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的包装

不知是不是品牌意识和包装文化也影响了当代人的写作思想，我发现似乎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写那种奢华的文字，看起来唯美高雅，但读后却如堕云里雾里。不知因何而写，也不知所言何意，只是惊讶一篇篇这样的文字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怪道自己读了那么多年书，教了那么多年学，到头来反倒读不懂自己同时代人的作品了。

说来也惭愧，由于种种原因，近年来甚少读书。以前读书主要是名著，尤其是西方文学名著，觉得看后总会深有感慨，也自觉爱上读书大概就是因了它们感召的力量。如今提倡与时俱进接地气，因深怕自己落伍，遂调整阅读方向。不苛求名家名作，不苛求经典巨著，不苛求传统纸媒读物，直面网络，读空间，读文学网，但一段时间下来，自己就开始受不了了。

不知是不是基于现今社会的不信任思想，就像给家里装防盗门上防盗锁一样，我们不少网络写手把自己套得严严实实，简直是里三层外三层，让自己深藏于文字间连头发都不见。更有甚的，还有善于伪装的，用文字为自己重塑金身，但因为材料太缺乏生活的原初味道，有心的读者还是不难看出它的虚假。就像那假花，无论它做得有多漂亮，还是瞒不过触摸它的手，闻它味的鼻。他们热衷于戏说，热衷于穿越，热衷于玄想和虚构，我们读它的时候，完全不觉是和一个现实的真人在对话，倒好像连自己都快要异化成了幽灵，游走于文字间，跟着他们一块莫名傻笑或是面无表情地徒劳地揣度对方面具下的本来面目。

读着那些并非从心底流出而只是不断从键盘像变魔术似的冒出的文字，我就像吃了大量转基因食品一样忐忑，我深怕自己也不知不觉被异化了。这没有生活气息的、没有温度的文字，无异于文字游戏，玩过之后，留下的不是震撼、不是感动，而只是空虚、是惶惑。我真不知，在“不要和陌生人讲话”的教训声中，我们竟然胆怯到连文字都要加上厚厚的包装了么？

那么让我们循几段美文来探究一下这些文字的缘起吧。

我想，这种网络美文应该是网络的产物。随着网络的普及，人们不再局限于一时一地，无论异地他乡，就算远隔重洋，也只需一台电脑一根网线或者一部手机一道免费WiFi，就可轻松联系，甚至实现面对面的交谈，让人生出天涯何远，其实心气相通的惊喜来；而自己的圈子身边的人基于种种原因也许倒难得亲近，难得投缘，反而生出隔阂生出距离，让人直感叹起咫尺天涯的遗憾来。按理来讲，因为有现实的空间距离，所以没有现实中的种种忧虑的束缚，人们开始敢于向外界倾诉自己心中那最隐秘的情感，表达灵魂深处殷切的诉求，不用在意读者的感受，不用考虑编辑的态度，不用担心不能发表，就算疯言疯语，词不达意似乎也没关系，无非就是图个宣泄，图个痛快，图个自娱自乐。因为没有了那份“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使命感，网络写手们似乎更能随心所欲，不求崇高伟大深刻，但求倾诉表达即可。(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但是，这种空间的无限一方面给了我们写作沟通的自由，同时也就有了虚空的遗憾。电脑手机网线WiFi代替不了现实中的人，心灵的无限拉近，有时更反衬出现实的距离与虚空。这种局限，这种遗憾，难以避免地带来了无奈，带来了伤感。没有现实奠基的沟通，难免可悲地堕入玄想的深渊。有人说，新时代最可怕的毒品不是海洛因不是冰毒，而是网络而是由网络催生出的种种电子产品，因为这种网络依赖症是远远胜过毒品依赖症的。这话绝不是耸人听闻，相信每个沉迷过网络的人都能心领神会。很明显，这种依赖无疑更助长了这种玄想。

而这种所谓的网络美文内容大多是放逐山水、亲近自然、呼唤爱情、珍惜友情、其间甚至不乏暧昧情愫的心灵呓语。也许是现实的不如意催生出追求梦想的执着，现实无边，梦想无限，现实有多少缺憾，梦想就有多么玄幻。我一直纳闷，不懂当下那些荒诞不经的网络玄幻小说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又为何会有那么多的读者，就是影视剧，也几乎是玄幻当道，穿越盛行，一群俊男美女共同演绎不食人间烟火的心机大战，武功较量。这些长篇巨著或耗资昂贵的大部头大制作我们姑且不说，就是时下流行的网络美文也充满了这种梦呓般的玄想。这种玄想大都天马行空，无拘无束。大概因为太过自由，超出了自身语言表达的能力，有时便显得胡言乱语、词不达意了。而为了给这梦想披上一件美丽的外衣，写作者不惜搜肠刮肚寻得一些似懂非懂的华丽辞藻，硬是如蜘蛛结网似的写出了那种别人不懂、自己也未必说得清楚的所谓美文来，这种看似奇异的文字居然引来了不少人的喝彩。于是乐此不疲，辛勤耕耘，广收博采，居然熟能生巧，就像文字工厂一般，源源不断地生产出这种似乎超凡脱俗的所谓美文来，而这些原本与别人本无二致的写手们似乎一个个因为这些婉约的文字而蜕变成清雅不俗的淑女雅士了。

那么这些披着华丽外衣的文字里面到底包裹着一个怎样的真身呢？我想若一丝一线的拆除，一刀一凿的琢磨，要发现它的真身体会它的真意也并非不可以，尽管这种东西如同暗语一样得那心有灵犀的人才能大致读懂，而且通常最终解释权还在作者自身。但因为主观的写作，终究难逃客观的解读，至于变形曲解什么的，作者往往也无可奈何。毕竟你有写的随意，我有读的自由，两者其实也可互不相干。

下面让我们来读一段这样的文字吧：

如果等待轻慢了时光，就让我掬一丛想念悬于岁月的墙。只等那清风一过，便可醉成你眼中浓郁的花香。有时候记取，不为博华彩，也不为迎合，只是一种日夜叠加的深刻。待，有一天背对着光阴枯坐，心中依然有清澈流过，那也是岁月凝固的洒脱，如，美在时光里的花朵。

如果，用尽一生的时间，都无法解读完整的一隅尘缘，何不，就清清白白的看淡。让所有的狰狞与沦陷在和风软絮中沉淀，只待时间平复了某些片段，爱与怨，都落入诗的韵脚里风干。到那时，再于流年里相约，那些重叠在一起的画面，便也是一场云水的安暖。当清风绕肩，当花香落满了水岸，能够遇见，亦会是一种内心盛大的喜欢。人生，或许有缺憾，若能懂得汲取所有的景色入眼，在万物轮回中随遇而安，在峰回路转时一笑嫣然，则，心心念念都不会枉然！

别看这段文字用尽华美的辞藻，极尽铺张之能事，但其实就三个词实在：等待、想念、遇见，不过是炖在玄想的汤里，便生发出些莫名其妙的感伤气息。这份感伤也许还是真的，但因为确系莫名感伤，所以一旦走出自己凿出的心的窠臼，这感伤便会烟消云散。想必这种想念和等待并不见容于世俗道德，所以作者深怕它要遭遇狰狞而最终难免沦陷了。如此读来，尽管有点雾里看花若隐若现的感觉，但文字间的暧昧还是不难现出原形来。

我们再来读两段这种浮艳华丽的文字，来窥探一下练就它们的葵花宝典吧：

（1）曾经，我把你的身影，放进窗口，定格为风景；曾经，我把流年剪成时光，婉约青春。站在岁月的彼岸，放牧思想，浅笔静开，那些走过的梦与痴，笑与泪，便于悄然中呢喃一怀沉香。

吟一阕无边思念，梦几回柔情深种，立尽一岸晓风残月，望断一涯独倚栏杆。经年之后，当所有的迷失都在心灵深处暗香盈袖，一种气息仍会在记忆深处不离不弃，仿佛似曾相识的繁华，触手可及。而在这样一个多愁善感的季节，我用写满忧伤的信笺，典藏你的模样，任雪花如蝶，跌落我的肩上，眺望我们一起走过的美丽。

（2）遇见，唯美了一季花开，剪一段素锦时光，渲染了我笔下婉约成词的脉脉温香。经年的过往，我们虽天各一方，浅浅的相遇，深深的珍藏，我在屏的这边寂静守望，共同走过的最美时光。在馥郁幽香的空间家园里，用一段文字演绎我们携手走过的点滴岁月。只因，我的文字里有你；只因，你住进了我的心里。

先来看看它们特别的措辞：

用词：流年，沉香，素锦；婉约，放牧，呢喃，晓风残月，独倚栏杆，典藏，唯美，馥郁幽香···

如时下美文特别青睐“千年回眸”、“万年等待”、“紫陌红尘”一样，这两段文字也大量地使用了这样的极富书香的文字，这使得它们平添一股书卷气，从而好像摆脱了俗世文字通常会有的烟火气息，从而溢出一种所谓的超凡脱俗的味道来。

修辞：把流年剪成时光，婉约青春，站在岁月的彼岸，放牧思想，浅笔静开，呢喃一怀沉香，吟一阕无边思念，梦几回柔情深种，立尽一岸晓风残月，望断一涯独倚栏杆···遇见，唯美了一季花开，剪一段素锦时光，渲染了我笔下婉约成词的脉脉温香···

比拟、移就、对偶、活用多种修辞的轮番上阵，改变了语言的惯常模样，使得这两段文字便显得不同一般。都说修辞本来就是语言中的叛逆者，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但是，这是否就意味着可以随心所欲、任意胡诌呢？我看不能。比如说：流年本来就是指光阴，何来“剪成时光”一说？“浅笔”怎能“静开”，又作何解释？迷失本就苦涩，又怎样“在心灵深处变成暗香而盈袖”？雪花如蝶不错，可是又怎能“眺望一起走过的美丽”？“渲染笔下脉脉温香”又是何意呢？···

修辞本来如佐料，加一点进去，会为菜肴增色添香，若菜少佐料多，则难免喧宾夺主，弄巧成拙。这也像一素颜少女，本来清纯可爱，若加上层层包装，辅以油头粉面，则清纯尽失，可爱不再。

可是怎么办呢？如今就是个重包装的时代，听说有女子迷恋化妆，以至于不化妆就不出门；甚至于有人因为怕被识破本来的模样，竟然到了连一起睡觉都不敢卸妆的地步。都说女子为悦己者容，可弄到这步田地，又何苦来哉？

我想，读者怕是也如那悦己者，他更希望看到的其实是她心爱的人的本来模样吧？

现在不是又开始提倡有机作物、绿色食品了吗，就让我们的文字散发出生活本来的馨香，去熏陶我们那几近麻木的真性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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