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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是恨,右手是爱

2011-12-09 09:51 作者:冬阳叶落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第一次学会离家出走,是在上初一的那一年。那天刚好是星期六,傍晚放学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以往这个时候,母亲都会在厨房里忙着给我做好吃的,喊了一声“妈”没有人回应,放下书包,径直朝里屋走去,推开卧室的门,远远的看到母亲躺在床上,轻脚走到母亲跟前,母亲侧着身子睡着了,手臂上有一块块的淤青,睡中的母亲因疼痛发出阵阵的呻吟,那些淤青像是一根根刺,重重的扎在我的心上,那一刻,感觉眼睛里像是灌了滚烫的开水,热泪在那一瞬间哗啦淌了下来。

那一晚,我没有回家,一个人沿着河道上的堤坝走了很久很久,轻柔的风吹拂着柳絮,吹的我眼睛生疼。我慢慢的走着,走着,一直走到两腿发软再也走不动,就坐在河坝上,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一弯银月缓缓的升起,照在水中,也照出我孤单的身影。我想起小时候,仿佛是从记事开始,父母就喜欢吵架,一开始我不明白是为什么,后来知道,父亲喜欢同村里的另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整天穿的花枝招展,跟个妖精似和在父亲面前晃悠。

小时候,那个女人常常到我家里来,每次来都会给我带好吃的,父亲让我叫那个女人“阿姨”。我就跟着甜甜的叫阿姨。再后来,我长大了,渐渐懂事,再也不叫阿姨,就算给再多的好吃的,我也不开口,有一次父亲让我叫阿姨,我竟然学着母亲的语气,叫了声“臭婊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个女人的脸色一下子由万里晴空变成乌云密布。父亲也尴尬的躇在那里不说话。从大人们的表情里,我知道了同村人说的谣言都是真的,她是父亲的情人。

我想着想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淌,我恨父亲,但我更恨那个整天像蜜蜂一样围绕在父亲身边的女人,我多想那个女人能死掉,那样,母亲就不会因为父亲要离婚而整天落眼泪。我知道,母亲是因为想要给我一个完整的家才坚持不离婚的。

有一次吵架,父亲当着我的面要打母亲,我瘦弱的身体冲动母亲跟前要保护她。父亲见我敢顶撞他,转身进厨房拿了一把菜刀,那刀口锋利,在太阳底下发出清冽的光,母亲站在身后,哭喊着要把我往外推:“小溪快跑,你父亲看样子是疯了,要杀人了。”

“没本事就知道打我妈,有本事你今天就劈死我,朝这里劈。”我不知道从哪里来跑出来的勇气,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无畏的直视着父亲。父亲像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举起菜刀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从那以后,我的学习就一落千丈,经常逃课,早退,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不回家。就算是回家,见到父亲,也装作熟视无睹,我再也不叫他一声“”。父亲和我说话,我装作没听见。父亲在我眼中,成了一根刺,一根深深刺进我心里的刺。

天越来越黑,月亮不知何时悄悄隐进云层里,云层越来越密集,像是一团团扯不开的黑棉絮。我一个人坐在河边,越想心里越难过。望着流淌在脚下的河水,我真想跳下去,顺着河水往下流,那样,爸爸妈妈就不会因为离婚的事而天天吵架了。

不知何时下了下来,豆大的雨滴砸在我的脸上,冰冷而生疼。眼睛里一直有水溢出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像是爸爸,又像是妈妈,我想回应却叫不出声来。

第二天醒来时,见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色和洁白的床单一样苍白无力。父亲紧紧的拉着我的手扶在床边睡着了。见我醒来,父亲睁开朦胧的睡眼,伸手拭我的额头,我本能的要避开父亲的手,却被宽大的手掌固定在柔软的枕头上,父亲的手心很温暖,温度顺着额头漫延全身。我记得小时候,最喜欢依在父亲的怀里玩耍,喜欢父亲用那双宽大的手掌摸自己的额头。仿佛那双手溢聚了世间所有的父

“高烧好像退下去了。”说这话的时候,父亲好像是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我两眼直直的盯着天花板,装作没看见他。

“小溪,爸爸妈妈以后再也不吵架了,也不离婚了。你以后好好读书,好么?”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我有些不太相信的望着他,父亲在一之间苍老了,长了细密的皱纹,我看的出,父亲做这样的决定很是无奈。我想喊他一声“爸”。那个字却像是一根鱼刺,哽在喉间,发不出声来。

从此以后,家里仿佛真的是平静了许多,父亲和母亲真的不再吵架了,表面看起来是平静许多,但是隐藏在这平静底下的却是澎湃的波涛暗涌。父亲虽然不离婚了,但是却还一直暗地里和那个女人来往。甚至有好几次,我跟在父亲后面,见父亲走进那个女人的家里。

我知道真相后,原本想和父亲缓和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低,心里恨恨的想,别以为你不离婚我就会原谅你。

我的成绩依旧是差,老师几次找父亲谈话,说我原先学习很好,现在变的不爱学习,经常和学校外面的一些男孩一起鬼混。父亲找我谈话,想和我好好的沟通,我的脾气暴的像是一头小火牛,“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我说不到两句话就把父亲关在门外。

父亲站在门外踟蹰了很久,他想不明白,以后那么聪明乖巧的我,现在怎么变的如此顽劣。

初中毕业后,我上了普通高中,高中没上完,就辍学了,自作主张和表姐一起外出打工。

那一年,我很少打电话回家,过年回家时,却带了一个男朋友,叫晨。这完全是父亲意料之外的,母亲微笑招呼着,父亲把我拽到墙角,低低的声音说:“你怎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就把他带回来了。你还这么小,你让村里人怎么看我这个做父亲的。”我拿眼恨恨的剜了一眼父亲:“你找兰阿姨的时候,跟我商量了么,你知道村里人是怎么说我的么,都笑话我有两个妈。”

父亲气的脸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表情很痛苦的蹲下去,用手捂着心脏的位置。我知道父亲心脏不好,那一刻,我有些后悔说那些话,我想伸手把父亲扶起来,可是,后来,想了想,却转身就走了。

我把母亲拉到父亲面前,母亲看到蹲在地上的父亲,吓的惊慌失措。那一刻,从母亲的眼神里,我仿佛明白了什么,赶紧找来水和父亲平时吃的药片,和母亲一起把父亲扶到床上。

然后,在母亲的惊慌声里,我却带着晨落慌而逃。

我说不清为什么要逃,逃仿佛是我唯一的出路。在父亲倒下的那一刻,我有说不出的悔意和恨意。我爱父亲,但是我又恨父亲总是和那个女人牵扯不清。

左手是恨,右手是爱,此刻,我不知道是恨还是爱。

我和晨结婚了,父亲和母亲都来参加了婚礼。父亲把我的手郑重的交到晨的手上说:“我把我最宝贝的女儿交给你了,你要一辈子好好的爱她,和她白头偕老。”那一刻,我感动的流泪了,却还是叫不出一声“爸”。

一年以后,我和晨有了可爱的女儿,叫桐。

就在父亲和母亲为我感到高兴的时候,我却和晨离婚了。

离婚和结婚时一样,没有征求父母半点意见,闪电的速度,说离也就离了。

为了要得到桐桐的抚养权,我带着桐桐净身同户。因为要工作,我不得不把桐桐交给父母抚养。

这一次,父亲真的是生气了,从来没有打过我的他,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婚姻是儿戏么,说结就结,说离就离,有没有想考虑过桐桐的感受,这么小的孩子,就没有了爸爸。她以后怎么办。”说到激动的时候,父亲竟弯起身掩面而泣。

我被父亲的样子吓到了,一米七三的我像是个木桩一样站在原地,满脸煞白的望着父亲,我发现父亲不知何时长了白头发,父亲是被我气成白头发的吗?我在心里一遍遍的自责,我其实并不爱晨,晨只是我拿来和父亲赌气的筹码,现在,父亲真的被我气倒了,然而,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以往是我不和父亲说话,这一次是父亲气的不和我说话了。就连我回家,也避着不见我,我好想问一下母亲,父亲怎么样了,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再一次见到父亲是几个月后的清晨,那些日子,我因情绪低落而经常泡在酒吧里。有一次,我喝醉了,醉眼朦胧里,有一个白衣男子走到我跟前,说要我带回家,我推开他的手说:“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啊,跟你走。”

“穆小溪,你也就这点出息,是你爸要我来跟着你的。”

“我爸。”我惊讶的叫出口,想再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乖乖的跟着他走。

其实我是认识他的,几个月前他搬进了小区,和我做了隔壁邻居。

第二天醒来时,看到自己正躺在家里,父亲坐在我身边,手里正捧着一碗粥。“这是你妈刚熬的粥,刚热喝了吧,昨晚,喝了那么多的酒,现在肯定是饿坏了。”

望着香腾腾冒着热心的粥,我二话没说,捧着碗就大口的喝起来。“你慢点喝,别噎着了。”父亲慈祥的话,像是这碗热粥,让我心里暖烘烘的。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男孩,我一眼就认出了就是昨晚要带我回家的那个人。“怎么又是你。”我的话里像是装满了弹药一样的问。

“怎么不能是我,我的大小姐,要不是我,你现在还不知道睡在哪里了。”

这时,父亲站起身来,男孩走到父亲面前,叫了一声“伯伯。”

怎么,你们认识?

原来,男孩叫伟,是父亲多年好朋友的儿子,少年的时候,伟就和他爸爸来过我家。

后来,伟上了大学,又出国留学。

而我早已经历了失败的婚姻。并且满身伤痕。伟回国后,打听到了我的情况。征求了我父亲的意见后,就搬到了和我同一个小区,做起了邻居。

原来父亲并不是不关心自己,他早就知道了,并且安排好了这一切。我在心里想。

和伟交往恋爱结婚仿佛是顺理成章的事。出国留学回来做医生的伟无可挑剔,最重要的是,他对我和桐桐的爱是发自内心的。

结婚后的我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只是,我和父亲的那道隔阂一直还在。因为这些年,父亲虽然关心我和母亲,却也还一直关心着那个女人。

一直到母亲打来电话的那天晚上。

母亲说:“溪,你回来看看吧,那个女人得了重病,已经不行了,我怕你爸会做傻事。”母亲在电话里,已经泣不成声。

接到电话后,我心里不知是悲还是喜。

回到家,没见着父亲,母亲用手指了指书房的门,示意父亲在书房里。“把自己关了一天了,我怎么叫都不应。”母亲抓起我的手,坐在沙发上,眼睛里噙满泪水。

母亲的手,冰凉,是那种透心的凉。

此刻,她是如此刻深的体会到母亲的心情,爱了一辈子的人,心里,却把别人装了一辈子,命运的背后,是怨,是恨,还是爱。

那个日的阳光很好,万里无云,天空像水洗了一样的碧蓝色。父亲在午后的时候出门,我一言不发的偷偷跟在身边。凭直觉,我知道父亲要去哪里。

穿过一条青石板铺的小路,路的两旁是一排排直入云霄的梧桐树,树叶一片片的随风飞舞,父亲的脚步蹒跚,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格外的刺眼。

父亲走到一块墓碑前。

“兰啊,原谅我这么久才来看你,你怎么走的这么快啊,怎么不等等我。”说完,父亲从袋子里掏出一支烟,点了起来,我清晰的看到,父亲点火的手有些微颤。

“我那时候娶小溪妈妈是迫不得已,我母亲给我包办的这场婚姻不由得我拒绝,当时,我们家道中落,只有娶了她才有起死回生的希望。兰,是我辜负了你,后来你嫁给别人,我不怨你。这一切都怪我,我不该再给你希望,害得你离婚啊。我以为,我也能离婚,给你幸福。可是,我,那孩子,她虽然不是我亲生,是我拣来的孩子,但她是我的心头肉啊,我实在不忍心伤害她,兰,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你走慢点,等等我,我很快就会来了,下辈子,我们都不要再错过了......”

我站在父亲的身边,只听见“她虽然不是我亲生的,是我拣来的孩子。”余下的,就什么也听不见了,我踉踉跄跄的走到父亲跟前。

我仿佛还不明白,又仿佛什么都明白了。

我流着泪叫了一声“爸”

那一刻,我们父女俩,相拥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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