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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希望---广州印象之一百九十四

2014-07-28 14:19 作者:白说废话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在小巷的进口处靠近菜场的一侧,顺墙摆放着一大排垃圾桶。它们的斜对面,是头顶吊着悬棺的卖鱼档口。再后,是一个七八级瀑布似的台阶。几条分叉的小巷,每天吞吐着无数方言俚语,在瀑布前翻上跌下。许多人匆匆走过鱼摊,上小街之前,顺手把提着的袋子丢进垃圾桶里。往往不到中午,六个桶就装满了。菜场收市,清出的老叶残菜只好堆在垃圾桶边上,像坟墓一样散发着腐烂死亡的气息。

幸而有了这个鱼摊,垃圾只能成山,而不能成滩。污水只能湿地,而不能成坑。鱼贩每天要清洗打扫无数次,时不时还用木棍捅开下水道。即便如此,买鱼的顾客,还是踩在污水里,挑选着剁开的鱼头和鱼身。虽然缠着布条的小风扇不停旋转,垃圾桶那边的绿头苍蝇仍然不停地窜飞过来,奋不顾身地扑向案板上的鱼和污血,有时也碰上人的脸。也幸而有了这个鱼摊,这个通道晚上有了一盏照明的灯。

同是天涯落魄人,鱼贩夫妻比我迟来几天,我和他们却没有什么交集,我不买菜。他们也不是最早的占道者,最早的占道者跟我较熟,是一对年过六旬的老夫妻。

那时我刚在巷子里租了房,路还不熟,不知道另有出口,黑灯瞎火也从垃圾山边上走来走去。晚上九点多钟回来时,这条狭窄的小路却被封住了。一辆破脚踏三轮跋扈地堵在缺口上,车上堆满了旧衣塑料、破铜烂铁和不新鲜的蔬菜。远处路灯投来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两个正在垃圾山上忙碌的老人身影。格格灵巧地从车下穿过去,惊动眯眼养神的两只同类。那两只大狗一边狂叫,一边扑向格格。我连忙喊格格转来。或许是我的湖北口音引起拾荒人的注意,他们唤住大狗后,主动和我打招呼。

异地老乡,从此每次遇上都有简短的交谈,渐渐地彼此就熟悉了。老两口来自于监利,都是退休教师,到南方来投靠打工的儿子。儿子要买商品房,老两口把多年的积蓄全拿出来帮儿子交了首付。每月还贷,一大家人日子过得紧紧巴巴。老两口又想乘自己手脚还能动弹,继续帮衬儿子。无奈腰囊空空,做小生意既无本,也没有经验,接外包活眼睛不行,手也不灵,只好在回收站买了一辆旧三轮拾破烂。

三四年来,风无阻,两个鹤发年衰的老人骑着三轮,穿行在小街上,穿行在小街伸出的无数条小巷里,穿行在来去匆匆的行人眼帘下,穿行在艰难的生活中。他们熟知这一方的每一个垃圾桶,熟知每个垃圾桶的可回收物品大致产出时间和产量。菜市场旁边的六个垃圾桶就是一个富矿,他们必定每天早晚各光临一次,仔细在垃圾里挑拣。(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他们并不仅仅拾能卖钱的东西,作用的物品也要,连食物也不放弃。人口流动频繁的地方,简易家具风行,房东也不愿意多留。每天都有箱子柜子丢到屋外,谁要谁拖走。女人告诉我,他们老两口住的房里,所有的家具都是捡的,没出一分钱。

老两口心地很善良,还捡了两只流浪狗,现在长大了,每天跟他们四处奔跑。老人扒垃圾时,两只狗就在旁边困觉。一有动静,四只耳朵就张开了,见是过路人,就又闭上眼睛。如果来的是主人的同行,那就叫声大作,猛扑过去把人撵走。女老师笑着说,谁也没有教它们这样,它们就把垃圾场当成自己的领地。幸好从来没有下口,不然我们也养不起它们了。

我说,狗狗都一样,你跟它亲近,它就维护你的利益。用不着谁教。我这个这么小的格格,到人家家里吃了一块肉,来了生人,它都汪汪叫,给主人示警。

自从有了两只狗,拾骨头也成了他们的工作之一。不过菜市场丢弃的骨头确实少,岭南人喜欢煲汤,骨头比肉贵。猪肉倒有丢的,变色变味卖不出去了,就丢进了垃圾桶。菜场外过道里强挤来一个鱼摊,从此垃圾桶里经常出现不太新鲜的鱼了。有一天,女老师拿着几条鲤鱼对我人说,大妹子,这鱼还没有变质,拿回去煮给格格吃,发奶的,格格要生了。

我在旁边搭腔,我们的格格只吃牛肝,两块钱一斤,一斤能吃一个星期。

她听了,惋惜地说,今天鱼摊丢的鱼太多了,我的两只狗吃不完。古话说,浪费粮食天打雷劈,难道这些鱼肉不是粮食吗?

我爱人看她神色失落,就说了一声谢谢,把鱼接过来了。等他们的三轮车骑上小街之后,又还回了垃圾桶。

今年上雨水连连,好久没有见到老两口了,我爱人都对我嘀咕过,这两个退休老师总算想开了,不再为儿子当牛做马。我说不见得,生就的劳苦命,不做就要死了。说不定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顾不了在垃圾桶里淘金了。

果然被我猜对了。

天来临的时候,我有天晚上经过这里,听到巷子口有狗叫声,还有争吵声。抬头望去,是那个女老师在数落一个中年四川女子。在巷子口失去了三轮车之后,四川女人每天都来光顾垃圾山。她背着一个大塑料袋,只捡值钱的饮料瓶和破铜烂铁,对不值钱的废纸之类的东西不屑一顾。女老师责备四川女人不会做事,只捡了一些最值钱的,不符合当代的环保理念。

我听了差点笑起来了。社会底层的人为果腹而拾垃圾,还与国家的环保扯上关系了?当了一辈子老师当迂腐了,以为自己还是人人敬重的灵魂工程师。不过,今天她的打扮不同以往。以前总是穿着深蓝色的衣服,虽然干净,但也像刚走出深山老林的村妇,让人觉得她天生就是下力的人。今天换成了一件碎花底的浅蓝衬衣,年轻多了。饱经风霜的脸上,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明亮,看上去很有神。头发很整齐地盘在脑后,举手投足,都恢复了老师的一点点神态。

四川女人讪讪走了。我扶着她的三轮车把手随意问道,怎么不见李老师了?

李老师就是她的老伴。

她溺爱地摸了摸两只大狗的头,平静地说道,去年年底摔了一跤,中风了。经过恢复锻炼,现在能够坐起来了,我把他搀到床上躺下了,没事了,就骑三轮车出来转转。哎,真不是时候,再迟几年害病,家里也不会这么困难了。

我默默地点头离开了。经过鱼摊,卖鱼的两口子早已入眠,男人的鼾声,正从悬棺里发出,一声盖过一声。迈上七八级台阶,我回头看去,在鱼摊的白炽灯照耀下,那女人已经在垃圾山旁边埋下头,仔细地扒着她的希望。

(参见别人的家园---广州印象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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