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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续)

2013-10-10 23:06 作者:昆仑一刀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十二)

当我指出某个特定的时间、地点的时候我就要疑心是不是有什么让我记忆深刻的事情发生。而最让我记忆深刻的事情便是分别三年我和贾玉清的再见。久别重逢,不为大喜,便是大悲,然而我们如同看破尘世的大悲大喜,一脸平静。

见面的事情是我们事先约定好了的,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给对方一个惊喜,我觉得高考之后,任何意外的事情都会让我心惊肉跳而遑论其是悲是喜。如果你三年茶饭之间都要思念一个人却不能够见到她,然而三年之后突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与之不期而遇,这种情形就好比一个人饿了三天三突然站在一张摆满山珍海味的饭桌前,福兮祸所依。为了这久别的惊喜不至于给我们带来太大的刺激,我们通了电话,了解了对方的一些近况,也知晓了三年来大概在彼此之间被时间拉开了多长的裂痕。

特定的地点是我们初中的那所学校,三年前我离开,学校如同被遗弃在路边的垃圾。我们现在就在这垃圾堆旁上演一出人世间物非人是的悲喜剧。其实所谓的点绝非静止,假如在物理学上把我和贾玉清看成一个质点的话,我们处在了移动之中,无论对于过去的三年,还是正在进行的重逢,包括不能料想以致失去控制的明天。我们点动成线,完全明白接下来会彼此交融,像蓝天下飞机过去残留下的那一长串白色的烟雾,一开始笔直结实,最后缓缓松开散去。像两条彼此缠绕的细蛇,舞动冰凉的躯体。我突然想到,其实贾玉清就是一条蛇,修行千年幻化人形,尽管联想起《白蛇传》来显得整个故事很荒谬,可是她一直像一条蛇一样缠绕着我的魂灵。贾玉清站在学校的大铁门前面,铁门紧闭。她穿了一双黑色的高跟鞋,淡蓝色的紧身裤子,衬衫是白色的,眼睛被一副大眼眶的茶色眼镜挡住了,所以我看不见她明亮的双眸。学校颓败的围墙脱落几块灰泥片,还未脱落的泥皮在风中摇曳,那堵老墙墙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灰红色的砖头撑破白色的石灰浆子,粉头在墙下落成一条白色的线将整个学校圈起来,估计再过不了几年,围墙上就会被红色的漆水刷上一个圈,圈里写了一个字,尽管那个字歪歪扭扭,人们还是看得出来写的是——一个红色的“拆”。她的前面是一大片稻田,风一吹来,大片大片的稻子泛起一浪一浪的波涛,一阵稻香飘了过来,贾玉清微微笑了一下向正在走近的我挥手。好像那只摇晃在风里的玉臂并不是为我挥动,我对她的挥手没有给出回应,而是径直走过去,目标明确目的明显,在她惊魂未定不知所措之际一把将她抱入怀里。

我站在学校的大铁门前,因为在我走下车的时候贾玉清说她恐怕还有二十分钟才能够赶到。我生性只愿被人等而不喜等别人,在这百无聊赖的二十分钟里我一直想着如果是贾玉清在等我而不是我在等她这件事。

贾玉清下车,我走上去给她拉行李,然后我们一起站在学校门前的一棵青树下,那时候是早上十点钟左右,太阳和天空在垂直角度上形成三十度的倾角,贾玉清的鼻翼却沁出细碎的汗珠。她像沈璐一样将披肩的头发挽成马尾披在脑后,她的眼睛明亮地像沈璐的眼睛明亮地落在陈诚的脸上一样落在我的脸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说:“怎么这么看着我?感觉像是在酝酿一场阴谋让人不寒而栗。”

贾玉清说:“三年不见多看你一眼怎么啦!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一别三年看你有什么变化。”

我说:“老样子。三年前从这个门出去的时候我是什么样,三年后还是一个样。”

贾玉清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的东西,这些东西包括一个人,你觉得你不在被改变之列吗?”

我说:“风不动安如山。你不变,我不变,你若变,我亦不变,以不变应万变。”

贾玉清说:“你变了。”

我说:“哪里变了?”

贾玉清说:“变得油嘴滑舌嬉皮笑脸。”

我说:“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贾玉清说:“为什么不是有一个人很像我而是我很像一个人呢?”

我一时语塞,审时度势,觉得没有必要冒着风险把这个人透露出来。

在吃饭的时候我无事献殷勤,先给贾玉清拉出凳子,候她坐定,便又倒了水。杯子落在木桌上的时候她突然说:“谢谢!”这两个字让那杯凉水从我的头上浇了下去,瞬间淡去不少热情。预定的潜台词也如骨鲠在喉,没有办法在我的舌尖变成一团空气被激荡出去。我说:“以后不管我为你做了什么,都不能说谢谢。”贾玉清很费解,瞪大眼睛问我为什么?我说:“两个不熟识的人才会显得那么见外,才会觉得有必要表现的诚惶诚恐彬彬有礼,我们之间用不着搞这么正式吧。”贾玉清说:“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谁规定熟识的人就可以不用表现得礼貌一些呢?这是一种尊重,我尊重你,所以说谢谢,当然也希望你能够尊重我。”我说:“我很尊重你,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很生分吗?再说看重一个人,在于内心,在于那个人在你心目中的份量,这种沉重的情感不是一支支票,非得通过像钱一样变现的方式而让对方知晓的。”贾玉清说:“可是如果不变现,不在实际行动上表现出来,别人又怎么能够看得出她在你心目中的份量呢?”我说:“这是一个等位思想。比如两个人之间的相处,一个人看重另一个人,那么他也就相信自己在对方心中被同等地看重。至于实际他在对方心目中占据多大的位置,是他不应该去知晓的,他只相信他所相信的,而不是一定要相信他所看到的。眼睛能够欺骗一个人,但是心不会。”

贾玉清说:“那我在你心目中占据多大的位置呢?”

我说:“你觉得我在你心目中占据多大的位置,你在我心目中就占据多大的位置。”

贾玉清说这个说法简直混蛋透顶,却也是最合情合理的挡箭牌。

(十三)

那天阳光明媚,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南方多雨,动不动就毫无征兆地一下就是淅淅沥沥的好几天,我想着同贾玉清在雨里撑着伞漫步大街小巷一副悠然自得其乐融融的情景。下雨天同喜欢的人踩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一路走一路嬉闹,任雨点打湿了衣裳,打湿了裤脚,打湿了脸庞,然后看见她矫揉造作一副心痛怜惜的样子就觉得十分好笑,而且富于浪漫。这于我的性格是十分冲突的,因而就可以给老天一个托辞,不需要用一场浪漫的冷雨来见证我与贾玉清之间顺理成章的情。可是在另一个情况下,贾玉清坐在我的旁边,我们一同搭上一辆奔向远方的客车,她一副疲惫不堪昏昏欲睡的样子,然后对我说:“可以借你的肩膀靠一下吗?”我犹豫了一会儿,用舍我其谁极具献身精神的语气说:“如果是革命需要,借你一用又何妨?”于是她便毫无顾忌的枕着我的肩,开始夸赞我结实的胸膛。我将手穿过她的头发,像安慰一个孩子一样对她说:“睡吧!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我们就到达了一个妙不可言的地方。”但是如此明火执仗,岂是吾等谦谦君子所为之?一上车,我就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任窗外的气流将她的秀发扬起,在我的脸上撩动。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圣人之言,岂敢不听?

贾玉清说:“如果车开到天边不停下来,我们就可以一直走到永远。”

我说:“你怎么这么傻呢?就算我们要一直走下去,别人也想要停下来。”

贾玉清说:“我不管别人,我们就是要一直走下去。天涯海角,随遇而安,那样多么浪漫啊,也许在某个地方落地生根,也许就这么一直飘来飘去,像水里起落的浮萍,像风中飞扬的蒲公英。”

贾玉清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是我见到她最直接的感觉。

我们吃完饭,按原来的计划在路边拦下一辆大客车去市里。三年前我一个人曾经拦下四辆客车,可是今天我们只是招了招手就很容易地上了车,车上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我和贾玉清坐在同一排座位上,她靠窗,我靠走道。刚开始我们都觉得很局促,我们虽有旧约,毕竟三年未见。除去见面时候很高调的寒暄,我发现我们说话的时候很容易被打断,如同我们两个人的命运,无端被打断了三年,三年的时光成为空白,也是沟壑,要填补起来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功。

我说:“你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吗?”

她说:“这句话是我说的。”

我说:“那你还坚持那么认为了?”

她说:“时间会冲淡一切,但是时间也会将冲淡的一切重新聚拢,不是吗?”

我说:“是的,像浮萍一样,聚散无常。”

她说:“有聚就会有散,有散才会有聚。”

我说:“可是有一天散去的再也聚不回来,会不会觉得肝肠寸断?有一天再聚了就不再散去,会不会感到喜极而泣?”

她说:“为什么一定要那么绝对呢?难道就没有缓和的余地吗?我们不能料想未来,至少可以把握现在,这已经足够了。”

我说:“看窗外走马流云,生怕有些风景错过了就不会再相逢,这和人多么像呢?”

她说:“我们回来的时候,不是可以再见这一路的风景吗?”

可是,我们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回来呢?就算回来,我们怎么担保一定是两个人呢?

贾玉清靠在我的肩上睡着了,她微微起伏的呼吸吹到我的脖子上,让我觉得热乎乎的似有一只虫子在爬。她的头发垂到我的手里,和三年前一样冰冰凉凉,头发没有温度,这样的感觉多好。车一直在颠簸,好像真的会达到天涯海角,如果我们一直在路上,这样的错觉就会时不时地闪现而来。我们走过白天黑夜,走过日月星辰,我们有一个目的地,直奔海枯石烂,天荒地老。窗外的风不断在刮起落叶,于是我们知道那是秋天了;当一片花融化在玻璃上,于是宣告冬天来临;当一朵山花开在视野里,一棵小草绿了一片山,于是我们知道天已经悄悄到来;当夕阳透过玻璃照在贾玉清灿烂的脸上,当晚霞如那燃烧的棉花,我们完成了一个轮回,回到了现在,贾玉清抬起迷离的双眼看着我问“到了吗?”我看了看时间说:“大概还有半个小时,睡着了吗?”贾玉清抱歉地笑笑,理了理头发抱怨说:“你怎么不叫我一下呢?我现在真的是错过了一路的风景了。”

我说:“我们不是还有很多看风景的机会吗?偶尔错过那么一点点,犹如白璧微瑕,陡增趣味。”

贾玉清说:“完美的缺憾吗?我想到……一尊雕塑,叫什么?”她侧了侧头,用很欣喜的语气说:“维纳斯,维纳斯的手臂。”

我想说:“你就像维纳斯一样。”可是改口道:“我记得有一篇文章就叫《断臂的维纳斯》,听说维纳斯刚被发现时手臂是完好的,很遗憾地在一场混乱中被摔断了,然而并没有影响其美感,反而因为手臂的残缺更能打动人。后来有人提议复原手臂,可是无论提出怎样的方案,摆出何种的造型,都使雕像和断臂时相比黯然失色。”

贾玉清露出惊叹的神色,她说:“你怎么知道?道听途说吧!”

我笑起来,说:“道听途说也许才更近于本质的事实,你不会相信官方解释,专家断言吧?”

贾玉清说:“你现在就是专家,所以我不敢相信你。”

我说:“你都不相信我,谁相信我呢?你除了相信我,还能相信谁呢?”

贾玉清说:“我相信我自己啊。”

我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你不纳人言,是要固步自封了。”

贾玉清说:“听信小人言,事情更糟糕。”说完我们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那是我们重逢后第一次走那么长的路,相谈甚欢,贾玉清依然像一阵春风,尽管我不再是一堵斑驳的城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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