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生命的代价

2014-03-30 11:25 作者:秋实  | 1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39年前,因工作上的急躁,我曾鬼使神差的在阎王鼻子上摸过一把,险些将自己稚嫩的甚至还没有过的生命永久定格在那里,至今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那是1975年的天,身为知识青年、刚满20周岁的我,被大队委派到第五生产小队任政治队长,挑起了本不应该挑的所谓“重担”。

那一年,为了缓解缺水少的问题,大队经过技术人员勘测,决定在距村西南角几百米处的一片树林中开凿人工湖。设计湖面东西长约150米,南北宽约80米,好似现在经常看到的养鱼塘。

挖人工湖是一项整体工程,由大队总体协调,各生产队按照各自的分工组织民工挖凿。由于秋天时已经挖掘了将近一人深,微微露出了湿气。数九隆冬,地下自是冰冻三尺,一镐刨下去好像刨在了岩石上,只留下一个白点,震得虎口直往外淌血。因此,唯一的办法是用炮崩。

在会战工地上,你会看到这样的场景,每个生产队都会选出一些男民工,两人一组,一人抡锤,一人掌钎,在地上一锤锤、一钎钎,凿出若干个直径约半尺,深一尺至一尺五,口细肚粗的炮眼,然后在里面垫上牛皮纸,按规定数量填置拌好的炸药,将连接着导火索的雷管置于火药中间,上面充填半尺厚的冻土,再一点点夯实。

放炮是技术活,更是一个危险的差事,一般是两人一组。装完药,放炮前,所有干活的民工都要顺着人工湖东侧的坡道经过那片杨树林撤离到300米以外的开阔地。而放炮的两人点燃导火索后,如果仍是顺着人们疏散的路线逃离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了,因为导火索一般只有两分钟左右时间。因而,放炮的两人要顺着人工湖北面一人多高的坑壁,蹬着那几个脚窝窝爬上地面,不到10米远有一个看庄稼的小土屋,在那里躲炮,也方便观察,及时处理没炸响的哑炮。事情恰恰就出在人工湖北面那一人多高的坑壁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这一天,本该白天放炮,队里的民工就有活干了。可偏不凑巧,炸药没有了,碾坊又被一户社员用着,正在磨白高粱米。我试图说服这户社员以大局为重,先停一停,队里磨完了用来勾兑炸药的硝铵他再磨米。然而这社员无论如何也没有同意,而且情绪异常激动,理由很简单:磨了米之后还可以磨硝铵,可磨了硝铵就不能立刻磨米了,因为硝铵的气味很大。他最后狠狠地地扔了一句:“你这不是熊人么!”当时的我也是满肚子的委屈,为了生产队,为了大家,我起早贪黑,什么活都干,什么苦都吃,甚至有一次在半浇地时昏倒在了水沟旁。想着想着竟无声的哭了起来,然而这也没有换来他的同情、理解和退让。过后我理解了,我只是想到挖人工湖,如何完成任务,却没有设身处地的站在那户社员的角度思考这个问题,说明群众的利益在我的心中还没有放在第一位上。等他磨完米,队里才磨了硝铵,可那已经到了收工的时间了。几十名民工几乎半天没有干活。

晚间,我饭也没吃,想着怎样把这耽误的时间抢回来,想来想去,急躁与冲动最终战胜了理智,完全左右了血气方刚的我。看看表已是九点多了,我独自一人来到了队部,包了一包白天拌好的炸药,剪了一段导火索,接上一支雷管,踩着满地的月光来到了人工湖工地。

不知那天是腊月十几,只记得月亮很圆,长方形的大坑和坑外堆积的土方清晰可见,工地更是静的出奇,甚至静的有点可怕。借着月光,我熟练地在事前打好的炮眼中装上了炸药,填好了封土,并一点点夯实。检查一遍每个程序和环节没有什么问题后,方才掏出火柴点燃了导火索,自觉得天衣无缝、万无一失,并眼看着导火索喷出嗤嗤作响的绿色火苗,方折身向北。我三步两步跑到略有斜坡的坑壁前,试图按照事前的设想,蹬着坑壁上的脚窝爬上地面,去那小土房里躲炮,这小屋将是我生命安全的唯一屏障。然而,原本在白天重复过多少次、已是轻车熟路的事情,但在晚间却完全不是一回事了。我一脚蹬上去,还没等另一只脚蹬上第二磴,这只脚就已经滑了下来;再蹬上去,竟然又滑了下来;反复蹬了三次,我的一颗心忽地悬了起来,精神也开始了高度的紧张。身后10米远就是那有着几十吨爆破力的很快就会轰然炸响的炮眼,十几斤的炸药,通常会炸出直径约十几米的大坑,二三百斤重的冻土块儿都会崩出去十几米远。来不及多想,我回身看了一眼嗤嗤冒火、已经着了一小半的导火索,一种异常恐怖的绝望在我脑海里闪过。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才20岁,不能就这样白白死在这里。人在绝望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令自己想象不到的惊人之举。生的欲望使我毅然选择了平时被认为最危险的那片开阔地。我掉转方向,向着人工湖东侧,向着往常放炮前民工们疏散的方向,也向着生的一线希望,深一脚浅一脚没命地跑去。

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把自己生命的全部潜能和动力均摊在了两条腿上,因为只有这样或许会为生存赢得一线希望;这是我记忆中跑得最快的一次,之后这些年再也没有了那样的速度,因为人在绝望时的爆发力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就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不停地跑,哪怕是多跑一步或是半步。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不管我怎样拼命的跑,我都没有跑出危险区,也不可能跑出危险区。我跑出了100多米长的人工湖大坑,我在那开阔的树林中又拼着命地穿行了40多米,只听身后一声轰隆隆炸响,山摇地动,火光冲天,撕裂了寂静的夜空。我想一切都完了,大脑中出现了一片空白,但双腿仍是下意识地拼命跑着。只几秒钟功夫,我身前背后就响起了冻土块儿从高空中重重砸落下来的咣咣声和砸断干树杈发出的咔咔声,我双腿一软,向前重重扑倒在了地上。

几分钟后,在大队部研究工作的大队书记和主任两人双双赶来,在树林中找到了我。

坐在大队部里,书记和主任语重心长地批评了我的急躁和鲁莽,他们说:“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后果却是不堪设想的,真要是有个闪失,我们怎么和上级交代,又怎么和你的父母交代呢?”我发自内心地感到了愧疚,检讨了自己的简单、急躁和冒失,险些付出生命的代价。知道我还没有吃晚饭,书记让大队管勤杂的大爷给我做了碗面。我两眼噙着懊悔感激还有委屈的泪水,三口两口吃了个精光。

一个半月后的一天,在人工湖工地放炮时,一个中年男民工躲在距人工湖200米远的一个沟里的草窝中吸烟,头上还戴着厚厚的狗皮棉帽子,不幸被空中飞来的一块核桃大小的冻土块儿砸中,成为了人工湖会战中唯一因公死亡者。

悲乎,哀乎!

(秋实于2014年3月30日写毕)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635198/

生命的代价的评论 (共 16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