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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门诊

2013-10-29 01:57 作者:落花人独立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周一的门诊照例是很繁忙的,这跟国内差不多,但原因却相去甚远。国内周一一般都是主任级别的医生坐诊,所以慕名前来的病人特别多。坦桑则不然,到医院看病是件大事,需要利用周末好好准备;或者是离家较远,需要周末就往医院赶;又或者是利用周末跟亲朋借上足够的钱……

我来到门诊的时候,医助还在吃早饭,门口已经排满了病人。虽然没有叫号系统,他们也很想快点看上病,我却从没有见过争先恐后挤进诊室的坦桑人。经过三个月的工作,我已经很熟悉木索马的常见病。单纯脾大最常见的是疟疾,如果同时合并肝大,又抑或是渔民,那就血吸虫感染的多见。这一类的病人很少会一发热就来就诊,大多都是一拖再拖,来医院的时候已经感染了很长时间,出现了明显的并发症或者合并症了,III°脾大的病人比比皆是。胸背痛不常见于冠心病而是颈椎病;头痛、心悸等最常见的原因是高血压。好多病人都是第一次量血压,或者说第一次见过血压计,以至于医助告诉他们怎么摆姿势来配合我,他们往往给我一只非常生硬的胳膊。马腊省高血压的发病率很高,可能与高盐饮食有关,大约四分之一都有家族史;跟其他疾病一样,来就诊的不是症状很重的头痛头晕,就是合并心衰,鲜有健康查体发现高血压的;当然能够坚持长期口服药物控制血压的病人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有时候我特怀疑某些胸痛的病人是冠心病,可他们都只是在吃止痛药。我反复给他们做心电图,告诉他们长期吃止痛药是有很多副作用的,想帮他们找出胸痛的根本原因。尝试着试用几种药物来排除可能的原因,可是没过两周,病人就不配合了,就简单的说给我止痛药,这让我很无奈,我的医助确是习以为常了。时间长了,我感觉医助甚至在怀疑我的医术了,我反复的想告诉她我的诊疗思维,希望得到她的理解和支持,但是她的医学基础也不是很好,加上长期的对症治疗造成的根深蒂固的影响,她往往用一副木然的表情表达她的不以为然。医助比病人还让我感到无奈。

腹水也是常见的就诊原因,多是因为寄生虫感染导致的肝脾肿大所致。如果能查出是什么寄生虫感染还好,否则处理措施就是简单的利尿治疗。由于不做常规的腹水化验,以至于简单的腹腔穿刺也不是常规操作,所以当我提出给一个大量腹水的儿童放置腹腔引流管,减少穿刺次数的时候,大夫和护士都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尽管我把申请给了RMO(卫生厅长),他也表示出浓厚的兴趣,答应从首都引进中心静脉管,但是到现在两个月过去了……

当那个肚子肿胀的不能再大的孩子走进诊室的时候,我都以为是个年轻孕妇,一看病历年龄只有12岁,而且是male,懊恼的我暗骂自己不分男女。在坦桑,上大学之前不论男女都不准留头发,所以乍看上去,黑黑的都一个模样,尤其是在我们这些外国人眼里。这个孩子是本院职工的亲戚,已经反复腹胀两月余了,已经到了极限,张力极大,肚脐高高鼓出,腹水都渗到腰背部了。这种情况下腹腔脏器都会因为腹膜腔压力升高而缺血,严重的会出现功能衰竭。我极想给他放置引流管,但是想到坦桑人的办事效率,恐怕病人等不及。我就反复叮嘱同行的坦桑大夫穿刺的注意事项,他却嗫嚅地只是反复问有没有什么药物可以治疗。我告诉他药物肯定效果很差,必须穿刺缓解症状,明确病因,不然病人会很危险。看我一再坚持,坦桑大夫告诉我说,家属知道病人病情很重,想放弃治疗。我说现在说放弃治疗还为时过早啊,没有明确病因就放弃吗,他还是个孩子。他和病人的母亲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是默默地离开了诊室。在国内我也曾见证过许多的生生死死,一般都是家属苦苦哀求大夫再想想办法,而大夫沉痛的表示无力回天,而在坦桑……我很想跟我的助手交流一下看法,可是她很淡然的叫了下一个病人。

缺医少药的状况真的让我们很难适应。在国内我们都是在一大堆同类药中选择最合适的给病人,而在这里,拿着手头有限的几种上世纪90年代的药,我们都是在拼命的想这种第一代选择性差的药有多少种作用,尽量可以用于治疗更多种的疾病。在这种极尽心力的情况下,我们情感上更愿意接受诊疗过程顺利,病人和家属能够给予最大的信赖和顺从;相反的,任何有悖于这一原则的情况都会让我们近于焦灼的心彻底的崩溃。当然我们无心去怪责坦桑人民,这也不是个人的问题,应该归结于落后的医疗现状,确切的说是社会现状。有时候真希望自己看不出是什么病,劝他们快点去上级医院就诊,这种某种意义上的半逃避,在一定程度上却能释放我们的压力。(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忙碌的时候时间就过的相对快,所以周一虽然繁忙却也是一周中过的最快的一天。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后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肚子早就饿的不行了。坦桑的上班时间真是让人接受不了,从早上7:30直到下午2:30,午饭都在3点多了。没工夫多想,径直到耳鼻喉门诊和队长一起回驻地。他也在看最后的病人了,是急诊过来的1岁左右的小孩;被妈妈抱在怀里。无力的哭泣,声音有些哑。他的妈妈想让他吃些奶,可是刚一会就吐了。他妈妈连忙用衣服接住孩子吐出来的东西,唯恐弄脏了地面。我左右想找个垃圾篓却也没有找到。小孩子吐的有气无力,渐渐地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孩子的妈妈却是一副在我看来很不正常的平静。不禁想起儿子曾经也有一次呕吐不止。半三更身为大夫的我也是惊惶无措,最快的时间赶到医院,一路绿灯的完成腹部彩超,又让儿科的同事看过,最后确诊没有大事后,打了一针止吐剂后回家。直到他安然睡去,我和妻子才放下心来,现在想来还是感到一些惊恐。看着已经哭不出声来的小孩子,我问队长啥情况,队长说吞了个硬币,这里没有内镜,告诉他们去木万扎医院,他们正在考虑。此去木万扎医院大约300公里,平时自驾车也得3个多小时,如果坐公车至少得5个小时,这孩子如何能够再遭受5小时的痛苦。即便到了木万扎,也是晚上7点以后了,人生地不熟地能不能顺利看上病也很难说,家属还有工夫在这考虑,真是不可理解。队长整理东西准备下班,这时他的医助对病人母亲说,不想去木万扎医院就回家吧。等等,回家!这么小的孩子回家意味着什么,我们都很清楚。我诧异的看着护士,她似乎明白我的意思,解释说她有好几个孩子。好几个孩子就可以放弃这个吗?我不知道该对护士和这位年轻的母亲说什么好,一个1岁的孩子就是吞了个硬币就回家等死,这是谁能想象的到啊?在这个遥远的国度,不是亲身经历谁又能相信这里发生的一切呢?无论是什么原因让母亲平静地看着孩子在自己的怀里呕吐不止,甚至最终接受放弃治疗,但是我知道每个孩子都是父母心头的肉。都是一样的十月怀胎,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坦桑,他们只是肤色不同;尽管有的生活在蜜罐里,唯恐风吹淋;有的却生活在荒芜的土地上不得不接受着本不至于致命的威胁,但是应该享有平等的生存权利。也许我永远理解不了此时此刻这位母亲目前的平静,正如她也永远理解不了那夜我的惊恐不安。在坦桑没有焦躁的病人,没有愤怒的家属,没有因为对医院一点地不满意就恶言相向甚至挥刀乱砍,每个人都在社会既定的框架里默默地接受着看似理所当然的一切,看似是一种对生命的漠视,其实却是对严酷现实的无可奈何,心酸的习以为常。

三个月来的触动终于在这一刻厚积薄发了,我看了一眼要跟我一起工作两年的队长,转过头来眼泪还是流了下来。队长已经是第三次来援助坦桑了,随是见惯了非版的生生死死,只是那一瞬间,这铮铮铁汉分明也是泪眼婆娑。

援坦 朱建波

2013/10/27 木索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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