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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场琐记

2011-09-03 19:52 作者:满江红  | 1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俗语说“三秋不如一麦忙”,大诗人白居易也留下“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来南风起,小麦覆垄黄”的诗句。对我们这里的庄稼人来说,六月里收麦、碾场,那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了。

这个暑期,回老家小住几日,到麦场上帮忙,目睹了庄稼人收获时的喜悦、艰辛和无奈。归来之后,麦场里的那些琐事便在记忆中串联了起来——-

(一)抢场风波

我们村的麦场,是吃大锅饭时期生产队遗留下来的,也算是老古董了。在村西头的坡地上,由东到西排布着三个麦场,地势平坦、宽敞,周围没有树也没有墙,用老人们的话说就是“东西南北,风口敞亮”。

由于我们村的陡坡地多,难得有这么几块平地,而且一台拖拉机每天可包三场,场与场之间相互协作也方便,所以虽然包产到户时集体的东西都被人们分光了,但麦场却保留了下来,每到收麦、碾麦时候还能依稀看见当年生产队里人们劳动的影子。

好几十年了,麦场就这么坚守着,像一个沉默的老人,一年里大多数时间被人们遗忘,习惯了孤寂等待。只有在六月,才承载颗粒的成熟和收获的希望,也只有这时,麦场才变得金贵起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旺生大()是很清楚麦场的用场的。早在麦子杏黄、还没开镰的时候,他就扛上铁锨来铲场了。土地刚下户的那几年,收麦之前大伙都赶上自家牲口来平整麦场,把麦场弄得瓷实实、光溜溜的,这几年做生意、打工的人多了,务农的少了,就很少有人打理、平整麦场了,一到麦子上场时,拿上一把铁锨把麦场里的蒿草铲一下就行了。今年,铲场的人也寥寥无几。“这些钻钱眼的哈怂,总有一天会饿死的!”,那天,旺生大边铲场边骂咧咧的,整整一天才铲出了点场的模样。

庄稼人连喘口气的时间也是没有的。麦子收割一结束,就陆续拉扯(运输)上场了。旺生大心里既焦急又瓷实:旺生去打工了,拉扯麦子不容易啊,好在我铲了麦场(这麦场就是自己的地盘了),一回一回的慢慢背吧!那天,旺生大起早去背麦了。背了一回,才背回来8捆麦,正当旺生大坐在场里喘气的时候,听见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由远而近,不一会儿就见堂侄志伟拉来了一拖拉机麦子,少说也有几百捆。

“二大,你起得好早啊,旺生不在,您老辛苦了!”,志伟环视麦场一周,接着说“今年的麦场怎么这么小!二大,要不我家的麦就垛您这儿了”!

“啥!你说啥!你垛我这儿,不行不行!”,旺生大连连摇头,“这场是我铲的,你垛别处吧”!

“看你说的,别处哪有地方,况且这场是大家的,你铲了就是你家的吗?”说着,志伟便要拖拉机师傅卸车。

旺生大不觉心生怒气,上前拉住志伟的手,愤愤地说:“不能卸,你这挨千刀的,怎么欺负我老汉”!

志伟是乡上的干部,这几年经营农机赚了很多钱,所以年轻气盛,下乡时经常吆五喝六的。今天被这老汉一骂,也是怒火中烧:“老东西,看你的可怜相,你占这点麦场想埋你吧”!说着,顺势一甩胳膊,把旺生大摔了个趔趄,脑门磕在了拖拉机的拖斗上。

旺生大疼得双手捂住脑门,蹲在了地上,还在骂骂咧咧的。志伟一阵冷笑,把麦卸在了麦场中央,坐着拖拉机又“突、突、突”的拉扯去了。

旺生大拗不过财大气粗的志伟,只好怏怏地回家生闷气了。

(二)一场虚惊

六月的太阳毒辣辣的,一到正午就像个大火球在炙烤大地,光着膀子待在房中都浑身冒汗、口喘热气,何况是背麦。所以,一些人宁愿起个大早,趁着月光去背麦。

憨娃家的麦地很远,要翻一道梁才到,返回时要走很多的上坡路。憨娃大多年卧病在床,家里经济拮据,掏不起拖拉机拉麦的费用,憨娃和媳妇只好用脊背背了。

早上,四点刚过,憨娃娘就喊憨娃起床。憨娃从中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胳膊捣了一下旁边媳妇,媳妇睡得太沉了,没醒来。憨娃看着媳妇熟睡中瘦削的面容,心里充满愧疚:结婚几年了,每一次干活都少不了媳妇,每一次媳妇都和男人一样的干活,今天就让她多睡会吧!我多背一回就行了。

其实憨娃也很累,已经背了两天麦了,腿肚子痛得厉害,脊背也很疼,但他是男人,男人是不能叫苦的。月亮还没落下去,露珠已挂上了草尖树梢,空气中潮湿的味道让憨娃清醒了很多,“一定要赶在天明背一回!”!憨娃一面想,一面迈开了僵硬的腿,朝麦地里走去。

麦地里很静,偶尔有几声野鸡的叫声,月光下的麦垄黑魆魆的,像守望山野的碉堡。憨娃忽然觉得有些害怕,感觉后背凉飕飕的,这里多年前是个乱葬岗,有人经常听见鬼叫。憨娃铺开绳子,三下五除二就打背(把零散的东西捆在一起)好一垄麦,没想到有些偏了,在地上折腾了几次才起来,走上了返回的路。

这是一段较长的上坡路,坑坑洼洼的,背上一背(一大捆)麦,弯着腰往上挪步,额头与地面大约只有二尺的距离了。憨娃背着这100多斤重的麦捆,喘着粗气,艰难地向上挪动,额头的汗珠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挂在下巴上,有节奏地滴在地上。走着走着,憨娃感觉什么东西吊在屁股上拍打着大腿,用手一摸,长长的凉冰冰的,“哦,可能是绳头头被露水浸湿了,等有歇处了看看吧!”憨娃寻思着。

“勤歇勤走,力气常有”,是走长路人的经验,可这条路的一边是高一边低,根本没处歇脚,也就不能拾掇那半截绳子了。憨娃没办法,只好咬着牙往前走,不去理会吊在屁股上的那东西了。

翻过山梁就是下坡路,尽管小腿肚子有些痛,但能直起腰来,憨娃感觉轻松多了,一路小跑,赶到了麦场。

这时,天已经亮了,麦场里已有好几个起早的人,扫场、拉扯麦子。

憨娃走到场里,脱掉肩膀上的绳子,把麦捆扔在地上,然后去解麦捆上的绳子,“长虫(蛇)!长虫!”随着一声尖叫,憨娃瘫坐在了地上,面色蜡黄,两眼直勾勾的。麦场里的人闻声而来,一看憨娃背回来的麦捆就明白了:原来憨娃在打背麦捆时,把一根花白色长虫的头勒在麦捆里,整个身子吊在憨娃的屁股后,憨娃上坡时绳子越勒越紧,早把长虫勒死了。

场里的人惊愕了一会,随即笑了起来,“憨娃,你小子昨晚被媳妇整迷糊了吧,怎么把长虫当绳子用呢”,众人哄笑着去了。

憨娃坐在场里,不停地看着抓过长虫的右手,心里想:幸亏没让媳妇来,不然————

(三)抓阄

麦子拉扯上场,就该打碾了!

十几户人,都挤在一个麦场里,别看没人愿意平整麦场,甚至连铲场也懒得来,可一到这时,都挺猴急的。今年天气不好,暴不断,虎口夺食,谁家不想早点把麦粒装进口袋摞在家里!于是,家家找到了堂皇的理由,这家的婆娘说自己男人有病该把她家让前头,那家的男人说自己婆娘不在要请人做饭,已经说好了,照顾一下他家,东家的媳妇说她家的菜也买来了,西家的儿子说他家的馍也做好了————

旺生大插不上话,在旁边“吧哒、吧嗒”的吸旱烟。看看众人争得不可开交,老汉把烟斗在鞋后跟上磕了磕,忽地站起来,瓮声嚷开了:“都别吵了,他娘的,场是我铲的,我没抢,你们都挺积极地————”,旺生大干咳了两声,又说:“我看谁也别争,咱们来抓阄,听天由命,这公道吧”!

旺生大一嚷,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上过大学觉悟高的志伟见状圆场,“我看刚才这人说的不错,我们来抓阄!”志伟一拍板,众人跟着点头表示同意。

志伟是在场的唯一一个识文断字的人了,自然由他来准备阄儿。他拿出笔记本,撕下一张纸,再撕成14个相同的纸片,分别写上1~14这十四个数字,煞有介事地鼓捣了好一阵,把纸片捏成纸蛋蛋放在手心摇了摇,最后撒在地上。“大家都来抓,看好了,只抓一次,抓上了别反悔!”志伟说着,趁大伙迟疑之际,顺手抓起了一个阄,打开一看,故作欣喜地说:“还是我的命大,我抓的是1号!”

一看志伟抓过了,大伙一拥而上,伸手去碰运气。旺生大好不容易挤进人堆里,胡乱摸了一个阄,翻开来一看是12号,心里不由凉了半截!“有什么办法,我就是命苦,怎么能和人家乡镇干部比,牛没门牙——自愿自吧”!

志伟一看旺生大沮丧的神情,心里快活极了,“你这死老汉,我就要让你哑巴吃黄连,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志伟想着自己刚才的聪明才智,感觉他是这世界上智商最高的人了。

原来,刚才在纸片上写好数字后,志伟趁大家不注意,把1号阄露出一角做成记号,自然他就成为上帝的宠儿了。

(四)遭遇暴雨

碾场的次序既然排定了,就不必那么燥慌,大家都扳着指头划日子,等待那收获果实的一天。

开机碾场的第一天,中间那个麦场里自然该志伟家来剪彩了。而靠西边的麦场该由有“水神爷”之称的憨娃家来碾。

自从憨娃大卧病以来,憨娃家运气挺背,每年碾场都会下雨,以至于大伙送了憨娃一个“水神爷”的雅号。今年西边麦场里的人大发慈悲,一致同意让憨娃家先碾,实际上是他们怕第一场场里的土太大!憨娃以为这是大家对他的照顾,千恩万谢之后,就准备碾场事宜了。

最让憨娃揪心就是天气了。前一天下午,憨娃看了几次电视台天气预报,也查看了几个人的手机预报,都说今天的天气是多云间晴!“难得有好天气,看来今年我家要时来运转了!”只有志伟心里不踏实:“真晦气,怎么和这个倒霉蛋一起碾场!”

这天上午,天气还真不错,天上没有云,山间没有雾,太阳一探出身子,就把金光撒向大地。第一天碾场,大家的心情都不错,早早就来到麦场里忙碌开了,摊场、扫场、抖场,再薄的一场麦也要三扫三抖。摊场讲究薄厚均匀、把麦捆撒乱;扫场讲究把握分寸,将麦草抱出去,没碾好的留下来;抖场讲究叉尖见底,将压得瓷实的麦秸抖乱;半大孩子的任务一般是扫场时抱草,在烈日下抱上一抱草,活像抱了个火炉,烤的人头上冒汗心里发慌。

吃完晌午的饭,场里的麦已扫过两次抖过两次,拖拉机再碾过一茬,最后一扫一抖,就该起场扬场了,憨娃的心头轻松了,躺在草堆里睡着了。

“快看,要下雨了!”不知谁喊了一声,把憨娃惊得一下子坐起来,抬头看了看天空。六月的天气就像顽皮的孩子说变就变,一片黑云慢慢地从东南方升起来遮住了太阳,接着后面的乌云如一堵高墙压了过来,不一会儿狂风大作,天空像被罩上了黑幔。要下雨了!憨娃的心里沉重了起来,他家的麦还没碾好,拖拉机还在志伟家场里,他急得来回跺脚,不知怎么办才好!

好在一会儿志伟家开始起场了,拖拉机终于进了憨娃家的场。拖拉机进场没几分钟,憨娃感觉风向变了,北风呼呼而来,天上的乌云更厚更重了。“不好,拖拉机停下来,赶紧起场!”憨娃话音刚落,天空一声炸雷过后,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打在地上劈里啪啦直响,接着又是电闪雷鸣,大雨瓢泼而下,天地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憨娃已被淋湿,还在手忙脚乱地起场。

“憨娃,你这瓜娃,你要和泥吗,现在来不及了,等天晴后再说吧!”场里的人劝住了憨娃。憨娃急得喘不出话来,却也无奈,只好听老天爷摆布。

而志伟家场里却是风景这边独好,早就起好场了。志伟家的场比憨娃家要早起近十分钟,加上志伟在村里影响很好,他不仅在乡上主管农村低保还主管农机补贴,所以村里在家的男女老少看天不好都跑到场里给志伟家帮忙,一会儿就起好场,用塑料布遮住了麦堆!

憨娃看了志伟家的场,心里一阵悲凉:看来这“水神爷”的帽子我家是很难脱掉了!

村里有人听见,憨娃娘在家里嚎啕大哭了好一阵。一年的口粮,谁不心疼啊!

(五)看场夜话

碾“落场”了,未及扬过的麦皮和麦子混在一起堆在场里,到了晚上就要有人看场。

吃完晚饭,看场人就早早来到麦场,抱几把新鲜的麦草铺在地上,被褥一般软软的,暖乎乎的,躺下去头枕在合拢的两手上仰望天空。

暴雨过后,天放晴了,一轮明月升起洒下皎洁的光亮来,银白色的夜空像刚洗过一样,天上的星星也被晚归的灯火点亮了。听不见村子里的狗叫,也没有嘈杂的人声,只有远处树叶窸窸窣窣的响动和麦地里蟋蟀的吟唱,夜更加静谧了。

宁静的夜空里,似水的月色浸润着麦场,滋润着一个个堆积如山的麦垛,在清新的空气里弥漫着成熟的麦香。此时的看场人,已忘却了白天的疲劳和不快,忘却了麦芒的叮咬,就这样躺着,什么都不去想,仿佛自己已成为这宇宙间漂浮的尘埃,那样微不足道,还有什么不能释怀呢!

也有的看场人是不甘寂寞的,生财就是这样一个人。生财媳妇去北京打工了,三年了只回过两次家,留下生财独守空房。生财一个大男人,寂寞难耐,去年天就和二牛的媳妇好上了。二牛在外面承包工程,也是个浪荡人,好喝两口小酒,哪儿喝哪儿醉,哪儿醉哪儿睡,经常夜不归宿,有时候回家了就对媳妇拳打脚踢,夫妻感情不甚和好,因此让生财钻了空子,一来二去就把二牛媳妇勾上了。

去年碾场,生财家摊场迟,起场时天已经黑了,只好把场堆起来。晚饭后,生财向二牛媳妇打过招呼:“今晚我去看场,晚上别留门了”!说着顺手在二牛媳妇的脸上拧了一把,心里空落落的上场去了。

生财一到场里,就躺在了麦草堆里,可他怎么也睡不着,眼前老是晃动着二牛媳妇丰腴的身子,想离开麦场去二牛家,又怕有人偷麦子,只好闭上眼徜徉在幻想的河里。

忽然,有人在生财的身上拍了一巴掌,把生财从幻想中唤了回来。生财定神一看,原来是二牛媳妇,心里一阵惊喜:“我的小亲亲,你怎么来了,大半夜的不害怕吗?”生财边说边搂住了二牛媳妇。“冤家,今晚没你,我也睡不着,这不就来找你了,场里不是比家里更好吗!”说着,二牛媳妇把脸贴在了生财脸上,生财顺势一抱,两人滚在了麦草上。

空旷寂静的麦场里,只听见有人在喘粗气,麦草堆在晃动,月亮羞得躲进了云层,这一切便淹没在了黑暗中,只有远处的老树在摇头叹息。

看场的夜里,乡村的故事还真不少啊!

六月的麦场充满了忙碌,堆满了喜悦,也刻满了岁月的年轮,宛若一首悠长的原创叙事诗。在人们年复一年的播种、收获中,麦场里的日子是短暂的,然而也是最充实最值得珍藏的,因为这里有庄稼人的寄托和安慰。

我离开麦场好几天了,但麦场里的那些事还在继续,还是那么的新鲜,就像一首唱不完的歌。很想吃麦场里的大锅饭,很迷恋麦场迷人的夜晚,好想变做一只萤火虫,回到家乡的麦场上,找啊找,重温那浓郁的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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