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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站台

2015-03-16 10:17 作者:江雪  | 1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火车从一个城市摇曳到另一个城市,又从另一个奔波到下一个,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实际上,我早已经疲惫不堪,但我不想停下来歇息,我只希望火车永永远远都不要到达终点,这会让我省掉换车的麻烦。

白天,我常常端一杯水坐在车窗前,看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其实,我很不喜欢那种眼前的东西迅速消逝的感觉,想挽留也挽留不住,心里总是被一层厚厚的挫败感和徒劳感笼罩着。但,那些消逝的风景会让我想起他们,尤其是她。所以,我仍是这样每天像个雕像一样坐在窗前,存在着,却毫无存在感。

我不明白,我是怎么了?我从一个城市逃到另一个城市就是为了忘记过去,忘记她,可是我又每次都因为在陌生的城市里感受不到她的气息而匆匆离开。渐渐地,我发现只有在路上,在窗外的风景面前,在想她的时候,我的心才能安定下来。这样的安定,要用身体的漂泊来交换,所以,我从一辆车的起点站坐到终点站,然后随机爬上另一辆车,又从另一个起点到达另一个终点,如此,流转在一个又一个站台间,周而复始,仿佛不知疲倦。

【一】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和瞳姨见面,是在一个深,在重庆的菜园坝火车站。之所以要强调“真正意义上”,是因为我早就见过瞳姨,在我妈妈的闺密照上。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记得妈妈的床头摆着两个相框,一个是她和爸的结婚照,还有一个,是她和瞳姨的闺密照。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着这两个相框,我都感觉妈妈和瞳姨站在一起比和爸爸站在一起更和谐。爸爸的表情,似笑非笑,我看不懂……(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在我的印象中,照片上的瞳姨和妈妈长得有几分相似,都穿着一条白色长裙,都是齐腰的长发,都是小巧的鹅蛋脸,都是樱桃似的小嘴。可盯着照片细看,我总觉得瞳姨比妈妈更美。妈妈是双眼皮,眼睛很大,眼神很清澈也很幽深,给人的感觉很平静,属于那种嘴角浮着笑意,眼里盛着心事的人。瞳姨也是双眼皮,但双得不明显,所以她的眼睛不如妈妈的大。她是靠近鼻梁这一半眼皮单着,靠近太阳穴那一半突然就成了双眼皮,眼角的线条微微上翘,这使她的眼神看起来很活泼,也很迷离。眼波流转、顾盼生辉这样的词大概就是为瞳姨而造的。瞳姨还有一个动人之处就是她脸颊上那对浅浅梨窝,只要她稍微牵一牵嘴角,就会让人产生想要保护的疼惜之感。

那时候,我问妈妈:“妈妈,这照片上的漂亮姐姐是谁呀?”

妈妈笑着对我说:“她是妈妈最好的朋友,是你瞳姨。”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欢喜和自豪。

有一次,妈妈在打电话,我隐约听见那边说话的是女声。我很好奇妈妈在和谁通话,因为我极少看见妈妈这么旁若无人、轻松自在地大笑。忽然,我的脑海里出现一个人的影像。

难道,是她?

我走过去,扯了扯妈妈的衣角,小声说:“妈妈,是漂亮姐姐吗?”

听妈妈说过,瞳姨虽然和她一起长大,但是比她小五岁,所以,我更愿意叫瞳姨为漂亮姐姐。但是妈妈很注重辈分,每次都要纠正我,非让我叫瞳姨。

妈妈点了点头,用手捂住话筒,悄悄对我说:“你想和瞳姨说话吗?记得,不要叫漂亮姐姐,要叫瞳姨,不然没礼貌,知道吗?”然后妈妈又对着电话说:“瞳瞳,你说你怎么这么有魅力啊?我儿子都被你迷住了,他想和你说话呢。”

说完,妈妈把电话给了我。我对着电话脱口而出:“漂……”忽又想起妈妈的嘱咐,剩下的几个字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我不想让瞳姨觉得我是个没礼貌的孩子。我想要叫声瞳姨,却怎么也叫不出口了,急得我脸颊通红。

“是小凡吗?”电话那头传来好听的声音。

我点了点头,也没想电话那头的人是否看得到。

接下来我只听到几声连续不断地“喂、喂、喂”,电话就被妈妈拿回去了。我听见妈妈说:“小孩子害羞,没见过你,可能有点不好意思,平日里他对你倒是问长问短的,关心得很呢,真让他和你说话又不敢了。”

妈妈和瞳姨又说了好一阵子,我在一旁认真听着。其实也不算认真,偶尔我会在心里叫上一两声“瞳姨”,算是练习吧,我希望自己下次能勇敢地喊出这一称呼。我相信,一定会有下次的。

妈妈打完电话没多久,爸爸回来了。爸爸径直去了房间,没有理会妈妈那句再寻常不过的“回来啦”。妈妈收拾好爸爸踢在门口的皮鞋和扔在沙发上的外套后,也跟着进了房间,反锁了房间的门。

我习惯性地把耳朵贴在房间的门上,不久后,房间里传来爸爸恶毒粗俗的谩骂声和妈妈轻微的啜泣声,接着便是乒乒乓乓各种东西碰撞的声音。我知道,他们又吵架了,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吵完后很快又像没事儿人似的出现在我面前,亲我,抱我,和我逗乐。每当这个时候,他们的关系看起来都那么融洽,家里所有有我的照片,在别人看来都是和谐美满得令人羡慕的三口之家。

至于他们为什么总是背着我吵架,他们不说,我也不问。

这次和以往不同。爸爸打开门,看了我一眼,就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去。我被爸爸震天响的摔门声吓得哇哇大哭,妈妈也没有出来安慰我。我哭着走进房间,看见地上一片狼藉,衣服、被子、玻璃碎片,到处都是,妈妈瘫坐在床边,手里捧着已经摔碎的她和爸爸的结婚照,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她被割破的手指上。

妈妈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把房间整理得和以前一模一样,那个相框玻璃碎了,妈妈买了一个新的回来,把照片重新装了回去。一切都是还是原来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爸爸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概是三个月吧,爸爸依然没有回来。妈妈收到一封信,她看完信后,又从容地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然后用打火机把信封点燃了。看着那个信封连同那封信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我发现,火焰很美。

那天,妈妈对我说:“你是不是很喜欢瞳姨呀?”

我说是的。

妈妈又说:“如果让你一辈子和瞳姨生活在一起,你愿意吗?”

我说愿意。

我不知道妈妈听了我的回答是什么感受,我只记得,第二天晚上,她就把我送上了由成都开往重庆的火车。上车前,妈妈给我买了一个小小的蛋糕,她抱着我,把我的头摁在她的肩上,对我说:“车上任何人和你搭话你都不要理,也不要随意走动,到了菜园坝火车站,你下车跟着大多数人走就能走到出站口,到了出站口就不要再动了,瞳姨会在出站口等你。我给过瞳姨你穿这身衣服的照片,她会认出你来的。如果没有看到瞳姨,你就把这张照片给警察叔叔,让他们帮你找照片上右边这个人,照片背面是电话号码。”

我只是嗯嗯地应着,妈妈松开抱着我的手,把那张她和瞳姨的合照收在我的书包里放好。火车来了,妈妈吻了吻我的额头,把我抱上车,然后自己走了下去。我一直记得妈妈的那个吻,湿哒哒的,那么冰冷,可能是被泪水浸透了吧。我知道她抱着我的时候一直在流泪,她不想让我看到,那我就什么也不知道。

火车到站的时候已是深夜,我按照妈妈的指示,混在一大股人流里朝出站口走去。许是夜深了的缘故,接站的人并不多,我一眼就认出了等在出站口的瞳姨,她也一眼就认出了我。

我飞奔至瞳姨的怀抱,抱着瞳姨放声大哭,好像这才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亲人。

那一天,正好是我七岁生日。

那一年,瞳姨二十二岁。

【二】

瞳姨待我很好,她让我以后就把她那里当自己的家,事实上我也是这么做的。在瞳姨面前,我从来没提过我的父母,也没提过回家,因为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家。

来到瞳姨家的第三天,我开始想妈妈,想爸爸,想回家。瞳姨是中学语文教师,那天恰好该她守晚自习,家里只剩我一个人。我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跟瞳姨说回家的事,我心里也是舍不得瞳姨的,她和我妈妈一样对我好。她知道我不能吃辣椒,所以做菜从来都是一分为二,一份不辣的摆在我面前,一份辣的摆在她面前;她带我去坐海盗船,我觉得不过瘾,她却吐得七荤八素;她怕我孤单,特意把邻居家的小女孩带回来陪我玩耍,只是我从不搭理那个小丫头;她教我读书识字,为我朗诵儿歌和童话故事,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她甚至知道我喜欢的牙膏是什么味道,在我来之前就已经为我准备好。

瞳姨有间小小的书房,她时常坐在里面看书写字,样子恬静而美好。忽然间想去瞳姨的书房瞧瞧,看看她平时读的都是些什么书,是不是读给我听的那些童话。我在瞳姨的书架上随意翻看着,由于身高问题,我只能翻翻最底下的两层,都是她的教辅资料,一点也提不起我的兴趣。我又打开瞳姨的抽屉,希望能从里面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我确实发现了,是一张报纸。报纸插图上那一团凶猛的火焰首先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然后是闻雅梅三个字,然后是死亡,然后是掩在火光里的像极了我家的那扇窗户……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我已经没有妈妈,也没有家了。我把报纸放回原处,把秘密埋葬在了心里,同时埋进心里的还有那还没来得及说出的“回家”二字。

瞳姨一直向我隐瞒着家里的事情,我也一直对瞳姨隐瞒着我已经知道事实的真相。也许,瞳姨有过疑惑,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恋家恋父母呢?但这不妨碍她疼我,我,护我,毕竟,我这样做也让她省事了许多。我不问及,她就不用编造善意的谎言,不用为了圆谎而绞尽脑汁,也不用挖空心思来安慰我,更不用担心我的心理会因打击而变得不正常。她待我,如同她自己的孩子,也如同她的学生,有时也如同她的朋友。慢慢地,我心里的那个秘密真的被埋葬了,而且埋得很深很深,以至于我都不再想起……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感觉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瞳姨和我。我一点也不觉得孤独和凄凉,更不会顾影自怜,相反,我很满足于这样的相依相伴,甚至在心里滋生出一种小小的骄傲。有那么多人追求瞳姨,但她都拒绝了,她的眼里只有我。

我开始拿自己的女同学和瞳姨比较,在我心里,她们都幼稚得可笑,跟瞳姨简直没得比。这些年,时光很眷顾瞳姨,二十八岁的她,容貌和我初见她时没什么两样,只是眉目间多了些成熟端庄,举止更加优雅得体。

瞳姨现在带的是高三毕业班,每逢周末,她都要去学校守着学生上自习,有时候还会给他们补补课。我总是以毕业班的自习氛围好为理由,插到她的班级里去上自习,间或听她讲课。我是那么地羡慕她的学生,每天有那么多时间和她待在一起。我每天睡前都在祈祷,祈祷我快点长大,好进入瞳姨所带的班级,成为她的学生,与她朝夕相处。可实际却是,我才刚上初一。

这个时候,班主任开始给我们上预防早恋的思想教育课,其实,我觉得这对我完全没有必要,我不会和我身边的任何一个女同学谈恋爱。不过,班主任的教育还是出效果了,班里好几对男女同学悄悄牵起了小手。人类定的规矩有时候很奇妙,你越是三令五申明令禁止,越有人想要偷尝禁果。对于有的人,在老师给他们普及早恋的坏处之前,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早恋是个什么东西,是老师的“指点”引发了他们心里的好奇。

有时会有女同学以请教题目等理由来接近我,我都懒得搭理。和我亲近的男同学也不多,他们都说我清高,孤僻。无所谓,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的世界,他们怎么可能懂得?我亦不需要他们懂得。

我过十四岁生日那天,瞳姨来学校接我,她说要陪我过生日。我挽着瞳姨的手,带着别人从来没见过的灿烂笑容,在校园里招摇过市。

不久后,学校里谣言四起。我并不在意他们对我说什么,但我不能忍受他们侮辱瞳姨。一天夜里,我把一个男生推进了学校后面的河里,因为他说,瞳姨之所以不嫁人,是因为在家里养着我这个小男宠。河水浅,那个男生没什么大碍,但我被学校通报批评并记了过。

我不确定我动手推那个男生是否有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的成分,但我意识到了,我对瞳姨的感情并不单纯。就在我推那个男生的夜里,我遗了。瞳姨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的手指一点一点爬上她的脸庞,我看到了她羞红的脸颊,梨窝浅浅,那么生动……

我怀着羞耻、罪恶、不安、愧疚以及更多说不清的感觉偷偷清洗了内裤,同时,我也在仔细分辨它的味道,这是一种类似于苦杏仁味的味道,青涩,悸动。忽然间,我很想问问瞳姨:你为什么还不结婚呢?

【三】

我接受了一个女生的示好,不是恋爱,我只是允许自己的世界里多了一个女性朋友。她的名字叫邓寒,是我的同班同学。

我常常带邓寒回家吃饭、写作业,瞳姨也很喜欢邓寒,她说很高兴我终于肯和别人交朋友了。我勉强笑了笑,我心里其实是希望瞳姨不高兴的,就像我看见她在主持他们学校的“金秋十月教师艺术节”时和那个男主持搭档配合得相得益彰一样。可是她不仅没有,她还笑着说:“小寒啊,以后多来阿姨家里,学习、玩耍都行,多感染感染小凡,他朋友太少了。”

其实邓寒的朋友也不多,这也许也是我接受她的原因之一。她的成绩很好,但是不爱和别人交流。不过很神奇,班级里的男生女生好像都挺喜欢她。也是,她虽不爱说话,却总是一副温婉静谧的样子,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而她用满含忧伤文字写出的高分作文,大家是打心眼里喜欢,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只要听老师读着她的文字,都会在心里生出想要珍惜保护她的冲动。

她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的左边靠窗位置,右手托腮,凝望窗外。有次晚自习,我无意间瞥见她望向窗外的身影,那一瞬,我恍惚了,我觉得她和窗外的夜色是那么亲近,好像她就是从暗夜里剥离出来的女孩儿,总有一天,她会回到那无边的黑暗里去。

那边窗外是一片正在施工的空地,动工以前据说是墓地,本来要开发来建楼的,在挖出一些大大小小的坑后,碰上了大半个月连续不断的下天,坑里积了很多水,有个小孩儿淹死在了里面,后来停工了两年。停工的原因,有人说是因为纠纷,也有人说是因为迷信。不过无论什么原因,现在都不重要了,因为不久后,一栋学生宿舍会从那片空地上拔地而起。

我有时候会问她,“你在看什么?”她从沉思中惊醒,看见是我,就对我笑笑,然后摇摇头,继续看她的窗外。有时候我会陪她一起,我想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但我每次都是看一会儿就很无趣地走开了。她的心思,我不懂,也不是一定要懂。

自从我和邓寒走近了以后,瞳姨的生活也在渐渐发生变化,最明显的是她开始往家里带花。有时候是玫瑰,有时候是百合,不过最多的是向日葵盆栽。我从来不知道她会养花,因为以前只要不是她的学生送她的花,她都是拒收的。这次,不一样,她不仅收了那个男搭档的花,还把它们带回了家,像当初细心呵护我一样细心呵护着它们。我看见她对着那些花笑,对它们说话,我开始嫉妒那些花,更嫉妒那个送她花的男人。

她假装漫不经心地走到花盆旁边,怀着复杂的心情欣赏着瞳姨料理那些花时的专注身影。“瞳姨,这花真漂亮,能送给我吗?”我捧起一盆向日葵对瞳姨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喜欢就拿去吧,不过要好好照顾它,不会可以问我。”瞳姨转身,对我嫣然一笑。

我假装很高兴地拿着那盆向日葵走进我的房间,关上门,砰,花盆掉在了地上,响亮的瓷器破碎的声音传入我们的耳朵里。些许泥土和花盆的碎片溅在我白色的运动鞋上,那朵正准备开放的向日葵零乱地躺在我的脚边,那叶,那花苞,依旧生机勃勃。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看着瞳姨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泥土和碎片,我满心的愧疚和心疼。

“没关系,碎了就碎了,瞳姨还有好多呢,你想要就再去挑一盆吧。”瞳姨一直低着头,说话时没有看我。在她起身的那一瞬间,我看见她的眼里朦胧着一层雾气。

我没有再向瞳姨要盆栽,也不再进入瞳姨养花的阳台。

转眼就到了我的十六岁生日,我都不打算过这个生日了。现在的瞳姨很忙,她不仅要工作,还要照顾我,还要抽出时间去陪那个男搭档。以往我过生日,瞳姨都会提前几天问我要什么,然后帮我准备,今年没有,我一直等到我生日的前一天晚上,也不见瞳姨有任何动静。她一定是忘记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没有瞳姨的生日还叫生日吗?它不过就是一年三百六十多天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这天,我比瞳姨先醒,因为我彻夜未眠。我本来想偷偷打开瞳姨房间的门,看一眼她熟睡的模样,最终我只是在她的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悄悄离开家,独自去了学校。

我来得可真早,学校里一个人也没有,四周静悄悄的,我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是的,这呼吸声很重,因为我心里在生气,她怎么可以忘记我的生日呢?她怎么可以因为另一个男人的介入而忘记我的生日呢?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天色渐明,也没有注意到校园里已经有了稀稀落落的人群,更没有注意到背后那故意放轻了的正在靠近我的脚步声。

“嘿,在想什么呢?”邓寒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是你啊?你怎么也来这么早?”我的语气明显透着不乐。

“我啊,本来想早一点来学校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你比我更早。”邓寒依旧笑着,对我伸出双手。“喏,给你。”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手里捧着一盆盛开的向日葵。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邓寒,然后接过花盆。捧着花盆,我心里酸酸的,她为什么不是瞳姨呢?我和邓寒并肩走进教室,我把那盆向日葵贡献给了班级,此后,仍旧是邓寒在打理它。

我没想到放学的时候瞳姨会来,所以我答应了邓寒去她家里吃晚饭。可是瞳姨来了,我就一定会对邓寒食言。我沉默地站在邓寒面前,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对不起”,邓寒的表现比我自然多了,她笑了笑,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不要说对不起。去吧,记得下一个生日一定要留给我。”我感动着,愧疚着,转身离开了。我没有答应邓寒对我十七岁生日的预约,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下一个生日还是属于瞳姨。

【四】

我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才走进人生的花季,然而,我还没得及好好绽放自己,生命的雨季就已匆匆来临。

邓寒没有等到我的十七岁生日,她在初三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告别了这个世界。她死于血癌,而我一直不知道,她是一个身患绝症的女孩儿。

初三上学期,邓寒就开始让同学们给她写同学录,在她的带动下,我们班提前掀起了毕业留言热潮。离别的忧伤只存在于留言簿的文字里,而留言这件事本身,是充满趣味和快乐的,连一向不爱说话的邓寒一下子也变得好像和班里的每个同学都有说不完的话了。但是这快乐与我无关,我没有参与到他们矫情的离别预演中去。邓寒让班里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给她写了毕业赠言,我以为她把我留在最后一个,可是直到她请假,我也没等到她来找我给她写留言。罢了,这么在意做什么?我自嘲地笑了笑,可是心里还是难掩失落。

初三下学期邓寒没有来上课,给出的原因是,中考压力太大,她得出去散散心。之后,我没有再见过邓寒,也没有打听过她的消息。

邓寒不在了的消息,是瞳姨告诉我的,那天是我的十七岁生日。在这之前,我和瞳姨的关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六岁生日那天,瞳姨来学校接我一起去过生日。当她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刻,我之前所有的闷闷不乐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愿望成真的满足和惊喜。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喜悦的寿命会比烟花还短暂。

和瞳姨一起回到家里,看着桌上的蛋糕,蜡烛,还有瞳姨亲手做的一桌子菜,我感动地把瞳姨紧紧拥抱在怀里。这时,门外突然想起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瞳姨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这么准时啊?”刚刚打开门,就传开了瞳姨欢快的说话声。

“当然,第一次来你家,怎么敢迟到?”是那个男搭档的声音。

我正在疑惑他怎么会来,瞳姨已经挽着他的胳膊走到我的面前。“小凡,这是姜叔叔,专门过来给你过生日的。”瞳姨说话时眼角带着笑意。

“小凡,你好,你瞳姨经常跟我说起你。”男搭档一边温文尔雅地跟我打招呼,一边把手中的礼品盒递到我跟前。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敌人,他正在抢走我的瞳姨,我怎么可能接受他的礼物?瞳姨见状,笑着替我接过礼物放在沙发上,招呼男搭档落坐。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我要失去瞳姨了。虽然我一直知道他们俩在交往,可是这是瞳姨第一次带他回家,第一次把他正式介绍给我认识。

他们一直在说话,话题总不离我。从我初中的成绩分析,到未来高中学校的选择,再到大学的选择……我听着,心里愤愤不平,这些我自己都没想过的问题,他凭什么来参与讨论?我心里乱极了,蜡烛点了半天也没点燃,手却不小心碰到桌上的菜肴,手上沾满了油渍。

我借口洗手离开了餐桌,躲在客厅的转角处偷听他们说话。

“瞳瞳,小凡好像不喜欢我。”男搭档满怀担忧地说。

“哪有?小孩子性格内向,不懂怎么与陌生人接触,以后熟悉了就好了。”瞳姨急忙替我解释。

“那我们结婚的事……还要再往下拖?”男搭档说。

“再等等吧,等他再长大一点。你知道,这么多年,小凡和我相依为命,他很依赖我,一直排斥和外人接触。”瞳姨说着,坐到了男搭档的身边,伸出双手握住了男搭档的手。

“瞳瞳,我说一句话,你可别生气。我觉得他不小了,你该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男搭档说这话时忘了忘我离开的方向。

“这怎么行?这不是明摆着对他说他有心理问题吗?我不能这样做。”瞳姨反对的态度很坚决。

“小……小凡,对不起,我们……”看着突然出现在他们背后的我,瞳姨和男搭档都一下子变得惊慌失措。

我转身逃出了家门,我走得很快,忘了看红绿灯。当我走到人行道中央的时候,才发现身边车来车往,我已寸步难行。我站在路中央,望着穿梭在我周围的车辆,心里满是茫然,无错,恐惧,惊慌……

那晚,瞳姨没有找到我,我是自己回家的。当我打开家门,那个男搭档已经走了,瞳姨也不在,她应该是出去找我了,桌上的饭菜没有动过,蛋糕上的蜡烛还没点燃。

我走进房间,开始收拾我的东西。那一刻,我发现,我的一切都是瞳姨给我的,我有什么好收拾的呢?

瞳姨回来了,她应该是看见房间里的灯才径直走进我房间的。

“你在做什么?”瞳姨说。

“你没看见吗?我在收拾行李。”我生气地说。

“你要去哪儿?”

“回家。”

“回哪个家?”

“回我自己的家。”

“你已经没有家了。”

那一瞬间,空气也停止流动了。我们对望着,瞳姨的眼里充满悲悯和愧疚。

“是啊,我都已经忘了,我早就没有家了。”我喃喃着。

“对不起……”瞳姨又开始说对不起,而人世间最无力最悲哀的三个字就是对不起。

我转身朝门口走去。瞳姨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别走,小凡,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看着瞳姨,泪如雨下,“这里不是我的家,除非……除非你嫁给我。”

“你说什么?!”瞳姨瞪大了眼睛,匪夷所思地看着我。

“我说,我爱你,就像你爱他一样。”我盯着瞳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瞳姨放开我的胳膊,“不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呢?”

“就是这样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和别人来往吗?因为你早就填满了我的世界。”当我说出这些话的那一刻,我发现我不再害怕。

“小凡,你还小,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情,你不能把我们相依为命的感情当成爱情,以后,你会遇到真正你爱的女孩儿。”瞳姨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我更相信自己的内心的感觉。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面对面沉默着站了很久,然后各自回房休息。我想,那一晚,我们都没有睡着吧。

那天以后,我们都没有再提及那晚的事情,瞳姨依旧上班,照顾我的生活,我仍然上学,接受瞳姨的照顾。瞳姨没有再带那个男搭档回家,也没有再提结婚的事情。日子就这么琐琐碎碎地过着,但我知道,我和瞳姨之间已经隔了山重水远的距离。

十七岁生日那天,瞳姨递给我一个礼品袋子,说:“这是小寒留给你的,她已经不在了。”

一开始,我没懂瞳姨那句“她已经不在了”是什么意思,我是在看了小寒留给我的礼物以后才懂的。

那是她的同学录,不,是她送给我的同学录,上面有全班同学对我的祝福。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她找别人写留言之前都要和那个人聊上好一阵子。她不仅要向他们解释,还要求他们保密。

我直接翻到最后一页,那是邓寒写给我的,“小凡哥哥,对不起!一开始接近你,是想给你温暖,后来我才发现,我的温度还不够温暖我自己。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做同学录,所以我帮你做了。这是我送给你的毕业礼物加十七岁的生日礼物,希望他们的祝福能带给你足够的温暖。”

收到这份礼物时,我已经开始上高中了。我选择了住校,这样可以减少和瞳姨的接触,也能够减少我对他和男搭档的影响。我想要瞳姨快乐,她快乐,我才会快乐。

【五】

高考后填报志愿时,我选择的大学全在远离家乡的外省城市。瞳姨劝我说:“别走那么远,我不放心。”我说:“没事的,我已经长大了。”

大一寒假,是我大学里唯一一次回家的假期。那个假期里,瞳姨和男搭档(我始终没办法改口叫他姜叔叔)终于结婚了。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我的劝说,毕竟,是我让他们的婚期延误了那么多年,我不能再让他们耽误下去了。看着男搭档把迟到多年的戒指戴在瞳姨手上,我笑了,可是笑着笑着,我又哭了,泪水里满是心疼和不舍。

之后,我没再回过家乡。每到寒暑假,我就这么漂着,像蒲公英的种子,没有方向,也没有归宿。

有时候,看着停在站台旁的火车,我也想要停下来,可是我停下的地方没有瞳姨,没有瞳姨的地方是留不住我的。

看着车窗外一闪而逝的风景,我会想起瞳姨,想起邓寒,想起给过我祝福的初中同学,还有,我的父母……他们就像窗外的风景,都远我而去了。

文/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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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站台的评论 (共 13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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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挂树梢儿“瞳瞳,我说一句话,你可别生气。我觉得他不小了,你该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男搭档说这话时忘了忘我离开的方向 忘了忘应为望了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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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蓝色梦

    蓝色梦这是你的真实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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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江雪

    江雪回复@蓝色梦:这是小说。。。我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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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江雪

    江雪回复@雨挂树梢儿:谢谢!读得真仔细,可是好像不能修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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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兰色蝴蝶♛带我飞

    兰色蝴蝶♛带我飞故事伏笔埋得都很好,但总感觉结尾收的有点急了,不管怎样,还是一篇佳作,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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