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杜鹃
百 里 杜 鹃
杜鹃花发杜鹃啼，似血如朱一抹齐。
秋瑾。《杜鹃花》
--------------------------------------------------------------------------------
几声缭绕的鸡啼将我从依稀梦境中唤醒，窗外屋檐滴水落地有声，舒缓而有节奏。(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下雨了，今天就不要去了。”老友隔着房间板壁对我说道。
“就是想看看雨中杜鹃，梦中约好今天要见面的，不能失信。”我一边咕哝一边起身穿衣。
“好一个守信的探春赏花客！”老友大笑。
“天女”杜鹃（图片）
有道是“好雨知时节”。古镇晚春的清晨，濛濛雨雾中的空气又沁又湿，且带着绵绵诗意；风摇雨丝拂在脸上，轻轻的、酥酥的、痒痒的；谁家的一株紫玉兰伸出残缺矮墙，红里露白，亭亭玉立......
撑着老友妻子借给我的兰布雨伞，踏着清明的烟雨，我步出县城东关。
东关小站，一辆赶早的小面的在雨中候客。司机是一位中年妇人，胖胖的。“玩花山？”她笑眯眯地问我：“你们两个老乡一个多开二十元，我就不再等人了，直接送你们上花山。”原来车上已有一位长者，面容清癯，嘴阔唇厚，额头上几道深沟，胸前挎一部陈旧的日本理光相机。同意车老板的条件后，小面的就出发了。
濛濛细雨还在飘、还在下。雨丝掠过车窗，在玻璃上划出串串细小珍珠；汽车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单调地响着。我有些昏昏欲睡。
见到我们两个“老乡”沉默不语，胖大姐司机打开了话匣子：“清明雨，逗死你。这个雨就像我们大方姑娘一样会作弄人,别看这陣毛风细雨,响午天就会晴。"
“雨帅好黔。”老者拉了拉深咖啡色软边布帽对我说道：“贵州多雨,而雨多又数黔之西北......”
“第一次來大方？”我问道。不喜欢他文皺皺的弯酸词令，什么“雨帅好黔”？一个书呆子老头，说起话来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大方呆过七年,在马干山牧垦场当猪司令。”他笑着说,“旧地重游啦,老喽！”
闲谈之中,我大致了解老头前半生的经历：五七年秋,这位农学院的青年讲师因右派言论“对口下放”到大方县马干山牧垦场,七年后押送省城中八农場,说是“学习”,一“学”就是十三年,“到現在我都搞不懂我有何资格当右派,进了十多年学习斑还是搞不懂。”他笑着说,就象讲一件鸡毛蒜皮小事,毫无怨恨之心。对这位一生坎坷的长者,我有一种莫名的悲凉和同情。
“黃衣”杜鹃（图片）
为了岔开沉重话题,作为回应,我也谈到自己近年来云南缅甸之旅：伊洛瓦底江落日、萨尔温江江边上老广村、滇缅路上惠通桥、澜沧江畔女儿坟丶密支那火车站抗战碑.....言多语杂，多少有一点自我吹嘘味道。
闲谈之中,不知不觉小面的已驶过六龙镇凤山乡,在百纳镇普底乡街口下車后,穿过青葱郁茂的箐林,仅仅一山之隔，猛然间,我们从荒山旷野一下子闯进花的世界,“这就是百里杜鹃？”我激动得差点叫出声來------
红色,红色,还是红色！漫山红得如着了火一般疯魔：一团团,一簇簇,喷红吐紫,吐出海碗大的花球。红红火火,烈焰腾空,好一派大观之色！
老头对我说：“这叫‘飞云杜鹃’,它一天四色：清晨鹅黃,到了正午变成鲜红,下午由红变紫,紫又变白,可谓仪态万方花中仙子。慢慢看,好花还在后头。”
越过几座红色湮漫山坡,一壁山岩迎面扑來,“九天银瀑！”我脱口而出----无数株白杜鹃倒掛悬崖绝壁,一簇簇银装素裹、一片片纯洁无瑕、一蓬蓬玲珑剔透、一丛丛玉骨冰肌；花树联成一片,缀成白练,从危崖上,从山石夾缝中凌空一泻而下,这不是瀑布又是什么？庐山.九寨沟.長白天池的飞瀑能与之相比么？要知道,这是花瀑,有着香气的花的瀑布啊！
一陣凉风袭来，岚雾逐渐散去。在天地极目之处,我看到一抹淡紫色气雾,我敢断定在山那边必定有众多花女藏在绿色緯幔之中抿着嘴儿在等待我们。
果不其然,我和“老右”爬上坡顶,一片明亮之色灿若云锦,把天都遮住了。这就是名震天下的百里杜鹃花海！滔天花浪一浪紧似一浪向我们拍來。我如痴如醉,搀扶“老右”跌跌撞撞闯进朦朦花雾,远山隐去了,近山模糊了。我呼喊花女们绮丽的芳名：“五宝、云锦、黄衣、天女、媚客、飞云,妳们好吗？”没有应答,花仙子们只是抿着嘴儿在笑。你看她们：一个个风姿绰約,一个个雍容华贵,一个个宁静温柔,一个个灿若桃李,一个个冷艳若仙；一团团红如玛瑙,一簇簇含苞吐蕊；见不到尖细肥润的绿叶,看不到苍褐焦色虬枝；全是柔若无骨的花朵,尽是千娇百媚的花苞；这是人间绚丽色彩的汇集，这是色、姿、香、容、韵的选美舞台......
转瞬之间，最后一缕山雾也褪去了,暖暖春阳透过花枝投射到铺滿落花的草地上,向空中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暈。落花受阳光热力蒸腾,冒出缕缕香如幽兰的气雾,我深深地吸了一口,醉了！顿感通体透凉,沉浸在朦朦微醺之中,恍恍然如置身玉宇琼阁,真正是飘飘如仙,超凡脱尘。
又是一陣风,花海摇曳,花飞花舞,如飞天神女挥动長袖翩翩起舞,透逸飘洒,柔若云水。花辨还在落、还在飘、还在下。我任凭花辦落在头上肩上,我伸开双手接住她们......
百里杜鹃媚如火狐,娇若西施。株株娴靜淡雅,树树露情含羞。贵州省大方县这片远离交通干道、又被群山遮蔽的处女花海少为世人知晓，克观上久藏深闺亦是一种保护，加上该县处处盛产优质无煙煤炭，山民不会将花树伐为薪柴，亦是百里杜鹃能保存至今的主要原因之一。
花海一日，如趕科场，走走停停，千回百折回眸留连，感到超然尘世，迷而忘返；然桃源虽好，终究不是久恋之乡。
我醉了,该走了，马上要同花女们惜别，感到十分怅惘；杜鹃楚楚，难舍难分。风韵恋情，别情依依。有道是：
洇雨漫山春色浓，芳心恋客杜鹃香；
醉卧花海无归意，一度情缘一断肠。
依依脉脉两如何？细似轻丝渺似波。
月不长圆花易落，一生惆怅为伊多。
明春我还会再來,我的花海,我的杜鹃！但愿妳岁岁芳姿永驻,但愿妳年年依旧笑春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