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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诗味

2015-02-12 08:05 作者:千百度  | 1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有人说:五经易通,一味难得。古代文人的思维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其实细细想来,也许很容易理解。儒家影响下的千百年文化的积淀,决定了古代文人在思考问题的过程中少了现代人的直来直往,更多倾向于回环往复的委婉缠绵,情思更为娟细婆娑。有时候更多追求的,便是一个“味”字。

说到“味”字,我们就难免会联想到“文字”。文化的传承在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文字的。而文字在创造之初,本身就充满了趣味。“传说仓颉造字之后,有鬼哭,文字在诞生伊始,便蕴含着被泄漏的天机,饱蘸着地府的神秘。”和着这种文字原本拥有的意趣,佐以中国文人的悱恻情思,成就了世界文学史上独一无二、自成体系的中国古代重要文体——诗。它几乎盘根错节至中国文化的各个领域,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阶层,表现了人类复杂多变的种种情感,描摹了种种世情百态,其负载的不仅仅是文化,还有历史,抑或是混沌之初及至今日人类情感的历程。而在这之间,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行,时空天翻地覆;以前闾巷弄里的茶棚酒肆,宴会佳节的火树银花,羁旅情愁的孤独哀怨,仕途坎坷平坦的怨怼风发……彼时种种情景,如今就算无处体验,展卷桌案前,墨香黄页里,酒行诗字间,那份遗留千载的情思,每每读来,自有一番动人之处。

仔细想来,古代文人的思维方式似乎跟他们的社交存在着冲突。古时形容两个人的投缘,经常用到“一见如故”这个成语,很难想象思维委婉曲缓的古人是如何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抱有这种热情。具体说来古人之间的交往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没有具体的音频图片资料,似乎很难还原当时的一些场景,但是现存的文字资料很多时候告诉我们,古人间的交往似乎经常可以用一见如故来形容。古人间的交往,其实也是一种文化背景下很有意思的社交方式。汉语中形容朋友感情的真挚,常常会用一个词语——知音。岳飞《小重山》亦有词云:“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说的就是知音难觅。儒家奉行的行为准则要求朋友之间讲究一个“义”字,一个“信”字,在这种文化背景下,精神诉求上达成共识的人之间往往会因一字一诺成为挚友,原因也许在今天的人看来非常不能理解,但却是最为纯然的情感。也许只是一杯酒的因缘际会,也许是一筝琴曲的无意喟叹,便足以成就昔日伯牙摔琴谢子期,延陵季子坟前挂剑诺徐君的美名。中国古诗中歌颂友情的优秀诗作不胜枚数,但读诗有时候读的是一种心情,万家灯火阑珊之时,熙熙攘攘人流之中,或于某日卧于窗前流水之榻,上下唇翕合之间,被感动,也许只是一瞬。

昔日读白居易《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能饮一杯无?”只觉文字很美,并未感觉到其他的意味,而今每每回想,只觉意味无穷。单说末句,以询问的口吻,幽幽地从微微嘟起的上下唇间轻轻吐出气流,似乎带着一种淡淡的引诱。你看,我家新酿的酒,刚刚盛出来,未经过滤的酒沫都还漂浮在上面,簇簇拥挤着,哔哔啵啵的气泡不断浮上来,像一只只碧玉雕琢的小蚂蚁,憨憨可掬;烧制精美的红泥小火炉,似乎都要被内里烧红的炭火烤成琉璃一般的颜色,配着这酒,别有一份情趣。虽然天色有点晚了,灰青青的阴沉之气将天地都涂抹上了一层黯然,今晚看来定是少不了一场风雪了,这样的天气里,屋外严寒更显得屋内温暖,我却备上了如此美酒,等着你来。你可否愿意来我家与我对饮一杯呢?

从这首诗里,我们其实可以看到古代文人之间的交往是一种怎样的模式了。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彬彬有礼,大抵就是如此吧。说白了,它就是一首邀请朋友来自己家做客的邀请函,却在这首短短的小诗背后,看到了一片真诚,甚感窝心。而现在,除了少数正式的宴会酒席,很少还有这种书面形式的邀请,就算是书面形式的邀约,也是精品店售出的千篇一律的卡片。朋友见面,想邀请一个人吃饭,基本上就口头打声招呼,“今天晚上来我家吃饭?”这也仅限于关系好的朋友之间,遇到一群人,便换作,“一起下馆子?”随意了许多。多了应酬之意,少了恳切之韵,失了率性而为,丢了真情以对,只为乘兴而来相对小酌的单纯品酒,以及那种绿蚁新培、红泥小炉的妙处也再也体会不到了。

熟悉国画的人可能会从中看出另外一番味道来,我们不妨试着从作画的角度品味。田园一角,农舍一间,白居易也确实才高,他并没有交代地点,却在营造屋内氛围之时,已将背景交代。然后笔头一转,跳脱出院宇,转入室内,并没有选择常人的视角写室内之景物,而是只着笔墨于宴请客人所用之物,看似随意描写,实则精心刻画。一绿,一红,已在色彩上夺人眼球,而他似乎还不甘心仅限于此,对酒的形态、酒的种类都进行了细细地描摹。什么样的酒呢?新醅的。什么颜色的?绿莹莹的。什么样子呢?浮在酒面的沫子像是小小的蚂蚁。你看只有五个字,却可以得出这么多结论,仿佛工笔名家已经细细皴染出一盏青瓷酒杯,内里盛满绿意盎然、泡沫环生的酒,摇曳着、婉转着,动静就都有了。天气虽然冷,但是红字一出,就多了几分暖意,重要的是乐天又给它加了一把火。中国古诗讲究意象,酒是水做的火,泥是火中的土,本身就充满了玩味。前两句一冷一暖,一水一火,似乎将之前冷寒的画面涂上了一抹暖色。后两句转向穹宇,状写天地之色,一笔一划以泼墨的笔法使欲雪之景呼之欲出,却在最后的留白处,只淡淡征询了一句:能饮一杯无?可谓妙绝!书画琴棋诗酒花,艺术都是相通的,有人透画解诗,有人以诗看画,所谓焚香熏纸淘砚灼,涂丹施赭皴鬓皤。漆笔老尽千载事,一纸丹青一佛陀。艺术的混搭,有时会更真实,所以其实,诗也可以画着看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再说古人的交友,貌似都离不开一个“酒”字,“酒逢知己千杯少”“醉笑陪公三万场”“始可结交者,文酒满金壶”……有人说懂得品酒之人亦是懂得生活之人,如此想来,所谓酒品、诗品、人品的关联,并非凭空捏造,由此亦可理解何为一见如故了。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酒文化源远流长的国度,传说中的杜康造酒,使酒在孕育之初便被冠以性情中人的随身之物,似乎就成为了文人骚客的宠儿。伤情失意时借酒浇愁,宴友酬客时以酒相迎,都给酒贴上了一个社交场合必不可少的标签。

诗仙李白更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之语,酒似乎已经融入了他的生命,与其成为一体。然李白的才情绝对千百年来再无第二,简简单单二十字,足以催动每一个人内心深处最为伤感的角落:“纪叟黄泉里,还应酿老。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这首《哭宣城善酿纪叟》作于李白第七次游览宣城,怀念酿造老春酒的纪老头所作。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这种发自内心的真挚,读来更容易让人感动。初读这首诗时,第一遍只有浅浅的嘘唏,读到三遍之后,细细回味,眼泪就出来了。经历愈多,总是容易联系到自身,那些从前的亲密伙伴,闺密挚交,逝去的年少岁月……每每回想,只觉甜蜜。就像李白的这首诗,深巷里的酿酒老翁,可能酿了一辈子的酒,他酿的酒也许非常有名,而身为一个酒匠,他就像所有其他的手艺人一样热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也许有人常常赞叹其酒的美味,但真正能将酒品出味道的人就少了。所以当纪老头遇到这个义气洒然的年轻人,而这个年轻人又是一个真正懂酒之人,便重现了当年的高山流水之事。一年之后,当这个年轻人再次走进宣城,想去找他的忘年交再对饮一番,却被告知故人已辞世,其心境之悲凉莫可名状。对着青草萋萋的坟墓,不由得就想着:纪老头啊,你现在在黄泉之下干什么呢?应该还在酿着我喜欢的老春酒吧。可是纪老头啊,夜台之下没有李白了,你该沽酒给谁去细细品味,邀相对酌呢?

诗亦可当乐来品。曾经极其不喜琵琶尖松脆爆的靡丽,不喜二胡呕哑嘲哳的伤怨,但若逢到一副好手,一把好器,一首好曲,在一个恰当的场合,你会发现,爱上一种乐器,实在是一件太容易的事。读到李白这首诗时,我就是想到了这两种乐器,觉得这首诗,就是这两首乐器的合奏。“纪叟黄泉里”,平仄之间,便似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男人之手,以一种沉沉之态,在琴弦上轻拢慢捻,缓缓念叨着“纪叟纪叟……”,突然地戛然而止之后,伤怨之意顿出,马尾磋磨“老”“子”弦震动蟒皮的呜咽似乎幽幽地诉说着“还在酿着老春酒吧?老春酒吧?老春酒吧……”余音袅袅中琵琶之声便又缓缓奏起“夜台没有李白呀”,这可如何是好?陈述完之后,李白感叹了,他并没有想纪叟会不会想起他,也并没有提及他会不会想念纪叟,只好似用琵琶念了一句“沽酒”,然后用弓子延缓了自己的哀伤,“给谁呢……”只因这份余响,在不哀不伤的字句间,便自然而然地充满了哀伤。这才是诗的最高境界,无一伤心文字便徒令读者自伤,亦是李白的高明之处。这,便是我们所说的“味”了。

龟甲兽骨,绢丝竹简,碑文刻石,纸页书篇。有人说:“文字之于笔墨中讨生涯的书生,仿佛五味之于厨匠,在日日的蒸文煮句中,多少能体会并表达出一些神秘天机下的文字趣味。”所以不论文字的载体经历几多易变,历史留给我们的,永远是那一颗怀着虔诚的心写下的告白。我们越是亲近它,便更接近那一道真味。而诗的存在,便是唇齿间细细品尝时的酸甜苦辣咸……

201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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