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妈妈

2013-05-31 22:57 作者:齐指之  | 1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儿子文德患上精神分裂症发病的那一天正是全家着手拆屋新建的第一天,那一天是六月初六,历书上一个大吉的日子。

在堂屋上香请示完各位列祖列宗,卜卦取得他们的同意后,放完热热闹闹的喜庆鞭炮,文德还特意请了村里自办的乐队来助阵,这使得村里的弄子的回声噼啪嘚啌好不得意。亲里邻居前来道贺,也为这一天增添了不少的光彩。平日里少言寡语、老实巴交的文德爸笨拙的应付家里少有的人群,显得格外忙乱;文德妈在屋里屋外忙活着,带着平日里少有的笑容和说话声。

这对平日在村里一锥子扎不出一声的年近花甲的农村夫妻生了一个同样沉默寡言儿子,拆屋新建正是为了给即将而立之年的文德取媳妇。

万事齐备之后,随着最后一声冲天炮仗响过,由文德爸带头,爬上屋顶,掀起第一片屋瓦,递给紧站在他下面的文德妈,再由文德妈递给递给同样紧站在她下方的文德,最后由文德递给前来帮忙的亲戚或邻居。屋瓦被去掉后,露出下面横横竖竖乌黑的房梁,显得错落而有致。拆屋进行得有条不紊,虽然日的阳光灼热得有点恼人,可也比不上这家人热火朝天的干劲。由于来帮忙的人实在太多,没多久房梁被一根根抽去,只剩下几面不高的由土砖砌成的屋墙屋脊。由于这老屋可能比文德爸的年纪还要大,而且年久失翻,把里外的架子去掉后,这些土墙显得一推就能倒了。

干得正兴起的文德站在新搭建起竹架上拿着铁锤将土砖墙里使劲瞧着,掀起的重重灰土浓浓得将他包围着。后来人们回忆,从文德被敲倒的那方墙里跳出来好几只硕大的癞蛤蟆,惊作一团带着一团气忽的一下就不见了。在他们看来,文德正是那个时候中的邪。他们看到文德从迷雾一般的灰尘里跑跳出来,摇头晃脑、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听来却毫无意义。旁人叫道,文德,你怎么了。文德也不答应,只顾低着头,步子不稳地四处晃荡,显然是在找什么东西。文德妈惊慌地赶来,问,崽,你找啥呢。文德好像瞥了妈一眼,又好像把妈当作不认识的人一样,话也不答继续找着。比儿子还要矮一头的文德爸,此时也跑过来,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对文德喊道,文德,快敲墙去。见文德没搭理他,他过来把文德的手牵住,想把儿子往回拉。文德力大,一下就挣脱了。文德爸再想来牵儿子的时候,他才发现儿子疯了。文德对着爸大喊道,我爸是玉皇大帝,我妈是王母娘娘,你们别想欺负我们。我们家有好多钱,能盖很多很多房子。。。嘴里不停地说着,跑回自家备用的房子里,取出所有的存折,对着周围的人狂笑道,你们看,我们家有这么多钱,我爸是玉皇大帝,我妈是王母娘娘。说完,将存折一撕,再撕,再撕,存折在他手里成了碎片。面对突来的变故,文德妈比文德爸先回神过来,她记得她小时候村里出现类似的情况,拿了根绳子,叫周围几个男人把文德绑了,带上现金,坐上雇来的车子,到了县里的精神病院。

经过几天的检查和医生的经验治疗,文德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并且很快恢复了神智。文德醒过来的时候,很显然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文德妈也想给儿子讲清楚为什么他会在医院,可也不愿说是因为自己的儿子疯了,而且她也不了解什么是精神分裂症,虽然在她看来这跟疯其实是一回事。一听到消息就从广州赶回来的姐姐赶紧去找医生,告诉医生她弟弟醒了,请他去看看文德。医生赶过来,简单问了文德几个问题,文德回答得也很顺利。发现儿子醒来后头脑好好的,文德一家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接着医生尽量向文德解释何为精神分裂症,控制症状很容易,只要坚持吃药,还是有希望治好的,告诉他很多正常人都会得这个病,像大明星张国荣就是得的这个病。文德初中毕业后,与外界信息的唯一的联系就是家里的那台电视了,平常也喜欢看一些科普类的节目,像中央台的“走近科学”,对张国荣也很熟悉,所以当医生提到张国荣和他的病的时候,他紧张的心也放松了下来,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医生交代文德需要安静休息后走了,剩下一家三口暗自庆幸。在医院稳定好病情后,医生交代带回去的药必须坚持服用,至少要吃三年以上,三年内不复发才算是将病彻底治好了。文德妈、文德姐还有文德坐汽车回到了离开才十来天的家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只是他们不知道,村里迎接他们的将是什么。

那一年是一九八九年的夏天

盛夏的村子显得格外的寂静。村子也像是一个刚大病初愈的孩子,慵懒而无力地横躺在大地的怀抱里。文德一家人的生活也逐渐恢复了宁静与秩序。文德姐回了广州。新房的地基扎下去两米深,盖三层楼都没问题,随着一层一层的砖块的积累,日子也逐渐变得臃肿而无力。一切像是蜗牛的脚爬山涉水,虽然晃晃悠悠,但也是执着得可以。

然而,在这平静如水的日在下面,有一些东西悄然的改变着,这些东西随着原本平稳的日脚日基中最坚硬的那根柱子断了后的倾塌而难以恢复原来的模样了。

最先改变的是来自兰子的信。兰子是文德青梅竹马的恋人。所谓的青梅竹马当然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只是文德骑的是公家的牛,而青梅却是兰子在山上公家的野兰花。但不管怎样,牛与野兰花的之间情愫看上去是如此的的甜美与恰当,有着天然的交融,就像田野山坡上的风和,雷和电一样的互生互灭。

文德爷爷解放前是十里乡村有名的乡绅,解放后自然由乡绅变成了地主。这个对土地,对这土地上的人有着极度热的老汉子被一群突然发疯的疯子活埋入了土里,也算是死得其所。文德爸这个小乡绅有过短暂的年少轻狂,逛过窑子,吃过花酒,但也上过省城最好的学堂,更了不起的是,他还去过上海,在上海见到过蒋介石,杜月笙,那一年是一九四六年,他十八岁。当时局事态变化已经容不下一颗玩心的时候,他才想起该回家娶妻生子,照顾家里的老人了。回到家他已经年过二十,在左挑右选之后迎来的是穿着黄土颜色的新政权。随着家境的落败,文德爸最终没能满足文德爷爷见上文德一面的心愿。老爷子临死前交代给文德爸的最后的一句话是“以后把嘴好好闭上”,文德爸此后一生谨遵这句最后的教诲,成了村里话最少的一个,这样在别人眼里成为最老实的一个。这给他免去了性命之灾,也带给他一门意想不到的好亲事。对方是一位地主的女儿,从小读书识字,知书达理,只是其面貌实有不容于当世之风,难寻一知意之人。文德爸毕竟是见过世面之人,求生之余也难掩生来的高贵的气息。在一九五六年气氛稍宽松的年代,文德爸难免得意了一回。

那一年年秋,当时县里的水库工程终告竣工。这个有着积雨备夏用的水库是由绕着水源的三个乡十二个村的村民花了接近两年出人出力一担一担挑出来的。在原有的百米方的基础上再扩展一倍不止,有数十个泉眼的水从地底无声无息的冒出来,清凉见底。仅从花费的人力和时间上来说,都值得好好庆贺一番。三个乡的领导经商量请示后,请了县里最好的戏班唱一出“木偶戏”。木偶戏是南方民间戏曲中最简单一种,戏事取自四大名著不同桥段,简单的几个木偶人套上不同的戏服即可演变出千变万化的故事。戏曲也很简单,简单的词调,有时甚至说不上有配乐,全凭藏在戏幕之下的“戏子”临场献艺。唱得好的当然是那些正宗科班出身的,只是一般来说木偶戏仅属于乡下人胡乱消遣罢了,并不在意那么多。

那一天傍晚说不上人山人海,却也是十足的热闹,因为演出之所定在水库出水口的当道,没有延伸出相应的大平地,限制了观众的数量,不过对于步入新生活之后就少众乐的村民来说,不能不说是个特殊的日子。听县长讲话,听乡长讲话,听村长讲话,随着混杂不一的音器之声响起,木偶戏终于开始了。看完武松打虎,看智深拔树,看完草船借箭,看七擒孟获,看完宝玉挨打,看湘云醉酒,直看到月当中天。文德爸在这近乎灯火通明,月光如练的晚,似乎回到了快乐而宁静的童年,双眼几乎是闪着泪水看着戏,他想起的不仅是死去的文德爷爷、文德奶奶,还有自家一去不返的兴盛。那时这样的粗浅鄙陋之戏是入不了文德爸眼的,他向往的是报纸上的京城名角,上海电影里的好莱坞,还有诗书里的无尽缠绵。到如今,世事的变迁真如明末换季,桃花扇的悲曲。就这样,文德爸不知不觉滑入了另一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木偶戏终于唱完,正当灯火阑珊,烛灭月隐,歌舞罢场之际,文德爸恍如中惊醒,不惊悲上加悲,“不行,不行,不能就这么散去”他心中想到,“还有更好的没唱呢!”只见他越上戏台,闯入戏幕,随手举起一个木偶,唱起一出“诸葛出师表”,唱毕,接着又唱“宝玉祭晴雯”,唱“林冲仰天叹”,唱的惊心动魄,颤人心魂。很久以后,人们回忆说,那一天文德爸肯定中邪了,只有中了邪的人才能唱成那样。

文德妈那天成了文德爸的最被打动的一个听客,她知道,不管那人是谁,此生非他不嫁了。在她严密又热切的追捕中,文德爸终于被文德妈捕获,被捕获的还有他们一生的不幸与幸福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442327/

妈妈的评论 (共 15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