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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哑父

2014-10-08 07:24 作者:白水  | 3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深人静,父亲又来看我了。没有一句话,依旧笑容满面,一个眼神,仿佛什么都明白了,这就是父与子的交流吧。

父亲已去世十余年了,和生前一样善解人意,知道我不经常回家,不等想他,常常入我来。很愧疚,每次回家时间短暂,忙这干那,竞没有抽时间到他坟前去送纸钱。细细想来,竟有八年之久了,倒是他不计较还挂念我。

父亲是聋哑人,一个地地道道的哑巴。小时候,很为父亲骄傲、自豪,他不仅会说话,还能读书写字、理发。长大后,明白社会的阴暗,更尊敬父亲、钦佩父亲、热父亲。

父亲虽然是哑巴,像正常人一样说话、聊天。干啥活、吃啥饭、叫啥名,发生啥事了,说得清楚,道的明白,实在说不清,可以写字。当然,说话时须面对面,他会聚精会神,看发音、读眼神,也就懂得了意思。判断出善恶、是非、好坏,该与谁交往自有他的标准。如果,背对他可以说任何话搞任何阴谋不会发现的。

爷爷是教书的先生,自然教子有方,父亲也天资聪明,能和正常学生坐在一起听课学习确实了不起。虽然文化程度不高,漫长人生路上,文化让父亲赢得尊严和尊重。

过去,生产队都有报纸,遇上了,总要翻一翻,看一看,兴趣来了,还要念上一段。那时候,父亲的同龄人不识字的多,大家看一个哑巴像模像样看报念报,既羡慕又好笑,只有指导员要维护无产阶级形象和他的尊严,嫉妒的直翻白眼,又不能和一个哑巴较真,何况看的是《人民日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还写一手好毛笔字,平时没有机会展示,一到年底,才能大显伸手。他早早地从报纸上摘抄好对联,亲自去商店买红纸。裁好,按字数多少叠成方格。此时的父亲完全不像一个哑巴,神情凝重,目不旁视,完全沉浸在字里行间,提笔饱蘸浓墨,一挥而就。字,形体端秀,流美洒脱。我也默契配合,每写好一副,悄无声息拿走,凉在炕上。对于来求的街坊邻居,父亲一概应允,从不回绝。这个时候父亲得到的恭维是最多、最真诚的,大拇指伸在他面前连连称赞:好!好!好!我脸上都有光彩,觉得父亲真的了不起。

父亲还会理发。偌大个村子,父亲理发的手艺是公认最好的。尤其剃头,剃的干净光亮,还没有疼的感觉。是别人自叹不如的。别人或推子或剃头刀只有一样,我家推子、剪子、剃头刀每样五把,是别人望尘莫及的。推子有毛病还会修理,刀子钝了有专用磨石。别人的推子不好用了,还要找父亲修一修、调一调呢。每天晚上,理发的人很多,最多两毛钱,给钱的少,不给钱的多,父亲也不计较。父亲虽然被扣上地主成分的帽子,可是人的头发不听话、立场不坚定。母亲平时人缘又好,每天晚上,来家串门聊天的、理发的,依然不少,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文革初期,有人想置父亲死地,怀疑起聋哑真实性。把父亲押往公社,故意当着他的面开重要会议。或许意识到气氛不寻常,有大难临头吧,父亲不敢看别人表情,专心手中的推子、刀子,一个接一个的推头,又一个接一个剃头。任凭他们怎么观察、审视,审问,父亲都是一脸的惘然。最后,实在看不出虚假,才不情愿地放人。那天,母亲什么事都没干,一直等到后半夜父亲回来。多年后,父亲的一位同学对我说:当时,稍有不对劲,父亲别想活着走出公社大院。政治无情啊,最初想治父亲死罪的人,没有想到革命革到自己头上,不久,自杀公社院里。

我家挨着大队。一位带帽的五类分子老婆,寒腊月,被扒掉上衣,绑在电线杆上折磨一夜,人疯了,凄惨、瘆人的叫声,搅得一家人,除了父亲,谁都没有睡好,不祥预感笼罩全家。

父亲经常被叫去给村里最高首脑们理发,有时到家里来。这个时候,他们阶级观念没有了,原则不坚持了,不嫌弃是地主了,露出人性一面,笑容可恭,话语诚恳,坐在椅子上人,任父亲摆弄他们那颗高贵的头颅。作为回报,年底时,父亲会拿回几尺或一丈布票,更多的时候,大喇叭很少叫父亲去扫大街。也就少了那份受侮辱的罪,我也能在同学们面前抬起头来。也有列外的时候。一次,公社在小学操场开大会,全公社带帽的坏分子在操场边上低头认罪,我看到了父亲的身影。那一刻,心里难受极了,五味陈杂。

父亲的理发水平也得到厂子工人的首肯。时间一长彼此熟悉了,他们尊敬父亲,也照顾父亲,再理发时,先来家里告诉一下。父亲晚上收工后,带上理发工具直接去他们那里,晚饭也是那里吃的。他们每次从北京休假回来,还要给父亲带回一些好吃的。

一些住集体宿舍的,理完发后,不准父亲马上走,总要瞎聊一阵。父亲也愿意跟他们多待一会儿。看别人作画,他也会手痒,接过画笔,展示一下自己的画技。松、竹、梅、鹤、鹿、、山水画的很有韵味,让这些从北京来的刮目先看。父亲从他们那里也学到不少,一幅描摹的猛虎下山在自家墙上贴了好几年。

父亲生前没有讲过做人的大道理,但他的行为给儿女做出了榜样。没有什么,别没有文化,缺什么,别缺立世资本,

父亲是渺小的,但他用文化赢得了尊重;父亲是无力的,可是他把握住了尊严。

父亲是不幸的,不幸的人生,生活在不幸的时代;父亲是幸运的,幸运的是有文化底蕴,高调做事,低调做人也是一门学问。

文化是父亲的脊梁,理发技能是他的傲骨。

父亲,我想你了! 这次回家一定看你去。带上你爱看的画报,带上你爱喝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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