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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历之中,年逾花甲的老友言及了他的父亲。眼角满是鱼尾纹的朋友的两眼里，便多了些许的雾气与水色来。
朋友说,老父亲卧在病榻，将他唤与近前。再次说起他要入土归安的事了。
老人说,他自我感觉大限在前,要儿子早作准备。
朋友惴惴难安，一筹莫展。怎么办呢？思来想去，回到单位即刻便说与了领导,以期支持。领导却说，地方上是不提倡土葬的。若单位因此而支持,恐多不妥，故不便相帮。朋友又去求了朋友。借车,安排父亲回乡。路上,神智恍惚的父亲一直攥着他的手。在清醒的霎间,老人明白了自己正在回归故里。老父亲深情的望着儿子,连声说,谢谢!谢谢!似未尽言就又继续昏迷了。
到了村子,老人清楚终于回到了生养了自己的家，看见了同侪晚辈至亲；看见了自己早年备下并数次护理;刷油刷漆的护就了多年的棺材后就一命呜呼,驾鹤仙游去了。
朋友姓程,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儿。他父亲一辈子都在做木工,开始在乡下,后来到建筑公司。那时间门窗甚至房子的屋架房梁是木作。所以木工活很多,而勿需像现在搞建筑一个劲儿的要跑工地,到处转场。(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木工老程有一个儿子,就是我现在的朋友。另外还有三个女儿，儿子为大,下面仨女子。老程亦可能还想多个儿子,可天不随人愿。而再生下去,可又怕养不起。
这也难怪老程,因为,老程的父亲老老程是单传;到了老程这儿也是独个,甚至没个姊妹。老程想有所改变,努力多个儿子,临了还是不了了之。
上世纪中叶,人们的日子都比较艰难。而四五个孩子,甚至更多孩子的家庭也是很多,生活很困难。也许,那就是后来国家几年号召计划生育的因由了。
老程家没有自己的房子,数十年都是在租房子住。当然,那时间租金是较低廉的。一间厦屋,约十平米月租金也就三两块钱。老程因为还带着老娘,故而得租两间。房檐下生火做饭,屋内方桌上搁上案板就是灶房,搬下来就成为客厅了。
生活艰难,手头紧,日子得掐着过。我记得他们家比较爱吃烙饼,就是死面饼。攉好面,省省,而后擀成薄薄的面片。在台阶上放着老程砖砌泥糊的灶,很大的炉口,很宽的炉齿。因为多是烧木块,而木块是老程从工地带回来的边料木屑。炉火旺,面片放在鏊锅里翻两翻基本就熟了。圆圆薄薄的饼,尺许大。再是一锅拌汤。有时候饼子卷菜,弄不清小白菜还是小青菜菠菜之类。热水焯了，花椒辣子油一泼，调上盐，加上蒜蓉就是很爽口的菜了。
大多的时间则是饼子蘸着辣子醋水吃。我记得老程的母亲忒爱吃辣子,往往是一口辣子,一口拌汤。就那么着，一碗拌汤喝罢，小半盅油泼辣子就没了。家里也常吃面条,却很少能吃捞面。汤面条时间居多，也不一定有菜，或者就是葱花了。好像是给饭勺里倒些酱油,搁在炉火上烧沸,将葱花沏在里面,而后倒在锅里。葱香有了,颜色也有了。而后再攉些面水儿,有时间也有粉面,就是藕粉。倒在滚沸的锅中。很湖汤,浓浓稠稠的一锅。能填饱肚子,但不一定扛饿。
说来也怪,饥饿时间长大的孩子到年长却不一定身体差。而饱食终日的孩子后来也不一定身体就特别好。所以,我以为自然的力量是颇神奇的。一如城市人优裕的生活,却不一定比山里人长寿一般。造物主会公平的善待每个生命;而前提是每种生命,以至每个个体首先得自己要爱护自己个的生命。
老程这个人比较讲义气。故而，结交的几个弟兄对他及其老婆都颇有些敬仰。再加上老程有室有家,而弟兄中有的老婆不在身边;有的则还没有老婆。故而几个人常来老程家串门,聊大天。却很少喝酒，也少有抽烟的。往往是当嫂子给大家沏壶茶,撇下几个缸子就去忙活孩子了。
好像过去的人对兄弟情义看的很重。亦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了。而当老大的看见弟兄有不顺意,不归置的地方常教育与训斥。而小的们也听说顺教。按说这又不是血缘亲人,或者至多是个乡党而已。可人家听教服管,很难得。当然老大也多有担当。譬如在外与人有个争执或是碰磕，老大就得出头过问，调停，解决，抚慰。譬如某兄弟有个病病灾灾的，老大就得组织兄弟们帮钱帮力，平安过渡。再譬如弟兄们的衣衫脏了破烂了，当嫂子也从不多言多语，无怨无悔。只要兄弟拿过来了，当嫂子就不言传的给洗了缝了。干干净净，浑浑全全的拿回去。兄弟们穿着干净齐整，当哥当嫂子才看着心安顺眼。否则，就心恐别人说闲话。再譬如小兄弟在世面上，在单位上遇个自己个拿不定的事情便与老大来商量，以期由老大定夺。再譬如当嫂子当哥的还得给没媳妇的兄弟保媒拉纤，张罗对象,安排见面。而见面的地方往往就是当哥的家里。于是这一家老小要么挤在老太太屋里,要么就得去别家串门了。
反正那时间人们的日子过的很忙碌,再是简朴,却不乏乐趣。当然现在看来，当时主要的特点是社会相对公平,贫富悬殊不大。虽然很艰难,可人们的衣食住行都差不大远,心态平和，较少羡慕嫉妒恨。
孩子多,冬冬夏夏的穿着,还有大人的衣衫。再是铺的盖的。破的补浑,短的加长。褪色的染色,需浆洗的还得洗了浆了。虽然年老的婆婆也在帮着,可老程的老婆还是有着干不完的活儿。
老程的老婆也在上班,还跟老程在一个公司。所以老程每天骑着车子,就捎带着老婆，再带上俩人的午饭。早出晚归,出双入对。别人都说老程很幸福。可老程说,别人出了公司门,一出溜,一阵风似的就没影了。可自己个天天得带着老婆,无论晴天雨天,冷天热天,吭哧吭哧的抗着劲儿。有时间还得小心着。因为某个时间老婆正怀着孩子,挨不得,碰不得;轻不得,重不得。可得小心着呢。有时间也想给老婆买辆自行车,可那时间买车都要凭票,哪儿弄去。再说了,也没钱了。一辆车不贵咋说也百十多,俩仨月的工资就没了。一家老小也不能空着肚子。所以,愿望只能是奢望。得等孩子大了,有工作,能挣钱了。这些或者都好说了。
后来老程的儿子如愿去当兵了。干得好,有了一官半职。再后来转业到了地方,进了政府,老程的日子就慢慢改观了。
儿婚女嫁,抱上孙子,老程的日子更惬意了。可老程一天天老了,老时间下苦力落下的病一天天突出了。这一熬就是十多年,可苦了老伴了。老伴终于有一天熬不住了,撇下老程及一家人,独自个走了。老程苦苦巴巴的熬了些许日子,终于耐不住了。
老程这个人说的好听叫比较传统,不中听的或者说是老封建旧思想根深蒂固;当然，老思想不是说都是落后的或者不好的思想。可有些想法却脱离了时代的要求。譬如说土葬这回事，老程自己想着要土葬。甚至,背着家人,背着子女，悄悄的在农村老家为自己置了棺材，备了墓地,一心要回老家。
这可难为了我的朋友。因为居住在城市,地方政府的号召与提倡，则是对作为一个城市人的起码要求。而今却要违心违背，与朋友而言，这或者有着多么的不愿与不舍。可老父亲眼巴巴的一次次提要求，情殷意至。又感人肺腑，实难剥夺。为此朋友心怀抱憾。对父亲，抑或会觉得一辈子都对不住父亲；对社会，会觉得悖理悖情。也着实叫人作难了。
朋友而今再行说起,心里并不爽然。虽然满足了自己父亲的意愿,入土为安。也可谓对得起父亲,甚至列祖列宗。可社会呢?我们今天之所以幸福,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党和政府,归功于国家。说是感谢,肯定得先感谢党和政府,感谢国家。既然一切都是党和政府给的;国家给的;而党和政府倡导的我们却没能做到,对么?既然不对,不遗憾么!
所以,心情不可能爽然。
从这个意义上说,朋友还算是个忠义之士了。有句话叫自古忠孝难以两全,用在这里尚不知是否恰当。古话又说了,孝先是要顺,顺即顺从。朋友说,可父亲的意愿顺从了,满足了。却违背了规矩,该怎么办呢?
遗憾了,错了,在别处就多补救些吧。为社会多做些善事益事些许也能补补心。所以,而今退休了的朋友现在做了诸多公益事情,与人合作成立了社会公益组织。扶贫帮困,资助学生。善言善行,善莫大焉!
希望朋友的公益事业越做越强,为国家,为社会多做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