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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桐

2014-12-15 16:23 作者:竹海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

今天是腊廿十三,小年,家家户户蒸豆包,撒切糕,磨豆腐,喜气洋洋忙活着准备过大年。

桐妈忙的团团转,梦桐作帮手。

“把盖帘拿过来”

梦桐妈连喊两声,梦桐才慢腾腾的把盖帘递过去

“你这几天咋了,像丢了魂似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梦桐有心事,满脑子全是肖杨,几天来,茶不思,饭不想,总觉得时间过的太慢。

过了晌午,阴沉的天上飘起了花,梦桐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满天飘飘洒洒的飞雪发呆。

”不好了,不好了。“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舅家的兰子一阵风似的闯进来。

”慌啥,没头没脑的,出啥事了。“

兰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结...结婚了“

”谁结婚了?“

”还有谁,肖杨。“

”不可能,别骗我。“

”没骗你,肖家都放鞭炮了,是我妈让我来报信的。“

梦桐一楞,头巾也没扎,拉起兰子就往外跑。

肖杨是梦桐的未婚夫,住在下河村,和于家围子隔着一道小山梁,梦桐的二舅也住在这个村。梦桐一口气跑到下河村,当看见肖家门上贴着的大红喜字时,瞬间呆住了,她连作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兰子的话是真的。她完全可以冲进肖家,当着肖杨的面问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但是,她的性格,她的修养,让她像个泼妇一样大闹一场她作不到。此时,她像万丈高楼失了脚,眼前一片茫然,不知是进,还是退,是哭,还是笑,身在何处,应向何方,全然不知。

兰子搀扶着她,迎着满天飞雪,冒着刺骨寒风,跌跌撞撞回到家中,一头栽到炕上,两眼直直的望着房梁,没流一滴眼泪,没说一句话,像死人一样直挺挺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梦桐妈闻听此事,一阵眩晕,也病倒了。

(二)

初识梦桐,是在小学一年级的暑假,妈妈带我到乡下三姨家。一件退了色的粉色花布褂,裹着匀称的身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两条又黑又粗的齐腰大辫,怯生生的站在妈的面前,也没叫声姨,只是对着妈莞尔一笑。

梦桐是三姨的独生女,一岁没了,三姨或许要作贞节烈女,或许是怕有了后爹梦桐受气,二十岁守寡,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梦桐的家,屋里屋外拾掇的很齐整,一只掉了漆的旧木箱是家里唯一的家俱,熏黑的墙上,贴满了梦桐的奖状,从小学到高中,各个学期都有,有的虽然纸张已经发黄,但是上面的墨迹依稀可辨,”优秀少先队员“、”三好学生“、”五好学生“、”数学比赛第一名“、”优秀作文奖“等。满墙的奖状是这间破旧的农舍最大的亮点。院子不大,种了各种蔬菜,低矮的院墙上爬满了窝瓜秧,瓜蔓上红的绿的挂了许多窝瓜。一只芦花大公鸡见了生人,走来走去,咕咕叫着示威。没有男人的家,多了几分清凉,少了一些生气。

妈和三姨谈的最多的话题是梦桐的婚事。

“梦桐多大了”

“属蛇的,十八了”

“有婆家了吗?”

“还没有,提亲的不少,这孩子一门心思考大学,不让提这事。”

“孩子有这个志向,晚两年提亲也好,免得影响学习。”

“她的两个舅舅宠着她,打了包票,上大学的费用不用我操心,他们两家出。”

(三)

不知道什么原因,梦桐放弃了高考,留校当了一名初中教师。

工作后,提亲的媒人多的踏破了门槛儿,都被梦桐拒绝了。

一次,在全县先进教师表彰大会上,梦桐做先进事迹报告时,一个副县长看中了她。他有一个儿子,部队刚转业,分配在县武装部工作,年龄与梦桐相当,听了梦桐的先进事迹,觉得梦桐很优秀,人长的也好,又是知识分子,想促成梦桐与他儿子的婚事,于是托王校长作媒。王校长说她还有一个母亲相依为命,县长承诺,如果婚事成了,可以把梦桐母亲接到县城一起生活。王校长觉得男方条件不错,这桩婚事对梦桐很合适,出人意料的是,王校长话一出口,就被梦桐不假思索的拒绝了。王校长有些不理解,再三追问,梦桐终于说出了实情。

高中毕业时,她早已和高中同学肖杨海誓山盟私订了终身。

肖杨是那一届学生会主席,出类拔萃的好学生。梦桐是班长,学生会委员,两人工作配合默契,情趣相投,很谈得来,都有报考大学的强烈愿望,都有远大理想抱负,彼此都有好感。下河村是梦桐上学的必经之路,星期天放假,他们一路回家,每次肖杨总是越过山梁,把梦桐送到村口,自己再返回去,往返要多走四里多路。

肖杨兄妹六人,他最大,父亲务农,母亲有病长年卧床,生活靠政府救助和亲戚接济免强维持。上大学的费用,成了肖杨一道迈不过去的坎,万般无奈,肖杨决定放弃高考。

得知肖杨弃考,梦桐非常痛心,思来想去,背着母亲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自己放弃高考,参加工作,挣钱供肖杨读大学。

她的无私决定,肖杨并不接受。

“我不能那样自私,用牺牲你的理想和前途来换取我上学的机会。”

“我想过了,上大学是我的宿愿,放弃高考,我也非常痛苦,这不仅意味着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和前途,同时也辜负了妈妈含辛茹苦的付出,辜负了舅舅的厚,辜负了校长、老师的殷切期待,辜负了自己的十年寒窗苦读。可是,你是谁,你是我未来的丈夫,为你做出的牺牲是值得的,是我心甘情愿的。女人结婚生子,很多精力要耗费在家务上,男人在外面闯天下,可以干一番大事业,你比我更有前途。

梦桐入情入理的劝说,最终说服了肖杨。

听梦桐这么一说,王校长终于解开了当年梦桐莫名其妙放弃高考的疑团。

”你们都很优秀,我完全理解你的选择,不要气馁,以后学校有进修的机会,我一定推荐你。“

肖杨毫无悬念的考入了北京一所名牌大学。

肖杨考上大学的消息轰动了十里八村,他是建国十几年来,这一带农村考出的第一个大学生,他不仅给肖家争了气,也给村里,公社增了光。公社书记亲自带队,敲锣打鼓把大红喜报送到了肖家。最高兴的是梦桐,她激动的哭了好几回。

梦桐从自己四十五元的工资中,拿出二十元,按月寄给肖杨。除了寄钱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写信。四年的时光,一千多个日,不尽的思念,都浓缩在字里行间,每月三封以上的书信往来,是他们相互鼓励和表达日深日浓的情感的唯一方式。

大四那年,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每月三封以上的书信往来,变成了肖杨只回一封,甚至两月回一封。这让梦桐心里很不快,又一想,快毕业了,学习压力大,不能把时间都花在写信上,少回几封信是情理之中的事。信中的语气也变的越来越平淡,甚至从字里行间很难看出是写给情人的信。为此,她苦恼过,也产生过疑虑,再一想,两情相悦,何必非要卿卿我我,以后日子细如流水,长着呢,平平淡淡才是真实的生活。这一年,她是在担心和焦虑中度过的。

时间飞逝,肖杨顺利的结束了四年的大学生活,毕业后,分配到北京一所科研所工作。想到即将和自己心爱的人长相斯守,想到未来的美好生活,想到几年的苦恋即将结束,想到自己的付出终于结出了丰硕成果,梦桐高兴的几夜没睡好觉。

其实,梦桐的担心不无道理,肖杨在大学有一个非常要好的女同学,叫飞虹,是一个北京姑娘,星期天常邀肖杨去她家吃饭。飞虹的父亲是一名军官,母亲在行政机关工作,是一个文员,家庭条件十分优越。飞虹的父母也很喜欢肖杨,大四那年,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毕业后,在飞虹父母的操持下,俩人闪电式的登记结了婚。这一切都在溟溟中悄然进行,只是把梦桐蒙在鼓里。现在肖家举办的婚礼,只不过是按农村的习俗走一走过场吧了。

天黑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打破了乡村的寂静。送灶神的时候到了。

北方农家送灶神极其简单,用树枝在地上画一个或大或小的方框,在方框中拢上一堆柴火,就是祭坛,贡品是一碟糖瓜。把贡奉了一年的灶神请下来,放在火上烧了,口中念叨着”好话多说,错事包含。“据说,灶神是玉皇大帝派到人间,监查人们所作所为的天神,腊月廿十三这天,灶神要回天庭向玉帝汇报这一年的民情,哪家做了善事,玉帝就给这家赐福,哪家做了恶事,玉帝就给这家降灾。人们在灶神上天之前贡奉糖瓜,吃了糖瓜的灶神,见了玉帝就不会说这家人的坏话。

肖杨学业有成,新婚燕尔,双喜临门,大红的福字灯笼,把院子照的一片通明,分外喜庆。此时,肖家甜了嘴的灶神,伴着清脆的鞭炮声,高高兴兴的上天演好事去了。

梦桐和母亲躺在炕上,煤油灯点着豆粒大的灯亮,忽闪忽闪,似乎随时都要息灭。屋里昏暗,院子里一片漆黑,看来,梦桐家的灶神今天是没人送了,灶神上不了天,梦桐家发生的事玉帝能知道吗?

婚变像晴天霹雳,把梦桐彻底击倒了,她躺在炕上三天水米未进。都以为梦桐难逃此劫,不死也的抑郁了。第四天,正当人们种种不祥猜测时,梦桐猛的坐了起来,抱起一个纸盒,冲出门去,直接来到东山坡她爹的坟前,跪倒在地,放声痛哭,哭老天不公,哭她们母女命苦,边哭边打开纸盒,里面装满了四年来肖杨写给她的信,一封封的点燃,随着纸片的燃烧,她的初恋,她的纯洁爱情,她的美好愿景,她为之付出的一切,都化为了灰烬,随风飘远,散落在茫茫的雪地上。

回到家中,她对大家说:“母亲二十岁守寡,含辛茹苦,把青和全部的爱都给了我,我还没报答她,还没来的及进,我不能倒下,我要为娘养老送终。”

春节过后,肖杨走了,没给梦桐留下只言片语,只把他们私订终身时,梦桐送给他的信物,一只黑色的自来水笔,托人退给了梦桐。

(四)

屋漏偏逢连阴,这年天,婚变给梦桐造成的创伤还没抚平,罩在她心头的阴霾还没有散尽,一场更猛烈的暴风雨向她袭来,“文革”开始了。

王校长被打成了“走资派”,揪了出来。梦桐被扣上“走资派的黑苗子”、“地主的狗崽子”两顶大帽子,清理出教师队伍,遣返回乡劳动改造。

“文革‘第五年的秋天,妈妈记挂三姨和梦桐,我陪她悄悄去了于家围子。

梦桐穿了件破旧的兰布褂,两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齐短的”五号头“(当时象征革命的发型),白皙的面庞晒的紫里透红,粗糙的手,裂口处贴着发黑的胶布。我和妈的突然造访,让她感到十分意外,呆板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迟滞的眼神里透着哀伤,慌乱的寒暄几句,就忙活着做饭去了。岁月的消磨,精神的摧残,人世的坎坷,让风华正茂的梦桐过早的失去了光华。

没了公职,没了工资,回乡后,梦桐和地、富、反、坏、右这些阶级敌人一起,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干最累的活,挣最少的工分,每年还要无偿做一个月义务工。

'梦桐有对象了吗?三十了吧!"

"可不,三十了,落到这步田地,哪还有心思谈对象。”三姨沮丧的说“也有人介绍过,不是大她许多,死了女人,带着几个孩子的,就是离了婚,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条件好一点的,让人家做上门女婿,人家不干,让梦桐嫁过去,她又丢不下我,我对她说,不用管娘,娘自己一个人过,能行,她死活不依。”

“ 妈你不用为我犯愁,这辈子不嫁人了,咱娘俩就这样过了。“

”净说疯话,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理。“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梦桐,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梦桐。

”文革“结束后,落实了政策,梦桐又重新站在了阔别十年的讲台。经人介绍她和一个煤矿工人结了婚。他是个孤儿,愿意入赘梦桐家,一年后生了个儿子。

文/竹海

2014.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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