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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子冬生

2014-10-16 13:37 作者:蓝梦  | 3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的宁静,小村的狗跟着狂吠起来。

“四娘开门,四娘快开门!”

陈四娘在睡中被惊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披衣起床。她摸索着拉亮了电灯,打开大门,见邻居八奶奶站在门口,忙问:“老嫂子,深更半夜的,发生什么事了?”

八奶奶喘着粗气,一张干巴巴的脸急得煞白煞白:“哎呀,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妹子跟人跑了,跑了......”

陈四娘心里嘀咕:怪不得昨晚他们家里半夜里还闹哄哄的,能听到春妹子杀猪似地叫,果然出事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陈四娘也急了起来:“什么?春妹子跟人跑了?跟谁跑了?她和生闹啥矛盾了?”

“哎呀,四娘你不知道啊,春妹子是跟黑子那个短命鬼跑的。晚上两口子吵了一架,快到半夜才平息下来。我一直睡不着,刚刚听到屋外有叫,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鸟叫?我从窗格子里向外面张,看到春妹子背着包和黑子牵着手往村外走,这会只怕走了好远了。都怪我这个‘老祸婆’,呜呜......”八奶奶说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了起来。

“冬生呢?冬生哪去了?”

“不知道啊!他昨晚和春妹子吵了架,到我房里躲了阵子就出去了,这会也不知道死哪去了!四娘,让他大叔帮我去寻寻冬生吧!这怎么得了,怎么得了!”八奶奶一边说,一边不断的跺着脚,拍着胸脯。

见八奶奶这副模样,陈四娘忙冲着屋里喊:“老头子,别挺尸了,快去帮八奶奶找冬生。”

陈四娘的老伴陈老头打着哈欠从里屋走了出来,问明了情况,也跟着着急,嘴里说:“这春妹子我早就说不是个‘好货’。冬生也真是的,人懦弱,又没个主张,这深更半夜的不归屋,让我到哪里去找他?对了,打他电话。”

八奶奶喘着气说:“他的手机放在我屋里。”

陈四娘白了陈老头一眼:“你到处去问、到处去寻啊!这上进村也就巴掌大的地方,快去,快去!”说完拉着八奶奶进了屋子。灯下见八奶奶赤着脚,衣服也穿反了。忙搬了条板凳让她坐下,说:“老姊妹,你莫急,在我这里坐会等消息。”

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把村里村外照得如同白昼,几条野狗在村子里晃悠。远处的佘湖山像一道黑色的屏障,偶尔有一声猫头鹰凄厉的叫声从山上传来,好久才消失。

陈老头从村子东头找到西头,转了好几个圈,叫醒了几户人家,却连冬生的影子也没见着。正自烦闷:不知这两口子撞了什么邪,大半夜的一个跟人跑了,一个不见踪影,害我这个老头跟着受累。这时手机响了,陈老头忙接通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了字正腔圆的官腔:“你是陈景清吗?”

陈老头心头一紧,疑惑地说:“是......”

对方不容他多说:“你认识陈冬生吗?他是不是你邻居?”

陈老头一连应了两个“是”。

“你赶快到1820线的得月楼酒店来,陈冬生喝醉了,我是派出所的!”对方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

听说是派出所的,陈老头不敢怠慢,忙到家里骑了电动车往1820线(省际公路)上的得月楼酒店赶。他心里很不痛快:今儿个怎么了?陈冬生家出了事,我倒成了事主!

陈老头到了得月楼酒店,看到酒店门前亮着灯,围了几个看热闹的人,马路边停着一辆110警车。冬生正在酒店门前发酒疯:他眼睛似睁非睁,脸红得像关公,下巴的胡子上挂着涎液,光着上身,穿一条黑白格子的西装短裤,一只脚套着塑料拖鞋,一只脚光着。他站在酒店门前,手胡乱挥着,嘴里断断续续地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孩子......”唱一会,用手撸一下鼻子,又往短裤上擦一下。

见了陈老头,冬生倒是认识,他想走到陈老头身边去,却是东倒西歪,进三步又退两步,有点像跳“探戈”。冬生一边“跳着舞”一边对着陈老头嚷嚷:“你......你怎么......才......才来......我报了警了。我......我丢了,丢了......身份......份证,还有五......五十元钱。春妹子这个‘黑货’,我对不起我娘!你......你把我留下的宝贝给我......给我,我把它卖了,让......让娘过......过好日子!”

陈老头听了,鼻子都气歪了:“你老婆跑了,你娘急得不得了,你倒好,半夜三更跑到路边酒店来喝酒发酒疯!”

路边的警车上下来一个警察,对陈老头说:“你是他邻居吧?”

陈老头点了点头。

“那好,这矮子交给你了。以后叫他别喝酒,别乱打110!”警察说完,上了警车,不一会,警车抖了抖,一溜烟开走了。

整整一上午,冬生躺在床上又哭又闹,还吐了个一塌胡涂。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八奶奶心里又气又痛,她为冬生擦了好几次身子,清扫了好几次吐出的秽物,又熬了绿豆甘草汤为他醒酒。下午的时候,冬生感到好了很多,只是头痛欲裂。他已知道春草跑了,心里并不难过,只是看到母亲坐在门口一边拣豆角一边抹眼泪,他的鼻子也不由发酸。

冬生是个子,这是众人皆知的;冬生的老婆春草是个泼妇,而且待婆婆八奶奶不好,这也是众人皆知的。昨天傍晚时分,冬生从镇上做完木匠活回家,看到家里房门大开,却不见老婆春草和母亲八奶奶的身影。走进堂屋,看到屋子中间有一只摔碎了的碗,厨房里灶还是冷的。冬生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妈”,没有人答应,他心里感到有点不安。

冬生走进自己的房间,只见老婆春草铁青着脸坐在凳子上,见他进来,像没看见,一点反应也没有。春草的脸本来就娇小,现在紧绷着,就更小了。冬生暗叫一声“不妙”,把身上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转身就往母亲住的房间走。

八奶奶和衣躺在床上,冬生喊了两声“妈”,她就嘤嘤哭了。冬生走到床边,问八奶奶是不是又和春草吵架了,春草又欺负她了。八奶奶只是不停地哭,不回答他。冬生想起堂屋里摔碎的碗和春草铁青的脸,心里有数了。他一下子变得怒不可遏,气冲冲地返回自己的房间,指着坐在凳子上的春草说:“你是不是又和妈吵架了?”

春草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对冬生吼道:“是啊,是那老祸婆骂我,你怎么不去说她?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你帮着她来骂我啊,打我啊!”

见春草气势汹汹,冬生先自怯了三分,声音也低了几度:“我妈八十多岁的人了,你怎么开口闭口就是‘老祸婆’!有什么你就得让着点,她是老人,是长辈。”

春草本来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冬生的人又被她摸实了,这时心里正恼着,哪有好果子给冬生吃?当下身体朝向冬生,脸却转过去对着八奶奶的房间大声骂着:“她就是个‘老祸婆’!老祸婆,老祸婆,我就要骂老祸婆,我就不让她,你怎么着?老祸婆,你怎么不早点死啊!”

尽管冬生懦弱胆小,但春草当着他的面骂他母亲‘老祸婆’,咒他母亲早点死,他的火也上来了:“你这个黑货,你娘才是老祸婆!”

见冬生敢回嘴,春草火就大了,她用手指着冬生的鼻子骂:“你这个背时砍脑壳的,你敢骂老娘!我算瞎了眼,嫁给你这个‘武大郎’!你撒泡尿照照,矮冬瓜!”

俗话说“打人别抢碗,骂人别揭短”,冬生长相本来就不太好,被老婆骂得这么恶心,脸就涨成了猪肝色。他扬起手:“你......你还骂!我......”

“你怎样?”春草眼一瞪。

“我......我也骂你!”冬生把扬起的手放了下来。

“老祸婆,老王八,小王八!”春草跳着脚骂。

“你......”冬生冲到春草面前,“你再骂试试!”

“老祸婆,武大郎,矮冬瓜,背时鬼!”春草用手戳着冬生的脑门专拣恶毒的骂。

“我......我日你娘!”冬生终于吼出了一句。

“你......什么?敢骂我!”春草先是惊愕,接着扬起手,一巴掌毫不犹豫地拍了下去,落落实实打在冬生的脸上,“叭”的一声脆响。

“啊!”冬生捂着被打痛的脸,半张着嘴,愣在当地。

“不要打我儿子!要打你打我。”八奶奶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下子挡在冬生面前。

春草似乎还不解恨,见八奶奶挡在面前,顺手一推,八奶奶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你这个泼妇,你敢打我妈!”见母亲被推,冬生心痛了,不知哪来的勇气,跳起脚,一巴掌拍向春草。

这下捅马蜂窝了。春草一边高声叫骂,一边奔到厨房,拿起一把菜刀。八奶奶见了,忙把冬生拉到自己的房间,把门从里面闩上了。

春草用菜刀砍门,用脚踢门,又是叫骂,房里的母子俩就是毫无动静。春草进不了房,就拿家里的东西出气。那些碗啊,盆啊,坛坛罐罐就遭殃了,都被她砸到了地上,摔得遍地开花。

春草一直闹到快半夜才停了下来。冬生在母亲的房里躲了一阵子,不敢回房,就一个人跑到1820线路边酒店喝起了闷酒。心情不好的人最容易喝醉,冬生喝醉后,在酒店发酒疯,赖着不走。酒店的人打了110。警察来了后,也拿他没办法,就问他家人的电话,他想都没想就说了邻居陈老头的电话号码。后来陈老头来了,才把他领回家。

八奶奶见冬生睡着了,就停下手里的活,一个人跑到后山去。

末天气,午后的太阳毒辣辣的,山上的树啊,草啊,都被晒得低下了头。也没有一丝风,天气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八奶奶在她老头子的坟旁坐了下来。老头子静静地躺在坟墓里,不理八奶奶。八奶奶睹物思人,不觉悲从中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淌。

八奶奶的娘家是蒸水河岸边有名的大户人家,八奶奶从小就娇生惯养,人长得清秀,也念过一些书。成年那段时间,正碰上了外战和内战,八奶奶就被父母稀里糊涂嫁给了下游一个老实农民——就是冬生的父亲陈寅生。八奶奶命苦啊,结婚不久就解放了,那时举国百废待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接着又是三年跃进、十年浩劫,这国家的苦难都被八奶奶赶上了。最让八奶奶难过的是,结婚以后,她的肚子一直都是扁扁的,从来没见凸起过。在那种“人多力量大”而且还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思想的年代,八奶奶内心的苦楚、外界的压力没经历过的人是很难想象的。

四十多岁的时候,八奶奶夫妇出了一次远门,回家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个婴儿冬生。这冬生天生相貌不佳——大脑袋,圆眼睛,鹰钩鼻,给人的印象就是一只猫头鹰。冬生还特别懦弱胆小,性子比女人还女人。九岁的时候,一次在放学的路上,一条毛毛虫从树上掉进了他的脖子里,他吓得连声尖叫,一边叫还一边没命地跑。结果,他重重地摔了一跤,嘴巴狠狠地磕在一块尖石上,把下嘴唇给摔破了。后来到医生那缝了几针,伤口是愈合了,却留下了一个豁口。从此他本来就长得奇异的面孔又增添了一道“靓丽”的“风景”。冬生读完初中就缀学了,他的身体也长到初中毕业就停止了生长,只是脸上又多了络腮胡子。他响应号召去应征当兵,招兵的一量他的身高,一百五十三公分,不合格,他就灰溜溜回家了。兵没当成,却落了个外号——矮冬瓜。其实冬生心里是不服气的,不是还有比我矮叫什么“三寸丁谷树皮“的嘛!

八奶奶夫妇为冬生可操了不少心。看冬生长得又矮又丑,八奶奶就想让他去学一门手艺,也好养家糊口。开始让他去学开车,可他的手扶着了方向盘,脚却离油门、刹车还有一寸来长的距离;让他去学裁缝,他的脚够着了缝纫机的踏板,手却很难把布放到针头下;让他去学修钟表,他把小眼睛尽量睁大也看不明白手表里面那一大堆细小的零件;最后八奶奶花重金求对河的王木匠带冬生做了徒弟。解决了冬生的手艺问题,另一个更棘手的问题又来了。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冬生当然也要成个家。可冬生这副“尊容”没哪一个姑娘能看得上,一直到三十多了还是光棍一条。八奶奶夫妇心里落下了一大心病,愁得吃饭无味,睡觉不香。

也是前世孽债,那天冬生在镇上做木工,下午收工时看到马路边有一个中年妇女在卖鱼。水桶里的鱼活蹦乱跳,冬生忽然想买一条鱼回家打打牙祭。他问那卖鱼的妇女:“这鱼多少钱一斤?”

妇女说:“八元。”

冬生说:“贵了,太贵了,能不能少一点?”

妇女说:“这鱼都是我家男人在河里捕的野生鱼,比水库里养的好吃多了,不信?你买一条回家吃吃就知道了。”

冬生说:“少一点,七元八角怎样?”

妇女用异样的眼光看了冬生一眼,那意思是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抠门。妇女不说话,在水桶里捉了一条鲤鱼,放在秤上称了一下:“一斤三两,十元零四角钱,你给十元得了。”

冬生翻着白眼盘算了一会,觉得比七元八角一斤划算,正准备付款,忽然看见妇女的背后有一个竹筐,筐里有几条死鱼,就问:“那些鱼怎么卖?”

妇女说:“这些鱼你想要啊?你给十元钱都拿走。”

冬生又翻了一会白眼,觉得这又比前面的买卖划算,虽说鱼都死了,可反正都吃到肚里了,管它死的活的。于是冬生就买了那几条死鱼。付款的时候,卖鱼的妇女找冬生的零钱,里面多夹了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冬生想都没想就还给了她。

没想到从此这妇女就注意上了冬生。冬生常常在镇上做手艺,那妇女常常在镇上卖鱼,两人一来二去就混熟了。过了不久,这妇女就给冬生做媒,对象就是她自己的女儿春草。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桩婚事异常顺利,没过多久,冬生和春草就洞房花烛了。

春草比冬生小十岁,人也长得漂亮,错就错在她十八岁那年不该去广东打工。去打工也没事,就是不该去发廊;去发廊也没事,就是不该去做“鸡”;而且一做就是八年,成了一只“老鸡”才“告老”还乡。春草回家后,知道内情的人都瞧不起她,没人要她,她就成了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直到她母亲给她找到了冬生。冬生讨不到老婆,当然不会挑三拣四,只要是母的就点头。春草有过不光彩的经历,虽然看不上冬生,但她母亲说冬生人老实善良,又有一门好手艺,这样的男人可靠、好驾驭,她就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头。心想,先凑合着吧!这也印证了那句老话:铜锣配当当(小锣),癞子配和尚。

冬生讨了老婆,八奶奶夫妇了却了一桩大心事,按理来说,从此一家子会团团圆圆、幸幸福福过日子了。可没想到,春草是个好吃懒做的人,天天不干活,只管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妖精样;而且做“鸡”时伤害了身体,又不能生育。更让人气愤的是,她不孝顺、不敬老,每天让八奶奶两个老人给她做吃的,还得为她倒洗澡水;还常常指桑骂槐,稍不如意就怒目相向。冬生经常在外面做事,八奶奶不敢把这些告诉他。后来,春草嫌八奶奶两个老家伙碍眼,在房子里划了“楚河汉界”,不准八奶奶夫妇“越雷池半步”。冬生敢怒不敢言,只能暗地里关心父母。

几年后,八奶奶的老伴郁郁而终,剩下八奶奶一个人,日子就更难过了。可看着儿子可怜,八奶奶只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昨天下午,八奶奶从外面干了会活回家,发现家里房门紧闭,以为春草又去外面打牌了。经过东头春草的卧室时,忽然听到里面有动静。先是“咯吱咯吱”木床晃动的响声,接着传出了“啪啪啪”急促、响亮的声音,像是有人拍巴掌。八奶奶以为春草在家睡觉,在打蚊子。心里想,这大白天哪有这么多蚊子,拍得又快又响的。

八奶奶正准备离开,这时传来了人声。

“嘻嘻嘻......哎哟,死黑子,你越来越有劲了。”这是女人的声音。

“嘿嘿......这叫‘急风猛’,等会给你来阵‘和风细雨’!”这是一个男声。

......

屋子里静了一会,那个女声又响了起来:“黑了,黑子,你......你使点劲......使劲!”

“我使劲了只怕你又要学猫叫!”

八奶奶一下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张老脸刹时红到了脖子根。其实,她早就知道春草偷情;那次春草和三爷在高粱地里干那事,八奶奶就撞见过,八奶奶没敢识破也没敢告诉冬生。没想到春草今天竟在大白天把野汉子叫到家里来了。

八奶奶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院子里一只野猫一不小心把晾衣服的架子弄倒了,衣服架子倒地发出了的响声。八奶奶急中生智,故意咳了一声,接着大喊:“哪里来的野猫,看我把你逮住剥了你的皮!”

屋子里果然安静了,过了一会,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半,一个人影闪了出去。又过了一会,春草也走出了房门,只见她:披散着头发,反穿着两只塑料凉鞋;上身斜吊着一件白色T恤,露出半只红色胸罩;下身着一条粉红色内裤,露着两条麻杆似的白腿;面上浮着丝丝红云,眼里发出的光灼人,就像饿狼发现猎物时的眼光。她被八奶奶搅了好事,正一肚子不高兴。见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架子倒了,就借题发挥,赖上八奶奶,把一股火气全撒到了八奶奶身上。春草又是骂,又是摔碗,还用手戳着八奶奶的鼻尖,只差耳刮子没上脸了。八奶奶不敢回嘴,只是默默地捡起地上的衣服,拿到池塘边重新洗干净、晾好,然后躲到自己的房里哭。

后来冬生回了家,两口子吵了大半夜,冬生挨了春草一巴掌。没想到后半夜,春草拿了包跟人跑了。

八奶奶坐在老伴坟前,想这些以前的事和眼前的事,不觉长吁短叹,悲从中来。她不知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冬生以后会是个什么下场。她越想越伤心,又气又急又热,忽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冬生醒来已是下午三四点光景了。他不见了母亲,就到处去找,找了大半天,发现八奶奶昏倒在父亲的坟前,忙把她背起来往镇医院跑。到了医院,又是急救,又是检查,忙到傍晚时分,医生告诉他,八奶奶是中风,得住院,可能还得做手术,要冬生准备钱。说到钱,冬生才想起,衣袋里的几百元刚刚都用完了,得回家去拿。于是他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央求一个护士帮他看着点母亲,自己急急忙忙回家拿钱。

冬生到了家里,一阵翻箱倒柜,他傻眼了:家里的现金和存折都被春草卷跑了。他想起邻村的一个包工头还欠他一千多元工资,马上骑上摩托车往邻村赶。听说冬生要钱给母亲治病,那包工头倒没为难他,痛痛快快把钱给了冬生。冬生拿了钱,也顾不得喝一口水,骑了摩托车又往镇上赶。

这来回一折腾,就差不多半夜时分了。冬生沿着乡村公路快速地骑着车,那些小虫子什么的不时扑到面上,打得脸又痛又麻。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微弱的星光。乡村公路弯弯曲曲,时而上坡,时而下坡,两旁的山黑漆漆的,冬生不时得踩一下急刹。

前面是一个大急弯,冬生放慢了车速。刚转完弯,随着摩托车的灯光,冬生看到前面马路上站着三个人,背朝着他的车灯。冬生忙把车慢慢停了下来。就在这一刻,马路边的黑影里忽然冲上来两个人,一个用手卡住了他的脖子,另一个飞快地把他的摩托车钥匙拔了。冬生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站在马路中间的那三个人也围了过来,两个人扭住了他的双手,另一个熟练地在他身上摸索。很快,一千多元钱被搜走了。接着一个人拿起他的手机,打开后盖,把卡抽了出来,丢进了旁边的水塘里。

直到那伙人消失在夜幕里好久,冬生才敢动一动身子。他明白,自己被抢劫了。他找到劫匪丢在马路上的车钥匙想发动摩托车,可手哆哆嗦嗦不听使唤,努力了几次才发动了车子。他想用脚挂档起步,可脚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挣扎了好一会,摩托车才歪歪扭扭上了路。可往哪去?身上的钱没了,不能去医院,还得想办法凑钱。

冬生又往回赶,忽然想起得报个警,可手机没有卡了。前面有个商店,还亮着灯,冬生停车走了进去,向店主借手机打电话报警。电话里传来甜甜的女声:“你好,这里是110报警台,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被抢劫了?”冬生的话语微微颤抖。

“抢劫?在什么地方?”

“在杨柳村下坡的地方。”

“乡下啊,是个人做案还是团体做案?”

“有五六个人。”

“抢了你多少钱?”

“一千多元。”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接着又传来声音:“是这样,晚上我们警力不够,你这不是大案。这样吧,你把劫匪捉住了,我们就来人。”

这叫什么话!我能捉住他们还能让抢了钱,还报什么警?冬生站在夜色里,沮丧极了。他在想,那些贼怎么这样狠心,连他母亲的救命钱也抢;又想,接电话的女人说这不是大案,到底什么才是大案?警察很忙,到底在忙些啥......冬生想来想去,似乎想不明白,又似乎什么都明白。他摇了摇头,又点点头,然后骑上摩托车,往村里赶去。

冬生叫开了陈老头家的门。陈老头是他的邻居,也是唯一和他有来往的外人,他别无选择,只得向陈老头开口借钱。冬生向陈老头说了母亲的病情,也说了路上被抢的事,最后他说母亲的病不能等,请陈老头为他先垫点钱,家里还有两头大肥猪,明儿叫屠户来卖了,大约也能卖个四五千元钱。陈老头两口子听了,关了门在里间嘀咕了好一阵了,出来时交给了冬生三千元钱,说:“我家里也只这么多,这次你可得小心了,如果再碰到有人挡道,你就直接撞上去,别再傻乎乎地停车。还有,我明早去叫李屠户来收猪,卖猪的钱多退少补。”

冬生千恩万谢地告别了陈老头夫妇,又骑车冲进了夜幕里。

冬生赶到医院时,已是凌晨二点多了,他赶紧交钱办了住院手续。八奶奶被从急救室转到了病房,人还在昏迷中。冬生在病床边坐了下来,感到饥肠辘辘,这才想起,从昨晚醉酒到现在,还粒米未进。他看了一眼八奶奶,见她静静地躺着,就走出医院,想去街上买点吃的,可转了一圈,发现大街上的门都关了。小镇比不上大城市,夜里没有什么夜生活。医院门口还有一个小商店亮着昏暗的光,冬生走了进去。袋里还有二十多元钱,他想了想,花十元钱买了一瓶八宝粥。冬生回到病房,把八宝粥放在母亲的床头柜上,他想万一母亲夜里醒来了,肯定会饿,他把八宝粥留着给母亲吃。

病房里很静,整个病房只有八奶奶一个病人。天气热得很,八奶奶的脚伸在被子外。八奶奶的脚很小,很瘦,惨白惨白,毫无血色。冬生看到有一只蚊子叮在母亲的脚上,他走过去拍了一下,手掌上立即留下两点殷红的血迹。医院里条件差,晚上蚊子还真不少,冬生怕等会自己睡着了蚊子又来叮母亲,就把八奶奶的脚盖到了被子底下。过了一会,他又把盖在八奶奶脚上的被子掀开了,他怕母亲会热着。最后,他想了想,把自己穿着的T恤脱下来盖在八奶奶脚上。

病房里静极了。八奶奶手臂上插着输液管,脸色苍白,像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冬生躺在另一张病床上,他很累,也很饿,怎么也睡不着。他眼睛望着天花板上落着的几只蚊子,脑子里却在想着一些事。

他想起小时候夏天睡觉的事。乡下的夏天蚊子特别多,天气又热,每晚睡觉,母亲总是拿着一把蒲扇,不停地挥着,为他扇风赶蚊子。往往一觉醒来,他会看到母亲靠在床头,歪着头睡着了,可总是隔一会又惊醒,拿起扇子挥几下。冬天的时候又特别冷,睡觉时他把头缩在被子里,母亲总会把他的脚抱在自己的怀里暖着。他的脚触到母亲胸前两个大肉包,他就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问母亲这是啥。母亲用手把他两只乱动的脚捉住,嘴里说这是奶子。听母亲说奶子,不知触动了他的哪根神经,他就嚷嚷着要吃奶。母亲说冬子五岁了不吃奶,他就撒起泼来。母亲没法,只好把他抱过来。他含着母亲的奶子才沉沉睡去。

他想起小时候吃饭的事。那时家里穷,没什么好吃的,吃饭时,父母总是吃着坛子里的干菜,或地里的蔬菜。可他的碗底下总有一个煎得金黄的鸡蛋,或一小块肉、一条小鱼。这个秘密后来被邻居陈四娘发现了,陈四娘就咋呼起来:“哎呀,他大婶,你怎么把菜压在孩子的饭底下,这样孩子的个子长不高!”

后来他的确是个矮子,母亲就悔死了,不该把菜压在饭底下让他吃。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常常拉着他的手,唱那首儿歌:“雄鸡公,尾巴长,讨了老婆不要娘。”他就仰着他那颗大脑瓜问:“妈妈,雄鸡公为什么要讨老婆啊?”

母亲笑笑说:“因为雄鸡公长大了啊!冬子今后长大了也要讨老婆的。”

他眨巴眨巴他那双小眼睛,又问:“老婆是什么样子啊?”

母亲说:“老婆就像妈妈一样。”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那我以后长大了不讨老婆,我要妈,我要妈做老婆。”

说到老婆,他觉得太对不起父母了。自己成家后,父母还是把自己当小孩宠着。可自己的老婆春草太“黑”,不但对老人不理不睬,动辄恶语相向,还把他们分离出去,让老人孤独终老。他气炸胸肺,敢怒不敢言。他虽然智商不高,但他不傻,他心里明白,心里比一般人亮堂。他知道父母的好,也知道自己要善待父母。所以别人都外出捞金,他却守着窝边做手艺,为的就不远离母亲。父亲死后,母亲孤独一人,他平时总是瞒着春草偷偷地送钱送物......

冬生想着想着,脸上挂着两行泪水进入了梦中;梦里他变成了一只黑色的大鸟,母亲坐在他的背上,他带着母亲到处飞......

冬生被蚊子叮醒了。睁眼一看,手上、肚皮上叮着好几只蚊子,只只吸血吸得圆滚滚的。冬生对着肚皮上的蚊子一掌拍下去,拍了满手掌的血。

正在这时,八奶奶忽然“哎”了一声,尽管声音很细微,可冬生还是听见了。他从床上弹了起来,看见八奶奶仍然昏睡着,嘴里吐着秽物。冬生忙跳过去,用手扶着八奶奶的头,让她的头偏向一边。八奶奶吐了很多,吐完后,冬生把秽物清理干净,已是凌晨四点多了。冬生叫来了值班医生,医生看了一下,说病人开始呕吐,情况有点不妙,明早检查了再说。

医生走了后,冬生望着昏迷中的母亲,眼中充满了忧伤。他多么希望母亲能醒来,能和他说一句话,能对他说:“冬子,你别忧伤,母亲没事,母亲不会离开你,不会丢下你......”

病房里有一股恶臭弥漫开来,是从八奶奶床上传出来的。冬生忙过去把母亲的裤子脱了下来,原来八奶奶排了大小便,身上、裤子上、床上到处都是。冬生用八奶奶弄脏的裤子把她身上和床上都擦了一遍,又用手把床单上一堆堆的大便捧到厕所里,然后把弄脏的裤子拿到厕所里的水龙头下冲洗干净,用洗好的裤子又重新在八奶奶身上和床单上擦了一遍。忙完后,他想为八奶奶换上干净裤子,这时他才发现,由于昨下午来得急忙,竟忘了拿替换的衣裤。

为了避免八奶奶再次弄脏被子,冬生把盖在她脚上的T恤垫在八奶奶的屁股下。他自己不再睡觉,坐在床边一边看着母亲,一边为她驱赶蚊子。

天亮后,病房里来了几个穿白大褂的,说是专家。专家们围着昏迷中的八奶奶讨论了一阵子,得出了如下结论:八奶奶颅内出血,情况越来越严重。现在有两种选择,一是保守治疗,后果是慢慢等死,或许会出现奇迹,但就算八奶奶醒过来,也会落下瘫痪、痴呆等后遗症;二是动手术,考虑到八奶奶年高体弱,后果是在手术中出现意外,如果八奶奶挺了过来,也会有严重的后遗症。无论冬生做出哪种选择,医生都建议把病人转到上级医院。

冬生听完医生的话,没有做什么考虑,决定把八奶奶转到市人民医院。

转院之前,冬生先回到了村里,他要带点母子两人的生活用品,还得想办法弄点钱,他知道,大医院里花费要大很多。

冬生坐在陈老头的桌旁吃着饭。由于差不多两天没吃东西,加之着急又没睡好,他显得很憔悴,脸色灰灰的,眼圈发黑,嘴唇上布满了水疱。一些村民陆续赶来探听八奶奶的病情。听了冬生的介绍,大家有的叹息,有的惋惜。

陈老头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大侄子,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冬生用通红的眼睛望着陈老头,说:“都这个时候了,大叔有话就请直说。”

陈老头说:“听你说的情况来看,你娘这次是凶多吉少,就算治好了,也会是个残疾,也活不了多久。有病的人活着也是吃亏,还浪费钱,依我看,不如把你娘接回家算了。”

冬生知道陈老头是为他好,可他只有一句话:“我妈就算死,我也要让她死在医院里,我就算卖房子,也要继续治下去。”

陈老头不说话了,村民们也沉默了。

少顷,陈老头从里屋拿出了一些钱交给冬生:“今天一大早李屠户就来了,我帮你把那两头猪卖了,这是剩下的一千二百元,你点点。”

冬生明白,陈老头扣除了昨晚借给自己的三千元。冬生接过钱,对陈老头说:“大叔,我娘这次要花很多的钱,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了,我父亲去世前存了一件宝贝在您这里,你能否给我?”

陈老头听了,把头摇得像吃了摇头丸:“不行,不行,你父亲的确有一件东西寄在我这里,你前晚喝醉酒时也向我提过。不过,你父亲嘱咐过我,这宝物只能在你母亲有危难,而你又不孝,不管你母亲时才能拿出来给你。现在还不到给你的时候,我不能违背你父亲的遗言。”

冬生把八奶奶转到市人民医院不到三天,钱就花完了。医院天天催他交钱,催他为八奶奶做手术,并且下了病危通知书。

这天傍晚医院再一次催他:明天如果不交钱,就停药,如果再不做手术,八奶奶随时都有可能停止呼吸。

钱,钱,到哪去弄钱?冬生愁得比以前更矮了。母亲生病以来,他卖了家里的猪,加上包工头欠他的一千多元工资,总共才不到六千元。在镇医院用了二千多,虽然医保又补回了一千多元,可在市医院这几天花钱像流水,四千多元钱就如杯水车薪。这农保也“嫌贫富”,只会事后“锦上添花”,不能事前救急、“中送炭”。冬生这个急啊!都怪春草这个“黑货”,如果她不卷款跑路,自己存折上还有几万元钱,也用不着这么受逼。

都市的夜,热闹繁华,霓虹灯五颜六色,行人笑逐颜开,各种车辆川流不息。冬生在医院前的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明天就要停药了,母亲随时有危险,到哪里去弄钱,怎么办?怎么办?

几个衣着艳丽的年轻女孩迎面走来,看到冬生,远远地绕了过去。冬生打量了一下自己:光脚穿着一双解放鞋,鞋上沾满了泥巴,已分不鞋的颜色;下着一条灰不溜秋的中长短裤,上穿一件洗得泛白的红色背心;手指又粗又短,皮肤和人行道上的樟树皮差不多,有两只手指上还缠着创伤膏。冬生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也难怪那些美女,自己这副“尊容”,和这个美丽的城市,和这个城市的人,的确是格格不入,有损这个城市的形象。

前面有一个电线杆,电线杆上有一张小广告,冬生无意中看了一眼,走了过去。走过去才几步,他又停了下来,返身又回到电杆旁,仔仔细细看那张小广告。看了一会,又犹豫了一会,冬生终于掏出手机,照广告上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冬生按着电话里说的地址,找到了医院后面的一栋房子,转过花圃,来到一楼一间房门前。冬生敲了敲门,房门很快开了一条缝,一个胖乎乎的光头从门缝里伸了出来。光头打量着冬生,问:“你就是刚才打电话的?”

冬生点了点头,说:“是。”

“进来吧!”光头打开房门,把冬生拉进了房子,很快又把房门关上。

房间里亮着昏暗的灯。冬生定了定神,打量了一下房间:这是一间不大的房子,有一扇小窗户,窗户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里外各有一条门,两条门都紧闭着。房间里摆设非常简单,一张床,床上铺着草席,一个冰箱,一个写字台。房间里有三个人,除了刚刚开门的光头,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子,床上坐着一位中年妇女,皮肤黑黑的,脸上布满皱纹。“白大褂”正在拨中年妇女胳膊上的针头,光头则拿着一塑料袋殷红的血放进冰箱里。光头关好冰箱门,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沓钱交给中年妇女。中年妇女用粗糙的手数了数钱,放进裤袋里,走了出去。

中年女人走后,“白大褂”示意冬生坐到床上。冬生顺从地坐到床上,像只待宰的羔羊,心里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毕竟是第一次,说不怕是假的,母亲需要钱救命才是真的。“白大褂”手法娴熟,冬生觉得手臂上像被蚊子叮了一口,那细细的针头就扎进了血管里,身体里的血就源源不断地经过橡胶管流向一个塑料袋。没多久,塑料袋就注满了。冬生站起身,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有点想睡的感觉。

价格是在电话中说好的,一千元一袋,冬生也不知道一袋到底有多少毫升血。

冬生把卖血得到的一千元交到了医院,没想到里面有一张假钞,只交了九百元。交了九百元钱,母亲的用药得以延续。

第二天傍晚,冬生又来到了那间小房子。这次当“白大褂”拨出了针头,他站起来时,只觉得眼前发黑,身子摇了摇,好像站不稳似的。冬生并不是想靠卖血得到的钱来为母亲做手术,他知道做手术的钱得另想办法,卖血的钱只能维持母亲住院和用药。

接钱的时候,冬生说:“你们昨天给我的钱里有一张假的。”

那光头马上夸张地大叫起来:“你可别说冤枉话,我的钱可没有一张假的,不信你看,仔细看!”

冬生嘴里说:“你们别欺负乡下人,我认得钱的。”一边把那一千元钱一张张放在电灯底下看,看完了,都放进了衣袋。

第二天去医院交钱的时候,那收钱的说有两张假钞。其实那些钞票在冬生眼里都是一样的,他根本分不出真假来;就像看这世上的人一样,都是一双眼睛一张嘴,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当冬生第三次出现在那间小房子时,光头和“白大褂”不约而同地摇起了头:“不行,不行,你不要命,我们还怕受累呢!”

冬生说:“你们别怕,别看我人矮,我身体里血多,出了事和你们无关。”

光头说:“这矮子想钱想疯了,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当“白大褂”犹犹豫豫要往冬生的手臂上扎针头时,门响了。光头刚把门打开一条缝,外面立即冲进来三个穿警服的人。

冬生他们被带到了派出所。桌子后坐着三个穿警服的,个个一脸严肃。那个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的年轻女警官瞪着一双大眼睛指着冬生说:“你知道私下里卖血有多大的危害吗?血液没经过检验,会传播疾病。取血的器械和过程没有经过严格的消毒,对卖血人的身体也会造成伤害......这次如果不是有人举报,后果不堪设想!你们做这种生意真是害人害己。”

冬生哭丧着脸,很着急。他不是急自己被抓到了派出所会受到处罚,而是急这段时间没在母亲身边,母亲会不会有事。他可怜巴巴地对女警官说:“娘娘(婶婶的意思),我不是做这种生意的,我是因为母亲病了无钱治病才卖血的,我下次不敢了,你行行好,放我走吧!我母亲还病在医院没人照顾呢。”

那年轻女警官听了直翻白眼,脸上红一阵绿一阵,那神情好像在说:我有这么老吗?喊我娘娘!嘴里却一个字也没有挤出来。冬生没有意识到自己恭敬得过了头,继续说:“娘娘,你帮帮忙,我保证下次不敢了。”

旁边的光头、“白大褂”和另两个男警官忍不住想笑,却不敢笑出声来,拼命地忍着,脸上的表情说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女警官忍不住了,“嘭”一掌拍在桌上:“矮子,你废什么话!卖血的人都有个理由,不是亲人生病,就是家里死人,你再多嘴,我把你关起来!”

冬生听了,吓得不敢再说,只是急得不停地搓着双手,把一层粗皮都搓掉了。

后来警察要罚冬生的款,要冬生打电话叫家里人送钱来领人,冬生就说了陈老头和村长的电话。警察打了一通电话,弄清了冬生的情况,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通,让他走了。

冬生卖血救母的事很快在上进村传开了。大家都感动了——这小子,人矮心不矮!也不要动员,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想着要给冬生捐点钱。陈老头也改变了主意,特意叫老伴四娘到医院帮助冬生照顾一天八奶奶,让冬生回家来拿他父亲留下的宝贝。

冬生的房子前围满了人,大家你十元我五元地往外掏钱,村长帮着收捐款。冬生没经历过这种感人的场面,他的眼睛湿润了。自己一个人的母亲生病,让这么多人出钱,他的心像被人拿在手里揉着。

陈老头把冬生叫到自己的屋里,慎重其事地交给冬生一个小盒子。小盒子没有上锁,却贴着纸封条,封条完好无损。冬生接过盒子,他的心“咚咚咚”地跳得厉害,父亲这个盒子里到底是啥宝贝?

冬生走到自己的屋子里,关上门,打开了盒子。

门外的村民们知道冬生在屋里看他父亲留下的宝贝,都怀着期待和好奇的心情等着。过了好久,冬生终于打开了房门,大家看到冬生的脸上流着泪。冬生绝口不提宝贝的事,反而说出了一个令所有人吃惊的决定,他要把自己这栋房子卖了。

大家都想不明白,冬生不是拿到宝贝了吗?为何还要卖房子?卖了房子,如果八奶奶好了,以后他们母子怎么生活?万一八奶奶没好过来,岂不是落得人财两空!

冬生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是说:“我现在就是要尽快筹到钱抢救我的母亲,不管结果怎样,如果能让母亲多活一天,甚至一个小时,就算倾家荡产,我也愿意。以后的事不做考虑,如果大家想帮我,就买了我的房子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还能说什么呢?村长把大家捐的三千元钱交给冬生,冬生向大家躬身致谢,由于身体矮,他那颗看起来硕大的头差点触着地。

三间红砖房,冬生开出的价格是三万元,价格不算高。但这不是商铺旺地,也不能升值,买着也是一个“闲货”,只怕无人问津。可偏偏就有人愿买,谁?对河的孙寡妇。

孙寡妇四十来岁年纪,早几年男人病死了,她一直未嫁,带着一个女孩,和婆婆共同生活。

孙寡妇愿意买冬生的房子,不过她说她的钱不够,只有二万元,先把这二万给冬生,余下的慢慢再想办法。

冬生要钱抢救母亲,心想有二万元动手术应该够了,先度过这个难关再说。至于孙寡妇要欠点钱,他倒没怎么计较。

蒸水河岸边的山上生长着一种杂木,长到酒杯粗、一人多高的时候就再也不长大也不长高;这种杂木树质坚硬如铁,树身还能发出如松柏一样的幽香,这里的人把这种杂木称作“孝木”。孝木质硬,却成不了大材,只适合做各种工具的“柄”,像锄头柄,铁锤柄,镰刀柄......据说孝木有一个神奇的作用:把它做成手杖,放在死去的亲人的棺材里,不但能防腐、芳香,黄泉路上,死去的亲人拿着它,就不会迷路,会顺利投胎做人,而且下辈子又会做你的亲人。可这只是传说,没有人真正试过,且这孝木又非常稀有,往往一木难求。冬生却信了,而且信得死心塌地,还一心一意要找到一棵孝木,把它做成手杖,放进母亲的棺材。

八奶奶前天做的手术,可她没有挺过来,昨天去世了。八奶奶从发病到去世,整整七天时间,一直没有醒来过。冬生有很多话要对八奶奶说,可没有机会了。八奶奶停止呼吸那一刻,冬生好像被人抽去了脊梁骨,他恨自己无能,没有及时筹到款为母亲做手术。昨下午他整理母亲穿过的衣服、睡过的被褥席子,准备烧给她时(本地习俗),意外地发现床底下有一个白色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袋钱,有十元的,有五元的,也有少量百元钞票。他粗略数了数,大约有三万多元。冬生一下子明白了,母亲这些年省吃俭用,她卖菜的钱,自己平时给她的钱,她都放在这布袋里。冬生抱着那一大袋钱,傻了一样。他仿佛看到母亲嚼咸菜喝凉水的情景;他仿佛看到母亲夏天总是穿着那件灰色的衬衣,冬天总是穿着那件黑色的棉衣。如今,钱一分一厘都在,人却没了。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冬生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

冬生顶着烈日,在山中寻找孝木。他如今只有一个心愿:一定要找到孝木,让母亲顺利转世,下辈子还做他的亲人。

冬生在山上钻来钻去,手和脚都被荆棘划得鲜血直流。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一片茂密的杂树林里,冬生终于找到了一棵孝木。他扛着孝木,就像背着母亲。

回家的路上,冬生碰到了慌慌张张赶来的孙寡妇。孙寡女见了他,话都说不全了:“快,快......宝贝被偷了,你家的宝贝被偷了......”

“啊!”冬生听了,并不显得怎么着急,只是自言自语地说:“这窃贼偷去了我家的传家宝能有什么用?”

原来村里有一个偷鸡摸狗的惯偷,听说冬生从陈老头那里拿回了一个家传的宝贝,趁冬生的娘去世,来了个混水摸鱼,把冬生藏在家中的宝贝偷走了。

冬生赶到家里时,小偷已被陈老头他们捉住了。装宝贝的盒子已经被打开,里面只有一封遗书,遗书上写着:“冬生吾儿,本来不想留下这封遗书,但我不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泥土里,人活一世,总得对自己的身世知根知底。你不是我们亲生的。我和你妈一直没有孩子,那年在湖北走亲戚(实为逃荒)时捡到了你。当时你被遗弃在路边,奄奄一息。我们把你带回家后,虽然生活困苦,但对你视为己出,并无半点歧视之心。现我病入膏肓,料不久于人世。我走后,望你善待你母亲,谦恭做人。我知你厚道,并非虎狼之人。我陈家有一传家之宝:‘以孝为先,以善为根,以勤为本。’望吾儿恪守家训,本分做人。父:陈寅生遗笔。”

冬生为母亲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丧事。办完丧事后,冬生就收拾行李,准备去外面打工。母亲死了,房子卖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

昨天陈老头对他说:“冬生啊,春妹子跑了就算了,别再管她了。这世上三只奶子的找不到,二只奶子的万万千,你另找一个贤惠的。”

当时冬生听了没有回答,只是苦笑着。

临走的时候,孙寡女赶了过来,对冬生说:“我买了你的房子,可钱还没有交清,如今你母亲已去世了,我就不打算去借钱交剩余的钱了。你可以留下来,房子一人住一半,你也可以把钱退还给我,我带着婆婆仍然住以前的破土砖房。”

冬生想了想,挠了挠头皮,说:“你搬过来住吧,你住两间,我住一间。我......我没钱退还你了。”冬生第一次说谎,不由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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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子冬生的评论 (共 30 条)

  • 雪灵
  • 心静如水
  • 晓晓
    晓晓 推荐阅读并说 他仿佛看到母亲夏天总是穿着那件灰色的衬衣,冬天总是穿着那件黑色的棉衣。如今,钱一分一厘都在,人却没了。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冬生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
  • 荷塘月色
    荷塘月色 推荐阅读并说 冬生顶着烈日,在山中寻找孝木。他如今只有一个心愿:一定要找到孝木,让母亲顺利转世,下辈子还做他的亲人。欣赏推荐!
  • 蓝梦

    蓝梦谢谢雪灵老师,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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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蓝梦

    蓝梦谢谢心静如水老师,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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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蓝梦

    蓝梦回复@丫丫:谢谢丫丫,摇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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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蓝梦

    蓝梦谢谢晓晓老师,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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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蓝梦

    蓝梦谢谢荷塘月色老师,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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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行者

    行者乡情小说,浓缩生活喜怒哀乐!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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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行剑

    天行剑有生活气息,人物个性鲜明,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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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蓝梦

    蓝梦回复@行者:谢谢行者,遥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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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蓝梦

    蓝梦回复@天行剑:谢谢天行剑,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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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四月

    四月打开一看,里面是一袋钱,有十元的,有五元的,也有少量百元钞票。他粗略数了数,大约有三万多元。冬生一下子明白了,母亲这些年省吃俭用,她卖菜的钱,自己平时给她的钱,她都放在这布袋里。冬生抱着那一大袋钱,傻了一样。他仿佛看到母亲嚼咸菜喝凉水的情景;他仿佛看到母亲夏天总是穿着那件灰色的衬衣,冬天总是穿着那件黑色的棉衣。如今,钱一分一厘都在,人却没了。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冬生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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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鹿城飞侠

    鹿城飞侠很接地气的小说,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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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蓝梦

    蓝梦回复@四月:谢谢四月品读,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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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蓝梦

    蓝梦回复@鹿城飞侠:谢谢鹿城飞侠支持,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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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沧海一粒沙[拒聊]

    沧海一粒沙[拒聊]矮子冬生的春天来啦!欣赏,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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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蓝梦

    蓝梦回复@沧海一粒沙[拒聊]:谢谢沧海一粒沙品评,摇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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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傻瓜

    傻瓜荡气回肠,“蒸水河岸边的山上生长着一种杂木,长到酒杯粗、一人多高的时候就再也不长大也不长高;这种杂木树质坚硬如铁,树身还能发出如松柏一样的幽香,这里的人把这种杂木称作“孝木”。孝木质硬,却成不了大材,只适合做各种工具的“柄”,像锄头柄,铁锤柄,镰刀柄......据说孝木有一个神奇的作用:把它做成手杖,放在死去的亲人的棺材里,不但能防腐、芳香,黄泉路上,死去的亲人拿着它,就不会迷路,会顺利投胎做人,而且下辈子又会做你的亲人。”弘扬中华美德... 大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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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蓝梦

    蓝梦回复@傻瓜:谢谢文友点评,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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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烟夕暮雨

    烟夕暮雨佳作拜读,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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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蓝梦

    蓝梦回复@烟夕暮雨:谢谢品读,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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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信天游

    信天游喜欢,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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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信天游

    信天游写得精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发人深思;词汇丰富多彩,乡土气息扑面而来,浓郁芳香;收笔妙里生花,颇具匠心,留人遐想空间。没有相当生活阅历,难出此等佳作。佩服!推荐阅读,问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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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蓝梦

    蓝梦回复@信天游:谢谢信天游老师品读,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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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莫念

    莫念文人雅士们,就真的注重文笔吗?不看看他刻画的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反映的是什么情况吗?在危难之际还想着诓骗他、现在的人。其实我是一个学生,立志作文济世如同鲁迅,好一副冠冕堂皇的话语。只不过是单纯的练练文笔罢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不过佳文却是带给了我不少启发。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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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蓝梦

    蓝梦回复@莫念:谢谢莫念品读,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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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粗茶

    粗茶笔伐细腻,平淡中透出的孝能动天启迪后人,思路难得很清的,是我都乱了,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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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蓝梦

    蓝梦回复@粗茶:谢谢品读,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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