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谣》第二十二章青锋剑利心锁断，红尘万丈恨两难
文/柳忆水（千古付笑谈）
冯炎秋身形微微一偏，向后一仰，避其锋芒，角度十分刁钻，但却恰恰闪了过去。饶是如此，仍觉得锐利的掌风刮得面颊发疼，他定下心神，站立不动，微闭双眼，树枝舞动的画面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他以树枝作剑，本是一折就断的树枝，在他手里却胜过世间最锋利的宝剑，身形飘逸，招式空灵，一招一式中恍若树枝飘动，说不上柔婉，也谈不上刚强，但却别有神韵。
“咦，这小子什么时候练成这么厉害的功夫啦？”沈欺霜毕竟是前任凝碧楼楼主，江湖经验丰富，醉心剑道半生，她眼光老辣，一眼便看出冯炎秋这看似随意的招式中自有门道，不由得啧啧称奇。
钱苍山一掌落空，岂肯善罢甘休，他单掌护胸，暗自运气，气沉丹田，内视体内经脉，但觉得一道诡异的真气来自小腹，在奇经八脉中游走，直通明目。他心知，这就是先前冯炎秋输入自己体内的真气，而眼上的那两片树叶，正是靠着这道真气支撑，所以迟迟不落下来。细细觉察，这道真气忽阴忽阳，兼具阳刚和阴柔，时冷时热，冷热在不停的交替。游走过奇经八脉，只感觉到一阵酥麻传来，好似泡在温水中，经脉俱舒张开来，浑身一震，仿佛要瘫软。他心知不妙，自己是阳刚之气，正好被那道真气所克制。他运行过一个大周天，只觉得自己真气所到之处，感觉都是火辣辣的疼痛，十分难受，他咬着牙，运行完后，但觉得情况丝毫没有缓解，那道真气反而壮大了许多。
他心念电转，心知这真气必有诡异，此刻临阵对敌，你死我活，少有差池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丝毫容不得马虎，待捉到这小混蛋，再严刑拷打、细细逼问，也不愁他不说出来。一念至此，他“刷刷刷”三掌叠加而出，长袖挥动，如电如剑，无匹的劲力顺着长袖而出，磅礴而宏大，其气可吞山河，可噬日月，可逆乾坤。劲道极大，周围的树叶都被带着轻轻旋转，只听得一声闷哼，“豁”的一下，两片树叶从眼上落了下来，却是他情急之中，体内真气倾巢而出，竟然将叶片冲了下来，真是奇迹。钱苍山得见光明，却仍觉得眼前十分模糊，他不由得怒吼一声，发誓不把冯炎秋这小混蛋打得粉骨碎身誓不罢休，要让冯月明老贼绝后，让凝碧楼一脉再无传承！
阵阵掌风吹起冯炎秋的青衣，衣袂高高扬起，原本束在脑后的黑色长发，也被吹散，多了几分潇洒狂放之美。他手中的树枝十分柔韧，好似有生命一般，不像是人去驾驭树枝，倒像是树枝反过来驾驭人。冯炎秋只感觉到铺天盖地而来的都是钱苍山的掌风，钱苍山站在那里，气势节节上升，恍若一座高峰，顶天立地，浩然正气，巍然屹立。他看着钱苍山，一时间，竟然感觉，即便是背后的雪山，也没有如此之高，如此之气势磅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钱苍山的气质还在上升，他虽然也和众人一般高，但立在那里，就仿佛一柄长剑，浩浩然欲与青天试比高，直刺苍穹。冯炎秋到底年轻，对阵经验不是甚么丰富，空有一身其妙绝学却无法使出。他被对方的气所压，心中没有来得一阵慌乱，登时阵脚微乱，出现了一个很难挽回的破绽，钱苍山眼光狠厉，登时察觉，毫不留情地补上一掌。
莫翎羽目光一转，看出了破绽，忽然间锐喝一声：“冯炎秋，不能输人，更不能输气！”
一旁的孟啸月暗暗称奇，莫翎羽年纪不大，但眼光却是不亚于一个老江湖，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大侠。
冯炎秋一时间避无可避，但他也不是等闲之辈，闻言，恍然大悟，心思如电，手随心动，立刻补上，变攻为守，树枝随手而动，灵动而优美地画出道道弧线，一时间守得滴水不漏，二人僵立在当场，一人竭尽全力，掌风道道，欲要置对方于死地，一人云淡风轻，飘然而立，随手而出，对方也无可奈何，两人须臾间已经对了几十个回合，难分上下，伯仲之间，陷入了僵持状态。
钱笑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两人，连一个细节也不愿放过，他心中暗自吃惊，冯炎秋到底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就算是从娘胎里开始修炼，也不过才练了十九年罢了，却能够和父亲这样浸淫武道半生的人相比肩，真是出乎意料。不过这种情况也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他既不希望父亲输，也不希望冯炎秋输，在他心中，最好两人打个平手，然后握手言和，此乃上上之计。他却是不知道，父亲一旦出手，势必就是成王败寇，你死我活！
冯炎秋心道，再这样下去情况可是不妙。拉锯战他可是万万不擅长的，毫无胜算。毕竟，钱苍山练了至少四十年的内功，而自己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九年，虽然天资卓越，但招式精妙可以取巧，内功修炼哪怕是再天才也得按部就班的练，可不能一蹴而就。若是硬拼内功，自己必输无疑。但他天纵奇才，纵是临阵对敌之时，也能想出极为其妙的办法。
他心生一计，面上却是深沉如水，波澜不惊。他手一扬，忽然将树枝往外一抛，徒手应敌，此举在众人看来，无异于是自乱阵脚，不由得大吃一惊。只有沈欺霜素来了解冯炎秋的为人，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做出如此莽撞的事来，心中暗暗揣度此举的深意，凝神看去。
钱苍山心中暗喜，但目光顺带着一扫，看到沈欺霜面色不变，心中不由得一凛，是了，冯月明那老贼诡计多端，这小混蛋也许是设个圈套，等我往下跳，也罢，我先试探他一下。想到这儿，他依旧不变阵脚，如往常一般，忽然间，五指虚张，食指和中指勾成鹰爪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冯炎秋抓去。
冯炎秋仿佛毫不抵挡，青衣飞扬，双眸微闭。钱苍山心中一喜，但正在此时，冯炎秋豁然睁开眼睛，目中一片澄澈，钱苍山不由得心中微寒，这双眼睛，与当年的冯月明是多么的相像！他做梦也忘不了冯月明的这双眼睛！他一生唯一的一次失败，就是败在这双眼睛之下，现在，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冯炎秋从容不迫，身形微动，钱苍山立刻明白过来，刚刚的只是虚招。他心中暗骂冯炎秋狡猾，同时手上丝毫不留情，眼睛狠狠地瞪着他，仿佛要将冯炎秋生吞活剥。
冯炎秋却不看他，只是微微一笑，镇定自若地取下青锋剑，只见得寒光一闪，青锋剑剑身如镜，却给人感觉平静如一潭古水，丝毫感觉不到其中的杀气。众人心中不禁一惊，青锋剑，果然名不虚传，是天下难得的至尊宝剑。古代圣哲常说要“以德服人”，一味的用蛮力压迫只会引来更大的反抗。先人也常说，用兵之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兵战为下，心战为上。同样的，对待敌手也是这样，首先要心战，若能不费吹灰之力就令对方臣服，自然最好。青锋剑就是一代铸剑大师欧冶子父女二人以身铸剑而成，故而此剑虽为世间至尊，锋利无匹，但却毫无杀气，以心战为上。
冯炎秋手握青锋剑剑柄，青衣扬起，身影如电般迅捷，如风般无所不在，如剑般锐利无比。他轻喝一声，声音恍若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动听如天籁之音降下，九霄玄音落凡尘：“青锋剑利劈开恨锁情枷，我心如梦幻泡影，红尘如过眼云烟，尘世似落花流水，浮生若醉剑弹歌！青锋剑式的第八式名曰青锋剑歌，取返璞归真，去天地之造化而合为一之意。
冯炎秋一剑挥出，剑势潇洒如虹，挥剑人君子如玉，一剑点在钱苍山胸口，钱苍山只感觉到心中一片平静，丝毫提不起杀机来，他的心中不禁涌起了无边无际的的恐慌，仿佛自己正在一脚踩下去，落在无底深渊中。众人痴痴地望着这一切，只感觉到这一幕仿佛定格成了永恒，心静如水，再难起一丝波澜。
冯炎秋剑尖微动，在钱苍山的胸口留下一道血痕。钱苍山并未反抗，只是怔怔地望着脖子上的血痕和那把青锋剑，一时间默然无语。眼前的冯炎秋，缓缓定格成了往日的冯月明。他不禁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有那么恨他？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他不过一直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伤人又伤己，对那个人，自己却始终恨不起来。
回首往事，有谁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心？钱苍山只感觉到心潮涌动，一件件不愿回想的往事重又浮上心头。他坎坷的一生遭遇，短短四十年间尝尽了世间爱恨情仇，离别之痛。他的父亲是曾经的岱朝年丞相钱澈，他年轻时英俊潇洒，相貌堂堂，自命风流，多少女子一见为之倾心，误了众生，曾与岱朝王姝妃有一段风流往事。他因为父亲在朝身居高位，所以常出入皇宫，太子很喜欢他，便选择他做了老师，他也很喜欢这个小男孩，便留了下来。岂料，这一下，就牵扯出一段孽缘。
王姝妃无子嗣，却十分得皇帝宠幸。因为陪太子参加宴会，惊鸿一瞥，两人一见钟情。而此时，父亲已为他定了亲事，定亲的女子便是从小和他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吏部尚书、后来的的靖太祖连轻鸿之女连若煜。
但他此时，怎么能够接受别的女子？无奈这段情缘名不正言不顺，他与王姝妃相处数月后，被父亲的政敌告发，“私通宫廷”，是死罪，要诛九族，若是两人坚决不承认此事也就罢了，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无奈两人情根深种，难分难解，只好离开皇宫，去浪迹天涯，以四海为家。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很快，朝廷张贴出了通缉榜，通缉他们二人，天下之大，却没有两人可以容身的地方，只能改易容貌，隐姓埋名，混迹民间。就在那时，他遇到了他武林中的师傅，水萧。水萧将毕生本领相传，而他也勤奋肯学，几乎得了精髓。水萧临死前瞪大眼睛，在他掌心书写一行字，他明白，这是老师的遗志，于是，点点头，水萧终于瞑目而去。可他武功虽高，却无法与宿命抗争。
太子冯月明听说老师离去，整日不肯罢休，最后患了重病，整日卧床吃药，针灸治病，落下了严重的病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父亲因为受自己牵连，被免官为庶民，而家族其他成员，则是种种责罚，家族所有人，除了父亲有功免死，其他都因为他，或死或流放，母亲更是遭受到千刀凌迟，而唯一的妹妹也遭受腰斩而死，其余的人，都流放边疆。就连平日关系较好的朋友，也受自己牵连，被流放到荒凉的地方。
祸不单行，连若煜听说自己不肯娶她，心灰意冷，跳入波浪滔天的钱塘江，幸好当时有打鱼人路过，将她救了起来，但从此她却神志不清，疯疯癫癫，找不到家，终日采花唱歌，看见与自己容貌相仿的男子就迎上前去，最后被人活活打死。
而王姝妃虽然心系于他，但却始终对当朝皇帝十分愧疚，而他此时也焦头烂额，王姝妃不禁万念俱灰，只把过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留下血书一封，身着白衣，上吊自尽而亡，而他，来迟了一步，只能抱着她的尸体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秦哥：我先走一步，也许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个错误，我害得你家破人亡，害得太子病逝，害得连姑娘神志不清，也许我们一相遇，就注定了结局，这是段孽缘，我只能一死，这样你便解脱了！”血泪一滴滴滴在王姝妃的白衣上，他依旧死死地不松手，夜已深沉，窗外独独一轮明月高挂在空中，月明人不圆，昔人已逝，从今日起，我的心，也死了，姝儿，你说得对，我钱秦是个不祥之人，我一错再错，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妹妹，对不起若煜，对不起冯月明，更对不起你。一切冤孽，都由我而起，一切过失，都该我来承担，只可惜，我身负师傅重托，有朝一日，我完成师傅遗志，定然会陪你去黄泉！
缘起缘灭缘似水，生生死死，聚散离合都是缘，只恨苍天，为何伤孽缘！天意弄人！造化弄人！只恨是一念之间，悔不当初！
昔日的钱秦已死，所留的，只是今日的钱苍山。他的心，已经死了，即便是收养了武林奇才钱笑语，也无法再复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