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祈祷

2013-12-15 14:35 作者:一介布衣  | 2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祈祷

文/一介布衣

二老娘们儿每天一有空就钻进那间被窗帘遮挡的小屋里做她的日常必修课。

二老娘们儿家豪华阔绰,一个木头扒板厂支撑着家里的经济。二老娘们儿个子不高,风姿绰约,赢得众多“关系户”的钦睐。靠着那迷人的外表,匀称的体态,饱满的身姿,使别人看来办不成的事,她一出马肯定手到擒来,在她手上没有办不成的事。只要她说好的东西她能吹破大天。一台四十多万的丰田越野车坐在屁股下,在当地耀武扬威,她可是出尽了风头。每次坐车回来都要用喊话器喊上两嗓子:把道上木头收拾收拾,长着眼睛看不着?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天这么好苫布不揭开?再等一会板子熟了……

扒板厂的机器飞转,圆木经过利刀,吐出点八厚度的板子。一米三的圆木用不上一分钟几十张板子就出来了。一根要二十年长成的大树,二十分钟就被分解完成。就这,二老娘们儿还嫌机器跑得慢,又把电机换成了22千瓦的,把电机的运作轮再次加大,自己还单蹲了一台变压器。一天一万张板子是手掐把拿。一张板子一元三,再加上轴子,三级料。一天消耗二十几米树木,一年几千米。哇塞,这钱进的……

二老娘们儿站在机器旁看着他的板子。五十多岁的人了,盘起的头发还是那么油黑发亮,脂粉涂在脸上被太阳一晃,洁白如晰,看不到一丝皱纹。身上老披着一条半截楼搜的“破麻袋片”,胳膊上挎着一个不丁点小包,冷眼一瞅就是身上的补丁。(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工人休息的空当,她又插入了她那精美绝伦的话语:“你们就可劲儿干吧,树有海了,可劲儿干再有三年也干不完,咱那树都是这么粗的”。嘴上说着手还不停的比划着,她恨不得把天底下最粗的木头比划出来,牙齿都靠到一起为她的木头鼓劲儿。“咱那树,个个望天吼似的,谁厂子的木头也比不了咱们的,咱们的最好……”虽然她伶俐口齿里的话滔滔不绝,这样的广告做久了,工人脸上的惊讶早已淡的不能再淡了,因为没等二老娘们儿说出下句,工人的脑海里早就把那场景转了多少圈后赶走了。只有这时,工人才能在她那充满激情的脸上发现那当奶奶年龄的褶子。

一片片树林放倒,一车车树木进厂,又一车车板子出厂,树木变成利润,树地变成耕地,自然界的大变成了小雨,农民的汗水变成了眼泪。

二老娘们儿又在空当时间钻进那间用窗帘挡着的小屋。小屋里干干净净,一张红色实木桌子靠在北墙,桌子的正中央供着一尊高大的观音像,两边矮一点的佛做陪衬,观音像身体翠绿如玉,佛的身体金光闪闪,一鼎香炉里面插着密密麻麻的香头儿,果盘上的水果有色有型,分居在香炉的两侧,四五种檀香摆了高高一摞放在桌子一旁。一个蒲包规规矩矩放在桌子的正前方。二老娘们儿只要一进屋,香炉里的香火就会燃起,她就开始为她早日抱上大孙子祈祷:大慈大悲的菩萨行行好,赐给我一个大孙子吧,我有了大孙子我会天天给你进贡日日给你上香。坏事我从来不做,我开厂子安排二十多个劳动力……二老娘们儿顺着眼,双手合十跪在蒲包上。仅仅在这里她不敢吹嘘,不敢吆五喝六,她最怕的就是惹怒了神灵,自己的祈祷落空。

二老娘们儿有两个儿子。暗地里人们叫她大儿子“太监”,叫她二儿子“废材”。太监的媳妇是个愣头青,不会来事儿,二老娘们儿半个眼珠也看不上她。一次二老娘们儿家来客人,太监两口子在饭时赶上了,饺子就不够吃。愣头青不管不顾闭两个眼睛吃起没完,嘴上还不停叮嘱太监“咱家狗没喂呢,一会你回去拿几个饺子喂喂”。二老娘们儿那个气呀,没吃几个就撂了筷儿,表面上还谦让客人吃好,可心里不知用眼睛瓦了愣头青多少次。

愣头青以前生过孩子,就在大儿媳临盆时难产,二老娘们问做必超的大夫“是男孩女孩?”大夫随口说道:“女孩!”二老娘们听后气不打一处来。面对着众多亲友二老娘们儿又开始了她的夸夸其谈“可别剖腹产,拉那么长大口子多遭罪呀,咱可不遭那洋罪。”说着还比划那个大长口子,让人一看都觉得心惊肉跳。大儿媳强忍一天一宿的疼痛,结果生下了一个男婴。这可把二老娘们儿乐颠陷儿了,看着那保温箱里躺着的大孙子,嘴都乐到耳朵丫子了,在保温箱周围转来转去不知干点儿什么好,这种兴奋劲儿比她那夸口吹嘘的劲儿要强十倍。

孩子出生五天大摆宴席。二老娘们儿特意从附近的工地上借来一台吊车用来挂鞭炮,那鞭炮放的那响,几乎全镇人都听到了。二老娘们儿在酒席上又吹开了;“我那大孙子,生下来就八斤半,可白,可胖了……”她把可字说得好长好重,就怕白胖二字修饰不到位。就在各路亲朋好友推杯换盏共享这幸福时光之时,医院传来一个噩耗——男婴停止了呼吸,二老娘们的心就像被刮掉一层皮那么痛。从此就再也没有了大孙子的夸声。

二老娘们认为大儿媳是丧门星,他认为像这样的愣头青生出孩子也不会优秀,百般出招想让大儿子休了她,再找一个能延续香火的俏佳人,实施的计划进行了一半,又一个噩运降临了,太监出车祸,从此失去了传种接代的机会,太监这一雅号从此名副其实了。二老娘们把希望就全部寄托在二儿子身上了。

二老娘们儿去挡着窗帘的小屋可从未耽误过挣钱的大事。

二老娘们儿胃口大得很,就连没有成材的木头也下了毒手,又上了一台削片机。二十公分以下的木头进入削片机就如刀削萝卜一般随意。她自己还大言不惭的说:“这是个败类的东西,一天败霍老了。咱们这还算霍霍少的呢,别的厂子三十公分的都能填进去,那更败类。”二老娘们儿每次跟工人唠嗑,工人基本上插不上话,她把她的啥都说的最好,工人没法再捧了。

三天五天四五十吨削片发走。别人眼巴巴的看着二老娘们把大绺的钞票装进兜,只能偷偷的骂自己没能干。可他们没有注意山上又出现了更多淌着泪水的树桩。

二老娘们盼呀盼,等呀等,二儿媳妇的肚子就是没动静,她那是个急呀,自己的事业飞黄腾达,这么大的家业总得有人接吧!最终去医院一查,二儿子有不育症。二老娘们儿愁啊,北京、上海、天津、几乎找遍了所有不孕不育症专家,还是没有结果。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不胫而走。人们为了取笑二老娘们儿的神吹绝技,废材就成了二老娘们儿二儿子的代名词。

要一个大孙子咋就这么难呢?二老娘们儿只要进入那个用窗帘挡着的小屋,他都会用最虔诚的方式打辑作依,她那种渴求比多卖几车板子还强烈。她不服气,像自己这样叱咤风云的人物,会在抱孙子上惨败下来,哪怕有一孙女也中啊!

每当二老娘们抱起侄子的儿子时,都会用占有的眼神望着小孩,亲吻着小孩细嫩的肌肤,那种满足是什么都比不了的,当小孩从她怀里挣脱一刹那,她的满足感被惊醒了,一种失落难以释怀。这时,她还会用话语搪塞内心的空虚,“这孩子太有劲,我抱的可紧了,他一下就挣出去了”。她不断给小孩儿拿这拿那吃,不断与小孩拉近关系,她想用小孩子的灵气把她大孙子带来。

曾经反思过是不是自己应做善事,积一些功德?于是她为灾区捐钱,给福利院打款,虽然钱不多,但对于她来说是大出血了。她的工人是深有体会的,开了四年板厂,几乎工人一年换一茬,从第一年有百八十号人等着进厂,到第四年各个角色都找不全,她每次在工人面前吃香甜可口的甜瓜时,心里是空虚的。当工人提及没有茶叶时,她大量的说:“哪天上县里去多批点儿,买点儿好的给大伙喝,下边卖的没正经东西。”一口大锅里,从开水到变凉,直到锅底干了,也没有一粒茶叶放入。她还时常夸起她以前的工人,“他们一到热天就轮班买糕,一次买一大堆,吃完凉快了干活都非常快,他们非常和睦,处的非常好。工人只是看在工钱的面子上来干活的,嘴上称她老板,心里不知用了多少个低劣的词做了修饰。每当有人说起别人家生孩子要吃喜时,她软弱的内心情感就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再说起话来没一点儿激情,淡得无味儿。

每做一件善事,她都要马上告诉她供奉的神灵,好为她积累上一功,她对神灵只是一味的要求赐给她一个大孙子,但她从来不与神灵讲起她乱砍盗伐的罪恶。一惯向工人要产量是她的性格,林保科登门用关系和钞票摆平是她的手段。“谁厂子停,咱们厂子不能停”是她的口号,用工人工资捣宽松是她的伎俩,用大度掩盖内心空虚是她的失败。

二老娘们儿想抱孙子的愿望从来没有间断过。她是个不认输的女人,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会全力以赴。做试管婴儿。说去就去,开着自己的丰田越野,带上二儿和二儿媳妇奔向了北京。临走时二老娘们儿又去了那间用窗帘挡着的小屋,磕着响头向神灵乞求,乞求她一路顺风,乞求她的大孙子早日到来。

一路上丰田越野跑疯了……

二老娘们儿的心血没白费,试管婴儿成功了。虽说花了“点儿”钱,可它与大孙子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二老娘们儿又展开了她那特有的吹技,向所有人广播了她的精彩时刻。那窗帘挡着的小屋她去得更勤了。

暖暖的太阳笼罩着院子,檀香的气味弥漫着整个院落。她与废材虽不是一个院子,但她的脚步声始终带着檀香气味在废材的院落里响起。二老娘们儿再三叮嘱二儿媳妇:“你千万千万啥也别干,就是把孩子生下来是你的活,你就为我们家立下大功了。”二老娘们儿吩咐废材把小便桶都为儿媳妇拿到屋里,就连两口子之间那点事儿二老娘们儿都嘱咐再嘱咐。“妈,没事,我知道加小心,妈你放心吧。”看着儿媳妇的肚子,听着那甜柔的叫妈声,二老娘们儿的心比装了十斤蜂蜜都甜。此时她都可以想象到大孙子光溜溜的身子、小手小脚在不停地运动,还不断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这儿媳妇也太好了,太争气了,她心里想着行动上也没有停歇。鸡蛋、水果、营养品源源不断运往废材的家。

愣头青哪能看得惯这个,一天不是摔东西就是骂杂,“你看你妈那个死老太太,那时要让我剖腹产,孩子怎么能没活几天就死了,都是硬憋坏的,你妈没好下碎。”随着这无比愤恨的骂,茶杯的碎声连续响起。这把太监弄得是活不得死不得,他只能耷拉个脑袋抽闷烟。

废材的老婆一天闷得要死,没有可触碰的东西,她只好找人说话、扯老婆舌。

一天,愣头青突然出现在废材的家。愣头青看见废材媳妇像个娘娘一样坐在炕上,头发披散着,枕头和毯子扔到一旁。吃的喝的用的摆了一炕。地上一箱箱一筐筐一袋袋尽是好吃的、营养品,这要是在门上挂个牌儿,小超市就可以营业了。愣头青眼睛看着心里想着,她的气就更不打一处来。

愣头青很少来废材家。废材媳妇一看有唠嗑的了,赶紧将炕上的东西推到一旁,嘴上不停的说:“大嫂你今天咋这么闲着,快坐炕上,你看这些天把我憋的,怀了孩子啥啥也不能干了,一天除了吃就是睡。”她那加着百倍小心的动作远没有嘴上的话语来得快。愣头青看着她那忸怩的动作,听到她那让自己感觉不舒服的话语,再加上今天自己来的原因。愣头青气往上撞火往上升,说时迟那是快,只看愣头青左手薅住废材媳妇的头发,右手啪啪就是两大耳光,那耳光打得响,响的脆。愣头青带着无比生气的话语骂道:“说我前几天做人流是谁放的屁?是谁扯的老婆舌?你说。”两个大耳光加上突如其来的质问,废材的媳妇眼冒金光,嘴角流血,双手不断撕扯那只牢牢掐住头发上的铁钳。“大嫂不是我说的。大嫂看在孩子的面上你就放了我吧”。“放了你?今天你不交出那个人我撕烂你的嘴”。之所以愣头青如此生气,太监怎能让妻子怀孕,这话不是在骂自己跑破鞋了吗。

正巧,二老娘们儿给二儿媳妇送来刚买回来的荔枝。二老娘们儿听到了吵闹声放起了小跑儿。愣头青眼角的余光发现外面有人来了,左手用力一推,将废材的媳妇甩在了炕上,转身就跑出屋去。二老娘们儿听到屋里想起的爆炸式的哭声,哪顾得上与愣头青对话,扔下手中的荔枝摸出电话就把丰田越野叫到了门前,用最短的时间与医院急救车取得联系。

医院里,二老娘们儿望着二儿媳妇那苍白的脸色,裤子上染红的血迹,她木讷了。她不知身边有谁、不知自己在哪、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二老娘们儿抱孙子的想破灭了。做试管婴儿时大夫的话像魔鬼一样在她头脑里打转,“你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千万要把握住”。漆黑的晚,二老娘们儿躺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头发一点点变白,那弯弯曲曲的皱纹一点点爬上额头,脸上那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劲儿已消耗殆尽,沙哑的嗓音里没有了夸天说海,只有眼角里不断流淌出无奈的绝望与这漆黑的夜晚相伴成趣。

板厂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停歇,那魔兽一般的机器仍在叫嚣,只有那用窗帘挡着的小屋静静地没有声息,灰尘一点点积聚,一张张蜘蛛网显得越来越明显。但从菩萨的眼中可以看到,一座周围没有花草树木的坟墓被狂风刮出了累累白骨,干渴的大地吸走了白骨上最后一滴水分,炙热的太阳把白骨烘烤成了粉末,狂风卷起的沙砾不断击打着粉末浑身的每一处。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605554/

祈祷的评论 (共 21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