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辈子（三）
尽管我长大了些，但张家人还是不把我当人看。
张家的少奶奶每次来月经的时候，也是我最倒霉的时候。她不分时候地把那些带着污血的垫布一古脑儿地扔给我，而且无论天多冷她都会让我用凉水洗，只要洗得有一点儿不干净，就会招来一顿皮肉之苦。我经常被她打得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有一次她还拿着烧红的火钩子烫我，当时疼的我哭爹喊娘的。
这样的折磨，我想连魔鬼都不忍心看下去。
张家住的是楼房，他们辞退了郭妈之后，就让我一个人睡在地板上，冬天也不例外。由于长期着凉受湿，我经常感到腿疼，膝关节出了许多的疙瘩，可是我不敢说。腿抬不起来，我每天就拖着腿干活。我的腰腿痛的毛病，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落下的。
张会文这个资本家大把头还是国民党党员。国民党快完蛋的时候，他要随着蒋介石南逃，我被迫随着他们一家人南下。她们先到了陈州，然后逃到了广州。
到了广州后，我的生活更苦了。张家所有的活全是我一个人干，连上街买菜都是我的事。那些日子，他们一家由于国民党逃跑的事愁眉不展，我当然又成了他们的出气桶了。尽管我处处小心，但还是免不了被打。(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有一天，我上街买菜，看见街上有一队队穿着军装的人，许多市民在街道两旁欢迎，听人讲他们就是解放军。我早就听说解放军是好人，心里边是多么希望解放军能带着我回家呀！
那天我心里特别高兴，觉得浑身是劲儿。抬头看看，觉得天好像都特别的蓝，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会儿是九月。
买菜回来，我把在街上看到的情景跟张家人说了一遍。张家人听了却很生气，他们吓唬我不许再说，否则就打死我，把我扔到没人的地方。我虽然嘴上不说了，但心里却特别高兴，因为他们怕解放军，我有盼头儿了。
第二天，张家人忙着收拾行装，因为他们要跟着国民党逃跑，坐飞机去台湾，因此还要去照像。后来又听说国民党的头子全跑光了，张会文一家走不了了。沮丧的张家人只好从广州北上，灰溜溜地回到了他们的老家——河北唐山丰润西孝义村。
那年月兵荒马乱的，从广州到河北谈何容易？
从广州回来的路上，我受尽了各种折磨。当时国民党撤退时到处扔炸弹，许多桥梁被炸坏，交通十分不便。张家人又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我在吃苦的同时，还要伺候他们一家人。
为了出行方便，张家扔了不少的东西。我的少的可怜的随身衣物被扔光了。只有一双旧鞋，不知为什么被张会文老婆留了下来。我当时还偷着庆幸。可是当火车到了郑州时，张立不知跟谁呕气，把气又撒到了我身上。他先是骂，后来对我就是一阵拳脚，那双旧鞋也被他从火车窗口扔了出去。
火车到了唐山之后，张家找了一个车店住下。张会文的老婆开始查东西，发现少了那双鞋。她先是大喊大叫地追问我，然后就问张立，他儿子赌气说：“咱们家的好东西都扔了，留着一双破鞋干吗？我看着生气，在郑州扔了！”张会文老婆一听火冒三丈：“扔的好！扔的好！鞋里装着金镏子，怕人看出来，我才放在旧鞋里的！”
他们一家人，为了扔掉的金镏子打了起来。我吓得蜷缩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但是还是没有逃过他们的魔爪。后来，他们一家人把气都撒在了我身上。开始是骂，说我妨人败家。然后就向我伸出了毒手，我被他们一家人打得遍体鳞伤。开始我还本能地挣扎着，后来连哭爹喊娘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觉得自己出不来气，身子慢慢往下沉，最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在黑洞里。阴森森的，没有一点声响。我吓得哭起来，但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太口渴了。掐掐自己胳膊，知道还活着，然后就感觉到钻心的疼痛，觉得五脏六腑像烧着了火一样，太想喝水了！我本能地往前爬呀爬呀……
恍惚中我爬上了一座山，看到一位白胡子老爷爷手里拿着一壶冰水。我立刻大喊：“老爷爷，给我点水喝吧。”老爷爷说：“这水不是给你喝的。”我不停地给他磕头。老爷爷摇着头说：“你磕头也不行，这水是给死人喝的，你快回去吧！”我急得大哭着说：“老大爷，你的心太狠了，我只是要点水喝，你都不给……”
哭着哭着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醒来后，我还是特别想喝水，可是我站不起来，只有慢慢往外挪动身体。爬了好长时间，我才爬到了外屋。我这才回想起自己被打的事。周围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张家人去了哪里？他们是不是把我给扔了？我顾不上多想，因为我摸到了水缸。
我用手扶着缸沿儿，支撑起身子，把头伸到水缸里一气喝了好多水，然后又慢慢爬回了里屋。
当时正值十一月，北方的天气格外凉。我只穿着一件薄线衣，外面套着一件小布褂。我浑身发冷，打着哆嗦，我知道自己病了。病就病了吧，反正也没人管我的死活，父母也不知道在哪里，我现在活着就是在受罪，还不如死了算了，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就怀着这样的心理等着……我彻底绝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