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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续)

2013-09-04 21:01 作者:昆仑一刀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三)

我一直在写一个故事,但是我的故事里总是只有我一个人,不仅孤独,而且乏味。所以我应当造出几个人来陪陪自己,像漂流岛荒岛上的鲁滨逊。鲁滨逊救了一个野人就叫他“星期五”,最后在星期五的帮助下荒岛余生,成功返还文明社会。我如果没有几个“星期五”,又如何在这世间停留漫漫一生?不同的是这些“星期五”不会叫我主人,虽然是我把他们安排进这个故事里。他们在这个故事里充当不同角色,抑或是朋友,抑或是恋人,抑或是同学,抑或是陌路同途,抑或是萍水相逢……不管他们以什么样的角色出场,在这个故事里都显得举足轻重,在我的生命里也是不可或缺。

多年来我一直奉行:我这样的人应该重情重义,无论是对朋友对恋人,都要做一颗多情的种子,或者在心底里埋下一颗多情的种子,让它生根发芽。当然我不会自己埋下这颗种子,它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别人有意无意埋下的。

我小升初考了全镇第二,很不甘心,如果考第一的是一个女的,我就更不甘心了。这是我小时候的逻辑,认为生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应该处处不输女流之辈。显然这逻辑狭隘而不合理,都是我坐进观天孤陋寡闻,故而见识浅短,豫剧《花木兰》说得好——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到了开学的那一天,我心里唯一惦记的就是一定要看一看谁——考在了我前面。老师贴出来名单,大家一窝蜂挤过去,我身单力薄,挤得满头大汗,才看到了——贾玉清。

贾玉清小升初全镇第一,我,第二。我们的熟识听起来似乎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不熟都不行。事实却非如此,那时我还是一个很内向的孩子,小学六年除了读书写字几乎没有跟女同学说过话,虽然我对漂亮的女同学怀有好感,但是我自以为是觉得是女孩就特小气,懒得搭理;加之我一直是班上最小的同学,她们觉得我除了能够考一百分之外毫无趣味,也同样懒得搭理。这种两不相悦的情况一直困扰了我,在我的周围画了一个圈,将我和女孩子隔离开来。也许同异性的疏远在我的成长里留下了某种后遗症,像一颗暗雷,我时刻提防着它一触即发。我没有和贾玉清搭话,像一位绅士对一位女士那样为她戴上橄榄枝并说出祝福的话语;反而阴险地在心底里发下毒誓,打算下一次考试就把她甩在身后。最终我如愿以偿,每次都能拨得头筹,贾玉清在我后面亦步亦趋,也就一两分的差距。这一两分一直让年少的我很纠结,武林高手才能做到进退随意,挥洒自如,贾玉清为了满足我那点微不足道的虚荣心,已经练成江湖绝技,因此我对她必须随时保持高度警惕,不可掉以轻心,着了道儿,赔了夫人又折兵。

贾玉清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儿,同很多很漂亮的女孩儿一样,我断定她长大了会更加漂亮。这样的女孩子在我看来待人接物都是冷冰冰的,因为先天条件使然,让她们习惯了众星捧月,老觉得别人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这也是我小时候的逻辑,不用说也是狭隘而片面的。贾玉清就不是这样的人。那时候我们十二三岁,正是暖花开的年纪,每天都要被老师要求背古诗词和经典散文以及现代诗。我因为年少无知,心无旁骛,所以记忆力惊人,达到整本书都能背下来的程度。每次老师抽检,直接不叫我,而是分一部分同学让我代他抽检。我拿了课本,合上,觉得没有看书比对的必要。就一个个地去检查其他同学,大早上的站在他们桌子边,说:背吧!然后被抽检的那个同学就断断续续的背出来,偶尔打个结巴,一直重复着一个字,啊了半天没下文,我就以那个字为始,代他背下去。这么干我觉得心里特满足,有一种在人之上的虚荣感。为了维持这种卑鄙的虚荣,我每天六点就起床,起床洗漱完了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两个月后才会讲到的课文背熟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每回抽检到贾玉清,她从头至尾不落一字,最后搞得我觉得抽检她很没意思。我觉得没意思,老师也觉得抽检她和抽检我一样没意思。所以最后就成了我和她一起抽检其他同学。渐渐我们开始熟识,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可想而知花费了不少“进行时”。我的心底在这之前一直像天被水冲刷过的墙角,阴暗潮湿,布满青苔,路过的人都因为生怕不小心跌了一跤摔了门牙,很理智的选择绕道而行。我开放了一点点心扉,容许贾玉清这束阳光射进来,她如一阵春风,所到之处,花香弥漫,却也杂草丛生。我也因为每次考第一,不那么悲天悯人,食起了人间烟火。

我们开始在阳光明媚的早晨的操场上发现彼此的身影,而当我们同时出现在操场上的时候,都是她先走过来,我坐在香樟树下佯装没看见,自己背自己的书,不过她一走过来我就背不下去,经常出错。她自顾自在我旁边坐下来,然后看我把课本翻到了三分之二处就奇怪的问我:“你怎么没背老师讲过的呢?老师不是说只要背讲过的吗?”我懒懒的抬头看她一眼,说:“老师讲的我早背了。”

贾玉清又说:“原来你一直都是提前背的啊!我都是老师讲解了才开始背,老师不讲解我就背不下来。”

我说:“你那叫理解性记忆,我是强化型记忆。”

贾玉清又说:“说得好听,什么强化型记忆啊,我看你是死记硬背。”

我有点不高兴了,懒得搭理她,自己又开始背起书来,还是出错。她就在旁边书也不翻的坐着,自己不背书,搅了我的雅兴。我就说:“你来这不是背书的吗?那你起那么早干嘛!”

她说:“我来看看你。”

我说:“我不用人看。”

然后她看了我一眼,拿起自己的书很生气的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那棵香樟树下,参悟了半天才发现言语有差,悔悟不及。

我们升了初二,还是原来那个班,还是原来那些人。我们班男女参半,坐在前排的几乎全是男生,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女生在十二三岁的时候都比男生高,初二之后,学了生物才了然于其中隐藏了人这一特别生物的秘密。我的身高也从一米五五开始像拔苗助长一样,直往上蹭了十多厘米,我被迫从第一线退居下来,到了第三线,虽然我乐意坐第一桌吃粉笔灰,但是老师不乐意我上课挡住其他同学。贾玉清身为女生,一直坐在第三排,初一的时候每次和她面对面,我都需要抬头仰视之,现在情况稍微改观,我们竟能齐头并进,这是我当初非得挤破了头要看考在我前面的她的名字时无法料想的。

(四)

里下了一场雨,待到我起床窗外还是悉悉索索响个不停。

我记得小时候有个习惯,适逢下雨,就想一整天呆在床上不下地。小时候的思想极为单纯,认为天既落雨,诸事不宜,做什么都不方便,还不如呆在床上踏踏实实睡觉来得好。我喜欢听雨,雨点打着地、打着瓦、打着树叶……我就呆在床上听一整天的雨,直到雨过天晴,太阳出来,把泥土里湿润的气息都蒸发到空气里,一团团的白雾袅然升起,恍如仙境。我就穿好衣服独自一人走出去,踏过草坪,跨过因急雨暴涨的小河,在泥泞的路上艰难前行,我要到山里去,在细碎的阳光和悦耳的鸣声里,穿过树叶上滴落下来的水珠,似乎有某种惊喜藏在林子深处,等待着我自己去发现。

现在我走在这遥远的陌生的城市里,已经没有林子和细碎的阳光,童年于我已然如幻如,我时常幻想林子里是不是住了一个被施了魔咒的公主。高楼林立,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红灯绿酒之间,一座城市犹如一片深不可测的森林。

我在这样的早晨里想起贾玉清来,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思念一个人。

雨水落在阳台外面的几棵稀稀拉拉的树上,溅开一阵阵水花。我们宿舍在五楼,楼背面种了一些桑树槐树榆树不等,参差错落,高矮不齐。我站在阳台,这么一个无风的雨天,不被浇成落汤鸡就可以听雨赏景,真是好兴致。远山如黛,雾气朦胧,山顶怪石嶙峋,时隐时现,山脚种有杉树林,墨绿同灰白,浑然天成,煞是好看。我一直伺机去爬一爬宿舍后面的那座山,可惜一直未能成愿。一条高约丈许红砖砌就的围墙,似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把学校和外面的风景隔开,撕裂成两个世界。翻越这高墙,我就可以遂心如意,我是一个懦弱的人,很少把期许付诸实践。贾玉清于我,如那远山的惊喜。

我们一起到县里参加了中考,中考那一天,天也在雨里。

前一天上午考完了数学,下午考综合理科。我因为有些感冒,觉得失落无比。考完试雨过天晴,同学们都出去玩了,留我一个人呆在旅馆。我吸着鼻子发出呼呼的声响,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我生性悲观,无法在落寞之中宽慰自己,尤其是我打小争强好胜,对自己苛刻无比,在这关键的中考里,又怎么能够容许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呢?

贾玉清走了进来,在我对面的床上坐下。

贾玉清说:“你怎么不出去玩呢?还是想一个人临时抱佛脚用功?”

我说:“我感冒了。”

贾玉清说:“真的吗?你怎么会感冒呢?”

我吸了吸鼻子,说:“你看是假的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感冒了。”

贾玉清说:“严重吗?要不要我给你去买药?”

我说:“没事,不麻烦了,就是鼻塞,呼吸不畅而已。”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线暗窗,我开了灯。房里左右各摆了两张单人床,中间放了一张小桌,桌上有一个玻璃的烟灰缸,我猜想那是为了两个人边抽烟边谈天而摆设的。对面放了一个电视柜,柜上摆了电视机,机顶全是灰尘,可想而知电视机荧屏上没有人像闪动,也发不出声音。那个旅馆地处偏僻,如果不是门口挂了“xx旅社,欢迎光临”的招牌,根本不会联想到这个地方可以住人。贾玉清坐在我对面的床上,我们既不会抽烟,也不想看电视,有些东西,说白了就是一个摆设而已,尽管它也许有用,也许无用。现在房里的三个人都出去了,只有我和她,假如换成另一个场景,就可以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加以形容,可是我们还是孩子,这么说就不伦不类,犯了忽视语境的毛病。

我偷眼看贾玉清,她低了头在玩弄她束好的头发,把发丝缠了食指,又轻轻放开。额头上细碎的绒发没有被挽入发束,很随意地垂在脸上。她的眉毛并非细长似柳叶,相较之短了丁点,却是和她小而光亮的额头浓淡相宜,搭配得极为自然,脸晕微红,娇而不羞。我们一时找不出什么样的话题,就静静的沉默了一会儿。贾玉清突然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发现我如此专注的审视她,我收势不及,两道目光就在半空中电光火石间一撞,撞得人局促不安。

贾玉清看我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问:“你干嘛啊?”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副扑克来,理了理说:“额……打牌吗?”

贾玉清说:“不打。”

她说:“把牌给我。”

我说:“你又不打牌,给你干嘛。”

然后我就把牌扔给她,她把她放到她坐的那张床上。

她说:“把手给我。”

我说:“什么手?”

她说:“你的手。”

然后我就把我的左手递给她,她握住我的手。贾玉清肤色白皙,手臂像刚刚淘洗过的莲藕,手指修长,手掌柔软,双手合上,把我的手握在两掌之间,整个人透露出温暖的气息。我足冰臂寒,四肢僵冷。她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原本我还有一点体温,被她一问,基本达到零度。我不便言明感冒所致,只好逞能说我一直都这样,每逢下雨天就会自动调节体温,降低一两度,所以常人都会觉得我是冷血动物。她听了笑起来,说你还真是一个冷血动物。我注视着她的笑,直到那笑容在她粉嫩的脸蛋上像平静湖面上的水纹慢慢散开了。

我觉得她的话是错误的,我不是冷血动物,那时候我年轻,也不知道自己是植物。关于我是蕨类植物这一论断,是我最近回忆往事的时候不由自主冒出来的奇闻怪谈,也是毫无来由,显得没根没据。贾玉清说我是冷血动物,我想是因为我少不更事,心地纯正,至善至美,没有对她生出一些龌龊的想法。按照剧情的发展,我应该坐到她的旁边,扶一扶她的发丝,把她拥入怀里,然后故作深沉,什么话也不说。她抬头看着我的眼睛,眼里噙满幸福的泪水。我们一直沉默着,呼吸声一起一伏均匀而有规律,随着她小小胸脯的浮动我心猿意马,表面上却是表现得平静如水,一副坐怀不乱的虚假模样。我们竭力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东方泛出鱼肚白,有一缕阳光很不识趣的通过那道唯一的玻璃窗口照射进来,光束里满是舞动的尘埃。于是她在我怀里动了动,轻轻地似在乞求我一般说:我要走了,但是我希望永远和你在一起,你要我走吗?我说:不,你不可以离开我。

我们不是演话剧,贾玉清握住我的左手。我承认我很眷念那种感觉,所以久久没有把我的手从她柔软的手掌之间抽离。我觉得这样无可厚非,本身就是极为自然的事情。但是我没有告诉贾玉清说她很漂亮,她很善良,她的眉毛和她的秀发,以及她的一颦一笑都让我无法自拔。也许当时我根本没有产生过这样的念头,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一个孩子怎么会有如此复杂的思想呢?我没有看过影像制品,没有接触期刊杂志,我从遥远的沙漠走来,在碧绿的草原上穿行,没有人告诉我上一个人是怎么一回事。我虽自诩半个天才,在感情之事上却不能无师自通。我长这么大,从没有和一个女孩子如此肌肤相亲,所以在她的手接触我的手的那一刻,产生了一股强大的电流把我的心脏电得抽搐不已。我之所以觉得此事无可厚非,是因为那时候我们都是孩子,天性纯美,岂可与俗世之辈相提并论,辱没美好少年时光。

我深信贾玉清也同我抱有一致的看法,我们都觉得没有采取下一步行动的必要,想说点什么话又显得比较煽情,所以我们四目相对,一言不发。如果时光回溯,在我的脑海里就会出现这样的景象,在地球的某处,某个雨后的晴天,已经是下午夕阳必须西下的时刻,最后一丝金色的光线穿透玻璃,把空气织成一张透明的巨网拴住时间,定格出这样一幅画面:某个略显简陋的旅馆的某间客房,一位少女双手握住一位少年的左手,少年的右手搭在前面的桌子边缘,欲言又止,少女抬头直视少年的眼睛,似乎在等待着他还未说出口的那句话。

显然,这样的画面多么美好呵!如那年少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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