能看上常田贵,更让常德旺十分欣慰,可是,问题是这王国栋也爱上了张小梅,这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十分尴尬。唉唉,这可怎么好啊?一边是自己的儿子,一边是自己的救命小恩人。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在矛盾着,焦虑着。要是这个张小梅并不出色,那其实也无所谓,可是,张小梅刚刚留给常德旺那三两分钟的印象十分好,既落落大方,又彬彬有礼。那高挑匀称的身材就更加不用说了。

常德旺比较来比较去,他的心还是偏向于自己的救命小恩人了。是啊,那个年月,别看王国栋人小,可是做了一件大事情啊,没有他就没有自己啊。他觉得有必要做做常田贵的工作,让他不要去和张小梅好。

常田贵虽然觉得他父亲的话很可笑,可是,他也不得不勇敢的面对。常田贵说:“爸,看样子,你的意思是说我夺了王国栋的爱,你要搞清楚,不是我首先喜欢上张小梅的,是她先喜欢上我的。”

常德旺说:“就算是她先喜欢你的,你现在不要掺合进去,说得更清楚些,你从这里边退出来,你把这份爱让出来,张小梅还能爱你吗?她不爱你了,自然就会爱上王国栋的。”

常田贵让他爸爸常德旺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他劝告常德旺说:“爸,你以为这是做买卖呢,还还可以让出来,感情的事情不要说我们,谁都控制不了的。”

常德旺一见这架势,干脆吼了起来,说:“你还有没有你爸爸在眼里,我的话你必须听。”常田贵说:“你说什么呢?你的话是圣旨吗?”常德旺说:“对,我的话虽然不是圣旨,但也和圣旨差不多,我还不可以命令你吗?”

常田贵说:“爸,我知道王国栋对我们一家有大恩大德,可是,我可以从其他方面来报答他啊,干嘛非要我把这送上门来的爱情让出来啊。”常德旺说:“你那都叫什么爱情啊,你把你爸爸恩人的爱情都给弄没了,你这还叫爱情吗?依我看,你那叫伤人家的感情。”

常田贵说:“看看你都说了些什么啊?再说,又不是我从王国栋手上夺走了张小梅,她本来就不喜欢王国栋,是她自己爱上我的。”常德旺说:“什么爱不爱的,你才多大的人啊,学校还没有毕业呢,你拿什么支持你那个爱情,你挣着一毛钱还是挣着一元钱了,你就爱情爱情的。”

常田贵说:“爸,我是没钱,可我以后不会挣吗?再说,那王国栋不也小吗?你刚刚都听到了,他比我还小一个月呢,你怎么老是偏向他啊?”常德旺说:“看看你小子说的什么话,什么我偏向他啊?他和你不一样,你的命是不是我给的?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命就是他给的,干脆说吧,没有他就没有我,没有我哪有你啊?所以,直接一点说,没有他也就没有你。 ”常田贵从他爸爸的话里突然想起了几句歌词,他干脆唱起来了:“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多么熟悉的声音………”

常田贵还想往下唱,常德旺拦住他了:“你小子不要玩世不恭,你还嘻嘻哈哈的,我这和你说正事呢,看你那样子,你严肃点好不好?”常田贵苦笑着说:“爸,你还说我不严肃,你看看你,说什么,没有他就没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啊。你仔细想一下,我是不是在你出那件事情以前就出生的啊?”常德旺想:是啊,还是自己说快了,自己没去劳改农场的时候,这常田贵就刚刚出世了,那么说,即使自己被牛斗死了,也不妨碍常田贵的存在。常德旺觉得自己的确说过了头,就说:“但是,你也得承认,假如我不在了,你还能考上这省城的学校吗?恐怕你连高中都读不起。”常田贵说:“那倒也是。”常德旺说:“所以,没有这个王国栋,就没有你小子的今天。”常田贵说:“那么说还差不多。”

常德旺说:“那么说,你想通了?”常田贵说:“什么通不通的啊?”常德旺说:“我是说你同意把张小……小……小什么来着了……”常田贵说:“看看,你连个名字都记不住,还做我的思想工作!她叫张小梅。”常德旺说:“对对对,你同意把张小梅给让出来了。”常田贵说:“看看,你又在说笑话。就算我让出来,如果王国栋自己吸引不住张小梅,你让我怎么办?”常德旺说:“什么吸引不吸引的?你说明白点好不好?”常田贵:“我是说,即使我退出来了,万一人家张小梅不喜欢王国栋那不是浪费吗?”常德旺说:“你还真考虑得全面,那个你别管,反正,我不能看着你白白地把张小梅从王国栋手上抢走。再说王国栋我刚刚也看见了,那么高大帅气的小伙子,能不让人爱吗?”常田贵说:“到底我是您儿子还是他是您儿子?你怎么老是干涉我的恋爱自由啊?”常德旺说:“当然你是我的儿子了,可是,谁让你们发生冲撞了呢,你要是喜欢别人,哪怕是她长得不怎么的,我也不会干涉,可是,孩子,人不能没有良心,。你得记住,人要是没有良心,狗都不爱搭理啊。”

常田贵哭丧着说:“爸,我怕也不是没良心啊,我看你就是个法海。”常德旺没有听清楚儿子的话,以为法海和法官差不多,他说:“你可别讽刺我,我可不是什么法海,我哪有那么公正啊?”常田贵说:“爸,你连法海都不懂,你还以为夸你呢?”常德旺说:“我可不管什么海,反正,你必须和张小梅一刀两断,越早越好。”

常田贵说:“报恩是一回事,可是,您要报恩,也不能拿您儿子的爱情来报恩吧,实话告诉您吧,我和张小梅的爱情好着呢,她爱我,我也爱她,不错,正是因为学校不允许谈恋爱,我把这份感情压在心里两年了,整整两年了,您知道吗?”说着话,常田贵流下了眼泪。

常德旺不管他儿子怎么样,他说:“别在这儿哭天抹泪的,你就是说出大天来,我也劝告你放弃这份感情,再说,你说要报答人家,说什么其他的方式,那不是纯粹开玩笑吗?你放着好好的机会不给他,甚至要从恩人手中夺走对象的事情,我说什么也不答应。”

常田贵梗着脖子,怎么样也不同意他父亲的话,他突然像是一个得道的仙人似的,发表了他的一番高见:“爸,你真的要搞搞清楚,同情不是爱情,恩情也不可能是爱情。”常德旺让常田贵也弄得无可奈何,是啊,还能说什么呢?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自己也不能跟着孩子一辈子,就算是他现在同意不和张小梅来往,可是,自己要是回家以后,谁能够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谁又能管得住他的思想和行为。常德旺只得叹气:唉,儿大不由爹啊,翅膀硬了也不可能仍然在低空飞旋的,他要高飞,他要翱翔,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张小梅可成了香饽饽了,王国栋喜欢她,常田贵喜欢她,自从和丁小梅闹翻了以后,魏贵阳由衷地喜欢上她。不过,魏贵阳虽然家庭条件不错,可是,因为他屡次搞得同学们不太愉快,同学们对他的看法都不太好,几乎没人主动找他玩了。

对于张小梅来说,她不可能喜欢其他的人了,她对于恋爱对象的标准除了要帅气之外,就是有起码的音乐素质,最好是会弹吉他。以前她曾经暗恋过盛灏,可是因为盛灏是个乡土观念很重的人,竟然考虑到他们以后很难分配到一起而委婉地拒绝了她。张小梅已经觉得很尴尬了,从此以后,她恨不得再也不谈恋爱了。可是,她家的特殊情况不容许她这样做。自从她爸爸在严打中被处以极刑以后,她家的经济状况变化很大,也容不得她在个人问题上耗费太多时间。张小梅认为,目前的情况,它必须早点恋爱,早点成家,这样才能尽早走出家庭的经济困窘。

常田贵就是这么个人,常德旺要是一个劲地迫使他屈服于父亲的权威,他反而不会买常德旺的帐,可是现在,常德旺对他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倒还替王国栋考虑起来了:是啊,毕竟王国栋还救过常德旺的命呢,自己多少得替他考虑一下。突然一个主意在他心里产生了:趁着张小梅对他和王国栋之间的关系还一点也不摸底的情况下,狠心地对张小梅进行一番考验,如果对方经不起考验,不是真心实意地爱他,他刚好可以从这三角形的恋爱中跳出来,趁早成全王国栋,至于张小梅爱不爱他可就不是自己的事情了,这样,至少可以让给人家一个机会,也是给父亲恩人的一个机会。

三天以后,实习的名单分配好了,张小梅和另外两个女同学分配在省城西湖区防疫站实习,王国栋和袁飞虎、蔡红桃分配在东湖区防疫站实习,常田贵、魏贵阳、丁小梅和另外一个女同学分配在离开省城四百公里的县城实习。其实,从东湖区到西湖区很近,只有三公里的路程。王国栋本来想趁着实习的大好时机,好好地向张小梅发起一次求爱的总进攻,可是,天不遂人愿,王国栋和张小梅竟然隔着四百公里路程,唉,这四百公里路程实在太远了,省城到这个县没有火车不说,连汽车每天也只有一趟。据说什么京九铁路要从这儿经过,已经施工了一年了,可离修通还差得远呢。王国栋觉得这是上天对他的考验,他几乎对追求张小梅失去信心了。

实习名单公布以后,公卫十四班最为兴奋的还是张小梅,她想:一来和常田贵的实习点很近,以后和常田贵的联系就方便多了。二来可以留在省城实习,等于在自己的家门口实习,可以趁着空闲时间看看寡居的母亲,对她老人家也是个精神安慰。严打严打,深得民心,也的确大大地打击了不法分子的嚣张气焰,让改革开放不久后的中国在法制上干净了很多,毕竟矫枉过正的做法让许多人谈法色变,收敛了许多。可是,也因为矫枉过正,不能说没有一个处理过重的,至少张小梅觉得,严打对于他的养父过于苛刻了,她母亲这几年一直精神不振。

实习的名单公开以后,张小梅买了十几斤水果来到医院,她知道,今天下午就是常田贵出院的日子,她和袁飞虎打招呼,说让她代表全班接常田贵出院。袁飞虎知道他们那点事情,但是毕竟还没有毕业,恋爱还是不能公开的,他笑嘻嘻地提醒着张小梅:“你知道的,学校明文规定,学生不能恋爱,虽然已经实习了,可是,毕竟还没有毕业,你和常田贵那点事情,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哟。”张小梅只得给袁飞虎拍点马屁,说:“班长,你多么神通广大,什么事情能瞒得了你啊?”袁飞虎说:“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可受不了这个。”他马上又换了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要灌迷魂汤 你还是给常田贵灌去,不过我可和你说,你们恋爱,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千万别把我出卖了,万一学校知道,你可得把事情全部揽下来哟!”张小梅说:“我的大班长,好汉做事好汉当,我绝不连累你的。”

张小梅知道,对于学生恋爱,私下里流传着这么一句顺口溜:“一年禁,二年训,三年不松也不紧。 ”所谓一年禁,就是说,刚刚入学的一年级学生,是绝对禁止恋爱的,违者一般开除,二年级的学生要是有恋爱的,轻则严厉训斥,重则严重警告处分。三年级的学生所谓“不松也不紧”也是说说的,其实从老师到校领导,对于他们的恋爱都是比较松的。

张小梅明明知道,三年级的学生,特别是开始实习的学生,仅仅是恋爱的话是谁也不会连累的,但为了袁飞虎这个班长的面子,她还是不愿意把事情说的很透,所以,她还得处处小心,多少是给班长的尊严。

张小梅来到住院部,将买好的水果往旁边的小柜子上一搁,打开菠萝罐头就准备给常田贵吃。常田贵故意一不小心,没有接住菠萝罐头,将菠萝罐头整个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菠萝罐头水流了一地,让张小梅心疼起来。常田贵以为她会骂他,至少会小声责怪两声。可是,张小梅竟然笑嘻嘻地跑到医师办公室拿来扫把和畚箕小心翼翼地扫了起来。正当张小梅转身要将垃圾往外面倒的时候,常田贵一计不成,又想了一计。他趁张小梅不注意,故意对着旁边的一个热水瓶踢了一脚。好在那个热水瓶已经过了半新半旧的时间,早已不值什么钱了。这一踢,热水瓶马上爆炸了,砰地一声,吓得张小梅吃了一惊。即使这样,张小梅对于常田贵仍然毫无怨言,只是笑笑说:“你啊你,也该小心些哦,不然,还不知道要打破什么呢?”常田贵再也不忍心了。他想:这么一个美丽的姑娘,不管是体育还是文艺都精通,曾经吃过她炒得小菜,味道很美,看样子,今后,她作为家庭主妇也是错不了的,这样全面的人真是不多的。自己能够爱上她,特别是她能够爱上自己,这是自己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本来自己是应该战战兢兢的,因为常田贵实在是太爱她了。要不是他爸爸交代的——————说把这个爱情的机会让给王国栋,就是借个胆子给常田贵,他也不敢这般戏耍张小梅的。

刚刚两次故意肇事,让常田贵看清了张小梅的心。他想:也好,这样经得起考验的爱情,一定比轻易得来的爱情要牢固很多。

张小梅处理完这些事情,马上把实习的事情告诉了常田贵,说他们分在她一个地方实习。常田贵装着并不高兴的样子问:“哪里?”张小梅说:“我们都在省城啊,高兴吧?我是很高兴的,你怎么回事?竟然无精打采似的。”常田贵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我逗你玩呢。”张小梅点了一下他的鼻子尖说:“你瞒不了我,我就知道你是故意装的。”常田贵故意问:“其实,王国栋对你追得挺紧的,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张小梅说:“怎么和你说呢?其实,我还真不喜欢他,那是因为…………你猜猜。”她突然把话头换了一个个儿,常田贵说:“我猜不出来,你告诉我得了。”张小梅说:“还不是因为你啊.”常田贵故意装着不懂的样子,说:“因为我?我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张小梅说:“对,因为你,严格地说来是因为才能。”

常田贵把话题岔开,说:“可我听说,你不喜欢王国栋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那个孪生的妹妹。她叫什么来着?”张小梅说:“你是说王三梅吧。不错,我妹妹是深深地爱着他,为了他,我这个妹妹还患过傻,居然将王国栋的录取通知书给隐匿起来,当初把王国栋恨得牙根痒痒,后来,他竟然忘记了对王三梅的恼恨,可是,任凭我妹妹怎么苦苦追求他,他就是不动心。不过,我虽然是个姑娘家,可是,我说话是开门见山的,如果我真的爱上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我妹妹的恋人,我也会不顾情面地去追求的,爱情的抉择,我认为是不考虑亲情的,因为它比亲情还要崇高得多。再说,就算是因为我的爱,让我妹妹败了,甚至败得一塌糊涂,她也不是没路可走,天底下的小伙子多的是,俗话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你说对不对?”

常田贵摇了摇头,说:“你的话似乎有些矛盾,我真搞不懂你对于爱情到底是什么看法,你既说到了它的神圣,又说,在爱情面前,即使失败了,也可以重新再来,既然可以重新再来,那还有什么神圣的呢?”

张小梅说:“你这话太武断了,其实,这一点也不矛盾。我的意思是说,当爱情出现的时候,千万要专心致志地去追求它,千万不可抱着模棱两可的心态,更不能朝三暮四。在我看来,游戏人生,拿爱情当儿戏的人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因为爱情比世界上任何感情都神圣。但是,一旦追求不着,也就是说,如果出现了‘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情况,或者再说透彻点,如果这样以后,某一方还是以很大的热情对待爱情,抱着‘非某某不嫁,或者非某某不娶’的心理,可是,对方还是不冷不热,那就要考虑重新再来的问题了,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常田贵笑笑说:“也是,死了张屠户,不吃带毛猪。你这观点我完全同意。要是你遇上了贾宝玉那样尴尬的事情,你会怎么办?”

张小梅说:“你这人也真是的,没头没脑地突然说起贾宝玉,你想干嘛?再说,他是男的,我是一个女人,这怎么比啊?”常田贵说:“我是说假如,打个比方嘛!”张小梅说:“那好办,我绝对和贾宝玉不一样,是啊,他不就是知道林黛玉死了,就寻死觅活的,后来还干脆出家了,要是我,难过是肯定要难过好久的,可是,出家干嘛啊?好歹他家还是有权有势的人家,虽然后来不行了,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可不必出家啊。你这人还真坏,这样不吉利比方你就送给我啊。”常田贵笑笑说:“好了,你不是说我是个小作家吗,就算我这个作家采访你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吧?”

是的,张小梅最爱的就是常田贵具有作家潜质,按理说,王国栋的形象也和常田贵差不多,他们的爱好也差不多,王国栋虽然不会乐器,更弹不出常田贵那么优美的吉他。论家庭状况,这两个人不相上下。但是,王国栋的歌唱得很好,应该说,除了写作,他们真是旗鼓相当。张小梅有两个最大的爱好,欣赏音乐,尤其欣赏乐器里出来的音乐,爱好文学,在她看来,她会唱歌根本算不上什么,自己的这点本事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至于会打排球,更不是什么特长,这样的人太多了。在她看来,一个作家,哪怕是一个爱好写作的人,常常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定格下来,让生活见证,甚至让历史见证,所以这一类人是最让人羡慕的。至于其他素质,别人有的,一个作家或者写作者也同样可以有,这并不互相排斥。比如,常田贵的吉他不就弹得很好吗?他的二胡和笛子,玩得虽然不如吉他,可也不错。而他写作的素质却是很多人所不具备的,这是张小梅喜欢常田贵最主要的理由。

张小梅从这句话里听出了自信,她也打哈哈说:“既然是这样,我很乐意回答你的问题。”常田贵一本正经地问:“假如和你说过的一样,你是贾宝玉的话,在你对林黛玉表示了足够长时间的爱和伤心之后,你是继续娶薛宝钗还是出家做和尚?”张小梅说:“作家同志………”常田贵说:“什么就作家同志,谁是作家啊?”张小梅说:“你迟早会成为作家的。”常田贵说:“借你吉言,谢谢。”张小梅又笑笑说:“作家同志,假如我是贾宝玉,遇上了那样的事情,我既不会娶薛宝钗,也不会出家,我会…………”常田贵问:“你说啊,为什么不说下去。”张小梅说:“你猜猜。”常田贵说:“卖什么关子,你直说好了。”张小梅说:“虽然薛宝钗也同样是受害者,她也没有参与使用调包计,可是,客观上,她充当了调包计的一个角色,对于这样的人,我贾宝玉不可能娶她的,但是,有道是‘天下道路何其多,为什何自己要磋跎’,我送走了林黛玉,等我感情平稳了些,我再另觅知音不就可以,大不了从头再来嘛。”

就这样,他们————常田贵和张小梅把病号床当成了聊天的好地方,好在这间病房就常田贵一个人住院。

就在常田贵和张小梅在谈论着爱情的时候,谈论着贾宝玉、薛宝衩的时候,公卫十四班的教室里也在进行着一场讨论,内容竟然和常田贵张小梅他们竟然的相似。当然,这样的讨论一律是在上课和晚自习之外的非正规时间。

公卫十四班的黑板上赫然写着:“假如你是贾宝玉,你会喜欢薛宝衩还是林黛玉。”讨论爱情的事情,以前是不敢的,怕学校会抓住典型,作为早恋的批判对象。现在大家马上要实习了,所以也敢于放得开,说话也可以疯狂一些。全班五十四个同学,现在在教室的刚好一半,不过,女同学只有两个。

魏贵阳走到黑板前,指着那几个字对同学们说:“这个吗,我还真说不准?王国栋,你喜欢谁啊?”王国栋说:“这个嘛,我也说不准,你这个‘组织部长’怎么说呢?”魏贵阳说:“你什么时候给我封的头衔啊,我都不知道我是‘组织部长’啊?”王国栋说:“你不要说不知道,你问问班长,看看你是不是‘组织部长’?”袁飞虎笑了笑,未置可否。也许只有魏贵阳自己不知道,因为他常常谈论些身边的政治问题,比如哪里的县长因为表现好而破格提拔了,哪里的副县长因为带头坚持在抗洪一线被洪水冲走了,差点淹死了,又是哪里哪里的县委书记因为作风问题而被立案侦查了,哪个地区的文化局长因为文化问题弄出笑话了。反正,有关省内的县级和副县级干部的事情,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所以,同学们在他背后都喊他‘组织部长’。

王国栋说:“看到了吧,班长都默认了。”魏贵阳对于这个外号似乎并不反感,所以他也就不再继续质问,他甚至内心还有些乐意同学们这样喊他。魏贵阳心想:我从小就喜欢看电影《红楼梦》,连小说《红楼梦》都看过两遍,就是没有人问,我都想谈谈《红楼梦》。魏贵阳乐哈哈地走到黑板前,他拿起粉笔,并没有在已经写好的“薛宝钗、林黛玉”这两个名字上划勾,而是另外写出他所喜欢的人的名字————薛宝衩。应该说魏贵阳的字的确不错,刚劲中透着灵活,但是,他居然把“薛宝衩”的薛字给写错了。也许是马上就要实习了,同学们比平时要疯狂得多。大家看到魏贵阳出笑话了,三个字居然会错一个字,再说,这个薛字也不是十分生僻的字,所以,都报以讥笑的鼓掌。

魏贵阳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他那潇洒漂亮的粉笔字没有人夸上一句,只是因为一个错字,还招来同学们的笑话,他很不甘心。为了发泄心中的不快,他急不择言了,说:“这算什么,错一个两个字还值得大惊小怪吗?据最新消息,我省一个省长最近翻车了。”常田贵自言自语地说:“什么翻车了?”袁飞虎悄悄地告诉常田贵说:“翻车就是当官的出事情了,或者被抓起来了。”魏贵阳没有听见袁飞虎的话,但是对于常田贵说出的如此简单的问题,他也不屑于回答,他继续神秘地说:“你们知道这个省长是个什么样子的吗?哈哈,他竟能把‘圣旨’写成‘圣纸’,把‘排忧解难’写成‘排拢解难’ 。你说,一个省长都常常写错字,何况是我呢。”也许是为了冲淡刚刚被人讥笑的氛围,魏贵阳继续发布他那独家新闻:“就是这个省长,他不但常常写错字,他还经常说一些粗话,比如‘滚他娘的’、‘妈的’、‘老子’、同学们啊,堂堂地省级干部啊,好笑不好笑?”

许多人为魏贵阳的信口开河而摇头,当然,也有个别人对他的小道消息很感兴趣,毕竟,魏贵阳发布的小道消息常常是大实话,不过,这些话是许多县级以上的领导都不敢轻易说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吧,喜欢他说话的同学,完全是因为魏贵阳常常带给大家许多新鲜和神秘。又过了一年,这个叫倪献策的人真的翻车了,还真让魏贵阳给说对了,也难怪同学们给魏贵阳取了个外号——————组织部长。其实组织部长这个外号也说对了,别看魏贵阳在同学们的眼里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是,那只是他的表面现象,其实这人说话和办事很不错的。十八年以后,魏贵阳成了省会城市的组织部长。

第二十章 哭泣的脚印

元旦过后,张小梅和常田贵已经实习了整整两个月,他们觉得实习的收获特别大,这两个月的收获抵得上一年的理论学习。这也许正应了一句俗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是的,学过医学的人都知道,对于临床医学,不到医院实习,很难加深印象。更让这两个年轻人高兴的是,他们从两周前,开始了单独的约会。虽然他们互相爱慕很深,可是,毕竟校规很严,他们又是校规的严格执行者,就说一周前的约会吧,他们都是十分忐忑和害羞的。

1987年1月10日下午,天出奇地冷,下午三点的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雪。天气预报刚刚一个半小时,天上真的飘起了鹅毛大雪。张小梅的家离开常田贵实习的地方大约三公里,来去倒也方便。一个小时前,她还从家里带来了加厚加重的棉絮,送给常田贵用。她担心这么冷的天把她自己心爱的人————常田贵给冻坏了。常田贵既高兴又激动,他第一次深情地吻了张小梅。

张小梅渴望得到常田贵的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特别是那次单独约会以后,她恨不得扑上去亲吻常田贵,可是,一个姑娘的矜持和羞涩,让她迟迟不敢迈出这一步。张小梅多么想常田贵主动一些啊。可是任凭张小梅怎么暗示,常田贵总是有些木讷。张小梅想:一个如此爱好文学的人,一个曾经写过二十万字长篇小说的人,应该是很懂感情的啊,他怎么在感情上竟然这么迟钝呢?她真弄不懂。张小梅不知道常田贵是因为不喜欢她还是假斯文。她甚至梦见过她的吻,甚至梦见他们抱在一起,每当这时候,她就满脸绯红,一个姑娘家的害羞就全部写在脸上。

啊,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天寒地冻的晚上,她得到了常田贵一个深深的吻。这个吻虽然来得有些突然,可是,并不出乎张小梅的意料。爱情其实也是捉摸不定的,也许越是寒冷的时候越需要爱情作为浪漫的滋润吧。在这最冷的傍晚,一个热吻,让张小梅浑身麻酥酥的,一股暖流迅速地传遍了她的全身。她突然想起了一首诗,“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难道,常田贵的吻,不是胜过刘长卿的温馨百倍千倍吗?

张小梅的身体抖动着,她全身沸腾了,她甚至想把常田贵抱得紧紧的,可是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千万要理智啊,千万不可疯狂啊,不然,那是对于感情的亵渎啊。那声音好像是来自她那个去到天国的养父,又好像是来自陈华丽妈妈,一会儿,又好像来自她的内心深处。是啊,自己对于常田贵就算是爱得死去活来,也千万不要失去了控制啊。有人说,爱情啊,有时候就是一把大火,要是控制不好,也许会烧毁两个深爱着的人。毕竟两个人都是还没有毕业的学生啊。这样想着,张小梅很自然而又略带歉意地慢慢推开了常田贵。常田贵从她那含情脉脉的一推,感受到了张小梅内心深处的爱意,至少,张小梅不是要真正拒绝他,她的这一推,是一种十分稳重的矜持。常田贵虽然有些失落,但并不怨恨她。而是深情脉脉地看着张小梅,看着这个仍然在笑着回味他第一个吻的姑娘。

张小梅说:“今天实在太冷,明天又是星期天,我就不在医院休息了,我回家去。”

常田贵说:“这么晚了,又下着雪,你到家还有三公里呢。你还是在你们三个人的香阁里睡吧。”香阁其实是一个只有十七平方米的单间,那是医院安排给三个实习生的房间。三个女同学在省会的医院实习,能够有这么个房间,她们其实是满意的。

张小梅说:“其实天黑倒没有什么,只是路上滑一些,也没什么问题,我坐六路公交车五个站就到了,一步路都不用走。”常田贵笑嘻嘻地打趣道:“一步都不用走?真的是一步都不用走吗?”张小梅回头看了看他,说:“真的,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下次就到啊。”常田贵说:“哈哈,你们家里就住在公交车站台上吗?”说完,喝了一口泡好香茶。张小梅刮了一下常田贵的鼻子说,故作发怒道:“哼,你在这里等着我呢!说话不都是这么说吗?这还算好的呢,那人家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难道真的银河会掉下来吗?”常田贵的茶还含在嘴里,被张小梅这么一说,笑得全喷出来了,他说:“你啊你啊,古文底子好,就这样来笑话我,我还真不知道这是李白的诗还是杜甫的诗呢?”张小梅知道常田贵的文学修养也不算差,这话纯粹就是逗她张小梅玩。她故意翻了一个白眼给常田贵看,佯作举起巴掌,说:“你要再这样,我这个巴掌可不认人了。”说罢,大笑着举手挥了过去。常田贵假装躲着那巴掌,用双手护着头,一屁股坐到床上躺了下去。张小梅收住笑脸说:“我们不闹了,不闹了好吗?我走了。”常田贵从床上爬起来,说:“好,我送送你!”

说着话,他们两个年轻人打着一把雨伞,往外走。张小梅微笑着说:“好,那我们就来一个十八里相送!”常田贵说:“什么十八里相送啊,真要是送了十八里,你还不得走回头路啊,那可早过站了啊?”张小梅说:“怪不得祝英台会说梁山伯是呆头鹅,我看你比呆头鹅还要呆啊!你就不知道来回走完这十八里地吗?”常田贵打着哈哈,随手抓起地下的雪花捏成一团,说:“要是天气好,不要说十八里地,就是二十八里地我也送你。可是,这天寒地冻的,真要来回送上十八里地,我们还不得冻成冰棍!”张小梅看着常田贵手里的雪团,说:“你都多大了,还跟娃娃一样,拿雪来玩。”常田贵把雪团往张小梅做了个假动作——————他把雪团往张小梅的脖子送。张小梅迅速地扭住了他的手臂,又给他来了一个标准的擒拿动作。常田贵被她扭得呲牙咧嘴,他想挣扎,可是,张小梅那雪白手竟然是那么有力,他想动弹一下,却无法动弹。张小梅说:“小看了我不是?别说是你,三两个好汉也不见得近得了我的身。“

常田贵做梦也没有想到张小梅还有这一手,他想起了一个女侠——————电影《少林寺》里的那个由丁岚饰演的白无暇。当时看电影《少林寺》的时候,他对那部电影爱看极了,一连看了两遍,他尤其喜欢那个出类拔萃的白无暇啊。可常田贵没有想到,自己的女朋友竟然也是一个武侠之人,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啊。常田贵喜欢文学,他也从不反对武术,他甚至想:要是一个人既能文又能武多好啊。

张小梅不也是一个武侠之人吗?所谓武,张小梅刚刚那一招足可以证明。至于侠,张小梅其实早就颇懂武术,却从来没有声张过,这就是侠。常田贵感到十分的荣幸,他想:能够和一个武侠女人做朋友,也许以后就是夫妻,一个人有这样的经历,此生算是三生有幸啊。

常田贵刚刚让张小梅给擒拿住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心里乐滋滋的。张小梅看着常田贵那诚恳的样子,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天底下,多少男性看不惯女人的强势,那其实是很不公平也是十分封建的。看来,常田贵这人还是通达而明白事理的人。张小梅暗暗在心里为自己的选择庆幸。

一路上,常贵田一边微笑着揉他自己的胳膊,一边深情地看着张小梅。张小梅说:“看这天气,估计明天还是一个晴天呢。”常田贵说:“不是估计,本来就是,我听了两遍天气预报了,明天是晴天。”张小梅说:“那太好了,今天这么大的雪,到了明天早上,要是艳阳高照的话,你想想,那是多么美丽的雪景啊!”常田贵感叹地说:“是啊,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足足十二年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啊,真是太好了,一边是艳阳高照,一边是白雪皑皑,那是多么好看的景致啊!这样好不好,明天我带着我那个照相机去八一桥上照相好不好?”张小梅说:“是啊,我们都想到一块去了,要照啊,我们就照它个几十张。”常田贵说:“好,好好,我们多照一些,多照一些!”张小梅说:“不过,你那个相机太旧了,还是用我那个吧,我那个刚刚买的,而且还是国优产品呢!”常田贵兴奋地说:“这样,我们两个人都带去,不是更好吗?”张小梅说:“一个其实就够了,再说,你那相机是不是清朝留下的文物吧?”常田贵又随身从一辆轿车的顶盖上抓起一把雪,捏成一团威胁张小梅,说:“你再笑话我,我可真要把这东西罐你脖子里去了啊!”张小梅说:“你要是不怕胳膊疼就来吧。哈哈哈……”常田贵收住了笑说:“不和你闹了,我们明天几点钟到八一桥?”张小梅说:“七点半吧!”常田贵说:“七点半太早了,是不是定在九点,毕竟你家过来更远一些。”张小梅说:“没关系,还是七点半吧。要是到了九点钟,美丽的雪景就看不到多少了,雪也化得差不多了。”常田贵还一再坚持着:“怎么看不到呢?”张小梅说:“还用说吗?我可是南昌土生土长的人。那时候,到八一桥看雪景的人多了,拍照的人也多了,桥上的雪不就让大家踩得面目全非了吗?”常田贵笑笑说:“我其实是担心你受不了那么冷的天气,想不到,你一个女人,对于雪竟然也这么喜欢,就依你。”张小梅说:“哎,想起来了,你不是很喜欢写诗歌吗?!你现在就写几首关于雪的诗歌吧!”常田贵说:“我又不是李白杜甫,哪能那么快就写几首诗啊?一首还差不多。”张小梅说:“你就别谦虚了,你要不作诗的话,我就不去了!一首也可以啊。”说着,她翘起嘴巴,假装不理常田贵的样子。常田贵只好略作思考,说:“这样,我这来上一首,不算是诗歌,就算是顺口溜吧!”张小梅说:“快点快点,不然公交车马上就到了。”说着话,他们快要到公交车站台了。常田贵想了想,说:“不见大雪十二年,皑皑白雪都是钱,人说瑞雪有好兆,八一桥头景色添。”张小梅听了,笑笑说:“你这不只是顺口溜的水平,你看,头三句的第四个字都是雪,其实一点也不显得重复,而且押韵很正规,很不错吗。不过,白雪怎么能是钱呢?这我真弄不懂。”常田贵说:“瑞雪兆丰年,白雪可以给大地带来丰收,丰收不就是国家的收入增加吗?收入增加不就是带来钱财吗?再说,我们这江南,难得见这么大的雪,我们用这大雪作为照相的背景,那不是免费的道具吗?世界上,多少钱能够买得到这么好的道具啊?!”张小梅笑得合不拢嘴,说:“真有见地,而且还是独树一帜的,真不错。”一句话,说得常田贵心里暖暖的。

两个年轻人,两颗年轻的心,互相欣赏着,爱慕着,人生,多好的人生,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吗?

常田贵和张小梅说着话儿,很快地,来到了公交车站台。远远地,一辆六路公交车朝站台驶过来。常田贵拉了拉张小梅的手,张小梅不好意思地往回缩,但是,常田贵还是顾不了许多,紧抓不放,张小梅再也不做挣扎了。常田贵说:“送君千里,也有一别,我们明天不见不散。”张小梅一边往车上走,一边回头说:“明天见,不见不散。”车上,张小梅恋恋不舍地朝车下的常田贵挥手;车下,常田贵含情脉脉地看着张小梅,深情地挥了挥手。

1月11日,农历腊月十二日,是个星期天。昨天夜里下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大雪,积雪把大地全部给染白了。天公像是一把蘸了白色的涂料的超大刷子把南昌城给刷白了。树上白了,房子上白了,赣江两岸全白了。八一桥头真像是常田贵和张小梅说的的那样,艳阳高照,白雪皑皑。张小梅曾经看过北国的雪,那当然是南方的雪无法比的,但是,在江南,能够看到这么美丽的雪景,不也是十分幸福的事情吗?常田贵更加兴奋,他想:美景配美人,这些都让我常田贵赶上了,今天,我也许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吧!他甚至想起了一首歌,歌名是《甜透了咱心窝》,今天,真是甜透了咱心窝啊。

约好了七点半到八一桥头,常田贵七点就来到了预先说好的地方。他必须提前到达约会地点,准时是约会最大的规矩,至少不能迟到。也许是来得太早了,这里除了常田贵以外,平时车水马龙的八一桥桥面上门可罗雀,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车。要在以往,桥下面也会几条或大或小的船。今天,也许是因为大雪的缘故,什么也没有。诗人柳宗元还写过“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诗句,可是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除了他们两个相爱的人,不要说是“蓑笠翁”,连一只鸟都没有。

又过了二十分钟,张小梅带着一个十分别致的粉红色提包来到桥头。张小梅比预约的时间还是提前了十分钟。他们在八一桥头相会了,大桥似乎成了他们恋爱的证人。这么好的日子,他们恨不得抱在一起,他们甚至恨不得来一个热吻。可是,这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还是没有这个勇气,虽然旁边并没有其他人,虽然这皑皑白雪和暖暖的太阳为他们的爱情增色不少。他们的手倒是互相攥着,而且,越攥越紧。张小梅拿出提包内的照相机。咔咔咔,他们在这八一桥头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合影,同时也留下了十分珍贵的回忆。

是啊,这么难得的雪景,这么美好的时刻,常田贵和张小梅这两个恋人,这两个同窗三年的同学,他们要把初恋的甜蜜留在这个美好的冬天,留在这皑皑白雪里,留在这暖暖的阳光里,也许,为的是证明他们的爱情是多么的洁白,是多么的温馨,多么的阳光。

常田贵和张小梅,这两个八十年代的新一辈,手携着手,从八一桥头,向着大桥的中间走去。在他们的身后,留下了两行深深的脚印。回望着这两行脚印,张小梅兴奋得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歌儿。这歌儿好听,可以说江西卫校的同学们几乎人人会唱。常田贵一跟着小声哼哼起来了——————“洁白的雪花飞满天,大雪覆盖着我的校园,漫步走在这小路上,留下脚印一串串……”。

张小梅和常田贵他们一边走着,一边选择最好的角度照相。他们要把自己青春的影子和英雄城南昌重叠在一起,要把他们的爱情印证在相册里。他们走着走着,身后越来越长的脚印留在了引桥上,很快地,他们来到了大桥的主体部分。再往前走,脚底下就是滔滔的赣江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现了。五十多米之外,一个姑娘的影子出现了,她也许就躲在那巨大的桥柱子旁好一会儿了,不然,她不可能从天而降。

常田贵感到十分吃惊,这么天寒地冻的时候,一个姑娘,一个美丽的姑娘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远远地看去,姑娘的神情似乎十分忧郁。常田贵本能地感觉到,那个姑娘可能会出事情。常田贵感到从未有过的紧张。他想,要是这姑娘真的想不开,万一从桥上跳下去,那可怎么好啊?但愿这不是真的。常田贵举目四望还是没有一个人,他又迅探出身子往桥底下看,他如获珍宝似地发现,引桥底下慢慢过来几个人,看样子,他们是在打雪仗,而且大声喊叫的声音都听得见一些。很明显,那几个打雪仗的人和这个姑娘肯定是没有关系的,毕竟隔开得远。这就奇怪了,身后留下的脚印是他和张小梅留下的啊。她怎么过来的?哦,不用说,这个姑娘是从大桥那一边过来的。常田贵和张小梅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姑娘,她的表情越来越呆板、凝滞。常田贵很想快一点跑过去,也许能够解救那姑娘。可是,他又担心脚步声引起对方的注意。常田贵十分矛盾。为了不引起姑娘的注意,他静悄悄地快步走过去了,可是,任凭他怎么小心,还是引起了姑娘的警惕。

还没有等常田贵走得更近,那姑娘一跃而起,她迅速地爬上了半人多高的桥栏,纵身往深深的赣江里跳了下去。天啊,这姑娘还是真是来寻短见的啊。常田贵一个激灵,他大喊一声:“不好。”一口气跑了十几步,离开姑娘跳下去的地方只有两三米了,常田贵一边跑一边脱下厚厚的棉袄,朝姑娘跳下去的地方冲过去。好在,从目测的情况看,姑娘跳下去的地方离开那头的桥头只有不远,最多二十来米。常田贵想:自己的水性很不错,以前,每到星期天的时候,他多次到这八一大桥边游泳,他对于这一带的水情还是有所了解的,真要是跳下去,也许还是能够救起那个姑娘的。

常田贵来不及脱下更多的衣服,就要往下跳。张小梅在常田贵的身后一边追着他,一边大喊:“田贵,你行不行啊?要不行,你跳下去也没用,不行就别跳,好不好?”常田贵顾不得回答一句话,一个纵身,也跟着跳了下去。常田贵跳下去以后,全身抑制不住地发抖。虽然他以前也曾和几个好朋友尝试着冬泳,可是,最后还是没有这样做。现在看来,冬泳真能要命啊。他顾不得多想,一门心思在寻找寻找那个姑娘。他好容易看到了两米开外的一截红头绳,那是姑娘头上的红头绳啊。随着姑娘求生的本能,她的双手在拼命地划着,那鲜艳的红头绳随着她的挣扎一沉一浮,常田贵朝着红头绳寻找了过去,很快,常田贵的手碰到了姑娘的辫子了。他抓起那条辫子,然后又摸到了姑娘的手臂。

常田贵想抓住姑娘的手臂把她带到岸上,可是,他的手彻底冻麻木了,居然两次都没有抓住姑娘的手臂,他只好用嘴巴尽力地去咬住姑娘的辫子。

辫子终于被他咬住了。常田贵最担心的是姑娘没命地乱动。姑娘这时候已经彻底冻僵了,她既不反抗,也不挣扎,任凭常田贵拖着她往岸上去。

这时候,站在大桥上的张小梅急得手忙脚乱,她稍一冷静,迅速地放下手里的相机,急中生智地扯下脖子下那块大大的红纱巾。红纱巾像是一团炽烈燃烧的火焰,在八一桥上飘着。张小梅一边挥动红纱巾,一边大声地喊着:“救人啊,救人啊。”刚才,常田贵往赣江跳下去,现在,红纱巾飘动着,张小梅呼喊着,这一切,很快地引起了那几个打雪仗的人们的注意。这些人看着眼前的情景,都惊呆了。他们没有一个会水的,就算有人会游泳,也没有下去的必要。既然已经有人下去救人了,岸上的人要做的也只能是配合救人者。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木棍等可以救人的物件。很快地,几根粗大的木棍找到了。

常田贵托用嘴巴衔着姑娘的辫子,不断地往河岸边游去。到了离开河岸只有十米的地方,那几个打雪仗的人也早已经涉水到了离岸六七米的河里,他们的牙齿在一个劲地打抖。可他们看着舍己救人的常田贵,他们觉得再大的痛苦也不值一提了。常田贵的体力几乎耗尽了,他衔着姑娘的辫子,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继续往前游。

终于,常田贵的手碰到了那几个人伸出的棍子,他知道这姑娘有希望了,可是,他连微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估计自己这次是没有生还的希望了。那涉水等待的几个人以为姑娘会抓住棍子,可是,姑娘实在是冻得全无知觉了,竟不能抓住棍子。其中一个高大些的中年人咬咬牙,继续往水深的地方走去,河水已经淹没了他的胸部。他咬牙再咬牙,嘴角都流血了。这时候,常田贵慢慢地往下沉。高个子眼泪都下来了。他痛苦地看着常田贵慢慢淹没在离开自己一米多的地方。可是,高个子也分身无术,眼前,这个昏迷了的姑娘都已经让他没有把握,他怎么还能顾得上沉下去的常田贵呢。这个高个子手一伸,终于托起了姑娘的躯体。然后,他一边拖住姑娘,一边牢牢地抓住其他人递过来的棍子,几个人就像是猴子捞月亮似地把姑娘救了起来。高个子一边让其他几个人赶快对姑娘施救,一边再次返身到常田贵沉下的地方去。刺骨的江水浸没他脖子的时候,高个子看着常田贵沉下去的地方连一个水泡都没有,他只好静静地站在深深的河水里流泪,他多么恨自己不会水啊。很快地,高个子似乎醒悟了,他的手往水里不断地捞。尽管他知道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多余的,可他仍然歇斯底里地把双手往水里拼命地捞啊,捞啊。这时候,岸上的人扔下来一根棍子,高个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用棍子朝水深的地方不断地探着,捞着。又捞了一会儿,他彻底放弃了。

很快地,那姑娘被送进了附近的一家医院。又过了半个小时,由于来了很多人,终于有人把常田贵捞起来了。虽然常田贵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可是,人们还是希望奇迹能够发生,已经僵硬的常田贵也被送进这医院。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那姑娘被救活了。她苏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到救她的常田贵。当姑娘来到常田贵的尸体前,她嗵地一声跪下去了。姑娘发疯似地摇动常田贵的尸体,她多么盼望常田贵醒过来啊。她一边抚摸着常田贵僵硬的肩膀,一边狠狠地朝自己的脸上打了两个耳光。那个捞起姑娘的高个子也跟着来到这个医院,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大吼着对姑娘说:“你早干嘛去了?你真该下跪,一直跪到这个人活过来。”

几个护士看着这人高马大的男人对着已经哭得死去活来的姑娘大吼,也顾不得许多,让高个子很快离开这里。其中一个长得很漂亮、戴眼镜的护士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还想逼死这一个啊。”高个子一听,就黯然地悄悄离开了。

这时候,张小梅已经找到了这医院。她心爱的照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在她身上了。她这时候已经六神无主了。远远地看见常田贵直挺挺地躺在医院,她疯狂地扑向常田贵。她突然想起了照相机来,她痛哭着喊道:“常田贵啊,看看我吧,你睁开眼看看吧!看看我们的这些相片吧!很多很多相片啊。”此情此景,让见过很多生离死别的医护人员都黯然落泪。

张小梅往身上一摸,这才发现照相机不见了,其实她知道,她最心爱的常田贵已经活不了,本来,留下许多相片也算是一个念想,总比什么也没有留下好啊。可是,忙中出错,现在张小梅居然连照相机都弄丢了,唉,可悲可叹啊。突然,不知道谁把她的照相机递过来了。啊,张小梅这时候百感交集,一边痛哭,一边在心里感谢那个人还给他照相机的好人。只是,此时她已经心力交瘁,也无力答谢人家了,连一个表情都很难做出来。

第二天,人们发现,美丽动人的张小梅一下子憔悴了许多,也消瘦了不少。仅仅一夜之间,张小梅似乎也老了些,眼神里全是哀伤。

三天以来,张小梅一个劲地后悔,要是没有那次约会,没有到八一桥的浪漫,也许不会有这样的事情,或者,要是听了常田贵的建议,晚些时候去八一桥,不在七点半到那里,而是按照常田贵说的,九点到那里,也许就不一样了。明明常田贵说天太冷,到九点去,可是,自己却一再坚持说七点半去。唉,真是我张小梅害了他啊,害了可怜的常田贵啊。

张小梅非常自责,她追悔莫及,自己深爱着的人就这样给自己葬送了。她想:我张小梅真是罪魁祸首啊,难道能够责怪那个跳河的姑娘吗?再说,她跳河也没有让人去救她啊。张小梅想到这里,一次次痛苦地撕扯着她自己的头发。也许这就是命啊,彻底的命运啊。人啊,有时候还真抵不住命啊。她想。

第二天上午,省卫校的领导来到桥上,来到这个曾经留下过常田贵脚印的地方。第二天下午,姑娘领着她的家人来了。姑娘再一次跪下了,跪在了留下了常田贵脚印的地方。姑娘的父母也眼含热泪跪下了,跪在了冰天雪地的八一桥头。第三天上午,省青联的领导来到八一桥头,一次次察看着常田贵留下的脚印,那些坚毅的脚印。第三天下午,共青团省委书记陪同省委副书记前来八一桥头,他们要来祭祀常田贵这个见义勇为的青年。

同样在第三天,省电视台派人来采访常田贵的事迹。和常田贵一起的同学都说:“常田贵同学确实很了不起,不过,平时倒是看不出他有那么突出。”记者不太高兴了,说:“同学们啊,请你们深挖一下常田贵同学是事迹吧,这么突出的人物,肯定有非常优秀的事情值得我们去挖掘,去学习。”公卫十四班的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终于发现了一个特殊的事例。大家说三天前,也就是1月8日,那一天,是周总理逝世的日子,毕竟时间过去了好多年了,作为青年人,已经没有太多的人对于总理的逝世看得那么重了。常田贵忙里偷闲地又去了一趟八一起义纪念馆,而且他看得很仔细,回去以后,他把纪念馆看到的情况对同学们做了详细的介绍。这事情引起了记者们的高度重视,他们纷纷拿起笔,执意要把这件事情挖深挖透。

第四天,省民政厅的领导八一桥头,他们凭吊了常田贵,然后有直奔常田贵的老家,对他的家人进行优抚。他们带着厚厚一笔抚恤金。可是,这笔抚恤金被常田贵的爸爸常德旺给拒绝了。常德旺拉着民政厅领导的手说:“谢谢民政厅同志的关心,也谢谢党和政府的关心,常田贵是个好孩子,他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党和政府也给了他很高的荣誉,我们的心里也得到了安慰了。”

常德旺的言行,深深地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常田贵,一个八十年代的中专生,他是光荣而伟大的。常田贵的血脉里流淌着不屈的精神,他的爷爷是革命先烈,他的爸爸虽然蒙冤多年,可是他从来都无怨无悔,没有向党和人民抱怨过什么。”

五天之内,前来看常田贵留下的脚印的人不下三万人。

一个月后,省政府授予常田贵同志革命烈士的称号。两个月后,团中央和江西省委号召共青团员向常田贵同志学习。

1988年1月11日,又是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地下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这时候,张小梅和王国栋已经参加工作一个多月了,他们各自捧着一束美丽的鲜花,向着八一大桥走来。他们的身后,是两行脚印,那两行脚印虽然不很深,但却是十分清晰的脚印。

这两行清晰的脚印,从八一桥头,一直向远处延伸、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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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印(长篇小说)————————一部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写成的小说的评论 (共 9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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