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地狱
最近的地狱
文/艾米白
中午的时候，小沐来了，手里拎了两只很大的提袋。
“嫂子。”他客气地叫了我一声，直接把提袋放进我办公室里，是一只茅台礼盒和一提高档月饼。
“小沐你来了！”我赶紧招呼他，“你早来一会儿就好了，Mickey刚走！”
“没事没事，我没给他打电话，我今天到这边办点事，顺便过来看看。嫂子也不用叫他，我一会儿就走。”见我正在拨Mickey的电话，他忙不迭地阻止。我笑笑，还是拨出了Mickey的号码。电话通了，我把话筒递给他，自己去忙别的事。过会儿小沐从办公室里出来时，我正在整理货架，他也帮忙弄了几下。(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叫他小沐，并不是因为他小，而是因为他名字里有一个“小”字。论起年纪来，他比Mickey还要大好多岁。Mickey为人仗义，很容易博取别人的尊敬，年纪大过他的人也都赶着叫他一声哥，连带着我也沾了光，虽然我并不喜欢当众人的“嫂子”。
小沐本来就很瘦，现在更瘦了。他的后背已经有些轻微的佝偻，手臂瘦到只剩一层薄皮包裹着骨骼，皮层下面还暴突着许多纠结的血管。五官显得格外突出，一说话便露出一口特别整齐的牙齿，白得瘆人。他的眼睛里满布血丝，看人时神情里有些莫名的悲苦，不时陷入恍惚的状态，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这就是退回来的那批货吧？”小沐看着库房一角堆得老高的货物问我。
“是啊，”我回答，“怎么搞的？是不是厂里的机器出了问题？以前没有出过这样的质量问题啊！”提到这批货我就头大如斗，因为质量出了纰漏，原定于九月底拨下来的那笔款子被压住不发，我们也没脸去张口要钱。
“是啊是啊，”小沐回答，“机器故障，我一晚上没睡，还是没修好，今天又烧坏了电机。我要去五金市场买很多东西，就顺路过来一趟。”
我看着他满眼的红丝，知他所言不虚。多年的朋友了，想到他近日的境遇，心里很替他难过，于是温言劝他道：“小沐，别太急了，那批货的事先放一放，你看你现在的样子，瘦得吓人啊！你要先照顾好自己才行。”
“我？”他自嘲地笑笑，“我没有人照顾，我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那笑容很苦涩，看得我心里更加不忍。
“别这么说，大家都很关心你啊！”我干巴巴地说着，虽然我知道这话对他毫无意义。
他去水池上洗了手，直接在长裤上抹干，拉了个马扎坐下。我也坐下来，有一句每一句地跟他东拉西扯。近看时，他瘦得有些脱相的脸上生满了暗棕色的斑点，有些像老人斑。可他还不到五十岁啊！我清楚地记得几年前他那意气风发的样子，跟现在的他简直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Mickey已经将小沐离婚的事跟我说了，他们分手刚刚一个月。怎么也想不到，福鸣竟会红杏出墙。他们的女儿元旦就要结婚了，作为父亲，他却不能出席——女儿随了妻，儿子跟着他。
我只见过福鸣两次，一次是在几年前，她跟着送货的车过来取货款，一次是新年里去他们的新居吃乔迁酒。前次见到的她，打扮得十分朴素，头发随意绑在脑后，宽宽的脸盘上皱纹很多，嘴唇干裂，肤色暗淡，还带着一副酒瓶底的高度近视眼镜，将本来不大的眼睛显得更小。第二次见她时，整个人洋气起来，头发刚刚烫过，身上穿着一套价值不菲的名牌套装。脸上依旧不好看，但皱纹平展了不少，化了时尚的彩妆。那副近视眼镜倒是一成不变，瓶底后面的眼神带点势利。我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韶华已逝、毫无魅力的女人，竟也会走上背叛婚姻和家庭的道路！
福鸣去跟情夫幽会，被小沐发现，情绪失控下砸了她的车。情夫跟小沐是同业的竞争者，福鸣跟小沐离婚后，直接跟情夫共同经营事业去了——为此，那人还给了她一部分股份以示诚意。我不想去预测她今后能否获得幸福和快乐，我只是觉得小沐很无辜，实在是太无辜了。
小沐年轻时是个很好看的小伙子，只是没有读过书，家里很穷，娶不起当地的姑娘，这才和苏北姑娘福鸣结了婚。论长相，福鸣根本配不上他。因为没有文化，小沐做事业比别人多走了很多弯路，但是从不气馁，依然做事认真，不遗余力。生意场上的男士多数都难过酒色关，小沐却是个难得的规矩人，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做事很有节制。这样一个好男人，却被那个连半老徐娘都称不上的妻弃如敝履，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过两天我发货过来，把这些退货带回去，”小沐看看手表，站起身来说，“统统拉回去粉掉算了！摆在这里实在难看得很。”
“我们先卖卖看吧，粉碎了重做的话，你损失就太重了。”我见不得别人作难，索性自己分摊一点，“别管那些货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快点回到厂里，好好睡一觉。”
“我知道了，嫂子。我走了！”他频频道谢，发动起他那部老旧的桑塔纳。我目送车子远去，心里沉沉的，像压了块石头。
在小沐心里，对福鸣有爱么？我从没听他说过爱情这两个字，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爱吧？至少在他心里，她就代表了家，代表了他的全部。现在她抛弃了他，他的全部被一下子掏空了，什么都没剩下。
幸福到底是什么？这段时间我的心神一直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久久不能得出答案。我突然觉得，幸福实在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有时候它可能是最远的天堂，有时候它也可能是最近的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