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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 憾

2011-10-18 17:51 作者:如风氤氲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人没有遗憾多好?但人却不能没有遗憾!

耶稣劝人清心,老庄要人寡欲。身陷茫茫红尘,面对每日的柴米油盐,宦海的升降沉浮,难免的生老病死,流动的香车宝马,迷幻的纸醉金迷,心实难清,欲又何能寡?年老的羡年少,骑马的想坐轿,贫寒的盼富贵,孤寂热闹,亘古绵延,生生不息。然如愿者不及十一,此事古难全!痴男怨女长吁短叹,孤魂野鬼静哀号,遗憾乃是凡夫俗子们挥之不去的一道黑色风景。

无官爵加身、利害相侵的我,曾在来去无牵挂、坐卧无痛痒的逍遥中度过了一段难得的精神宁静;即使是大学毕业谢绝师友们都市高就的美意,一路风尘来到距家300里外的一座小小山城当上一名清苦的“孩子王”,在一间方方五步的斗室里过起一桌、一椅、一钵、一床的清贫生活时,我也从未产生过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抱怨与遗憾。于是我常常笑——笑世人的痴念,笑俗子们的艾怨。

可凡夫终究是凡夫!自以为超凡脱俗的我还是扯不断俗世的牵连,不觉间拣起那份本属于我的那份遗憾——那是外婆的离世带给我的心灵极大的震撼!

外婆姓曹,烽火连天的二十世纪初年出生在晋南农村的一个大户人家。大约是天妒红颜,五岁的时候父母相继去世,家境骤落。失去父母依托、又无姊妹扶持的外婆,经过一段今儿东家明儿西家的颠沛流离后,最终在十多里外的舅家栖居下来,象《红楼》里的林黛玉一样郁郁寡欢的度过了自己童年生活;十六岁那年,按照当地的习俗嫁给了与他同年的外公。结婚之后,二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但苦于家境清寒、父亲多病,为了生计外公随了一位邻村的生意人到甘肃平凉一带当伙计学习经商。“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外公一去,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年。一家老小的生活,全都落到了外婆的身上,外婆以她一个小妇人孱弱的肩膀硬是挑起了这副生活的重担。后来终因时局混乱、世道艰险,外公所在的商行生意萧条,外公于是居家过日子。母亲和两个舅舅相继出世,原本拮据的家境更加艰难。外婆毫不气馁,相夫教子苦心支撑,在他们住了一辈子的那孔土窑洞里先后供母亲和两个舅舅读完高中,又送母亲在省城的一所中专学校里接受了两年的职业教育;若不是政治形势的恶化,外公外婆还计划让舅舅们继续其后的学业。从小的苦难锻造了外婆吃苦耐劳的精神、精于持家的本领、宽厚待人的品格,也使得她那颗母性的爱心在经历了持久的磨砺后更加熠熠生辉。

1966年,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开始后不久,我呱呱降生在被定作富农成份的家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疯狂的岁月加在了渐知世事的我心灵上太重的负荷。我不理解同样劳累了一天,别人都可以在家里歇息,而在傍晚的暮色里,爷爷总得身不由己拖着疲惫的身子和一些被称为“坏分子”的老头老太太去扫街巷;为什么一提开会爷爷奶奶总似大难临头般地心惊肉跳,还时不时地站在台上任人训斥;为什么我总是遭遇白眼,小伙伴们也少有人找我玩。于是我常常沉默着,长时间的眼睛盯着屋角一处痴痴发呆。母亲开始为我担心:这孩子是不是有毛病?终于有一天,外婆来家看望我们,母亲道出了她的忧郁。外婆把我拉进怀里,摸着我的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说,我看没问题,我领去住段日子或许会好!

于是,我在外婆家住下了!

外婆家的天空是那样的蓝!外婆家的树可人的绿!那高高的蒿草、斑驳的深黛色土墙也一样的迷人,(后来当我看到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以及听到《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的歌曲时,常不止一次的想到童年时的姥姥家的那个充满了野趣的园子,以及那段快乐的日子。)外婆村的人待人十分和气:没有人对我翻白眼,别人对外公外婆也是充满了敬意的亲热(姥姥家的成分好,外公曾担任过一段村子里的文化教员),这里的小孩常常找我来玩。我们常常一头扎进密密的草丛里抓各色各样的虫子,在七拐八弯的胡同里捉迷藏,在田野间找寻一种圆圆的甜中带涩的红色果实解馋……看着我们嬉闹,我常常能真实的感觉到外婆的开心。

外婆居住的窑崖上有丛怒放的酸枣丛,这酸枣丛两季蓊蓊郁郁的显得很葱茏;秋天里,红透了的酸枣在苍翠的枝叶间随风摇曳,成为外婆家一道独特的风景,分外迷人。外婆把它看作吉祥的象征,宝贝似地守护着。但她深爱着的外孙却馋眼猫似地猴着它。终有一日,外婆经不住外孙可怜巴巴样子的折磨,从那丛酸枣树上轻敲下几颗甘甜中夹着丝丝微酸的枣子。几颗有限但美味的枣子更加刺激了我对高崖上其余鲜活透亮枣子的贪念;外婆虽然爱我,终不肯为了我的馋嘴荼毒那鲜活的生命;而我也终于没能抑制住内心的煎熬;一天午饭过后,我趁着外婆洗碗,外公舅舅都不在家的空当,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小竹竿,悄悄攀上了窑崖,探身下去,使劲抽打起来。但竹竿距枣丛还有一指之遥,任怎样使劲也奈何它不得。于是我又小心地将身体稍稍向前伸纵,再使劲一抽,不好!随着一声惊叫,我从一丈多高的窑崖上重重的摔在地上。正在洗涮锅碗的外婆听得惊叫,下意识地拿着洗了半截的碟子奔出了屋子。看到双目紧闭、人事不省躺在地上的我,大叫一声,扔掉碟子,抱起我就往外奔去。村卫生所那位年轻的女“赤脚医生”看到在外婆怀里昏迷不醒的我,吓得手足无措、搓着手颤抖着声音连声说:快-快送公社医院。“外婆就象着魔发疯般的抱起我一路狂奔,赶到五里外的公社医院。一位护士阿姨后来对我说,当外婆跨进医院大门时,吓了她一大跳,还以为什么地方跑来个疯婆子:只见外婆头发散乱,光着一只脚,脚步踉跄、摇摇晃晃地直往前冲,成串的汗珠从苍白的脸颊上洒落下来,出门时未来得及解的围裙几乎滑落到脚面上(真无法想象外婆是怎样奔了这十多里地的),口里梦呓般地呢喃着:救救我的涛儿,快救救我的涛儿……

当医生确诊我除胳膊脱臼、皮肉有些擦伤,没有什么危险,昏迷只是惊吓过度暂时休克时,外婆才象一摊烂泥似地瘫在地上,……

年龄渐大,我已不似小时般淘气,但我始终象系在外婆心头的一只风筝:我的进退起伏、时时牵动着她的心。高中毕业第一次高考,我以五分之差被挡在大学校门之外。心灵的失重,使我的情绪坏到极点。一连十多天,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任何人,也不与任何人说话,稍有拂逆便暴跳如雷、摔盆子打碗。这时的外婆已年届古稀,为了安慰我,每天天不亮她就起身,步行十多里地来看我,陪着悲怆、阴沉的我叹息、流泪,傍晚时分她嘱咐母亲照应我之后,就又匆匆踏上了归途,……

那段难忘的岁月里,我就象被命运之神扼住咽喉死不放手可怜的生灵,在失败、失落的大海中苦苦挣扎;外婆也踮着小脚在我家与舅舅家的那条小道上风无阻来来去去地奔波着。

不久,我到一所距家18里外的中学补习,外婆把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肉之类的吃食攒上十天半月让外公给我送去,每次还不忘叮嘱我好好学——她相信我一定行!

一天,外婆不知听谁说我的粮吃完了。她不等舅舅外公回家,便一个人把七八十斤麦子淘好、搓干,又一个人慢慢拖到平车上,推到磨面厂去磨。磨完面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躺在炕上,外婆说觉得身子发软、骨头痛,一夜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的入睡。当雄鸡发出第一声鸣叫,天麻亮的时候,外公轻手轻脚地起床,轻手轻脚地推出自行车,轻手轻脚地将面袋搬上自行车后座,准备给我送去时,忽然听的外婆在窑洞里叫他。进得门去,只见灯火阑珊处,外婆神情萧索地坐在炕头,轻轻地说:“你我都七十岁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还能见孩子几面呢?孩子心里苦,我不放心,想去看看。”望着泪眼婆娑神情凄切的外婆,外公什么也没有说,拉起平车、载着外婆上了路。

当外公拉了平车,载着外婆和那袋散发着他们身体温热的面粉,赶了长长的一段路程,踏进学校大门的时候,上课的铃声刚刚响过。——外公外婆便坐在教室门外冰冷的石级上静静的等我,当我的目光和她蓦然相碰时,外婆摇摇手、手指指向讲台,然后扭过头去不看我。

下课的铃声终于敲响的时候,我长长的舒了口气,但历史老师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着、讲着——糟糕!两节课又要并一节上了。难挨的第二节课,我象经历了一个长长的世纪。老师宣布下课,我迫不及待得奔出教室,见到外公外婆时,他们在门前冰冷的石阶上已经等了我将近两个小时!我略带责备地问他们为什么不让我出来,外婆悠悠地说:“怕误上课!”望着外公外婆苍老疲累的面庞,外婆头顶迎风飘动的缕缕银丝、深情的目光,我不禁潸然泪下:我不能想象——七十高龄的外公外婆是怀了怎样殷切的心情,奔波二十余里,将这沉甸甸的面粉送到她的涛儿手中的;我更无法想象为了见她的涛儿一面,冰冷的石阶上,忍着病痛地折磨、寒风中苦苦等待的两个小时老人们又是怎样挨过地,……

前年夏天,听说外婆身体欠佳;等到我问她时,她又笑着说:“人老了就啥毛病也出来,不妨事。”我也就暂时的安心;天里,母亲来信说外婆病情加重,想我想得很苦,要我回去看看外婆。我急忙赶了回去,此时外婆因高血压的困扰行动已经不大方便,每日大半时光是在床上打发地。当我伏下身来匍匐、在她的床前,握住她的手时,猛然发现那本来有些痴呆地眼睛猛然一亮,只觉得我的手被紧紧地握住,好像怕一旦松手就会马上失去似地。我的眼泪禁不住汹涌而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母亲告诉我:外婆想我,但不让人给我说。当病情轻、天气好的日子,它总是让人把它扶到村头地大路口,坐在那儿,一坐就是大半天,说是憋得慌,其实人人都知道她在盼我,希望有一天我会奇迹般地从天而降,出现在小时候我时常玩耍过的路口;有时病情反复,躺在床上,她还不由得将眼睛对准了大门,问她是不是想涛儿了,她就笑、轻轻的摇头;说拍电报让我回来,她就死劲地摇头,语不成句地说:“不——用,不——用,忠——不——两全。”大约是那句“忠不能两全之意”吧!我的心一阵阵发紧,泪水又禁不住溢满眼眶……

寒假里家里的事、自己的事、不相干的事,忙忙碌碌地,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在外婆的身边的时间十分有限,每次离开外婆总有一种生离死别般的锥心的感受。寒假结束时,探视归来的父亲告诉我,外婆的病情有了好转,带着一丝牵挂、万般惆怅我去了300里外的学校,心里总觉得若有所失,似乎有某种预感。

一个学期,我所有的心思和情感都交织在高考备战的紧张终核对外婆的牵挂丝年终辗转跋涉。考试一结束,我归心似箭,来不及收拾行李,怀揣了一个多方打听来的专治高血压医生的地址,匆匆返回。但迎接我的是一座新砌地坟茔——外婆去了!母亲告诉我,外婆是因高血压引起的心脏衰竭而去的,去时外婆不让告诉我,大约是怕耽搁我的工作,她是等母亲点头后才放心地离去的。

望一眼土砌地坟茔,泪雾中透射出远方葱茏的青山,我真实的感受到外婆去了,她化作了青山——不动,不应,不语,更不要说再轻轻的唤一声:涛儿!但我分明清楚的看见她点着小脚从远方走来,口中轻轻的喊着:涛儿,涛儿,……

亲我爱我的外婆走了,我终于没有给与她应得的回报,甚至没能为她送终。这份歉疚,这份遗憾,常常扯得我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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