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彬州笔记(下部五)雪娟儿

2014-04-06 09:18 作者:月下李说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彬州笔记下部之五

娟 儿

------月下李说

她低我一级,小我两岁,算是学友,下乡在一个大队,安居地离我们就二三里路。

她那时也就十六七岁,个儿不高,身子比较厚实,园园的脸上,闪动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那眼很清纯、很秀丽、也很实在。刚下乡的时侯,我们并不熟悉,每每从公社或者大队回来,总是要从她们的窑顶上踏过,因为那是一条公路,她们就住在公路边的地窑里。

一次,我们要去赶集,路过窑顶,就看见立在院里的雪娟儿。她是在那儿跳舞,很出神入化的样子。我们好奇,便蹲在窑头上细瞧,她的舞姿很美,很好看,尽管没有专业舞蹈的那种范儿,但却很耐看、很诱人。没有任何音乐,她的节奏感却十分强。她跳的是芭蕾舞剧白毛女的一段舞蹈,还真有芭蕾的那种感觉,只是那双布鞋就怎么也立不起来,只能挑着脚尖移动。(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跳的好!”我们几个人同时拍手叫了起来,这倒弄了她一个大红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干什么去呀!吓我了一跳。”

“赶集去,你去吗!”

“我有事去不成,能给我捎双袜子吗!”

“跳芭蕾舞的袜子吗!”我打趣的说,她脸一红,那双大眼瞪了我一眼:“怎么,你真能买到!”

哈哈,我笑了,说那是玩笑。但她要的袜子我真给捎了,也没有向她要钱。从此只要我们路过这里,总是要歇歇脚。赶上饭口,也吃过几顿。时间长了,和雪娟儿的感觉就慢慢地有着变化。她人好、心实,待人很善良,与她熟悉了,才听她讲:她自小就对音乐特别敏感,听到附近有着琴声,她便立住不动,听着听着就想跃跃欲试,就想手舞足蹈,她总是带着这种天生具有对音乐热的心,去感受生活的。她用肢体语言用舞蹈去发现自己,去感受快乐。她从保育院跳到小学,又从小学跳到中学,再就跳到这广阔的天地里。她整天很快乐,很少忧愁,就是没吃没喝,饥饿几天,也会挺着身子,在地上转圈,摆各种舞蹈动作,让大家哈哈地高兴。所以她就成了这个圈里的乐天人物,只要她在,窑里就常常有笑声,一旦她回城去,这院子就寂静的象一潭死水。

一次我们从城里回来,要去镇上办事,路过她们院子,雪娟儿不在,其它几个女同学便嚷嚷着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我看到她们诡秘的笑着,很是纳闷,就说:“看你们神秘的样子,到底什么事吗。”她们笑道:“是关于你的事。”

“关于我!”我更奇怪了。

“让你看个东西。”她们说着就到几人的行李箱前,掀起一个箱子盖,取出一个本子,打开来让我细看,那是一段日记,就写了一行半字:今天他回来了,看到他时,我心跳的很快,很想他,又怕见他,我是喜欢上他了吗!

“这是谁写的?”我问。

“娟儿。”

“她写的谁!”

“你呀。”她们望着我就哈哈地笑起来。

“瞎说。”我不信。

“你看看日期,不正是你回来的那天吗,那天你离开我们这儿以后,娟儿就特别的兴奋,半都不睡觉,唱呀跳的,还写了这段日记。”她们说着又忙收回日记放进箱子。我这才看清,那箱子上着锁,后面却能掀开。

“你们这是犯法,偷看别人的日记。”我说她们。她们竞指着我说:记住一定要保密哟!话毕几人哈哈哈地笑着跑了。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不再去她们那儿了,也许是那篇日记的原因,总感觉不好意思见她。那天,大队召开社员大会,我们就碰上了,雪娟儿好象有心事一样,见到我便问:“最近怎么不过来了?”

“没时间跑。”我回避着她的眼睛,去听大队书记的讲话。那话讲的真不短,整整两个多小时,先说国际大事,又讲国内形势,全县情况,公社情况再说到大队的生产安排,社员的思想,又学习了几段毛主席的最新指示。突然他就跳到知青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和贫下中农相结合的问题,他提到一个人,一个安置在一小队的女知青。她叫亚莉,性格有些古怪,不大和知青来往,干起活来泼辣有劲,就喜欢和男人说笑。下乡半年多,知青的影子在她身上就看不到了,脸上黑黝黝的,秀上两个红团儿,真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了。书记谈到她,却是一件令人吃惊的事,她要出嫁了,嫁给三队的一个农民,那家有一院窑,有一亩地的桐树,为了娶她,买了一辆凤皇牌自行车,这在当时来说,也算是富裕的了。可她什么也没有,她没有告诉家里,自做决定嫁人的,她给新郎纳了一双新鞋。支书是把这件事做为知青与贫下中农相结合的典范而在大会上大讲特讲的,他鼓励并希望所有知青都能这样做,他的讲话得到村人的热烈掌声,许多光头小伙一边瞅着女知青,一面打起呼哨,不停地拍手叫好,我们也就淡淡一笑。会散了,雪娟儿想和我说什么,却没有讲。

一天午后,天上落着蒙蒙细,院里很静,能听到麻雀儿在灶窑的天窗上叽叽喳喳,我们就在窑里读书,我正阅读一个小提琴的《开塞》练习曲,突然就听到院里来人了,那是村长领着两个干部模样的人进了窑门,他们一个王姓,一个邹姓,都是县上派来蹲点的干部。看我在读五线谱,老邹便问我会什么!我说会拉小提琴,他执意让我拉奏了几曲,这才坐到炕上和我交谈了两个多小时。

原来他们在公社就听说我们这个知青点会文艺的人多,特意来了解情况,他计划组织一个村民和知青结合的文艺宣传队,活跃农村的文化生活。我们同意了,又经老邹的筹划、组织,这个队伍果真就建立起来,人员有十六名之多。这里有演唱的张燕,跳舞的雪娟儿,乐器的我和老邹,还有戏曲的多名人员。正是农闲时节,我们便开始了各种巡演活动。

尽管说这是一支临时组织的、很普通、很不专业的演出队,但它却以舞蹈、歌唱、器乐及地方戏曲形式而出现的,这在当时人们看多了样板戏,跳多了忠字舞,唱多了语录歌的枯燥的文化生活来说,无疑这支演出队伍是要丰富多彩的,喜闻乐见的了。因此,它每到一地,村民们就象看大戏一样,赶几十里的路,站一两个小时,就投那一阵的高兴和快乐。一场演出,总有上千人在那里拥挤,人头攒动,呼声不断,象看大戏一般那种痴迷,那么高兴。这支队伍很快便成了这个地区的文艺轻骑兵了,演到那就火到那,县里闻了名,县领导就叫在县剧团演一场,又演火了,又惊动了长庆油田。那是由陕西的长武到甘省的庆阳,说是地下有油,这一带就常见一个又一个的石油钻井,油田的总部就设在彬州境内,距县城四五里,油田领导有企业文化的头脑,便找到县领导商量文艺联欢事。确定了两场演出,一场在县剧团,一场在油田总部。

这两场演出就震动了全县,油田是工人阶级的队伍,那时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是让人羡慕和崇拜的职业,他们中间的确有文艺天才存在,一个蝶恋花的独舞,让人看的目瞪口呆,特别是在舞台上观舞,那真叫养眼,象杨丽萍的舞姿,叫人崇拜的五体投地呀!

也从见了这个舞蹈者以后,雪娟儿就几天不上舞蹈了,她变的很自卑,失去了自信一般,但时间不长,她又活跃起来,跳起舞竟和以前不同了,这真让大家感到吃惊,感到她的聪明和才智。

在这段日子里,雪娟儿和我就常常在一起,尽管没有谈过太深的话,但相互间真有些放不下的感觉,总想两人在一起独处,可真的在一起了,又紧张的不知说什么好。因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总是不长,也总是半个小时就分手的,不然就成了两尊木偶了。难道这就叫恋爱吗!是在六十年代,男女绶受不清的年代里,不要说接吻,就是手拉手,相互拥抱一下都要脸红的。真的,我记不清那时是否拉过她的手。

随着蹲点干部的撤回,我们的演出队也就解散了。记得那是个天落雪的日子,没有了演出,又到了农闲时节,我们便计划着回家看看。那天雪下的洒洒洋洋,雪花儿不大,风却刮的很紧,呼呼的带着哨音,吹到身上,冻的人肉疼。我们紧赶慢跑地到了县城,最后一趟班车也走了。我们只好在县上住一夜,去了几家旅社,竟然没有了房间,这冰天雪地的夜晚,我们怎么办!去那儿过夜呢?

我们四人顺着那昏暗的灯光往汽车站走去,风依旧吹的很紧,雪慢慢的小了下来,地面开始上冻了,我们走走停停,很想找一处避风的地方。正犯愁呢,突的看到前方不远有一个棚屋,还亮着微微的火光,我们急行前去,原是一个用苇杆儿围着的草棚。门前敞开着,里面却放着一个炉子,烧着烟碳,炉旁还放着一个躺椅,真是雪里送炭呀!我们急忙往里钻,不料棚里又有一道门,那是一个院门,住着一家人,一个老者从门里出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快出去!快出去!”

“老乡,我们是义门镇的学生,没赶上班车,能不能让我们在这里躲一夜,外面太冷了。”

“我这是卖茶水的,不是旅馆,你们出去吧!”那老者语气生硬。

我们真的无法了,准备往外走。雪娟儿却走了过去,望着老者:

“老伯,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也不愿意给你添麻烦,实在是外面太冷了,没有办法。就让我们在这炉子边取个暖吧,我们会感激你一辈子的。”她说着便给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那老者突的就笑了:

“这娃嘴还蛮甜,不是我不愿意留你们,有些学生太瞎,我怕给我动乱子。”

“老伯,你看我们象坏娃吗!我们都是老实娃,保证不会给你惹事。”

那一夜,我们围着火炉站着,谁困了就到那躺椅上眯一会,站着的,那脚就像冻实了一样,得不停的跺它,脚后跟冻的刀割般痛,睡着的,那背就冷的发硬,腿都冻麻了。这时的雪娟儿就变得很活跃,又说又笑又跳舞,做些小怪样子,逗的大家哈哈笑。天快亮时是最难熬的,我们几乎是靠着炉子,背上发烫,脚下如冰,屋外的雪花又大片大片的飘了起来,雪娟儿困了躺在椅子上,脸冻的通红,我将军大衣给她盖上,她大半感到了温暖,里她笑了起来,很甜美的样子,嘴里呼出的热气散在刘海上,那里便凝结出许多根银霜,象雾凇一样,使她变成一个美丽的洋娃娃了。

回到城里,我去了她家,感到她母亲不像以前那样热情,老象在回避我,我很纳闷,就想问她,却听到她和母亲在隔壁房间说话:

“他怎么又来了!我跟你咋说的,你就不听妈的话,你想气死我吗。”没有听到雪娟儿的回答,屋里静了下来。

我突然心跳就加快了,一种火气直冲上头,我没有和她打招呼,竞自就离去了。

一连几天,雪娟儿都跑到我家找我,我都避了,很晚回来,才听母亲讲雪娟儿等我一个下午,临走时她哭了,哭的很伤心,母亲劝她也劝不住,就含着泪回去了。没过几天,我便回农村去了。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再没有去她们那里,后来听说她父亲去世了,是死在监狱里,是为着一桩案子冤屈入狱而抑郁亡故的,她母亲也因此而半身不遂了,她也就再没有回过农村。那段时间社会招工开始,知青都忙着为自己的命运而奔波,我也逃不过这种经历,托人找关系终于回到城里当了一名工人。那段情感总是牵系着我,细细回想那段时间也正是雪娟儿的父亲入狱的时侯,她母亲的那些话可能与这件事有关系,雪娟儿又不能告诉我。我曾鼓着勇气到雪娟儿家里去了,想挽回那时的过失,取得她的谅解,但没想到开门的却是一位陌生人。雪娟儿搬走了。从此我们便失去了联系。

一晃几十年过去,我们都老了,一次我们同学聚会,有人说到雪娟儿,我忙探听,同学讲:她瘫痪了几年,前段时间病故了。她丈夫对她也不好。我的心就变的很沉重,几天夜里都梦到她,还是那双大眼睛望着我在笑。那时她才十八岁,一个活泼可爱令人难忘的小姑娘啊。而今已到九泉去了,我写这段文字,就算对她的一种纪念吧。如果隔世有音,她是会感到一些慰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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