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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的父亲

2014-04-09 15:30 作者:东篱一菊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病中的父亲

□徐泰屏

2013年11月2日(星期六),细如丝,水冷风凉。

下午三时许,我从赤壁市内乘公交车返回神山镇文化站,车子一出市区,就看见公路两边的田地里有三三两两的农人披着雨衣,弯蹲在田土上面移栽油菜。望着那一个个在田土之上艰辛劳作的身影,我的心禁不住咯噔了一下:前二天刚从医院出来的父亲这会或许也在栽油菜吧,要真是这样,他可又要犯病了……

回到文化站的家中,就在我放下手提包准备给父亲打电话,嘱咐他千万不要到田里去栽油菜的时候,在老家养鱼打鱼的二弟却先我一步与我打来了电话,说老因冒着风雨到田里栽油菜重新病倒躺在了床上,高烧咳嗽,吐血不止……接完二弟的电话, 我整个人就一下子怔在了那里, 就有一句话从嘴里破口而出:老爸啊,你怎么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呢,你不知道自己是一个肺癌晚期的垂死之人吗?

于是,我让二弟迅速租车把父亲送到赤壁市中医院进行住院治疗。在医院住了不到一个星期,肺部感染刚有好转和吐血症状刚有改善的父亲,就一个劲地吵着嚷着要求出院。我一次次苦口婆心地劝告父亲:你现在已是风烛残年了,你实在不能再干农活了,你的身体再也经不住风吹雨打了……父亲在咳着吐着的同时,总是哈哈一笑地对我说:人活着就要做事,不做事还活着做什么……父亲说这话时,就像一个顽童一般带着浓重的调皮口吻,作为儿子,我却从父亲那灰白的脸面上和那有气无力的话语中,看到了一朵凋零之花在风刀霜剑之中的凄惨颜色,心就禁不住一阵阵地发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是2012年10月被武汉同济医院确诊为肺部鳞状细胞癌的。在拿到同济医院的确诊报告时,泪水顿如涌泉一般夺眶而出,我们兄弟四个泪眼相向,相顾无言。可父亲在看到确诊报告时,却只是嘘了一口长气,就像一个负重之人终于卸下了肩上的所有重担一样,一副很释然的样子。在这之前,我曾带着父亲到赤壁市人民医院、赤壁市中医院、赤壁市防疫站等处几次三番地检查复查,钱花了不少,病因却没有找到。父亲因此对我甚是不满,觉得我办事不行,现在通过纤维镜检查确诊了病情,他反倒轻松了许多。那天下午,父亲说他从喉咙里咳出了一个樱桃骨一样的硬块,呼吸也一下子顺畅了许多。那天晚上,父亲睡得很踏实很安然,翌日清早醒来,就要我迅速办理出院手续,坚决要求回到赤壁市进行“保守治疗”, 不允许我们兄弟几个在武汉同济医院再花“冤枉钱”。

从武汉同济医院回到家中之后,父亲就像走亲戚一样,每隔一到二个月便到赤壁市中医院住院治疗几天半个月。一次又一次的住院治疗,一次又一次的回家疗养,父亲与赤壁市中医院内科的主任医师和医生护士都成为了熟人。医生们反复劝告父亲千万不要再抽烟喝酒了,可他总是当面答应,一回到家中疗养,仍然烟照抽酒照喝。我一次次恳求他遵照医嘱戒掉烟酒,可他却说不抽烟不喝酒吃饭都没味,活着还不如死去。见他这样说,我也毫无办法,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请求母亲对他的烟酒控制一下,使其每天尽量地少抽几支烟少喝一点酒。2013年8月份到赤壁市中医院住院治疗时,內科的主任医师对我说,你爸爸的气色还好,从外表看不出他是一个晚期的肺癌病人。

那时候,我每每端详和打量父亲的脸色气色时,也曾对武汉同济医院的确诊产生过几许的怀疑,并带着父亲在医院里做了认真仔细的复查,当我拿着有明显阴影和左肺严重萎缩的CT图片时,我又不得不相信父亲罹患肺癌的事实。二弟告诉我,几位与父亲同期查出肺癌的村人均已先后作古,获知这一情况时,我深为父亲还顽强活着而庆幸不已。父亲在武汉同济医院确诊之后,我吩咐二弟把他着疼着的耕牛卖了,把他喂着养着的池鱼放了,把他栏里的肉猪杀了……父亲说我是乱弹琴,只要一天不死,他就要耕田耙地,然后又托人买了5天耕牛(每月5天),继续下田下地干活去了。每次在镇上逢到邻里乡亲,他们总是对我说,你爸健着呢,耕田耙地忙得不亦乐乎,你带他重新去查一查,看是不是医院弄错了。听着邻里乡亲的暖心暖肺话语,总有一种浓郁的乡情让人陶醉不已,而我深知父亲的病情究竟有多重,我知道我的父亲就是旷野里的一棵枯树,只要一阵风来,就会猝然倒塌在大地的怀抱中。

父亲是真正的“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 经历了共和国的所有风风雨雨。 他目睹了土地改革的翻天覆地,看到了1958年反右斗争的惨烈,参加过“四清运动” 和“文化大革命”,经受过三年自然灾害的饥饿煎熬,品尝了分田到户的滋味,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年代;他在赤壁市陆水大坝上挑过土,在北渠南渠挖过沟,在四邑公堤筑过坝,在双石水库扛过石……他为人民公社和建设社会主义献出了自己宝贵的青,流尽了身上的全部血汗。只读了三年初小的父亲曾当过生产大队的民兵营长,在文化大革命中割过许多人家的“资本主义尾巴”, 后来又因为“给林彪看相”( 在大鸣大放会上说林彪脑后有反骨,是三国里的魏延和中国的赫鲁晓夫)而被批斗和清理出了“无产阶级革命队伍”,取消了入党资格。父亲最值得自豪的事情是千方百计把二个弟弟送到了工厂当工人,他留给邻里乡亲最大的笑谈有两个,一是分田到户后把6000多元血汗钱藏在棉花袋里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二是被一个谎称谋宝的流窜骗子用一个鎏金的假金元宝骗走了2000元人民币,许多的村里人只要一说起父亲的名字,就会“提起葫芦根也动”地扯出一段段经典故事与传说。因为一生死读《三国演义》,使父亲成为了享誉一方的悼亡歌师;因为出得一把力气,使“不认势” 的父亲一生深陷在“争强好胜” 的泥淖中无法自拔,并在没有兄弟帮忖的日子里,饱受了别人太多的欺侮和凌辱。一晃就70岁出头了,现在面对病入膏肓的父亲,我就禁不住想到了父亲曾经受过的苦、遭受的罪,就有一种揪心的痛疼,让人在半三更时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父亲和母亲含辛茹苦地养育了我们兄妹五人,可我们五兄妹无一人有钱有权,时至今日,仍然挣扎在“温饱线上”。 父亲本质上就是一个鄂南西凉湖边的“湖野俗人”, 他曾经不止一次当着我的面数说村里的某某升官后如何“威加海内回故乡”, 某某经商办厂一年挣了几十几百万……父亲很爱面子,特别期待自己的儿女能像别人一样变得大富大贵起来,也祈望着自己的子孙能够飞黄腾达、光宗耀祖。这也许是父亲一生最大的失望,同时也是我们做儿做女的最大“硬伤” 啊!2013年11月15日上午,在赤壁市中医院再次办理父亲的出院手续时,原本打算乘出租车把父亲送到公共汽车站再搭乘公交车回到老家,站在赤壁市中医院住院部门口等车时,突然瞥见腿脚无力的父亲竟然蹲坐在公路边的路牙石上,我的整个心胸就像被利刃切割了一下,突然警觉到父亲也许是真的不行了,他今生今世也许坐不了几回车了……那一刻,我不管不顾地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径直拔通了一位朋友的电话,用命令的口吻让他迅速把自己的私家车开到中医院的门口来,然后平平稳稳地把父亲送到了60公里外的老家。我觉得自己作为儿子在这个世界上活了51岁,应该竭尽全力满足一下父亲的“虚荣心”, 应该让一生没有坐过几回小轿车的父亲再体体面面地坐上一回小轿车,让他亲眼看到儿子在外面还有朋友还有面子还有能力……

七十年劳碌奔波生儿育女尝尽千般苦,一辈子土里刨食当牛作马受够万种罪。在把父亲送到老家大门口和看着他步履蹒跚地走进屋门时,我又一次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人就呆立在老家的门前久久地不愿离去……这时候,想起赤壁市中医院內科主任医师所说的“你爸爸这次好象思想垮了,看来他很难打过今年天了” 的话语,我似乎隐隐嗅到了一种浓重的死亡气息。我不是佛教徒,也不是基督徒,但我愿用人世间最虔诚的姿态祈祷父亲能够打破医师的姑妄之言——父亲啊,活过了今年的冬天,你就会看到2014年的春天究竟有多美,就会看到老家房前屋后的柳叶有多绿、桃花有多红、李花有多白……

作者单位:湖北省赤壁市神山镇文化站 邮编:

作者简介:徐泰屏,男,1962年生。1990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迄今先后在《人民日报》、《经济日报》、《工人日报》、《农民日报》、《文艺报》、《中国作家》、《长江文艺》、《当代作家》、《芳草》、《散文》、《散文百家》、《诗神》、《绿风》、《阳关》等国内100多家报刊上发表散文、随笔、文学评论诗歌500余篇(首),系湖北省咸宁市作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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