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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粱头儿麦穗子

2015-03-20 09:07 作者:脱壳寻仁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高粱头儿麦穗子

文/卢柏莉

 

高粱头

麦穗子

王小琴和留根(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对子

……

小坎子村东头老桑树下,一群脏不兮兮的鼻涕孩儿唱着顺口溜在玩“踩地雷”,他们年龄大概6、7岁,是60年代第一批支边青年的第一茬孩子

树冠如伞的老桑树下被孩子们踩踏的非常平整,树荫足有三四间屋那么大,天暖和的时候,孩子们都在老桑树下玩,主要是也没别处可去。三十来户人家的小坎子村就是这么一个小而又小的村庄。

鼻涕孩儿们闹得很欢,咯咯咯的笑声传到了田野里,正在做农活的父母们朝这边张望一眼,笑骂一句:“细赖宝儿,快活得很!”

老桑树旁边是大片的棉田,男男女女正在给棉花打尖儿,打尖儿是为了让棉苗矮壮、棉桃变大,里头蓄的棉花才多,收成才好。棉棵子长得都很齐整,有一米多高,干活的人不用弯腰,就可以手眼并用地掐棉芯。立秋刚过,秋老虎正发威,田里的人汗湿后背、左右开弓,五颜六色的身影,像漂在碧绿大海上的小艇,一窜一窜地向前挺进,嫩嫩的棉芯儿在两只手的指头尖儿上翻飞,像蝴蝶。

高粱头

麦穗子

王小琴和张金宝

一对子

……

老桑树下的鼻涕孩儿换词儿了。那个时候人们文化水平都不高,也没有个正规学堂,有人编出这么一个顺口儿的,小孩子们就当歌唱,唱的遍数多了,就像嘴巴打滑了似的,一张口就往外出溜,歌子里唱进小伙伴的名字,才有意思。

歌子里的王小琴是村里的支边青年,这会儿正在棉田里掐棉芯。她人生得水灵,面貌姣好,身段窈窕,一头及腰黑发编成麻花状搭在胸前,显得人更加妩媚。她劳动也是一把好手、快手,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跟她凑一堆儿干活,手笨的、慢的被她拉吧一下,就不会被扣工分。她是全村男青年心目中想追求的对象,也是全村小孩儿公认的美女。给王小琴介绍对象的可不少,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可就是任谁把小伙子吹得天花乱坠,她都是不冷不热不答不应。

王小琴住的还是刚来新疆时,大队干部给支边青年安排的地窝子,被称作单身宿舍,没有出嫁的女子住一屋,没有迎娶的男光棍住一屋。这种地窝子一大半在地下,像现在楼房的地下室。地上露出的部分是用少数土块加上拌了麦草的稀泥糊成的矮墙,顶上搭几根粗树干,再铺上些树枝乱草,最后倒些稀泥糊子封住就是屋顶。这种屋顶其实一点儿都不顶事,几场大风一刮,到处漏沙土,有时正做饭呢,哪个调皮孩羔子到屋顶上去捡打偏的“嘎嘎”,下面嗷咾一声尖叫,一锅香喷喷的疙瘩汤转眼变成了难以下咽的黄泥汤,屋顶上的小猴子早跑得不见了影子。

村里的光棍们心里想的是王小琴,睡着的是王小琴,扎堆谈的还是王小琴。他们晚上老梦见和王小琴在一块儿谈笑风生、眉目传情,有的还梦见和她搭伙儿过日子了,有的甚至梦见和她生下一群漂亮娃娃了。可是,天一放光,王小琴还是拿眼看天,光棍汉们都很郁闷,且恼火,王小琴你到底想跟个怎样的男人!

王小琴的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直在观察一个人。这个人在村里人眼里并不咋地,他们这样评价他:仗着读的书多,说话呱啦呱啦一套一套的,手无个缚鸡之力,成天尽搞些偷奸耍滑投机取巧的把把戏。这让王小琴很为难,总担心自己看走了眼,一辈子就白搭了。这个人就是村里的“二流子”。 

“二流子”的本名叫李青松,是小坎子村分来的唯一的上海知青,白白净净的脸皮子上架一副圆框的近视眼镜,使得他本来就不小的眼睛显得更大,高挑的身材不够粗壮,但也不显单薄,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他,善讲故事,颇有文采,还写得一手好字,村里家家的年对子都是他帮忙一挥而就。他脑子转弯极快,两只手也巧得翻花,干活从不舍得出大力,却能漂亮地完成任务,他说:“我这是在用脑子干活,使的是巧劲。”他很少跟那些光棍扎堆瞎聊,他喜欢靠在老桑树身上看书。那些光棍汉则喜欢拉“黄呱”, 有个海安籍光棍汉说二流子看的尽是些“寡鹄跟(无用的)”、“弯弯绕”。这一点倒让王小琴看出了他的与众不同。

鼻涕孩儿们都喜欢“二流子”,不光因为他会讲故事,还因为他经常给他们烤蚂蚱、烧土豆解馋,所以鼻涕孩儿都喜欢黏缠着他,从不叫他“二流子”,他们叫他李叔叔。“二流子”有多会讲故事呢?有次杜彩云说:“李叔叔肚子里的故事呀,就像坎儿井的水,打上来一桶又一桶,还有,还有”。“尿床鬼”留根也拍着自己薄得透亮的肚皮说:“李叔叔肚子里的故事呀,就像我肚子里的屎,拉完了一泡又一泡,还有,还有。”鼻涕孩儿们就都用口水呸他,用鼻涕甩他,笑着追着要揍他。

“二流子”看书时,鼻涕孩儿从不去打扰,因为他们知道,有趣的故事就是从那个“千层饼”里头冒出来,又钻到李叔叔脑瓜子里的。王小琴常常偷偷看“二流子”看书,看着看着,他坐着的地方,就变成了几个漂亮的男娃娃和女娃娃,手里都捧着一本书在看,人人都很斯文,个个非常可爱,那都是她幻想中的子女,王小琴希望自己的娃娃以后都能成为有学问的人、体面的人。当然,这里头还有一个秘密:“二流子”的相貌还是蛮英俊的,跟他生的娃娃一定不会丑。为自己老有这样的想法,王小琴常常感到脸红。

“二流子”这个外号是麻大嫂起的。村子周围原来是一大片荒戈壁、碱滩子,为了“敢叫荒漠变良田”,人们在开出的荒地上挖了很多条排碱沟。大地真是神奇,自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幻化出山川河流花虫鱼,这个世界就变得一切皆有可能了。就说这排碱沟,干硬的碱壳子捂着,连寸草都不生的地里挖出的沟,渗出了水,流呀流呀,不知啥时候起,水边就长出了葱绿的水草,也不知是谁给下的种子。更为奇怪的是水里还游出了小鲫鱼片子,大的有拇指头肚长,这是张聋子家的张金宝发现的。那天中午,金宝的大噘嘴兜着两条黄中透绿的鼻涕虫来老桑树下找李叔叔。只听左右一“哧啦”,金宝的两条鼻涕虫,转眼已经趴在被鼻涕层层覆盖后变得黑油发亮的两条袖口上了:“李叔叔,排碱沟里有好多鱼,能吃不?”“鱼?咋不能吃!”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一群鼻涕孩儿拖着个大柳条筐都围了上来。夏留根用舌尖舔舔人中沟里亮晶晶的清水鼻涕,砸吧砸吧嘴,好像已经品到了鱼肉的滋味。

李青松两脚跨在排碱沟的两条边沿上,把大柳条筐侧放进水里,筐口朝着上游,往下使劲一摁,便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水渠。鼻涕孩儿们则从上游跺着脚,大呼小吼地往筐里赶鱼,水里的小鱼跟一道道黑影子似的顺水逃窜,直往筐里钻。跨在沟渠上的李青松双手一直是抓在筐把儿上的,此时猛向前一耧,半筐鲫鱼片子就被甩在了渠边的绿草地上,银光闪闪地蹦跶着。李青松用两只手掐住小鲫鱼的头,一拧一揪,肠子肚子就都拽出来了,顺手丢给旁边探头探脑的麻鸭子,哎哟!整整弄出一大盆的鲫鱼条子。

男宿舍里,光棍汉们都拿冷眼瞅着这一群大小疯子,他们看着小疯子抱来柴火,看着大疯子打大半锅清水,看着一大盆鱼条子滑进水里,看着锅盖盖住了锅,看着灶里冒出熊熊的火焰。大火煮了半个多钟头,屋子里满是鱼的鲜香,李青松揭开锅盖,拿一双筷子开始在锅里搅动,一群鼻涕孩儿的脑袋像锅盖似的罩在了他的头顶。不一会儿,鱼肉的香味越来越浓郁了。光棍汉们也忍不住都附过身来看,在鼻涕孩儿们的上方,仿佛又盖上了第二层锅盖。李青松手里的一双筷子活像鱼鹰的大嘴,一叉一大堆小鱼刺捞起,丢进两脚间的簸箕里。大锅里冒着热气、香气,白浓浓的像煮着一锅牛奶,只是这牛奶冒的是鲫鱼的香味。李青松的头顶上方响彻一片吸溜鼻涕的声音,有鼻涕孩儿的,也有光棍汉的。末了,人人都撑了满满一肚子喷喷香的鱼肉疙瘩汤,光棍汉们不得不承认,这种疙瘩汤真是太好吃了!饱腹的需要有时胜过对爱情的需要,他们暂时忘了想王小琴。

    晚上,光棍汉们还在谈论鱼肉疙瘩汤真他妈好吃的时候,地窝子的上方忽然传来一个女人悠长而极富韵味的叫骂声:“好你个挨枪子儿的李青松哎!,你个挨千刀的哟!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到底有多少哩!你咋想起给娃娃捞鱼吃喃!肚皮撑大了不说还嫌老娘做饭不好吃了呐呀!你个枪毙子儿懒汉二流子哦呵呵!以后俺金宝那张小嘴就归你管了啊哈哈!你个少找的二流子哦!你个少找的二流子……”这女人骂了足足一小时,李青松只当没听见,缩着脖子靠在铺盖上看书,鼻涕孩儿们都不知躲哪去了。光棍汉们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张聋子的老婆麻大嫂冲进地窝子里来,他们隔着窗玻璃看得清清楚楚,麻大嫂脸上每个麻窝都红了,像盛满了愤怒的火焰。当然,他们从内心里没有一个人会说李劲松是胆小鬼或者窝囊废的,换了他们谁也都得当哑巴,因为麻大嫂是个众所周知的母叉。麻大嫂是江苏徐州人,她伶牙俐齿喉咙高,最擅长骂大街,积累了不少各地方言的骂言骂语,她要是张嘴开骂,小伙子不敢伸头,大姑娘不敢露面,这样的人,惟恐避之不及。后来,麻大嫂骂累了,回家了,“二流子”这个外号也跟着在全村传开了。光棍汉们私下里乐了好一阵子,他们总觉着这个“二流子”很会享受生活,对他们追求王小琴是一大威胁。

    麻大嫂来闹的时候,王小琴一直竖着耳朵在旁边的地窝子里偷听。王小琴不喜欢麻大嫂,尤其是一想到村里人对她家的传言,就觉得胸口发堵一阵恶心。那会儿,托克逊刮起大风来是很吓人的,飞沙走石黄土蔽日,听说埋死过人呢。村里人吃水都到村口的洋井去挑,那水是自己流出来的,清凉甘甜,只可惜就一个出水口,常常都要排起队来接水。最可怕的是遇到大风天,漫天的黄沙夹着石子儿能把洋井完全埋掉,风还没有停稳当,人们就赶紧动手挖水口子,晚了,水憋下去了,就变成枯井了。为了防止洋井枯了全村没水吃,队长吾甫尔带着男劳力在村子里挖了个用手扶拖拉机带动的柴油机井,没想到,洋井真的枯了,村里人就只能吃柴油机井的水。柴油机井由专人看守,并不是一直开着,每天都有固定的担水时间。有一天,麻大嫂家的毛驴跑了,等一家子人找回毛驴,天都傍黑了,早已经过了担水的时间,家里没有用的水,麻大嫂就下到柴油机井房里,她一把掀掉盖在井口的石板,摸黑用吊桶下去打了满满一担水回去。那时候还没有通电,晚上都点个罩灯或马灯,麻大嫂家的晚饭是熬的一大锅面糊粥,饭桌中间是一盘切的细碎腌的死咸的绿韭菜。麻大嫂除了金宝外,还有个小闺女,吃饭时,忽然小闺女高兴地喊:“我吃到肉肉了!”金宝听了哼唧起来:“我也要吃肉!呜呜……”麻大嫂拿火柴点着一照亮,亲娘嘞!一只花皮赖蛤蟆被煮的稀烂,小闺女嘴里嘬得嗞吧嗞吧响的正是蛤蟆的一条后腿。金宝还在不依,麻大嫂索性闭着眼将另一条蛤蟆后腿盛给了金宝,然后用勺把胀鼓着肚皮的死蛤蟆捞起甩进了门前的菜园子。王小琴每想起就反胃。李青松,你真不该给金宝做鱼肉疙瘩汤喝,骂大街的目的不就是想让你多管她孩子几顿饭嘛。李青松,那疙瘩汤真的就那么好喝吗?有那手艺将来做给自己孩子吃。一丝情愫说不清道不明地爬进了王小琴的心头,那时起,她开始注意他了。

午饭后,“二流子”又在老桑树下看书了。鼻涕孩儿们回家吃饭睡午觉去了,树下很安静。在王小琴的眼里,老桑树因为身边坐了个读书人,此时美得像一幅画: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绿绿的树。画里的人令她陶醉并产生许多遐想,她想象着树下有一对男女,男的是“二流子”,女的是她自己。他们一会儿在天里手拉着手儿摘桑子吃,一会儿在夏天里的草地上相互追逐,又一会儿在金黄的秋天里相依相偎。她不大好意思想象他俩紧紧拥抱,更别说亲嘴儿了,她觉着发展得不应该那么快。一会儿清醒过来,在心里笑骂自己一句:“王小琴,你咋那么不要脸呢!”

“李叔叔,你咋不跟王小琴结婚呢?”正听故事的杜彩云忽闪着大眼,冷不丁提出个问题。在旁边专心往狗尾巴草上穿蚂蚱的夏留根也歪个头说:“就是,李叔叔,王小琴可漂亮了,你娶她吧!”“二流子”放下书,笑了,心里头暗流涌动:老桑树作证,我李青松早就喜欢上王小琴了。

高粱头

 麦穗子

王小琴和李叔叔

一对子

……

鼻涕孩儿们可不管,说完就滑嘴唱开了。直唱的“二流子”心里头流蜜似的甜美。王小琴,你咋想的呢?

麻大嫂听到金宝唱,这可不得了,王小琴要和“二流子”好的消息,像个天大的新闻,瞬间遍布整个村子的旮旮旯旯,麻大嫂恨不得钻进老鼠洞里把这个消息告诉每一只耗子。

王小琴乍一听到这个传闻,既吃惊又害羞,即欢喜又担心。是谁看出了俺的心思?李青松,你咋想的呢?

“二流子,你和王小琴好是真的不?”麻大嫂不弄清新闻的真假,恐怕连觉都睡不着。“是真的,咋的?”“嗷哟!我娘呐,还真是的,真是马配鞍子骡配缰,过河鸭子选了鹅。嗷哟!啧啧!”

“王小琴,你能看上二流子?”麻大嫂又堵着王小琴问。“咸吃萝卜淡操心。”“嗷哟!亲娘呐,还真是的,真是粗粮吃来细粮卖,农场的丫头不对外。嗷哟!啧啧!”

庄稼地里,光棍汉们都拿恨得发红的眼看“二流子”,也拿怨得发绿的眼看王小琴,然后,把一肚子的失意都化作力量,死命地干活。

王小琴和李青松的婚礼那天,几个喝醉了的光棍汉口齿不清地唱:

 

高粱头

麦穗子

王小琴和二流子

一对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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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粱头儿麦穗子的评论 (共 6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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