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香】雨花石（小说）

【一】

那是一二年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凌子寒在折返深圳的航班上，看到一部名为《天堂向左，深圳向右》的小说。旅途的枯燥，使得本就百无聊赖的子寒更是倍感烦闷。随手翻开座位上的这部小说，漫不经心的读了起来。

脚下，是一望无际的云海。白色的云彩，混合着淡蓝色的天空，宛如是《仙境迷踪》里的梦幻王国。可此刻的凌子寒，硬是没有半点心情欣赏。脑子里反复的闪现着与慕如雪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知道，这次离开，此生定不会再度相逢。可是，他还是毅然的选择了离开。

思绪，一瞬间就被拉回了零八年。

如果说，深圳是所有淘金者的天堂。那么，凌子寒也是这群淘金者行列之中的一员。只是，别人淘走的都是金子。而子寒，淘走的是一颗石头。尤其清晰的记得，那是他和如雪最后一次吵架。那一次，如雪哭的很伤心。倒不是因为这些年，如雪跟着他吃了很多的苦头。而是，如雪痛恨子寒是一颗顽石。虽说这是很多年前都存在的一个“社会潜规则”，可是凌子寒硬是没能越过那道坎，硬是没有跻身于“上流社会”。

可是凌子寒，始终觉得自己是对的。小时候，爷爷奶奶就教他，不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要行得正、坐得端。不是自己的东西坚决不能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坚决不去碰。一直坚守“是自己的不会跑，不是自己的追也追不到”的原则，如同一个石头一般，平静的生活着。亦如同如雪那次离开，他也没有追出去。虽然他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他追上去，如雪定会与他一起回老家。(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子寒所在的公司，是一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公司，公司主要的业务是地产开发。在零八年竞技风暴席卷全球的时候，很多的地产公司都被这次浪潮淹没。很多知名的地产老总一夜之间倾家荡产，也有很多地产老总一夜之间白头，还有很多地产开发商，在经济浪潮的冲击下，摇摇欲坠。而子寒所在的公司是个例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那时候他们公司刚起步，公司也没投入大量的资金去开发项目。老板也是坚持着“得过且过、无所为而为”的方针，一来到头，能把公司的上百号员工养活就行。

子寒初进这家公司时，是一名小小的文案。那时候，在深圳。一月拿着2000块的工资，勉勉强强够他自己花销。有时候，稍微有个啥变故，几乎是连自己的温饱都是个问题。可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一来，他刚参加工作，没啥工作经验，更没啥社会关系，基本上都是靠着自己摸爬滚打；另外一方面，大的市场气息都不景气，他能有一口饭吃就不错了，还能不知足？

日子就这样凑活着，本以为一切都会如同一弯静水般，可谁也不曾想到，公司的一次人事变动，是他也没能幸免于难。

如果说，那是一次灾难。那么，那也可能是一次幸运。

【二】

这年冬天，子寒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在日益变冷的公司里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生怕哪一天一个不小心，就把老板得罪。而后，就将他开除了。可是，事情有时候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那日，子寒因为一点小事情没做好，就招来老板的一顿痛斥，并且让他卷铺盖走人。其实，这是老板常用的手段。市场不景气，公司要裁员。可裁员总得找个借口，不幸的是正好被子寒撞上了。收拾好一切，子寒拖着仅有的一个皮箱，走出了那栋暗灰色的大楼。

漫步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子寒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口袋里，早已空空如也。他该如何度过这个冬天，一遍遍的在心底责怪自己怎么那么不小心。同时，也一遍遍的怨恨老板不近人情。不就是几个小数点的错误么，至于那么大发雷霆？让他本就一贫如洗的日子雪上加霜。要不，回老家去吧。至少，在家有个温暖的被窝。不，不可以！被窝是青春的坟墓。子寒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当初那么信誓旦旦的离开家，现在就这样回去？爷爷奶奶那望穿秋水的双眼，该会如何看待他？一直以来，子寒都是他们心底的骄傲。为了爷爷奶奶，他不可以不成功。他不可以让一对双鬓苍白的老人失望，更不想让自己的前途就这样掩埋。

不知不觉间，他回到了现在公司所在的宿舍，准备搬家。工作没了，员工宿舍自然也不会再给他住。子寒漫不经心的收拾着一切，心里如同是打翻了的五味瓶，却不曾发现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

“子寒，要不要我来帮你啊？”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着实的吓了他一跳。

“不用。”子寒转过身，就看到公司的后勤部长正在宿舍门口幽幽地看着他，一副生怕子寒赖着不走的样子。

“哦，那你忙吧。”说完，那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待子寒收拾好一切之后，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去哪里。最后，实在没办法，就去老街找了一个烂的不能再烂的小宾馆先行落脚。那时候的深圳，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找工作去“58同城”、“智联招聘”之类的网站，基本上都还是靠那些个报纸上的“小方框”。子寒拿出一元硬币在小地摊上买了一份报纸，急匆匆的往落脚的地方赶去。

一到家，子寒便开始在报纸上搜索。就在他濒临绝望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心底陡然间宽松了许多，因为他看到了一家熟悉的公司。

那一夜，子寒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等到黎明刚刚升起的时候，他就开始在家里准备资料、吃早点，等着第一趟早班车的到来。下了车，几乎是一路小跑，子寒来到了报纸上所留下的那个地址。

映入眼前的是一片不大不小的荒地。近处，有几件临时搭建成的“办公室”；远处，则是一排排或大或小的机器设备，还有一群早到的工人在吃着早餐，拉着家常。身后袭来刺骨的寒风，子寒打着寒颤。小心翼翼地踏着一块块地砖，向着那个微微敞开的房间走去。

【三】

一进门，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与子寒有过一面之缘的刘总。子寒先前所在的公司与这家建筑施工公司有过合作，虽然现在子寒离开了先前的公司。但是这家公司的刘总却十分欣赏子寒，一听说子寒想来应聘，便很爽快的答应了。而子寒先前所做的工作基本上都是文职，工地上那些下力气的活他是绝对做不了的。所以刘总便把他安排到了总部任职，职位就相当于一个总经理秘书。

初到公司，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虽然与刘总只打过一次照面，可刘总却对他很是关照。给他安排的工作基本都是些写写算算的轻巧事，在他慢慢的熟悉了工作流程后，公司施工的项目也几乎同时走上了关键时刻。伴随着子寒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刘总对他也是越来越刮目相待。年底的时候，公司的采购因故辞职。而刘总，居然想都不想的把子寒推上了采购经理的位置。用刘总的话说，子寒做事细致认真，公司其他领导对他也很满意。采购对于施工单位来说是件大事。所以，必须安排放心的人。

刚做采购经理的子寒，明显的经验不足。好在经历过几个月的磨练，业务上慢慢的适应了。与此同时，子寒的薪水待遇也翻了一翻。至少，他再也不用住在那个烂宾馆，不用每天只吃两顿饭。

在距离他上班近的地方，找了一个环境还不错的一室一厅。搬进去后的日子，他除了白天在外工作，晚上回家便是看书、写作。而在零九年的时候，在深圳做采购，一直都是人人羡慕的“肥差”。很多人都知道，做采购拿回扣。可唯独年轻的子寒，硬是不知道这条潜规则。

相反的，在他接手公司施工部门的采购后。他所采购的很多东西比先前账上的还便宜了很多，刘总一边拍着他的肩膀夸奖他办事负责，一边将子寒的待遇又提高了一个台阶。刘总说，像子寒这样既踏实又清心的年轻人现在不多了。而子寒总是一次次的在刘总面前立下军令状，保证完成公司的各项采购任务。

伴随着子寒工作上越来越出色，便有了公司里很多年长的姐姐给他介绍对象。可她们一听说子寒是个“清官”，一个个的摇摇头。都说子寒太傻，放着手中的权利不会用，真的是傻小子。可子寒总觉得，刘总对他不薄，公司对他更不薄。哪些是他该拿的，哪些是他不该拿的，从不越界半步。

直到如雪的出现，子寒才突然发现自己是时候发家致富、是时候努力赚钱了。

那是公司的一次年会，作为施工方，自然在年底要答谢甲方一年来的支持，所以便包了一家酒店，邀请甲方的各个领导前来吃饭。一则是感恩回馈，给诸位领导们送点“心意”；另外一方面呢，是害怕甲方终止合约，不再让公司继续施工。眼看快要过年了，这年的年会上，刘总把子寒也带去了。

这是子寒第一次进入这样高贵豪华的酒店，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他在电视上才看到过的。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次自己会踏着红地毯，进入到那奢华的大厅，参加这样的盛会。

就在子寒推开大门的一瞬间，只是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一袭白衣的慕如雪。白皙、明净的如雪，如同她的名字一般。

【四】

本就沉浸在一片欢快中的人群，被子寒和刘总的进入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待刘总上台，发表了一段感恩的演讲之后，舞会就正式开始了。这是一些非官方的舞会，所以大家都比较随意。唯独子寒，一个人待在角落里，有点不知所措。正在他一个人拿着一杯红酒慢慢品尝时，如雪走了过来。

“先生你好，我叫慕如雪。可以请你跳一支舞么？”

“啊？”子寒在刹那的惊愕之后，很纠结的应允了。在确定身边没有旁人，确定如雪是在邀请他跳舞之后，子寒战战巍巍的伸出了一只手。

这是子寒第一次跳舞，而且是被一位美的如同仙子般的人邀请的。虽然他不会跳舞，但是如雪并没有笑话他，反倒是一步一步的教他。可子寒紧张的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如雪似乎看出他的紧张，慢慢地带着他走向了舞池中央。如雪说，跳华尔兹，一定要轻松、随意，不要那么紧张。在如雪的白舞鞋快要被子寒踩烂掉的时候，终于勉勉强强的学会了最简单的几个舞步。跟着音乐的节奏，随着如雪起舞。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如雪一脸笑意地问道。

“你好，我叫凌子寒。”子寒抱歉地回应着，脸颊不觉间就红了，心底更是千百只小鹿乱撞。

“喔，那我可以叫你子寒吗？这样更亲切些。你的那个凌字太冷了，我有些不习惯和那么冷的人跳舞啊，不知道会不会被冻僵？”如雪俏皮的说道。

“当然可以。”子寒的声音低的连自己都快听不到了。他不敢正视如雪的眼睛。他怕自己只是看一眼，就会被如雪俘虏。抱着如雪的肩膀，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幽幽体香从鼻腔里蔓延开来。子寒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却又不敢大声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打破了这个完美无瑕的梦。如果时光可以停留在那一刻多好，那么子寒和如雪，就能永远的保持着那一份初见的美好，那一份初相遇的纯真。可伴随着舞会音乐的戛然而止，子寒才恍然间从梦中醒来。

也就是在他放开如雪的一刹那，子寒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年会之后，子寒特意留了如雪的联系方式。而如雪，也很开心的对子寒说，希望以后可以常联系。而且，她还神秘的笑了笑。那一份如同是惊鸿一瞥的笑容，瞬间就融化了子寒所有的防备。

当年会结束的三天后，子寒终于颤抖的拿起电话，拨通了如雪的号码。

【五】

“你好！哪位？”如雪的声音从话筒传来，温柔，沉静，给人一种很祥和的感觉。

“你好，我是子寒。那个把你的舞鞋踩烂了的子寒。”子寒一鼓作气的来了个超搞笑的自我介绍，引得如雪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起来。

“记得，记得。你不止把我的舞鞋踩烂了。你还害得我这几天脚痛呢，连走路都是问题。”如雪故作生气的回答着。

“那个，我……我知道那天是我不好意思，所以我想请你吃饭，给你当面赔礼啊。”子寒这次直接的表明心迹，等待着如雪的回答。

“赔礼就不用啦，我开玩笑的。对了，你最近在忙什么呢？怎么都不联系我？是不是我很让你讨厌啊？”

“没，没有！我只是不知道给你打电话你方便不，所以不敢随意打扰。”

“哦，那你今天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请我吃饭么？”

“是啊，那你赏光不？”子寒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一口气说出来了。

“可以，时间你定吧。”电话那头传来了如雪低低的声音。

“明天中午，恋歆餐厅见。不见不散。”说完，子寒连忙挂掉了电话。心，咚咚的跳了起来，突然之间坐立难安起来。不知道为何，子寒很想很想见到如雪。喜欢看到她那清纯的笑容，却又很怕见到她。因为，在如雪面前。子寒老是觉得她是白雪公主，而自己只是七个小矮人之中的一个。

傍晚的时候，子寒一个人在屋里没事可做。看书也看不进去，吃饭也吃不香。正在他不知所措时，突然看到远处的街市上，人来人往。突然，他的脑海里有回忆起自己和如雪第一次跳舞的场景。

对了，对了。他突然想到，自己把如雪的舞鞋踩烂了。

带上风衣，子寒一阵风样的向着鞋城跑去。第一次为女孩子买鞋，而且是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买鞋，子寒实在是有点不知道怎么选才好。来到鞋城，看到一双双红红绿绿的舞鞋，却没有一双是能配得上如雪的。最后，在一家装修特别豪华的店里，看到了一双与如雪那个鞋子很相像的白色舞鞋。当子寒拿近一看，顿时对鞋子上的价格张目结舌。

1698元！对于子寒，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为女孩子买如此之贵的鞋子。当他付过钱，拿着包装好的鞋子走出店时，心底更是焦急难耐。生怕自己买的鞋子如雪不喜欢，又害怕不合脚。所以，他便反复的与店主叮咛过，要是不合适可以拿过来包退包换。（当时的子寒，以为自己买的鞋子如雪一定能赔得起被自己踩烂的那双。而后来他才知道，如雪那双被他踩烂的鞋子，远远不止那个价格。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对于一个毕业不久，在深圳刚刚站稳脚跟的子寒。虽然还没有那种看淡金钱的程度，但是为了如雪，他舍得。哪怕是倾其所有，他也愿意。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只是那么一次舞会上的遇见，只是那一眼，便已入了心。

【六】

次日的午后，子寒收拾好发型，换了一身整洁的休闲服，来到了事先与如雪约定的餐厅。刚坐下不久，如雪便应约而来。

再次见面，没有了那么多的拘束。子寒和如雪，很快的便敞开心扉，聊的很投缘。当子寒歉意的拿出给如雪所赔的鞋子时，如雪先是一愣，而后笑笑收下了。而且声称，这是自己第一次收到男孩子的礼物。子寒听到后，很是开心。而且让如雪试穿一下，看看是否合脚。

如雪很害羞地脱掉鞋子，换上了子寒所送的这双鞋子。很惊奇地发现，不大不小，刚刚合脚。

“子寒，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尺码的鞋子？”如雪问。

“我，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只是记得，那天踩过你脚很多次，凭着感觉，我就记下来了。”子寒不好意思的回答道。

“哈哈，看来你不止有书生气息，而且还蛮细心的么。果然是踩鞋踩出经验来了？”如雪故意打趣子寒。

“额，以后不会了。对了，吃点什么？点菜吧。咱们来了这么久，光顾着讲话，都没点菜。等下让你饿肚子，就是我的罪过了。”然后做了一个阿弥陀佛的手势，惹得如雪哈哈大笑。

那一天，如雪和子寒第一次共进烛光晚餐。伴随着交谈越来越丰富，子寒发现自己情不自禁的爱上了如雪。而如雪，也是一见倾心的爱上子寒。

“子寒，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邀请你跳舞么？”

“对，为什么啊？那天年会那么多人，你为啥邀请我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一起跳舞啊？”子寒来劲了，目不转睛的盯着如雪问。

“嗯，因为从你身上散发出一种气质。”

“什么气质？”子寒追问道。

“书香气。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那种。虽然外表羞涩，实则内心强大。你说，是不是这样呢？我们的大作家？”

“你……你怎么知道？”子寒更加惊奇地问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在起点小说网上看到的那个人与你同名。只是觉得，你很像那个作者。”如雪再次故作神秘的说道。

“好吧，我的确在那个网站上发文章。”

“啊？不是吧。这么有缘？”只是这次，轮到如雪睁大眼睛的看着子寒，本以为自己是开个玩笑，觉的子寒很像是一个小说里面的男主角，没想到还居然是真的。茫茫人海，这个几率也太小了吧。起初，如雪还不相信子寒。以为他在吹牛，直到她看着子寒登陆上账号，才彻底相信。

那一日，恋歆餐厅里灯火阑珊。而子寒和如雪，却如同是两朵盛开在春天里的花朵。餐厅里响起了一首很老很老的歌曲。“甜蜜蜜，你笑的多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一直到餐厅打烊，子寒才打车送如雪回家。虽说是第二次相见，如雪去似乎对子寒很放心。一路上，如雪靠在子寒的肩上，静静的看着车窗外的点点灯光。

【七】

零九年的夏天，子寒和如雪正式交往了。

如雪说，她最怕过夏天。因为，一到夏天，雪就会化了。就找不到回去的路，就看不清子寒所在的方向。可是，她却又喜欢夏天。因为，每逢夏天，她都可以穿着白色的裙子，去田野上漫步。而子寒，也最喜欢看到如雪穿白色的衣服。只要穿在如雪身上，那些看似平淡的白色，都彰显出圣洁的光辉。

如雪说，她一直都想去北国。可奈何，她却出生在南国。从小生活在深圳的她，很少看到那种白雪漫天的景象。而子寒，总是轻轻地抱着如雪，给她讲一些北国的故事。比如小时候打雪仗、滑雪橇、堆雪人啦，如雪听着听着就醉了，靠在子寒的肩上就睡着了。

这年冬天，子寒所在的公司业绩很不错。子寒也拿到了很不错的年终奖，当他拿到一踏踏红钞票之后，除了给家里寄了一些，剩下钱的便给如雪买了套衣服。如雪说，带她回家吧。可每次这时，子寒都选择了沉默。不是他不想带如雪回家，因为现在家里还不富裕，还不能给如雪营造一个优越的环境。所以，子寒总是在一次次的推辞着。

而另一个方面，子寒很想很想快点挣钱，想挣到钱了，风风光光的把如雪娶回家。如雪自幼家境殷实，过着温室里的日子。子寒不想让她受苦，更不想让她受一点点委屈。所以，他想要在深圳买房，想要给如雪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只可惜，那时的他，才毕业没两年，手头上根本没啥存款。家里的父母更是捉襟见肘，哪里还有钱帮他买房。也就是在这时，一个偶然的机会，子寒再次的见到了一家供销商。

这是一家多次想和子寒合作，想要为子寒他们公司提供建材的供销商。先前，这家公司的郝经理多次前来拜访过子寒，并且拿出了好几次的“见面礼”，都被子寒回绝了。而这次，子寒突然萌发了一个冲动。这家公司的郝经理所谓的“见面礼”，其实就是大家口中的“回扣”。一般公司的采购，基本都会选几家识时务的厂家合作，过着长期吃回扣的生活。当然，要想拿到回扣。自然就得在价格上动手脚，只有厂家拿到利润了，才有回扣分给采购者。而子寒先前一直都不吃这一套，所以一直都是以市场价格采购的建材。而这次，要高出市场价格一点，着实让他心惊胆战。

可一想到气质高贵的如雪，他怎么能让自己的女人一直跟着自己受苦？他应该赚钱，而且应该“拿回扣”。他一遍遍地提醒自己，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该出手时就出手，免得机会没了，自己将来后悔。再三思索之后，子寒拿着动过手脚的报价单，前去找刘总签字。

当刘总看到子寒递上来的报价单时，先是微微的一愣，而后随口问道：“子寒，这次的供销商怎么报价高了一些啊？”

“刘总，是这样的。最近钢筋涨价了。先前那家供销商给的价格比这家还高，所以我没用先前那家了，改用现在这家了。而且，这家提供的材料比较好。”子寒颤颤抖抖的回复着。

“哦，是这样啊。知道了！”说着，刘总不假思索的在子寒报价单上签了字。当子寒拿着报价单，走出刘总办公室的一刹那，整个人如释重负。总算侥幸瞒过刘总，做成了第一笔“生意。”

【八】

二万元。在零九年，这个数目相当可观，相当于子寒四个月的工资。

可当子寒收到了郝经理送来的第一笔回扣时，不知道为啥心底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沉甸甸的两沓钱，握在他的手心里，却如同是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有些郁郁寡欢。

而如雪看到子寒拿到的回扣时，倒是挺开心的。因为，再这样多拿几次回扣，就够他们买房子交首付了。其实，倒也不是如雪贪财，更不是如雪爱慕虚荣。她只是一个女人，想要一个温暖的家也不为过。而且，做采购拿回扣。在当时早都是人尽皆知的潜规则了，又不是只有子寒一人。而且，子寒是采购经理，拿点小回扣也是正常的。

可自从这次之后，子寒很长一段时间不开心。总觉得拿了自己不该拿的东西，心底不踏实。而且，一想到那次找刘总签字时，刘总的问话，他就心慌。说好不要被市场“潜规则”，可他怎么就没坚持住呢？可他真的需要钱啊。如雪家境丰厚，如果子寒连房子都没有，哪里还好意思去她家提亲呢？再者，就算如雪答应，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在廉价的租房里，更不想和如雪租房子住。他说，要给如雪一个幸福的未来。故此，多苦多累他都不怕，可他就是怕去找刘总签字。

刘总一直那么信任他，从来不多问他所报上去的每一笔账目。可他就这样做，是不是太对不起刘总？还是说，他做的事情早就得到了市场的默认。即使刘总知道了，也不会责怪于他？脑子里七上八下的转个不停，而那个郝经理也一次次的打电话，约他出去“谈生意”。

最终，子寒还是在郝经理所给的“高回报”之下点头答应了。并且和郝经理约定，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笔交易。因为，这次所供应的建材报价将近五百万，而郝经理给出的酬劳也是给子寒回扣“二十万”。当然，在零九、一零年的时候，二十万虽不是个天文数目，但是子寒和如雪再凑点，就可以回老家买房交首付。还可以剩下一点钱，留着做装修。所以，子寒决定再冒最后一次险。

而后，与郝经理一起做好了报价单，前去找刘总签字。

只是这次由于所涉及的金额数目巨大，所以刘总没有当场签字。而是让子寒先回去，容他考虑考虑。一听到刘总这么说，子寒心里顿时没了底，马上开口询问起来，生怕刘总发现了什么端倪。

“刘总，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还是让我再去和供销商沟通一下？”子寒小心翼翼的问。

“不是，我只是想斟酌一下。毕竟这次金额较大，所以我要自己看看。你一直都做的很好，对你还有啥不放心的？你先忙去吧，我回头看完了签字。”

“恩，好的。有什么事，刘总你随时叫我。”子寒略微的送了一口气，走出了刘总的办公室。

【九】

从刘总办公室出来后的子寒，更加的忐忑不安。一是这次他把报价调整的太高，二是总觉得这样做会良心不安。可是一想到如雪，他就犹豫了。是的，如雪并没有说他什么，更没有要求他怎么样。但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理应带给自己女人幸福。自己手里有权利不利用，不会变通，是不是自己太过顽固不化了？再者，上次的时候，刘总不是头都没摇一下的就签字了么。

而且，这样挣钱比他拿月薪快多了。

可就是心底始终不安静，老觉得有一个“疙瘩”。虽然别人也说子寒很顽固，不懂得变通。可在他心底，他反倒觉得自己的“顽固”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端端正正的做事，至少他对公司没有一分的愧疚。

然而，这次似乎是刘总忘记了还是故意迟迟不肯签字，一连过去了三天，也都没有在那个订购单上签字。子寒这边是越来越着急，内心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虑不安。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听说一个平时经常打交道的公司里，有一个采购也是“拿回扣”被公司发现，然后开除掉。这种事情在当时，纯属司空见惯。可唯独子寒一听到这个事情后，几乎是寝食难安。

数日后的清早，子寒起了个大早，前去刘总办公室。刚到刘总办公室的时候，刘总还没来。可刘总的门不知道为啥是开着的，而透过门缝，子寒便看到那张采购单平平整整的放在刘总办公桌上。

子寒回身一看，四下无人。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慢慢推开刘总办公室的大门，蹑手蹑脚的猫着腰，走了进去。临近办公桌，就看到那个订购单上，刘总早已批字“同意采购”。但是，在很多的价格后面都打了一些红圈，或者问号之类的符号，子寒越看越心慌。

就在这时，刘总办公室的座机突然响了。沉浸在看订购单的子寒，着实的被吓了一跳。立刻转身，走出刘总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假装从来都没有进过刘总办公室的样子，打开自己的电脑，在浏览一些合同文件。

没过多久，公司的其他员工陆陆续续来了，刘总也来了。看到子寒，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准备把签了字的订购单拿给他。

“刘总，这几天我又去了其他几个供销厂家。比较发现，我前几天给你递交的清单里，有几个物品的价格还可以再去搞搞价。”子寒的话刚一开口，等于就承认了自己的不打自招。可刘总似乎故意装糊涂，然后淡淡的对他说了一句：

“年轻人，做事要稳重点。这个清单你拿去重新做吧。我今天叫你进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事情，既然你先开口了，那我就不多说了。”

子寒飞一般的逃离了刘总的办公室，然后回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立刻拿起座机电话，打给了郝经理。

【十】

最终，那笔供销清单被子寒调整成为了原价，而且把第一次郝经理送给他的那两万块悉数退还给他，并且终止了与他公司的合作。郝经理一头雾水的看着子寒，十分不满的咒骂着。说子寒是白痴之类的话，然后愤愤不平的走了。

当子寒再次拿着订购清单，提交到刘总手里时，心底踏实了很多。刘总依旧没有当即签字，而是说过几天签字好了拿给他。只是子寒这次离开刘总办公室的时候，心底清明了很多。是的，至少，他觉得自己不会觉得不安。至少，他觉得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

几日后，刘总通过了子寒的订购清单，签字之后，便让他前去采购。而如雪，看着子寒的所作所为，一句话都没有说，径直回家了。子寒再次一个人待在家里，心底却异常的平静。不管他这样做，会不会令如雪失望。但是，他会觉得安心。最多，他也就是晚几年娶如雪。但他相信，如雪将来会明白的。至少，他现在自己懂了。有些东西，不属于自己，真的不合适去碰触。

一零年的年会上，子寒又一次获得了“优秀员工奖”，而这次刘总还给子寒特地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刘总说，子寒是个好采购，这是他应得的。希望子寒好好努力，同时加紧学习，向财务总监靠拢，争取做出更好的成绩。而后，和子寒喝了一杯意味深长的“酒”。

而这年冬天，如雪经常身体不适。所以，很少过来陪他。闲暇的时间，子寒经常上网写作，看书，听歌。只是，从那次事件之后，他所做的每一笔清单，都是公开公正，不拿公司一份回扣。而对于这一点，如雪也从没责备过子寒。用子寒的话说，大不了再多等几年吧。

可每次如雪说这话的时候，子寒心底还是内疚的。女子的青春本来就那么短暂，如雪还有几年等自己呢？一日，子寒收到初恋女友发来的信息，说自己要结婚了，邀请子寒带着夫人前去参加婚礼。看到短信的那一刻，子寒差一点失声痛哭。因为，如雪和他交往的这段时间，如雪的父母根本不知道。而现在，当如雪父母知道了，都在极力的反对这门婚事。

一一年的时候，子寒收到几个关系很不错的哥们的邀请，想要回老家创业。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如雪时，如雪选择了沉默。是的，沉默。如雪突然变得冷漠如雪，没有说一句话。而是安静的帮子寒收拾行囊，陪他一起吃晚饭。

那一晚，如雪和子寒第一次吵架。也是他们相识三年来，最后一次吵架。如雪说，若子寒这次走了。今生，就不要再踏足深圳半步。她不想子寒离开，想让子寒留下来。可子寒却渐渐的发现，自己其实不适合在深圳发展。用如雪的话说，子寒是一颗顽石。非要经历五百年风吹雨打，五百年严寒酷暑，却始终是一块石头。而如雪，为爱，她愿低入尘埃。也只有低入尘埃，才能温暖到这块石头。可奈何，千年之后，繁华落幕，子寒依旧不是她要等待的人。如果说，她的爱是天使陨落凡间的眼泪，而这一滴滴眼泪化作了一滴滴的雨滴，滴落在这一块石头之上。或许，再过千年，才能形成那一颗颗的雨花石。

子寒离开的那一天，深圳雾蒙蒙的。当子寒拖着行李箱登上飞机的那一刻，他多想就这样带着如雪一起走。只是，他知道，有些爱是带不走的。如同他自幼喜欢雪花，总想伸手去接住那一片片飘落的雪花，却总是发现，雪一旦入手，便融化成了一滴滴的水。

如雪说，她会等。会等着子寒赚到钱，创业成功后来深圳娶她。即使自己将来老了，即使等到最后子寒不要她了，她依旧会等。会等到子寒衣冠楚楚、气宇轩昂的来她家提亲，然后开心的将他引荐给自己的父母。可，抬眼处，雾霭茫茫，烟深云重，不知道何日是归期。

也许，真的是，深圳向左，天堂向右。

子寒，注定只是一颗小小的石头。一颗小小的雨花石，深深的埋在泥土中。千年以后繁华落幕，而他还在风雨中为她守候……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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