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
旋耕机修好后走了，留下一大滩黄土，它分明是刚刚旋过田地来的，我得把那滩土清理掉，却发现土里有许多圆滚滚的黄豆，异常饱满，这肯定是黄豆种子，和化肥一起被农民撒在了刚刚收割过的麦田里，然后35元每亩请旋耕机一旋，有的旋耕机前面装有化肥抛撒机，播种也可以机械化，现在当地人回茬黄豆几乎都是这样耕种的。
这样饱满的种子我怎么可以把它倒掉呢？我骨子里始终有农民的因子存在，在我心里铭刻着传统农民的格言，种子就是希望，有种子在，再穷再饿心里也不慌。
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种子公司的概念，印象中，所有种子基本上都是自家预留的，偶尔断缺了，就拿自家普通口粮去和要好的亲友交换良种，农民朴实，一般都等价兑换，但大部分人当时不接受你的口粮，而是口头约定等这茬庄稼收割后再还，即便这样，也是出于“一定要预留优选种子”考虑的。
那时家家户户都收集着各种各样的粮食蔬菜种子，象宝一样藏着，防止老鼠糟蹋，防止孩子偷吃。记得母亲在收拾南瓜种子的时候常常说：“吃屎都不吃籽……南瓜籽是不能吃的，吃了就变成聋子了，就听不到妈妈叫了……”我们都信以为真，面对南瓜籽的诱惑总会有所顾忌，长大之后，想起来好笑，感叹那时候的农民真是太穷太苦了，让人想起来心里就隐隐作痛，时常想用盐水浸泡许许多多的南瓜籽一炒，让自己的孩子吃个够，可是却发现现在的南瓜肚子里的籽哪里还能留作种子啊，基本上都只能一代，不留后的，其中缺少什么自不必说了，难怪嘴刁的孩子们都不怎么爱吃了。不知道现在的课本里面还有没有选自柳青《创业史》的《梁生宝买稻种》，不知道现在的孩子是否还能真正懂得其中的意义。一粒种子何止“粒粒皆辛苦”之“粒”那么简单。
那时候的农民，宁可借粮，宁可讨饭，也不吃预留的种子，走路时运气好偶尔捡到一支饱满超长的麦穗谷穗，高粱大豆之类的，都会如获至宝作为种子收藏起来。记得小时候曾经见到村子里年龄最大的那个老奶奶，背弯得象弓一样匍匐在场埝畔上，努力睁着那双浑浊得如同两汪泥潭的眼睛，用颤抖的布满皲裂皱纹的双手，一颗一颗在捡拾遗落在黄土里的一粒粒黄豆，捡上一把就放进双条蓝格子手帕里，我注意到她的头皮大部分裸露，仅有的几缕花白稀疏的头发也在失去手帕的遮盖时凌乱不堪了，然而她不管这些，她也不管随便哪个儿孙的一包香烟，一包零食就能买这样几倍的黄豆，感觉她不是在捡拾黄豆，而是在捡拾种子，是在捡拾一种品德，一种信仰，因为她是那样地专注虔诚，像是在捡拾遗落的佛珠。
现如今，大部分主粮种子都是现用现买，种子公司不断地在因地制宜改良老品种，开发新品种，力求增产增效，谁不更新就会落伍，就会贴本，只有少部分杂粮蔬菜种子还在沿袭自己预留。“吃屎也不吃籽”的时代早已过去，以前总用“家无隔夜之粮”来形容贫穷之家，而如今恰恰相反，有钱人家因衣食无忧才敢“家无隔夜之粮”，只有穷人担忧涨价，担忧月底无钱买米下锅，才会去提前储备。(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很多东西的价值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价值跟价格确实是两码事，这样饱满的种子我怎么可以把它倒掉呢？想到此，感觉有一种力量促使我蹲下身子去捡拾面前的一粒粒黄豆，一粒一粒还真不少啊，我手里已经放不下了，只好找来一只废纸杯子放进去，然后继续捡。
儿子走过来，好奇地问：“妈妈，哪儿来的黄豆？你捡它干嘛？干什么用？”
我说，这个不是简单的黄豆，是种子，可以拿去种在地里，发芽，长出一棵棵植株，结出很多豆荚，这样一粒种子就会变成一杯豆粒。能够磨出好几杯豆浆，还能长出一大盘子豆芽菜来……你不是最爱喝豆浆，最爱吃豆芽菜吗？你算算这样一杯豆子种下去会怎么样？多久才能吃完？
晚上，儿子玩回来，从兜里掏了半天，然后递给我一粒豆子，说：“妈妈，我刚才又捡了一粒种子，你没有捡干净，真浪费，你也不算算这一粒种子种下去，要长出多少黄豆来，要磨出多少豆浆来，要长多少豆芽菜来……”
种子的力量可真大啊，但愿这些不是转基因大豆。
作者：颖骄//2014-06-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