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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飘香的日子

2011-03-03 08:24 作者:陕北老农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中篇小说)

初春季节,乍暖还寒。

两道被尚未完全融化的薄雪覆盖着的荒脊的山梁之间,形成了一条狭窄的山沟,绵延数十里。一条蜿蜒起伏的小路沿着山沟从沟底向山外延伸着,崎岖婉转,不见尽头。

刚刚高中毕业的陆家瑞,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踏着因刚刚解冻而满是泥泞的山间小路,从山外走向了大山深处,回到了地处黄土沟壑深处的农村老家。

那是个“上山下乡,大有作为”的年代,对于刚刚高中毕业的陆家瑞来说,唯一的去向无疑就是到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何况,陆家瑞这个“知青”既不同于农村青年,也不能算作是城市知青,因为陆家瑞的父亲是一名石油工人,他从小出生在油矿,生长在油矿。但是他们家的除了父亲以外,母亲和兄妹几个的户口均在农村老家,所以他没资格同其他的职工子弟一样,由单位里组织到农村集体插队落户,这一点,让陆家瑞感到很是自卑。没办法,那个年代就是这样,他可以把原本毫无差异的人任意划分为各种各样的等级,从而也改变着这些人的命运。

家瑞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硬着头皮在参加完油矿为他们举行的十分隆重的欢送大会之后的第二天,便在母亲的陪伴下,回到了这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故乡。所幸的是,大队支书来串门,主动提出要把陆家瑞安排到大队学校当一名民办教师,这让正为儿子的出路愁得一筹莫展的陆师傅喜出望外,立马拿出珍藏多年的两瓶西凤酒执意答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从此,沿着那条泥泞的山涧小路,陆家瑞便踏上了漫长的人生之路。

陆家瑞的老家(确切地说应该是他父亲的老家),座落在晋陕大峡谷黄河西岸绵绵黄土高原上不只被多少年雨水冲刷而形成的一条极狭窄的山沟里,村庄很小,散散落落居住着二、三十户人家,大多同姓。沟底一条极窄的小溪顺着蜿蜒的狭沟流向山外的远方。小溪的两边便是斜坡,从这边斜坡下到沟底,跳过小溪便开始爬对面的斜坡,几乎无平地可言。村里的这几十户人家均选择朝南的阳坡上,将斜坡自上而下斩出高高的、齐齐的一面墙壁,然后在这面岩壁上依次排列地挖出几个拱圆型的洞来,然后在洞口安装木制的、做有各种各样花色图案的拱型门窗,糊上雪白的麻纸,便成了祖祖辈辈、世代相传的家居院落了。这就是典型的、举世闻名的“陕北窑洞”。这种居家院落虽然看似简陋、不够美观整洁,但的的确确特别实用。住陕北窑洞冬天不用生火炉装暖气,一日三餐的烧火时间,足够抵御三九天的风雪侵袭;到了夏季,即便是三伏酷暑天,大中午睡觉的时候也得盖上棉被,否则极易着凉感冒。陕北窑洞乃是真正的冬暖夏凉,无怪乎这里的人们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世世代代得以生息繁衍下来。

陆家河村与附近相邻的三个村子在当年“合作化”时期被划分为一个生产大队,每个自然村为一个小队。大队学校恰好处在两条狭沟交汇处的三岔口处的一个平台上,依然是在半坡上挖成的土窑洞。三个自然村分别座落在三岔口的三个方向,离学校均有二、三华里的路程,另外一个村子则在学校背靠的山塬上,沿着学校脑畔上的小路,上到山顶便到,其路程也正好是二里多。大队部没有具体的办公场所,每次大队活动都是在学校举行,因此,这所学校也实际上成了全大队的政治文化中心。七十年代中期,政府提倡普及七年制教育,各地的村镇学校纷纷提格升级,就连这所教学设施十分简陋、师资力量及其薄弱的队办学校也被冠以“戴帽初中”而被提格了。

学校简直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几乎没有教具和器材。依山而凿的七孔窑洞依次排列,其中两孔作为老师的寝室兼办公室,其余的五孔作为全校七个年级的教室。全校共有五十多名学生,采用的是复式教学法:老师先讲完一个年级的课程后布置好作业,该年级的学生便开始写作业,老师便又开始给另一个年级的学生讲授课程,每每如是,周而复始。

学校里加上家瑞总共才有四名教师,除校长外,其余两位都是临近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初中毕业生,均没有结婚,他们除了在县城读初中的两年外,几乎没有走出过家门,实际上也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青年。校长是一位“公派”的民办教师,也是农村人,待人十分和蔼朴实,他的家就在相邻公社的一个农村里。校长四十出头的年纪,乍一看去好像五十多岁的老头,他平时总穿一件洗得退了色的蓝涤卡中山装,从未见他脱下来过。倘若是在田间地头碰见他,你一定会把他当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是,由于他十几年的教学经历,对农村教学很有一套经验。陆家瑞从小上的都是比较正规的教育,对于这种几个年级同在一个教室上课的教学方法很不习惯(以前都未曾听说过),初来乍到,不知如何应付课堂授课,对此,老校长经常不厌其烦地给他讲方法、谈要领,指导他改作业、备课。凭着自己的聪明和好学,不久,家瑞便在讲台上渐渐地感到得心应手了。

学校的作息时间一切都是依照农民的生活方式而定的:一大早,孩子们便来到了学校,开始上早读和正式的两节课,大约九点多钟,学生们各自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干粮,由值日生统一收集到一起,在学校专门为他们砌的锅灶上热一下,就着白开水狼吞虎咽地吃完他们的早餐。接下来便是正式的四节课,一直进行到下午三点多钟,然后就放学了。放学后,校长便回到隔壁院子的宿舍去了,另外两位老师也早早地回家帮助家人干活去了。每天此时,诺大的一个院落里便只剩下家瑞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每天放学之后,寂寞和孤独,有时还夹杂着些许的恐惧伴随着陆家瑞捱到天黑,再熬到天亮。

在那个年代里,人们并不十分注重知识,教师在社会上的地位也很低下,而"民办教师"的职业也只是许许多多下乡和返乡知青为了摆脱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枯燥的农村生活而热衷追求的一种过渡职业罢了。即便是得到这一职业的人,几乎无人不想尽快地离开这里,走出大山,尽快找到一份固定、轻松的正式工作。那时的年轻人,整天想的就是招工、招干、当兵之类的事,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大的愿望、更高的追求了。

在这里,在这个从小并未生活过的故乡,十八岁的陆家瑞工作单调枯燥、生活无聊乏味。但是他还得依然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重复着……

一天下午,大队支书走进了家瑞居住的窑洞告诉他:县上派来四位“路线教育干部”,今晚要在学校的窑洞里开会,让他认真地准备一下。陆家瑞听后心里十分高兴,因为在他回乡的两个月来,所交识的人物除了大队干部以外,便是几位土生土长的本地农村青年了。这些青年大多没上过学,没有文化,有许多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今天,终于有人、而且是有文化的外乡人要走进他的窑洞,这无疑给家瑞枯燥单调、孤独寂寞的生活带来一些鲜活的气息。

整整一个下午,家瑞都在忙忙碌碌地整理着自己的窑洞,他在办公桌上摆放好大队支书带来的花生、瓜子、红枣和香烟等,提前早早地烧好一大锅开水。然后特意将自己闲暇时随意涂抹的松、竹、梅、兰四条屏写意画挂在了墙上,使屋子里增添了几分雅气.当然,这期间也少不了几分炫耀和卖弄的意思,因为支书告诉陆家瑞说,来者中有两位是年轻的女性。

夜幕刚刚落下,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人的说话声在院子里响了起来,陆家瑞赶紧开门去迎接:正是他们。

家瑞把他们一一让进了窑洞,等他们坐定以后才看清,除了他已熟悉的几个大队干部以外,进屋的还有两男两女四位城里人打扮的陌生人。家瑞想:这大概就是支书说的那些“路线教育干部”吧!

“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大队学校的陆家瑞陆老师,是我们大队文化程度最高的知识分子!”支书把陆家瑞介绍给了客人们。

家瑞感到一阵脸热,极不自在地向客人门点了点头,尴尬地一笑,赶紧转过身去给客人倒茶。

“噗嗤——”!

家瑞听到身后一位女人轻轻的笑声,回过头才看清那位嬉笑的女人其实是跟他年龄差不多大的一位女孩:高挑的个子,圆圆的脸蛋十分白皙,左腮一个浅浅的酒窝,两根又黑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垂在胸前,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恣意地上下打量着陆家瑞,好象在审视着一件新奇的商品一样。

家瑞被这位大方的姑娘的举动给弄得不自在了,浑身感到燥热难耐。他匆匆地给大家倒完水,招呼他们坐定之后,便趁机悄悄地溜了房门。

家瑞出来后,轻轻地、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晚风轻轻地吹来,微微的凉意使家瑞原本燥热的心渐渐地冷却下来他信步来到了硷畔上,眺望着夜幕下远山蒙蒙的轮廓:一弯明月刚刚升起在两山之间,斜挂在半空中;沟底那一条清澈的小溪水声潺潺,叮咚作响;仲春时节,声声蛙鸣此起彼伏,遥相呼应;隐约间,远处的村子里传来牛鸡鸣狗吠和哞哞的牛叫声,昏弱的煤油灯光指示着散落的人家院落,显得恬淡清净。好一幅精美绝妙的山村月夜图啊!

五月,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学校硷畔上那三棵老槐树在月光下英姿挺拔,墨绿色的树冠上挂满了串串白花,在月光的辉映下泛着微微的银光,微风轻轻拂动着树枝,如同梳理着三位老人的满头白发,发出了瑟瑟的声音,微风中,飘来一阵槐花淡淡的清香。

家瑞对这种槐花所散发出来的气味特别钟情,每当他闻到这种浓浓的香味时,就感觉是闻到了清纯少女身上散发出了的味道一样,令他心醉,让他有一种昏昏飘然感觉。此刻,陆家瑞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贪婪地吸吮着晚风中槐花飘散出来那沁人心脾的阵阵清香,聆听着硷畔下小溪中的声声蛙鸣,想入非非,昏昏欲睡……

“小陆老师!你来一下!”

窑洞里传出支书洪钟般的喊声,把家瑞从遐想中惊醒.他赶忙站起身,回到了窑里。这时,家瑞才发现,也不知道什麽时候,窑里的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支书和那位曾令他发窘的姑娘两个人了。

“来,小陆老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姑娘是县上派来咱们大队搞路线教育的干部小杨同志,经大队支委会研究决定,小杨同志就派驻到你们村啦!”

“你好!小陆老师!我叫杨槐花,城东南塬人。认识你很高兴!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说着就把纤细的小手伸了出来。脸上浮出浅浅的酒窝,一双明亮的眼睛微笑地盯着陆家瑞,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很是楚楚动人。

“杨槐花!”

听到介绍,家瑞的心不禁怦然一动!一种亲昵、熟悉的感觉猛然间触动了陆家瑞敏感的神经,他感到一阵眩晕,慌乱地赶紧握住了她的手。

“小陆老师,我昨天到你们村去过啦!已经跟你奶奶说好了:小杨同志被安排在你们村工作,就住在你们家啦!今晚,还得麻烦你辛苦一趟,代表我把小杨同志送回家,交给你奶奶安顿好,行吗?”支书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家瑞本想推辞一番,可回头看到杨槐花那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盯着他,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挑衅的神态。

家瑞心里那种倔强的男子汉气概被这位姑娘的表情激发了,于是他爽快地答道:

“行!没问题!我一定把她安全送到!”

支书笑了笑:“那就这样吧,今晚你就不用回来了,跟奶奶住一夜吧!”。说着,支书就溜下了炕,一边抠着鞋跟一边说:“带上手电,注意安全。我还有点事儿,先走啦!你们也早点走路吧!”

说完,支书就开门走了,他永远都是那个风风火火的样子。

窑洞里只剩下陆家瑞和杨槐花两个人了。

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家瑞便开始着手收拾着屋里的一片狼籍。

槐花坐在办公桌前,随手翻阅着陆家瑞无意间搁置在学生作业本上的一部尚未完成的小说手稿,默默地浏览着,脸上一副端庄、娴淑、安详的神情,这跟她刚进门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家瑞收拾完了屋子,槐花还是那样旁若无人地翻阅着那部小说手稿,头也不抬。

家瑞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只好静静地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杨槐花,静静地等待着。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家瑞偷偷地欣赏起了美丽的槐花姑娘:此时的杨槐花大大着眼睛的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神色凝重,宛然一付淑女的神态,模样儿十分可人。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杨槐花才抬起头来,眼睛却又盯着墙上挂着的松竹梅兰四条屏,用脑袋一点说:

“是你画的?”

“是……,我……,没事儿胡乱画着玩儿的……”。家瑞极不自然地回答,有些语无伦次,心里着实为他下午冒然地将这些条屏挂出来而感到有些后悔。

“不错嘛!很有才气!看来,你是琴棋书画都可以啊?”杨槐花指着另一边墙上挂着的一把二胡赞叹道。

“哪里哪里,过奖了……”!

家瑞以为槐花会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的,不料,她却突然站起身来说:

“天不早了,咱们走吧!”语气很坚决,说完便背起了挎包。

家瑞赶紧找出了手电筒,尾随着她走出了窑洞。

此时,皎洁的弯月已经升起在半空中,蜿蜒的小路在月色的辉映下泛着淡淡的白色,清晰可辨;一条潺潺的小溪紧紧地依偎在小路的旁边,你曲我也曲,你直我也直,有时甚至是相互交叉,偎依缠绵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宛如一对热恋的情侣。那叮咚的流水声,宛如它们倾诉衷肠的涓涓细语,喋喋不休……

家瑞和杨槐花一前一后地行走在夜幕下的崎岖小路上。

聆听着路边小溪里泉水的叮咚和路边的虫啼蛙鸣,吸吮着晚风从山坡上送来的槐花树的阵阵清香,再加上身后跟着的这位美丽的姑娘,家瑞的心情舒畅极了。

杨槐花一步不落地紧跟在陆家瑞的身后,神色紧张,左顾右盼,她的脚步很乱,你快她也快,你慢她也慢,看得出来,杨槐花此时的内心里充满着难以掩饰的恐慌。此刻,她在家瑞面前那种一见面时所表现出的大胆和妗恃已经荡然无存了。

看着槐花的样子,家瑞暗自发笑,心里不由地生出几分自信来。

说实话,家瑞第一次走这种夜路的时候,心里也感到同样的恐慌,以至于有时不得不放开脚步一口气跑回家,进门就气喘吁吁的,为此,他没少挨奶奶的数落。

家瑞回头看看槐花紧张的样子,面对着眼前这幅由内心感悟出来的美妙夜景和身后这位美貌可人的女孩,心里几份得意油然而生,他拉开嗓子饶有情趣地唱了起来: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

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

带领我的爱人回故乡……”

家瑞故意将这首歌的最后一句歌词改了,其内心颇有几分挑逗的意思。

“大哥,你……能不能……走慢点,我有点……害怕.”

槐花终于开口了,这是她一路上说的第一句话。

家瑞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在原地等她走过来。

槐花紧跑了几步来到家瑞的面前,伸手便抓住了他的衣角:

“大哥,天咋这麽黑?一路上就咱们两个人……”。

“嗨!怕什么?没事儿!这条路我经常一个人走哩!再说,这个世界上又没神没鬼的,这些年连狼也见不着啦!你怕啥?”家瑞大声地说道,一付男子汉的气慨。

“那……咱们走吧!”

槐花的手还在紧紧地抓着家瑞的衣角,这个动作让家瑞感到两人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许多。

家瑞笑了笑说:“那,咱们边走边聊吧!这样就不会害怕了!”

“行!”杨槐花种种地点了一下头。

于是,家瑞和槐花俩人就并肩走到一起了。

“槐花!”

家瑞第一次称呼就不自觉地将她的姓省掉了,“你是在哪儿读的书?”

“县中学。”

“那一届?”

“高七三届的!”

“什么?你是高七三届的?”

家瑞诧异地停下了脚步,歪过头来头吃惊地看着槐花,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看来杨槐花的年龄应该比他小,至少也应该和他是同年等岁,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个丫头片子竟然会比自己还高出了两届。一时间,他感到懵了。

“咋啦?不相信?”

槐花歪着头问家瑞,好象看出了他内心的置疑,她的脸上又堆起了当初那种天真的的顽皮和大胆:

“我是在县中学读的书,毕业已经两年啦!不瞒你说,我参加工作队都快两年了,下过好几次乡呢!”

“是吗?看来你是老革命啦?”家瑞挪揄地说道。

“那当然啦!”

“那……你……今年多大啦?”

“今年整整二十岁了,咋啦?”

天哪!陆家瑞的眼里,这样一个小毛丫头竟然比他高出两届,并且年龄也大了整整两岁,这真的很出乎他的意料。

家瑞无语了。

“哎!大哥,你今年多大啦?”

槐花这么一叫,还真让家瑞一下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别叫我大哥,我……”

“为什么?”槐花诧异地看着家瑞,一脸的疑惑。

家瑞故作镇定地说道:“我比你还小两岁呢?我今年才刚刚了十八岁。”

“是—吗—?”杨槐花也愕然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是高七五级的,今年刚刚毕业,教书还不到半年呢。”

槐花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高大健壮、老成稳重的小伙子竟然会比自己还小两岁,这太出乎意料了。于是,她低着头抿嘴笑了,故意拉长了音调:

“哦……是吗?”

这一对青年男女,一下子都陷入了尴尬之中,于是,两人谁也不说话了,就这样在黑暗中默默地并肩行走着。

“真有意思,”

过了好长时间,槐花才一边走着一边侧过脸去望着远处说道:

“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瞧你那派头儿,我还以为你比我大好几岁呢”。

“我就那么显老吗?”家瑞问道。

“那倒不是,因为你给我的第一感觉是特别沉稳、老成,我咋也不会把你看成只是一个才十八岁的小伙子。”

“啥沉稳老成,我那是故作姿态。因为我现在是老师,不稳重行吗?”家瑞辩解道。

“那倒是。哎!那我以后叫你什么呀?”槐花顽皮地盯着家瑞的眼睛问道。

“你说叫什么?”家瑞故意反问她。

“那当然是叫你弟弟呗!嘿嘿……啊!不好听!我看还是叫你陆老师吧!反正我还是觉得你比我大。”槐花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羞涩一下子染红了她的脸庞。

家瑞再也没有勇气正眼看槐花了,只是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此后,俩人便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并肩行走着,其实各自的心里都有一股暗潮在涌动。

走了很长时间,家瑞突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手里紧紧地攥着槐花那只冰凉冰凉的小手,他的心里一下子滚烫滚烫的。

两只陌生的手骤然间握在了一起,而且仅仅是见面后几个小时的时间,这很难让一般人理解。然而就是这样:这一对纯真的年轻人,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在这条洒满月光的小路上,两只稚嫩的小手便天自然而然地、真无邪地、童话般地牵在了一起……

一路上,他俩再也没有说什么,就这样互相牵着手,漫步向家里赶去,两颗心却是异常的温馨和坦然……

前面,过了小河便到家了,远远地已经看见奶奶窑洞的窗户上透出的灯光。陆家瑞想:奶奶一定是在等着这位“路线教育干部”的归来吧!

当家瑞和槐花走进院子的时候,奶奶开门迎了出来......

陆家瑞的父亲兄弟三人。他的父亲十五岁便顶替大伯参了军,跟随西北野战军转战各地,一直打到西藏。五十年代中期,转业到了油矿。大伯一家在爷爷去逝的头一年里搬到了他们新挖的窑洞里居住去了。他的三叔二十岁时得了一场大病,不久便去世了,过门儿不久的三婶随后便改嫁了。如今,年迈的奶奶独自一人居住在老宅子里。奶奶一辈子干练精明,快八十岁的年纪了还经常下地干活。儿女们都争着要接她去住,但是她谁家也不去,执意要一个人过,儿女们拗不过她,只得由她而去。

家瑞祖上传下来的宅子,正面是三孔大窑洞里,与窑洞相对的一排通长大房属于杂物间,房子是用片石和黄泥垒的墙,房顶是用石板当瓦盖成的,很是古朴;西边是一排用草木搭筑的牲口棚,一共三间,一间圈牛,一间圈驴,另外一间养猪;东面则是一堵用黄土夯起来的土墙,墙角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农具,构成了一座典型的陕北农村常见的农家大院。中间的三孔窑洞,奶奶居中,西边一孔是大伯家原先居住的,现在空锁着;东边的那孔,便是当年分给家瑞他父亲的,而家瑞一家随父亲居住在油矿的家属区,所以经常空着。近年来,凡是村里来了驻队干部,都被村长安排到这孔窑里住,一来是因为这孔窑被奶奶收拾的干干净净,二来是因为奶奶待人热情,体贴周到,很受住队干部的喜欢。于是,槐花一来,也就自然而然地住进了陆家的那孔窑洞中了。

家瑞回农村教书的这几个月里,每当下午放学之后,面对空荡荡的学校,孤独和寂寞常常袭扰着他。为了驱赶这种难耐的寂寞,陆家瑞除了改作业备课、写作画画以外,其余的时间便是独自一人坐在学校硷畔上的三棵老槐树下,看着对面过路人的身影和远处的山峦出神发呆。几个月下来,家瑞已经慢慢地习惯了这种独居的寂寞生活。

自从那天晚上家瑞把槐花送回家以后,他的心便不再平静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以后,奶奶为他们俩每人煮了一大碗手擀葱花泼汤面,上面还特意卧了两个荷包蛋。吃饭的时候,槐花将其中的一个硬是夹到家瑞的碗里,说是她吃不了两个鸡蛋。但是,她吃得很快、很香,家瑞想:她一定是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肯定是饿坏了。于是,将面条夹起一筷子硬是搁到她的碗里。俩人你推我让,显得很亲昵。家瑞看到奶奶的眼睛在他俩的脸上扫来扫去地审视着,然后背过身去偷偷地抿嘴乐。槐花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和家瑞对视了一下眼神,俩人立刻羞红了脸……

吃完饭,家瑞和奶奶把槐花送到东面的窑洞里。

屋子早已被奶奶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床新拆洗的被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炕上,灶台上的大铁锅里烧好了一锅热水。一切都安排得很妥贴。

奶奶帮槐花打好洗漱水以后,便回她的屋子去了。

奶奶走后,家瑞和槐花便无拘无束地聊了起来。他们就像是一对相识已久、久别重逢的老友,无话不谈,十分投机,直到奶奶喊了好多遍,家瑞这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了那孔窑洞。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家瑞便起床急匆匆地赶往学校上课去了。

连日来,槐花那双清澈明亮、美丽动人的眼睛,白皙纤细的手指,还有那微笑时浅浅的酒窝便常常在家瑞的眼前浮现,搅得他魂若失守,恍恍惚惚,经常讲错课。每到下午放学的时侯,家瑞就站在硷畔上,遥望着回家的学生队伍渐渐远去,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恨不能立刻追上那支队伍,跟随他们回家。可每次又偏偏迈不开腿,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许久许久……

经过十多天的苦苦煎熬,终于有一天在学生队伍渐渐远去之后,家瑞便远远地尾随着学生队伍朝家里走去。

当家瑞按捺着砰然的心跳走进院子里的时侯,院子里竟然是空无一人,所有的门都上着锁。奶奶没在家。杨槐花也没在家。

家瑞知道,奶奶不大爱串门,一定又是到附近的哪座山上干活去了。那么她呢?她会是去那儿呢?家瑞有点儿失落感觉。于是,他迈着酥软的脚步来到了自家的硷畔上,驻足张望。

硷畔下的斜坡上,栽满了各种各样的树木,有桃树、杏树、梨树、枣树、槐树、桑树、核桃树等等。其中最多的要数大大小小的枣树了,这些树把我们家的硷畔整个围了起来,如同一道绿色的屏障。硷畔两侧各有一条蜿蜒的小路,一条向西穿过后村通往山沟的纵深;一条向东跨过小河连接着通往县城的大路。

家瑞坐在硷畔上的碾盘上,静静地等着奶奶或是槐花的出现。

“家瑞!你回来啦?”

一声熟悉的呼唤把陆家瑞从沉思中惊醒,他抬头一看,心中一阵窃喜:

是奶奶和她。

槐花的左臂上挎着一个筐子,右手搀扶着奶奶,俩人从斜坡下一步步走了上来。

家瑞赶紧迎上前去:“奶奶,你又上哪儿去啦?”

“到后山上捋槐花去啦。”奶奶说。

“奶奶说你爱吃蒸槐花,知道你这两天就要回来,所以,我想去山上给你捋点儿槐花,可是奶奶非要跟我去,我也没办法。”槐花抢着辩解道。

家瑞微笑着说:“让你们……受累啦!”

家瑞被这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感动了。

“那有啥嘛!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顺便还能到山上散散心呢!哎!家瑞!你知道吗?山上可好玩了,哪天我带你去,保证让你诗兴大发,写出好作品来!”槐花忽闪着清澈的眼睛说,那神情真是天真可爱。

“好哇!哪天咱们一起去!”陆家瑞从杨槐花的手中接过筐子。

呵!满满一筐槐花。雪白的花蕾中微透着淡淡的绿色,苍翠欲滴,十分鲜嫩,如同一颗颗晶莹的翡翠,凑近一闻,那种独特的香味立刻扑鼻而来,沁入心脾,陆家瑞顿时谗涎欲滴了。

一进家门,槐花便和奶奶一起忙开了。看得出,短短的十几天,她和奶奶相处得十分融洽,俨然成了一对嫡系祖孙。

乘此机会,家瑞操起扁担去到沟底的小溪里挑水去了。

那时,农民家里储水用的都是石瓮。即用一米宽、两米长的大石块将中间凿空上面盖上石板,中间凿个大口子,这就是水缸了,一缸可以盛十几担水呢!

等家瑞挑满一大缸水的时候,饭也就做好了。

蒸槐花,是陕北农村一种季节性的小吃。每当春暖花开的季节,漫山遍野的洋槐树上挂满了一串串白色的小花,一片片绿色的槐树林都被这纤小的白花给染白了。

那年月,槐花飘香的季节,也正是许多庄户人家的口粮青黄不接的时候,于是,人们便从山里采回大量的槐花,洗净后拌上少许面粉,上笼蒸熟即可食用。吃的时候拌上醋、蒜等佐料,特别是就着陕北特有的酸菜吃,那更是另有一番滋味了。

“吃槐花。”奶奶将满满一大碗蒸槐花饭端到了家瑞的面前。

家瑞接过碗,看了一眼槐花,故意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喊了一句:“吃—槐—花—喽—!”

此时,槐花正在锅里盛饭,听家瑞这么一喊,不由得怔了一下。当她反应过来之后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俩人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

奶奶莫名其妙地看看他俩,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地说:“一对儿憨娃娃!热饭还堵不住你俩的嘴,笑甚哩!”

家瑞和槐花更是笑成了一团。

吃过饭,趁奶奶和槐花洗碗的时候,家瑞操起扫把,把院子齐齐地扫了一遍。然后便躺在了院子正中老槐树底下的那张大石床上。

陆家院里的这棵老槐树少说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在陕北农村有一个古老的习惯:就是每建造一座宅院时,一定要在自家的院子中间或硷畔上栽种一棵土槐树,以为镇宅之物,槐树生长的越茂盛就预示着家业兴旺,子孙满堂。当树长大以后,就在槐树下支起一块方正平滑的大石板,人们趁之为“石床”。这张“大石板”有着各种各样的用处:天气晴朗的时候,它是晾晒粮食和干果的地方,推磨压碾的时候,它又能箩面筛米的场所。特别是到了夏天,中午,石床就是举家午睡的露天床;晚上,一家人便围坐在石床上喝茶聊天,说古道今,甚是惬意,其乐融融。

此刻,夜幕已经降临,一轮皎月从山头升起,满天的星星忽闪着亮晶晶的眼睛,开始了彼此间的眉目传情。

家瑞躺在石床上,透过满树的槐花间隙,寻找着天上属于我的那颗星星。

一阵晚风送来一股浓郁扑鼻的槐花清香直沁心肺,令家瑞感到阵阵眩晕。隐约间,他觉得有一只毛茸茸的小虫子在脸上轻轻地蠕动,慢慢地钻进了他的鼻孔,家瑞禁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睁眼一看,原来不知啥时候槐花已坐在了自己的身边,正俯着身子用手捏着她自己长长的辫梢在捅家瑞的鼻孔,一付顽皮的样子。

家瑞微微一笑,躺在那里也没起来,任由槐花的辫稍在自己脸上拂动。

过了许久,家瑞仰头看了一眼窑里,奶奶已经点亮了油灯,坐在窗下的纺车前开始纺线,窗棂上映出了她富有节奏、一仰一合的身影。

“哎,你刚才是不是睡着了?”槐花问道。

“没有,我是在想心事呢。”家瑞回答。

“想啥呢?”槐花又问。

“还不是在想你哩!”家瑞半开玩笑地说。

“胡说!”槐花故作嗔怒的样子,在家瑞的胸前拍了一巴掌。

家瑞叹了一口气,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在想咱俩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地方,找到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

“又在胡思乱想了!”这个问题正是他俩那晚曾经谈论过的话题。

家瑞眼睛盯着远处隐约的山头说:“不是胡思乱想,是我们这个地方太穷了。说实话,槐花,回到农村的这几个月里,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刻就是我最寂寞、最孤独、最痛苦的时候。这种感觉常常困扰着我,让我感到窒息、无法喘息。所以,尽快摆脱这种现状,早早地走出农村,去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创造一种全新的生活,这便是我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心愿。

槐花俯下身子,注视着家瑞的眼睛说:“我知道,象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农村。你有文化、有才气,将来一定会成就一番事业的。不过,你也不能太着急,得慢慢等待机会。你回农村才几个月?现在,无论招工、参军、考大学不都是只要在农村劳动锻炼两年以上的知青吗?慢慢熬吧,别太消沉了……”

说着,槐花身子一侧,抬腿也坐到了石床上。她继续说道:

“你应该学会忍耐!对于一个将来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来说,忍耐是一种必须拥有的心理素质。而你呢?椐我观察,缺乏的也恰恰就是这种东西。”

槐花的一番话,着实让家瑞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么一个丫头片子看问题如此尖锐和准确。而且她说话的语气,就好象一位老师、一位家长在给自己的学生和孩子说教一样。这是陆家瑞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一位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女孩儿。要知道:在学校期间,家瑞可是一位有名的刺儿头,见到女孩子总是黑着个脸,没有一个女孩子敢主动和他说话。今天这种感觉让他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他的心里觉得暖暖的、甜甜的,很是震动!

家瑞微微闭着眼睛抿嘴儿听她说话。

“哎,咋啦?我是不是说重你了?你生气啦?我说的不对吗?”槐花很焦急得样子。

“没有没有!”家瑞连忙予以否认:

“你说得很对、很正确!我这个人有时确实是很浮躁,特沉不住气,心里有啥总爱挂在脸上。以后,我会记住你说的话的。”

槐花没再说什么,只是两手抱膝,下颌顶在膝盖上,歪着头仰着脸望着天上的月亮。

“槐花,你想什么呢?”家瑞反问她。

“和你一样,也想今后的事儿呢!”她继续望着天上的月亮,头也没回。

“今后的事儿?啥事儿?是找工作的事儿还是找男朋友的事儿?”家瑞开玩笑地问她道。

“去你的!”槐花急了,她在家瑞的肩膀上轻轻地推了一下:

“你真坏!”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找啥朋友?我爸早就给我安排好了,根本就用不着我想。”

“你爸?他不是……?”

“是啊!我爸临死的时候,把我叫到病床前,千叮咛万嘱咐,把我许给了他一个好友的儿子当媳妇。并一再告诫我不准悔约,否则就是对他的不忠不孝。”

“什么?你已经……”家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我已经订婚了,对象就是我爸生前好友的儿子,现在在县政府当干部。我已经没有自己的选择了!”槐花象是要对家瑞说明什么似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奈。

家瑞一下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涩涩味道。

槐花继续说道:“我的以后其实很简单,找个机会参加工作,然后结婚生孩子,相夫教子,直到终老死去……”

“那你,就甘心这样吗?”家瑞怯怯地问道。

“唉!”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又能怎样啊?父命难违呀!更何况这是父亲的临终遗托。我总不能让死去的父亲灵魂得不到安宁吧!”

家瑞无言以对了,俩人谁也不说话了。

这一刻,在家瑞的眼里,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杂乱无章,让他更加地心烦意乱。

家瑞心里很是沮丧,感到空落落的,乱得理不出个头绪来,更不知道该对槐花说点儿什么了。

是啊!在那个年代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从上初中开始,男女生之间从来都不敢主动说话,更谈不上深入交流了。自从见到槐花之后,家瑞那颗禁锢了十八年的心仿佛被什么人撩动了起来,从心底里萌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情愫。这些日子里,一想到槐花的模样,家瑞的心跳就会加快,脸颊就会感到发热。每当他看不到槐花的时候,心里就会觉得特别烦躁,心神不安、坐卧不宁,这一切,家瑞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虽然槐花比他大两岁,可他总觉得她在他的跟前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妹妹似地,很单纯、很可爱,心里总有一种朦朦胧胧、说不清道不白的感觉。如今,当他知道了槐花已经被她的父亲临终托付给了别人的时候,他的心被深深地刺了一下,很痛很痛的。

此时的槐花内心比家瑞更纠葛、更痛楚。当她十六岁那年,父亲的临终嘱托让她感到前途黯然,虽然她不喜欢那个严肃、呆板的小干部,但是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违抗父命。她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天命,今后的生活也只能是沿着这条父亲给划定的线路走下去,这几年来,槐花从未留意过身边的年轻男人,因为她的神经已经麻木了,她的心也已经冷漠了。

自从见到家瑞的那一刻,槐花的心弦被眼前这个风度翩翩、气质不凡、多才多艺的小伙子给重重的拨动了。虽然当时她刻意装出了一副很漠然、很平静的样子,做出了许多傲慢矜持的举动,但是她的矜持和傲慢,很快就在夜幕下被一种无名的恐惧彻底瓦解了。在接下来的牵手中,槐花似乎更主动一些,那一刻,她的心暖融融的,流淌着一股丝丝的甜蜜。也就是从那一夜开始,槐花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托身男友了。

连日来,槐花每每就想起家瑞的一举一动心跳就会加快,萌动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通过那一夜的交谈,她认定这是一个谈吐不凡、气质不俗,有志向、有抱负的青年,将来一定会前途无量。于是,她就把家瑞和那位小干部拿来作了比较,这一比,还真把她自己着着实实地吓了一大跳。槐花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位比自己小两岁的小伙子身上蕴藏着自己以前从未见到过的一种感染力和活力。他能给自己带来快乐和幸福,完全可以托付终身。这下,槐花被禁锢了数年的少女情结被风度翩翩的家瑞给解开了,使她重新燃起了对爱的渴望。

那一夜,槐花失眠了!

家瑞和槐花双双平躺在树荫下的石床上,仰望着天空中皎洁的月亮和满天闪烁的星星,长时间陷入了沉默。其实这个时候,他们俩人的思维都在飞快地转动着,各自都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儿……

上房窑里,煤油灯依然轻轻地摇曳着,奶奶的纺车也依然不停地旋转着,昏黄的灯光将奶奶摇动纺车的身影投射到窗户上,身子一仰一合,手臂也随着有节奏地一扬一落。

寂静的山村,寂静的院落。只有奶奶的纺车声轻轻牵动着两个年轻人飘荡、梦幻的心绪,飞向了虚无缥缈的夜空……

农历六月天,这是陕北麦收的季节。

倘若站在山顶极目眺望:连绵起伏的山梁尽被熟透的麦子染成了金黄色,微风吹来,漫山遍野翻滚着金色的麦浪,在阳光下随风摇曳、波光粼粼,让人感到喜悦和欣慰。

这一天,大队支书和校长一同走进了家瑞居住的窑洞,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后面还跟着冲他做鬼脸的槐花。

家瑞招呼他们坐下以后,为他们端上了茶水。

支书呷了一口茶,慢腾腾地对家瑞说:“小陆老师,前一阵子为了应付县上的路线教育大检查,咱大队四个村子都用白灰砌了一些标语墙,可大队没人能写得了这玩意儿,所以一直都空着。为这事儿,公社前两天开会,我还被点名挨批哩!这两天,麦子要开镰啦!学校也要放几天假。所以,我跟你们校长商量好啦:麦收嘛,你就不要参加了,把咱大队的这些标语牌给写一下。油漆我已经买好啦,待会儿大队会计就给你送过来,你看咋样?”

“好啊!给多长时间?”家瑞正为无心上课犯愁呢,一听这话顿时喜出望外。

“一个星期。”校长答道:“七天以后学校要开课,咱学校人手少,还离不了你呢!”

“没问题,保证按时完成任务!只是我的美术字太难看了,怕写不好。”家瑞故作谦虚地说,斜眼看了一下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只顾窃笑的槐花。

“谦虚啥呢?杨干部早就告诉我啦!说你的美术字写得可漂亮了。再说,咱大队就数你文化程度高,学问大。你不写谁写啊?”支书笑着说:

“哦,对了,咱队工作组也很重视这件事。姜队长特意让杨干部协助你一同完成这项工作。具体该咋办,你们俩商量着办,我就不管啦!”

“真的?那太好啦!杨槐花同志,请多多指教!”家瑞故意怪腔怪调地说。

槐花说:“我只是协助你,跑跑腿,打打下手而已,那敢给你这位大秀才指教呢!”说得大家都笑了。

“那就这样吧,你们俩明天就开始吧!我还有事儿,先走啦!”支书说完就和校长一起走了。

窑洞里只剩下家瑞和槐花两个人了,他俩相视一笑,同时吐了一下舌头。

“槐花,我猜这件事一定是你出的主意吧?”家瑞指着槐花说。

槐花没有正面回答他,反问道:

“哎!你这几天为啥不回家呢?”

“哦!我……这几天很忙,学生作业多,改不过来。”家瑞搪塞着。

“行啦!”槐花打断他的话:“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想啥哩?不就是为了躲着我呗!”

“哪里哪里!没有没有!”陆家瑞急忙辩解道。

“好啦!不管你是不是躲着我,反正这一次是我主动提出来给你帮忙的。至少,这七天你是躲不掉我了吧?”槐花调皮地挤了挤眼:

家瑞努着嘴喃喃地说道:

“其实,我……也……天天想回家,跟你在一起……聊天,很开心!真的!”家瑞突然变得有些结巴了。

“是吗?我以为你是讨厌我,在故意躲着我呢!”槐花开心了。

“哪能呢!我……”

这时,大队会计提着一大筒油漆、手拿着几支板笔突然推门走了进来,打断了家瑞的话。

“陆老师,这是王支书让我给你送来的!”

会计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这是工作组姜组长拟好的标语内容,你看看还需要什么吗?”

“不!不用啦!谢谢你!”家瑞连忙说道。

送走了会计,家瑞打开那张纸,上面写着:

“农业学大寨!”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

“以粮为纲,全面发展!”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

家瑞问槐花:“哎,你说,咱们先从哪个村开始写呢?”

“当然是从咱村开始呀!”槐花把“咱村”二字咬得很重。一点儿也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反正今天学校也没啥事了,我看,咱们现在就回家吧!”家瑞迫不及待地说。

“行啊!走吧!”槐花把粗黑的长辨子往后一摔,一付兴高采烈的样子。

家瑞和槐花用一根长棍抬着油漆桶离开了学校。一上路,他俩就象两只放飞的小鸟,叽叽喳喳,十分开心。

望着乐呵呵的槐花,家瑞试探着问道:“槐花,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

“支书不是给了咱们七天的时间么?其实根本就用不了那么多,顶多四天我就可以全部完成了。”

“这么快呀?”槐花有些怀疑。

“是的!一个村写一天,肯定没问题!”家瑞自信地说。

“那太好啦!”槐花高兴地叫了起来。

“槐花!有这么多时间,我想:好久没有到县城去玩了,明天正好逢集,咱俩是不是去逛逛县城?”家瑞渴望地看着槐花。

槐花歪着头想了想说:“好主意!我也好久没去过县城了,明天咱俩就去县城。”

“真的?太好啦!”家瑞喜出望外,他没想到槐花能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突然,家瑞的脑海里闪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情绪一下子跌落下来了。他叹了口气:

“唉——,我看还是算了吧!明天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为什么?”槐花停住了脚步。

“你对象不是在县城么?让他碰见咱俩在一起那多不好啊!”家瑞半开玩笑地说。

“陆家瑞!你少跟我提他!”槐花大吼一声,愤怒的目光紧紧盯着陆家瑞:“你就不是个男人!我告诉你: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别想来管我!包括他!”说完将手中的棍子往地上一扔,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路旁的地畔上。

看得出,槐花是真的生气了。她生气的样子好厉害呀!

家瑞突然意识到:他伤着槐花了。于是他走到槐花面前,蹲下身子微笑着对她说:

“瞧你,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嘛!至于让你发这么大的火么?”

槐花抬头瞥了家瑞一眼,低下了头。

家瑞看到槐花的眼睛里噙着泪水,一副很委屈的样子。于是,他的心里徒生一丝怜。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温和地说道: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啦!我跟你开玩笑呢!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伤了你的自尊心,请你原谅!”

槐花抬起头苦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发火。别介意啊!好吗?”

“不会的!咱们赶紧回家吧?”家瑞把槐花拉了起来,帮她拍掉了身上的尘土。

槐花不好意思地问道:“我刚才发火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吧?”

“不!很好看,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古代寓言故事。”

“什么寓言故事?”

“河,东,狮,吼——!”

“去你的,你真坏!”槐花扑过来用两只拳头捶打着家瑞的肩头。家瑞开心地放声大笑起来……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家瑞和槐花便一先一后地相继离开了村子。

天气晴好,又是一个艳阳天。

六月的晨风吹在脸上十分地清爽,晨风送来花香、草香和阵阵熟透的麦香,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出了村子,槐花在村口转弯处的小庙旁等着家瑞。

俩人汇合后,一起并肩走在了通往县城的山间小路上。

一路上,家瑞和槐花谈笑风生,俩人的心情都格外舒畅,脚步自然快步如飞,不到中午时分,他们就来到了县城。

小小的县城,座落在稍显宽敞的川道里。延河在县城的边缘划出了一个巨大的月牙弧状,绕城而过,将整个县城都包裹在这条弯弧之中,恰似一条玉带缠绕在县城周围。一条石板铺就的街道穿城而过,彰显着县城的古老风貌。街道两边多是早年间遗留下来的石板和木料盖成的店面,小铺子一个接一个紧紧相连,展示着这座小县城的繁华,街道上,偶尔夹杂着一些砖混结构的平房和这几年刚刚兴起的、陕北特有的“薄壳楼”,标志着时代的特征。座落在县城正中的影剧院,算是全城唯一一座最大、最现代化、最豪华的建筑物了。

此刻,四乡八镇赶集的人们从东门和西门两个方向涌入了县城,原本就不很宽敞的街道上立刻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许是好久没到县城的缘故,或许是几个月来孤独寂寞的压抑吧,一看到这么热闹的场面,家瑞和槐花都显得异常的兴奋。他们俩在人群里漫无目的的挤来挤去,一会儿朝东,一会儿朝西,旁若无人地说说笑笑,显得兴高采烈,十分活跃。

突然,家瑞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心里紧紧地攥着槐花的一只手,他不由得一怔。这时,槐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下子将手抽了回去,脸上泛出一片红晕。

这一下,家瑞和槐花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哎!家瑞!我累了,咱们歇会儿吧!”过了很久,槐花才低声开口说道。

“行!那咱们就到那边歇会儿吧!”家瑞指着影剧院门口说。

影剧院门前的台阶上已经坐了许多休息的人们。家瑞和槐花也找了块空隙坐了下来。

家瑞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奶奶特意准备的一包干馍片,递到槐花面前:

“饿了吧?吃点东西!”

槐花冲家瑞笑了笑,随手捡了两块馍片,慢慢地嚼了起来。

家瑞一边吃着膜片,一边仔细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群,这才他才发现有许多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和槐花。

坐在这里休息的人大都是老人、孩子和妇女们,家瑞和槐花坐在这样的人堆里的确挺招人眼目的。槐花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低着头慢慢地嚼着馍片,眼睛紧盯着自己的脚面。

这时,从影剧院里头隐约传出了一阵音乐声。家瑞灵机一动:

“哎!槐花,咱们去看场电影好不好?”

“好啊!”槐花一下子来了兴致。

家瑞和杨槐花摸着黑进了剧院,选择了后排没人的座位坐了下来。

电影已经演了一半。

剧院里的观众很少,大多是一些年轻人和半大孩子。

银幕上;一位俊秀的姑娘正背着一个小药箱,赤着双脚在田埂上行走着。一看这个场景家瑞就知道这是电影《春苗》,不知看了多少遍了,他的心里略略感到有些失望。然而槐花却似乎对电影饶有兴致,眼睛紧盯着银幕,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也许是对电影感到乏味,也许是连日来潜心写作的缘故,再加上又跑了大半天的路,家瑞终于感到有些累了,于是,便仰靠在座椅上渐渐地打起盹来了……

恍惚之中,家瑞忽然感到一丝清新的气息从他的脸上拂过,睁眼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头靠在了槐花的肩膀上咪咪糊糊地睡着了,手心里还捏着她的一只手。

家瑞赶忙惶恐地松开了她的手,坐直了身子,不好意思地瞟了她一眼。

槐花若无其事地侧歪着头,抿嘴儿冲着家瑞甜甜一笑:

“睡醒啦?看把你累成啥了,都打起呼噜来了。”

“不好意思,这几个晚上写东西,睡得太晚了!”家瑞解嘲地说。

“那就靠着我再睡一会儿吧!”槐花的语调里充满了关爱。

“我……我已经……睡醒了.”家瑞慌乱地回答。

槐花没再说什么,转过头去继续看她的电影。

家瑞把头慢慢地靠在槐花的肩上,借助银屏反射的光亮,偷偷地窥视着槐花:只见她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一只纤手托着香腮,全神贯注地盯着银幕,眼睛里透出端庄、安详的神情,宛若一尊精美的雕像,展露出一种古典美女的风姿神韵。啊!真是美极了!那一刻,家瑞怦然心动,萌生了想亲吻她的念头。

此时的槐花似乎感觉到了家瑞的意图,她回过头来看着家瑞,微微眯着眼睛,撅起红润的嘴唇,眼睛里饱含着深情的期待,等待着那个幸福的时刻来临……

两颗炙热的心跳动得越来越快,呼吸也急促起来……

然而,家瑞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亲吻她,他的深情一下子沮丧起来。

槐花长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继续看她的电影,再也没有回头。

家瑞把手慢慢地伸进挎包里,摸了摸里面的那块红纱巾(这是刚才逛商店的时候,家瑞趁槐花不注意时偷偷买的)。此刻,他手里攥着那块红纱巾,总也没有勇气把它拿出来,心里头一阵骚动、紧张和不安……

说实话,自打与槐花接触以来,家瑞第一次被一个异性深深地所吸引住了。这段日子里,家瑞的心里时不时地就会涌起一阵阵的热潮,他常常被这股热潮烧灼得口干舌燥,寝食难安。家瑞知道,他已经喜欢上了槐花.虽然他和她认识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俩人从来就没有感到过陌生,好像他们前世就认识似地。

当然,家瑞有的时候也常常会感到沮丧和懊恼,原因有两个:一是槐花的年龄比我要大两岁,这让他的心里稍稍感到有些遗憾,因为在那个传统观念占主导的年代,这是一个令人十分头疼的大问题。更主要的一点,槐花的父亲在去世前,将女儿当面许配给了他朋友的的儿子作媳妇,并再三叮嘱槐花,终身不得违背他的意愿。随后的三年,正是这位公社书记全力资助槐花读到高中毕业。就连这次槐花能到“路线教育工作组”,也一定是她的这位未来的老公公的暗箱操作吧!因为这些原由,家瑞的内心常常充满了矛盾,有时还会觉得自己很龌龊,也很自卑。有时,家瑞也提醒自己不要跟槐花交往过甚,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是,每当一见到槐花,一切似乎都是枉然。家瑞被槐花的美貌大方、娴淑优雅的言谈举止所打动、所打动。特别是当槐花冲他妩媚地一笑,立刻让他感到浑身酥软,有一种沁心的甜蜜和温馨。

家瑞最终还是没有把那条红纱巾送给槐花。他的内心太矛盾、太缺乏勇气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家瑞和槐花出了城,一同沿着两山之间那条狭长的小路向大山深处的那个小小的村庄走去。一路上行人稀少,他们俩大概是出城最晚的人了吧!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一钩弯月悄悄地爬上了山头,小路傍着小溪蜿蜒地伸向大山的深处,小溪里的蛙鸣此起彼伏,声声悦耳……好恬静的夜晚啊!与白日里的嘈杂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家瑞和槐花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彼此挨得很近,近得家瑞都能闻到从槐花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女性特有的气息。

槐花一句话也不说,白天那种兴高采烈的样子和以往那种快嘴利舌语气不见了,她显得很安静,很疲惫,只顾埋头走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们来到了坝梁上。家瑞提出休息一下,槐花便同意了。

家瑞在路边拔了几棵蒿草铺在了坝梁上,俩人就并排坐了下来。

坝滩里一马平川,满滩的玉米苗子在月光下显得黑乌乌的,随风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排洪口流出的溪水发出了叮叮咚咚的流水声;远处的蛙鸣渲染了夏夜的躁动。除此而外,四周一片寂静。

槐花两肘顶在双膝上,双手托住下颌,眼睛眺望着坝滩的远处,若有所思。

“槐花,你想什么呢?”家瑞终于沉不住气了。

“也没想什么,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下子觉得心情不好了!”槐花淡淡地说。

“怎么啦?是不是累了?哦!不会是因为我吧?”家瑞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不不!跟你没关系。我只是觉得有一种乐极生悲感觉。”槐花连忙辩解道。

“怎么讲?”家瑞觉得好奇。

“唉——!”槐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说真的,今天是我这一生当中最快乐、最开心的一天!我觉得自己就象一只自由欢快的小鸟,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好开心哪!这一天过得可真快呀!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当我俩走出县城的时候,我一下子感觉到这种快乐来去匆匆,实在是太短暂了。我不知道今后还会有这样的快乐时光吗?”槐花的语调里充满了留恋和伤感。

“这有何难?如果你真的感到很开心,以后咱们抽时间常来不就行了嘛!”家瑞慷慨地说。

“没这么简单吧?你会不顾一切地经常跟我在一起?我想你做不到吧?”槐花的话里带着尖刻。

这一问,还真的让家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其实,你心里怎样想的我很清楚。我想问你一句:你喜欢我么?”槐花突然这样问道。

“我……我……”家瑞猝不及防,语无伦次。

没等家瑞回答,槐花接着说:“我知道,其实你还是挺喜欢我的,但是你不敢!你的心里有两个最大的顾虑:第一,你嫌我比你大两岁,怕别人说你闲话;第二,你觉得我已经是许配人家的人了,你怕遭别人非议,对你今后的前途不利。对吧?所以说,你就是真的喜欢我你也不敢承认。我说的对吗?”说完她轻轻一笑。

好家伙!家瑞没想到槐花对他给分析得如此透彻,他简直无言以对了。

半晌,家瑞才壮着胆子问道:“那么……你……喜欢我么?”

“不知道!也许……喜欢吧!”

“为什么?”

“因为我也和你一样,有顾虑也有矛盾。说实话,第一次见到你,我觉得我们俩就象林黛玉见到了贾宝玉一样,有一种前世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天晚上回家的路上,当你在夜色中拉起我的手时,我对你的爱意便在心中涌起。从那以后,我就特别喜欢和你在一起,可我又不能不考虑你的感受。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可是你不敢,或是你现在不想。所以,这些日子我很痛苦,我经常胡思乱想,整夜的睡不好觉,身心很感到疲惫。这些天你没有回家,我心里为你感到特别难过。我知道你是在有意回避我。疏远我,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非常委屈,晚上躺在被窝里一个人在偷偷地抹眼泪。”

槐花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她也不去管它,继续说道:

“这几天,我特别想见你,想跟你说说心里的苦闷,想和你好好地谈谈,更想和你好好地呆上几天,这样,我的心里就会踏实了。所以,我绞尽脑汁想到了写标语这档子事儿,这样我至少能和你待上这么几天,以后,我的心里也就知足了……!”说罢,抹起了眼泪。

听了槐花的一番话,家瑞感到有些震撼了,也有些许的愧疚,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那么……你就……不爱他么?”家瑞憋到后来也不知咋就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槐花回过头瞥了家瑞一眼,语气坚定地说:“不爱!说实话:真的!一点儿也爱不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呢?”家瑞追问道。

“唉!谈何容易呀!”

槐花长长地吐了口气,缓缓地说道:“我父亲在临死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为我和他订下了娃娃亲,我虽然当时还很小,但是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是看到父亲那充满哀求的目光,我只好含泪点头答应了。为了这件事我不知背着父亲跑到母亲的坟前哭了多少回,流了多少泪……”

槐花哽咽了,泪水又夺眶而出。

家瑞怜惜地搂住了槐花的肩膀,让槐花把头靠在了自己的肩头。他清晰地感觉到槐花的身子在抽搐着、颤抖着。

“那,你们以后经常来往吗?”此刻,家瑞很想知道他们之间的一切。

槐花渐渐地平静下来说:“我高中毕业以后,他起初几乎每个星期都来我们家,可我对他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当他一来到我们家,我就找借口和理由躲出去了,甚至连他父亲我都躲着。后来,他就不大常来了。但是他说过:不管怎样,我都是他的人,他是绝不会放过我的。为这事,我还常常埋怨我的父亲。说实话,我也算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也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可是,我的父亲却将我的一切都葬送了。在病入膏肓、即将离世的父亲面前,我可是一点儿反抗的勇气也没有啊!”

“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为什么不试着和他沟通,慢慢地培养感情呢?说不定在他的身上也许能找到你所喜欢的的某些方面”家瑞拍拍她的肩膀说。

“我也这么想过,也努力过,但是没用。”

“为什么?”家瑞问道。

槐花撩了一下自己的发海,然后继续说道:“他这个人特别工于心计,平时说话很少,但脑子里不知他整天在想些什么,我根本就猜不透。对于我的爱好和感受,他从来都是用一种说教的口气指责我。你说让我怎么跟他沟通、怎么了解他呢?久而久之,我对他就越来越反感、越来越讨厌了。如今,我终于明白跟他交往下去,我今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了。这些,想起来我都有一种后怕……!“

“哦!是这样啊……”

家瑞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了。他摆弄着槐花垂在背后的两条粗长的大辫子,用一种近乎长者的语气对她说:

“槐花!别难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就应该跟他和他的父母早点儿摊牌,尽快地解除这种关系。这是关乎到你自己一生幸福的大事,应该不顾一切地拿出勇气来,掌握自己的命运,大胆地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寻求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份爱。听见没有?槐花!现在这样做一切还来得及,你还年轻,一切都可以从头做起!”

家瑞越说越激动,甚至于忘了自己所处的地位和身份。

听到这番话,槐花的眼里喷射出一股灼人的火焰,她激动地一把攥住了家瑞的手,两眼紧紧地盯着他说:“家瑞!你说的这些都是真话?”

家瑞心里感到一阵发虚:

“是……是……是真话……”

月光下,家瑞看到槐花眼神渐渐地黯淡了,然后,她冷冷地一笑,失望地慢慢松开了他的手,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语气喃喃地说:

“我明白啦!你仅仅因为同情和怜悯才这样做的,对吧?你是为了安慰我才说的这番话,是吧?谢谢你!我不需要这个。其实,这种事搁到谁的身上都一样,算了吧,我认命啦,听天由命吧……”说着,槐花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涌了出来。

从槐花的眼睛里家瑞看到了绝望和哀怨,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低着头不停地搓着自己的手心。一阵心酸过后让他的眼睛也有些潮湿了。

许久许久,槐花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下来。

家瑞试图打破这种僵局,说道:“难道你就这样甘心了吗?”

槐花黯然一笑:“我不能对不起我死去的父亲啊!”说罢,她毅然地擦一把眼泪,站起身径直朝前走了。

家瑞尾随在槐花的身后,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此刻,他感到槐花的身躯是那么的瘦弱、纤小。家瑞的心中感到一种无比的悲哀和凄凉,同时他也为自己的懦弱和胆小而感到羞愧,他突然觉得自己更是那么的渺小......

一路上,家瑞都跟在槐花的身后走着,内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谴责。他想追上去表白对她的爱恋,可就是没有丝毫的勇气。

月光下的小路,在黑黑的夜幕下跌宕起伏、曲折蜿蜒地一直向前盘伸着。

家瑞和槐花就这样在月色下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始终一言不发,俩人都心情都极度低落,满脸愁容。白日里拥有的欢乐和开心此时早已荡然无存了。

回到家的时候,奶奶窑里还亮着昏黄的灯光……

俗话说:六月六,麦熟透,新面馍馍熬羊肉!

麦收结束的那一天,正好是农历六月初六。

恰好在这一天,家瑞和槐花也完成了写标语的任务,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奶奶家。

其实,在家瑞和槐花串村走寨写标语的那几天当中,他们两人还是很开心的。进城的那天晚上过后,他们俩就也没有再提起过那个话题,而且两人都在有意识地回避着那个不愉快的话题。虽然他们俩在一起时依然海阔天空,无所不谈,总有拉不完的话题,也常常为一些琐碎小事争得面红耳赤,但双方都绝口不再提及那件事情了。所以,他们俩这几天来待在一起,一直都相安无事,过得也算愉快吧!

每天早晨一吃过饭,家瑞和槐花便抬着油漆桶向邻村走去,晚上总是很晚才双双归来。虽然很辛苦、很劳累,俩人还是过得很愉快、很开心。毕竟,他们和自己喜欢的人无拘无束地待在一起了。

这些天来,家瑞和杨槐花出双入对,村子里已经有些闲言碎语在传播了。家瑞想:槐花听了这些传言一定会很生气的,谁知当他把这些告诉槐花的时候,她竟然开心地哈哈大笑,满脸不在乎,甚至颇有几分有些得意,她大方地说:

“没有闲话那才叫不正常呢!你说对不?咱俩应该再给他们创造几段精彩的故事,要不然在这闭塞的山村里,你让她们说啥呢?”

说完,她便咯咯地笑个不停……

家瑞深深地感觉到,槐花对他是越来越好、越来越热情了,对他的关怀无微不至,有时近乎于大胆。槐花竟敢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他擦去脸上的汗珠,为他拍去身上的尘土。当有人开他俩玩笑的时候,她非但不生气,还总是故意顺着他们的话题夸张地渲染一番,弄得家瑞十分尴尬,而槐花却若无其事地跟没事儿人一样。

有一天中午,在塬上杨庄写完标语后,队长将家瑞和槐花的午饭安排在一位孤寡老人家里。

吃饭的时候,老太太一个劲儿地盯着他俩看,得陆家瑞都不好意思、手足无措了。

老太太颤颤悠悠地说:“都是一样的爹妈,一样的生孩子,瞧这俩孩子,人家爹妈不知道是咋生的?长得跟金童玉女似的,多好看呀!将来呀,你们俩生出来的孩子一定会更漂亮啦!”

槐花扑嗤一下将吃到嘴里的饭喷了出来,立刻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己。

笑过之后,槐花一本正经地对老太太说:“老奶奶,那我俩将来生一大堆孩子出来,然后挑两个送给您老当孙子,为你养老送终,您说好不好?”说完还得意地瞟了家瑞一眼。

“那敢情好啊,就怕我没这个福气哟!老啦!就怕赶不上喽!”老太太笑呵呵地说。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把个家瑞闹了个面红耳赤,而槐花却是满脸的得意洋洋。

晚上,一回到奶奶家,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子炖羊肉的清香味道。

家瑞突然想起了那句在陕北人人耳熟能详的俗语:六月六,麦熟透,新面馍馍熬羊肉。

“奶奶,哪来的羊肉啊?”家瑞贪婪地用手抓起一块羊肉就往嘴里送。

“是大队支书派人捎来的,说是特意慰劳你和槐花的。羊肉我已经炖好啦,我再弄俩菜,饭就做好了,你俩快去洗洗吧,大锅里有热水,自己去舀。”奶奶一边忙碌着一边说。

等家瑞和槐花洗漱完毕,奶奶也将饭菜摆在了炕上。

嚯!还挺丰盛的:除了用新麦面蒸出的雪白的大花卷和炖羊肉以外,另外还有韭菜炒鸡蛋、凉拌水萝卜、蒜泥黄瓜和油泼干咸菜四道菜。

“哇!奶奶!今天是啥好日子,弄这么多好吃的?看着就挺馋人的!”槐花用十分夸张的口气叫着。家瑞知道:她又是在讨奶奶的好呢!

“今儿是六月六,是新麦入仓、喜获丰收的日子。一大早,我就磨了点新麦子,好让你们这两个馋猫尝尝鲜儿。”

奶奶说着,还从从柜子里翻出一瓶酒来递给家瑞:“这是你爸爸过年时给我买的,我没舍得喝。今天过节,你俩就把它喝了吧!”

家瑞说:“我又不大喝酒,再说我一个人喝酒也没什么意思,还是留下来招待客人吧!”

“来!我陪你喝!”槐花从家瑞手中夺过酒瓶说。

“你?你也会喝酒?”家瑞诧异地问道。

“不会学呗,这有啥难的?”槐花说着拧开了瓶盖,斟满了三个酒杯,然后端起一杯递到奶奶面前:

“奶奶,我敬您老一杯,祝你老人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奶奶接过酒杯笑着说:“瞧这丫头,就是嘴甜。我喝不了酒,只喝一杯,你俩慢慢喝吧!”

“不行!奶奶!我也得敬您一杯!”家瑞也端起了酒杯。

“好好好!再喝你的一杯!”奶奶接过酒杯把酒喝干了。

槐花又斟满了两杯酒,端起一杯递给了家瑞,自己也端了一杯,神色庄重、两目含情地望着家瑞:

“这是我今生今世第一次跟一个男人喝酒,希望你永远不要忘了这杯酒。来!干!”说完一仰头把酒喝了下去。

“我一定终生记住这杯酒!”家瑞有些激动,也一仰头将酒倒入了口中。

然后,三个人便一边吃一边聊了起来,气氛十分融洽。

槐花一个劲儿地催着家瑞碰杯,喝的很猛。

几杯下肚,家瑞便感到浑身燥热难耐,胸中热血沸腾。再看看槐花,脸上被酒精烧得红红的,白里透着粉色,再加上她身上粉色衣服的映衬,使她整个人就象盛开着的一树粉嫩、鲜艳的桃花似的,十分地妩媚娇艳。

看着槐花此时此刻如此动人的神态,家瑞不禁随口吟了一句被他篡改了的唐诗:

“今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槐花听了先是一怔,然后明白了他的寓意,也端起酒杯应了一句:

“人面应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家瑞和槐花相视一笑,共举酒杯,一饮而尽。

奶奶不解地看看他俩说:“两个憨蛋娃儿,吃饭还斗嘴哩!”

其实,家瑞和槐花都知道,奶奶根本就没听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奶奶从炕上一边往下出溜一边说:

“你们俩慢慢吃吧!我已经吃饱了,还要喂猪呢!”奶奶走出了窑洞。

“你,还能喝吗?”家瑞关切地问槐花。”

“你呢?还敢不敢喝了?”槐花反问道,眼神里是一种挑衅。

“有啥不敢的!男人还怕个女人?”家瑞一股豪情冲顶,端起酒杯:

“来!喝!”

俩人就这样一杯接一杯地碰着、喝着,一会儿工夫,就把一瓶酒喝了个底朝天。

“哎!咋样?我还行吧?”槐花歪着脑袋问家瑞,一副顽皮的样子。

“行!行!我算是服了,我喝不过你!”

槐花温情地注视着家瑞:“其实,我真的是第一次喝酒,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喝这么多酒……”

槐花的两个脸颊被烈酒烧得如同两片绯红的红霞,醉眼朦胧中,她更透出了一种摄人魂魄的美,十分迷人。

家瑞的心里产生了一阵骚动,在酒精的作用下终于憋足了勇气,一把拉住槐花的手,急切地对她说:

“槐花!我今天特开心!真的!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酒,而且又是和一个我喜欢的、美丽漂亮的女孩子一起喝酒,我真的好开心啊!我想: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忘掉咱们在一起喝酒的这次经历。真的!你相信吗?”家瑞显得很激动也很真诚。

“我相信!”槐花的眼睛里闪着亮光,仰着脸热辣辣地盯着陆家瑞:

“那!为什么我们俩就不能像今天这样一辈子都能在一起喝酒呢?家瑞!我愿意陪你喝一辈子酒!你愿意吗?”

“这……这……”家瑞被槐花这火辣辣的直白吓得手足无措,不只该怎样回答了。

“咋啦?不愿意吗?“槐花步步紧逼,目光里充满了热切的期待。

“槐花!我……你……是不是,酒喝多了?你……冷静一下,我……”家瑞一时间显得很狼狈,有些语无伦次了。

槐花吃惊地看着家瑞,似乎不认识他了。突然,她猛地一下推开家瑞:厉声说道:

“哼!陆家瑞!我知道你喜欢我!可你为什么就是不敢承认!你是个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的伪君子!为什么连句真话都不敢说?陆家瑞!今天,我坦率地告诉你:我,爱,你!我什么也不怕啦!”

槐花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大喊一声:“陆家瑞!你是个懦夫!伪君子!”然后转身一拉门冲了出去。

家瑞懵了,彻底的懵了!

这一声重重的甩门声,让家瑞的心为之一颤。他不知道自己是被这一下击懵了还是烧酒喝多了,脑子昏昏沉沉,浑身燥热难耐。只是呆呆地、傻傻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家瑞强打着精神,拖着沉重的双腿,来到了硷畔上。

路过槐花窑门前时,家瑞停下脚步看着她屋里亮着的灯光,想起她刚才声色俱厉地说过的话,他没敢再象往常那样去敲她的门。

村子里非常宁静,有几户人家还亮着隐约的灯光。硷畔下,小溪的水声清晰可辨,几声蛙鸣,几声犬吠,这些都给这个恬静的小山村增添了几分生气。

家瑞站在硷畔上,眺望着远方狭长的天空,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懦夫!”,“伪君子!”这两个词如同轰雷一样交叠着在他的耳畔响起,把他炸得浑身瘫软、四肢无力。他的心情糟透了。

虽然是夏季,但是,山沟里的夜晚还是很有些微微凉意。一阵清风吹来,家瑞不禁打了个冷战,他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只纤细的小手在家瑞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是槐花。

“刚才路过我门口时为什么不进来呢?是不是真的生我气了?”槐花喃喃地说。

“怎么会呢?没有!”家瑞淡淡地一笑。

“刚才我有点激动,说话太过份了,你不要见怪啊!”槐花低着头说,好象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家瑞的心一下子又软了下来,心中的憋屈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装作没事人儿似地:

“没啥!我才不会跟你一般见识呢!”

其实,刚才家瑞还在为槐花骂他的话而感到伤心呢!唉!他觉得自己也太没出息了。

槐花坐在碾盘上,然后招呼家瑞坐在了她的旁边。

家瑞关切地问道:“槐花!咋样?没喝多吧?”

槐花苦笑了一下:“你大概以为我是喝多了才说醉话吧?其实我清醒的很。这点酒对我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月光下,家瑞看到槐花的眼圈红红的,猜想她一定在窑里哭了很久。

“咋不说话呢?平时不是很能说的么,被我吓着了吧?”槐花微笑着说。

槐花这么一问,反而使家瑞更加说不出话来了。

“对不起,今天我太冲动了,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你别见怪!”槐花很诚恳。

“不不不!没有,我……”

“行啦!你听我说!”槐花打断了家瑞的话,用手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头发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的条件各方面都比我好,你不会在农村待一辈子的,一定会远走高飞的。而我是一个农村姑娘,将来能能走出农村还不一定呢!更何况,将来一定会有许多好姑娘喜欢你的,你也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听我说!这几个月来,你我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我想入非非而已,把一切都幻想得那么美好。特别是今天,我一激动,更是把现实忘得一干二净了。我知道我有点儿失态,说话过份了,请你不要见怪,更不要计较。一切都是我的错。”槐花说到这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家瑞连忙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其实,你今天能这么坦率地告诉我这么多,我确实很感动。槐花!你是个好姑娘、好女人。说句心里话,我也是的的确确打心眼里喜欢你的!当初我回到农村的时候,待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孤独、寂寞、痛苦、徘徊常常困扰着我,使我觉得生活是那样的枯躁和乏味,天天度日如年。自从你来到了这里,给我带来了许多幸福和欢乐,让我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充满了欢乐。几个月来,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确实很开心。

“可是目前你我的工作、前程都还没有着落,还需要我们去等待机会、寻找机遇。我想,你大概也不愿意一辈子就这样待在农村吧?所以,我认为暂时我们还不应该谈论这些事吧?再说,我今年才十八岁,年龄还太小,没有任何的生活经验,更不懂爱情,我害怕将来你我各奔东西,根本就到不了一起,那样,对你的伤害就会更大、更深。所以,我们还是要严肃认真地考虑好这件事儿。等以后我们的工作、事业都相对稳定下来之后再说吧!槐花!你说对吗?”

家瑞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回头发现槐花正忽闪着两只大眼睛听得十分认真。

家瑞长长地吐口气继续说道:

“未来是个什么样子,我们谁也说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两年以后,将来即使我上不了大学,最起码也应该有一稳定的工作。反过来说,假如让我一辈子当一名挣工分而又被人瞧不起的乡村教师,我绝不干!你会吗?”

“我当然也不会的!”槐花也叹了一口气说;“可我跟你不一样,至少你可以等你爸他们单位招工,而我呢?一个农村姑娘,将来能去什么地方,谁也说不准哪!你我的条件不一样啊!”

槐花的神情黯然了。

家瑞爱怜地搂住了槐花的肩膀,轻轻地抚摩着。

槐花如同一只乖顺的小绵羊,顺势轻轻地靠在家瑞的手臂上,家瑞感觉到她的肩膀在微微地抖动。

“你冷吗?”陆家瑞关切地问她。

“不!不冷!”槐花转过脸来充满深情地望着陆家瑞:“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家瑞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今后我们还是好朋友吧?”槐花近乎祈求地问。

家瑞轻轻地点点头,十分庄重地说:

“是!永远都是!”

槐花如释地嘘了一口气,将头靠在了家瑞的肩上,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家瑞此刻抚摸着槐花的肩膀,心里却在暗暗地流泪:这么好的姑娘,自己却因为身后那些摸不着边际的所谓“未来”而不能大胆地、尽情地去爱她,不能给她幸福和欢乐,而是一次又一次地让她的梦幻破灭,一次次地让她失望,这对她是多么大的伤害啊!此刻,家瑞觉得自己的确很猥琐、很龌龊。年纪轻轻却被传统的观念和顽固的理智牢牢地禁锢着,紧紧地束缚着。这一刻,家瑞的心里感到一种被人欺凌后的委屈,委屈得直想哭!

而此刻槐花却依偎在家瑞的怀里,微微地闭着眼睛,享受着片刻被人呵护的温馨与浪漫。

那一夜,家瑞和槐花就这样依偎着坐了很久很久,两人的绵绵细语如同硷畔下那条涓涓小溪,流淌得很长很长,很远很远……

这真的是一个多事儿之秋。

时间仅仅才过去了几个月,可是留在记忆中的那一连串事件却是接二连三地震撼着人们的心灵:震惊世界的唐山大地震;毛泽东和朱德相继去世;那四位臭名昭著的“伙计”的被拘押……,这桩桩件件在中国历史上留下深深痕迹的事件简直让人回不过味儿来。醒悟过来以后,才让人真正领略到我们的的确确是经历了一场空前的劫难。

自六月六那个夜晚之后,家瑞便再也没有见到过槐花。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第二天,家瑞刚到学校就接到父亲捎来的话,让他立刻跟随父亲去陪病重的伯父到省城看病,务必于当日赶回家中,次日就要出发去省城。于是,家瑞收拾好东西,匆匆忙忙地给槐花写了一封短信,将情况加以说明。然后找来同村的一个学生,托他把信亲手交给槐花。当天下午,家瑞就背着仅有的一点儿行装离开了学校,回到了油矿他父母的的家中。

回家后的第二天,家瑞便和父亲一起带着伯父到省城去看病了,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

从省城回来以后,家瑞就住在油矿父母家。

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正当家瑞打算回农村老家去见杨槐花的时候,公社教育专干来到陆家瑞家来通知他:为了加强公社重点学校的教学力量,调家瑞到地处油矿附近川道上的一个村子里的一个大学校去当教师。

家瑞一听,当然很乐意接受这份美差啦!因为这个村子地处油矿和县城之间的川道上,交通十分便利,自然条件很优越,再加上该村是全县有名的富裕村,村里的学校也是公社创办的重点学校,这个学校的教学设施、教师的生活待遇都非常好。更重要的是家瑞从此就等于走出了山沟沟,摆脱了那种孤独、寂寞的凄惨境地。所以,家瑞很爽快地答应了。”

几天后,学校开学了,家瑞便来到了这所新的学校。

这里的条件与家瑞老家的那个山村小学比起来,那可真是天壤之别呀:两排混砖结构的平房整洁明亮,住校教师每人一间宿舍兼办公室,还有专门的教室灶,生活待遇也比以前好得多了。

在这里工作,陆家瑞的性情、生活都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心情也渐渐地好了起来。也就是这段时间里,家瑞潜心写作,他的那部小说也顺利的完稿了,而且一家出版社也有了出版意向,目前正在协商之中。

在新的学校里,家瑞日子过得很充实,时间也过得很快,一晃三个多月就过去了。

三个月来,家瑞的虽然过得快乐、充实了,但是,每当闲暇的时侯,槐花的影子就会常常浮现在他的眼前:黝黑粗长的辫子,白皙漂亮的脸蛋,微笑的神态,水汪汪的眼睛。然而,最让家瑞难以忘怀的,还是最后那一个夜晚,槐花那双充满期盼、哀怨、和饱含着浓浓深情的眼神。每每想起那个眼神,家瑞的心里就会感到隐隐作痛,充满爱怜的思念。

在分离的这段日子里,家瑞才真正搞明白:其实,他还是真的很想槐花,也很爱她……于是,家瑞决心一放假就回去看看槐花。

机会终于来啦!

那一年的年底,油矿开始内部招收子弟,家瑞和他同级同学们差不多都榜上有名。这件事儿真是让人喜出望外。从现在开始,意味着家瑞就要真正的离开农村,开始一种全新的人生之旅。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什么远大的理想呀,伟大的事业呀,对于家瑞这一代年轻人来说,无异于水月雾花一样,但是,拥有一份固定的工作、稳定的收入乃是人人都十分向往的事情!

这一天,家瑞又骑着父亲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沿着熟悉的山间小路,赶回农村老家去办理粮户迁移手续。

虽然是隆冬季节,寒风凛冽,两山间的背洼上还积着尚未融化的白雪,但家瑞的心里却是揣着一团火,归心似箭啊!家瑞急迫地想尽快见到几个月来牵肠挂肚、日思夜想的槐花他把车子蹬得飞快,就连一些上坡路他也是卯足了力气一冲而上……

回到家,陆家瑞一跨进院门,一盆冷水便浇到了他的头上:槐花居住的那孔窑洞门上挂着一把铁锁。

家瑞心里顿时涌出几分惆怅,十分茫然,心情一下子跌倒冰窖里一样,冰凉冰凉的……

奶奶听说家瑞有了正式工作,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连忙张罗着要为他做好吃的,嘴里还不停地问这问那。

好不容易家瑞才有了说话的机会,他问奶奶:槐花到哪里去了?

奶奶说:“早上走的时候,说是到前庄学校开会去啦,大概过了晌午就回来。哦!对了,自打你走后,槐花就经常打问你,说你把她给忘了。你咋一走就再也不回来啦?你这孩子,不管你走到哪里也应该给人家闺女写信告诉一声嘛!害得槐花经常一个人掉眼泪。”

“奶奶,我忙嘛!”家瑞在为辩解道。

“忙?再忙,那能占你多长时间啊?我说你这小子,槐花可是个天底下少有的好姑娘啊!你走后她对我照顾得可好啦!哎!我说家瑞啊!我看你跟槐花是天生的一对儿,如今你也是有工作的人了,依我看呀,干脆!你就把槐花娶回家吧!这样,奶奶死了也就闭眼啦!”

“奶奶!瞧您说的这是啥呀?人家槐花姑娘可是有主的人啦!”

“啥!你说啥!槐花有主啦?我咋不知道呢?”奶奶惊讶地问。

见奶奶不相信,家瑞就把槐花她爸临终托婚的事告诉了奶奶。奶奶一听直摇头:

“可惜呀!可惜了啊!多好的姑娘啊!唉——”奶奶遗憾地叹息着。

此刻,家瑞无心奶奶的唠叨,他的心却早已飞到了前沟的学校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来到门口又突然停了下来。凭直觉,家瑞意识到:一定是槐花!

家瑞赶忙拉开了房门,门口站着的正是槐花。

只见槐花额头上沁着晶莹的汗珠,胸脯一起一伏,脸上红扑扑的。家瑞一看就知道她是一路小跑着回来的。

家瑞强抑着内心的激动,微笑着迎了出去:“槐花!不是说你下午才能回来吗?会开完了么。”

“我中途出来上厕所,听学生们说见你骑车进沟了,于是我就请了个假,赶忙跑回来了。”

家瑞有些感动了。他不知到说什么才好,赶紧把槐花让进了家门。

奶奶看到槐花气喘吁吁的样子笑着说:

“你就不能走慢点?看把你给累的。家瑞还准备到村口去接你哩!”

“奶奶,你——!”槐花的脸更加绯红了。

奶奶端来一缸子白糖水,递到槐花的手中:“这下你该放心了吧?我说过我孙子不会丢的,这不是回来了吗?”

“奶奶——!”槐花更加不好意思了。

“好,好,你们说吧,我不说了。奶奶给你们做饭去。”奶奶颠着小脚走出了院子。

直到这时,家瑞才敢正眼看着槐花:她瘦了,也黑了。往日梳理得整齐光亮的那双大辫子有些松乱,明亮的眼睛里也隐约透出几分憔悴和淡淡的忧伤……

这一刻,家瑞的心里觉得有些自责。他拉起槐花的手轻轻地抚摩着,关切地问道:“你……,现在还好吗?”

槐花的眼圈红了,说:“你突然间就消失了,好象人间蒸发了一样,让我找得好苦啊!”说着眼泪就象断线的珠子似的滚了下来。

家瑞给槐花擦着眼泪说:“事情紧迫,我来不及跟你打招呼啊!我不是还给你捎了一封信么?”

“可你走后就再也没给我写信呀!我到处打听你的下落,到处去找你。我还去过你们家,也去过你们学校,都说你不在,我又不敢多问,只好回来了。”槐花一脸的委屈。

家瑞这才想起:妈妈和校长都说起过:有一位漂亮姑娘来找过他。当时,他没在意,就老往女同学身上猜,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槐花啊!唉!家瑞后悔地直拍脑门儿。

家瑞着实被槐花的多情感动了。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一把将槐花揽在了怀里,搂得紧紧地,生怕她给跑了似地。

槐花将头伏在家瑞的肩膀上抽泣着,一只手在他的胸前轻轻地连连捶打着。槐花长时间的情感压抑这一刻终于火山般的爆发出来了……

陆家瑞眼噙着泪水,任由她的捶打,他知道槐花这几个月来心里憋着太多的委屈,她一定过得很苦很苦:苦苦的思念,苦苦的等待,苦苦的寻找,苦苦的期盼……总之,苦不堪言哪!

家瑞轻轻地抚摩着槐花的头,嘴里喃喃地说着:“槐花,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槐花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家瑞就这样抱着槐花,任由她尽情地哭泣,尽情地发泄。

过了好长时间,槐花的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这时她才发现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就躲出去了。

槐花仰起脸,仔细地审视着家瑞的脸,眼睛里满包含深情和爱怜。

家瑞被槐花的温柔和激情所感染,浑身感到燥热难耐、热血沸腾,一股难耐的冲动陡然升起,于是,他将自己的嘴唇凑向了槐花滚烫的嘴唇,于是,两个渴盼已久的双唇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这时,门外响起了奶奶的咳嗽声。家瑞和槐花赶紧松开了手,他俩尴尬地相视一笑,立刻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奶奶推门走了进来。

槐花赶紧迎了上去:“奶奶!我来帮你做饭吧!”

“不用!我自己慢慢来,你们两个拉话去吧!”

槐花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家瑞,他点了点头,然后俩人就坐在了炕沿上。

家瑞慢慢地把他这几个月来的行踪去向、教学情况、生活状况等一一向槐花作了详细的讲述。槐花就像一个专心致志听讲的小学生,仰着脸盯着陆家瑞的脸一刻也不离开,听得非常认真,生怕露掉了什么似地。

最后,家瑞告诉了槐花他这次回来的目的。

槐花高兴地说:“真的!太好啦!你可终于熬出了头啦!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是啊,总算是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吧,至少不会再在这偏僻的小山沟里混日子、熬光景了。”家瑞如释重负地感叹道:“嗨!谁知道是好是坏,前途未卜啊!”

这时,奶奶端上了碗筷,饭已经做好了。

这是家瑞平时最爱吃的葱花泼汤荷包蛋面条。

吃饭的时候,家瑞发现槐花不时地用她那毛茸茸的眼睛瞟着我,好象看不够似的。他深切地感受到槐花的眼眼睛里流露出她对自己那种真挚的、赤诚的、无邪的爱意,可是,每当家瑞送去大胆的目光去接收她那爱的信息时,槐花总是躲闪地低下头,慢慢地吸吮着碗里的面条。

吃过饭以后,帮奶奶收拾完毕,家瑞和槐花先后来到了她居住的窑洞里。

当家瑞推门走进屋子的那一霎那,槐花便扑上来一把抱住了他。于是,他们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两颗期盼已久的心便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家瑞和杨槐花把在内心积压了很久的爱恋、思念、渴望和热情统统汇集在了这紧紧的拥抱之中。

家瑞用双手捧起槐花漂亮的脸蛋儿,轻轻地抚摩着,仔细地端详着。就是这张面孔,让他朝思暮想、魂牵梦绕;就是这双撕心扯肺、勾魂摄魄的眼睛。

家瑞心里一阵骚动,颤巍巍地低下头将嘴紧紧地贴在了她槐花的唇上,久久地不肯松开……

槐花微微张开柔润的嘴唇,迎接着渴盼已久的滋润,浑身颤巍巍的不停地抖动:她太激动了……

过了很久,槐花轻轻地推开了家瑞的双手,温顺地把她滚烫的小脸轻轻地贴在了他的胸口,激动得眼睛都湿润了,脸上终于流露出无比幸福的神情。

家瑞搂着槐花,用手抚摩着她那又黑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尽情体验着爱的滋味。

突然间,家瑞想起了那块一直没有勇气交给槐花的红纱巾,今天,这个时刻终于来到了。

家瑞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块红纱巾,认真地把它围在了槐花的脖颈上,然后推开她仔细地端详着。

“好看吗?”槐花用手摸着纱巾、歪着头得意地问。

“好看!太漂亮了!”

“谢谢你!”槐花再一次两手勾住家瑞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吻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

“我还想跟你要一件东西,你会给我吗?”

“什么东西?只要是我有的,我都给你。”家瑞慷慨地说。

“那好,我想要你的一张照片,行吗?”她此刻的神态象个天真的孩子。

“没问题!等我的工作稳定下来,我一定照一张工作照给你寄来。”

“不!我就要你钱夹子里的那张照片。”槐花撒娇地说。

哦!我倒给忘了:原来槐花经常翻看家瑞钱夹子里的照片,她当然知道他身上带着一张照片呢!

家瑞从口袋里掏出钱夹子,取出了那张照片递给了她。

槐花接过照片仔细地端详了起来,就好像是第一次看这张照片似地,她说道:“你这一走,我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到你。这下好了,不管你走到那里,不论你在何方,我什么时候想你了,都可以看到你啦!”

家瑞看到槐花对他这么痴情,心里特别地感动。我拉着她的手说:

“槐花!你放心吧!等我的工作确定下来以后,我会马上给你写信的。以后一有时间,我一定会赶回来看你的!”

“那倒不必了,以后不管你走到那里,只要能给我捎个信儿,报个平安,我也就知足了!”槐花说着,神情又有些黯然,眼圈一红,泪水又下来了。

家瑞爱怜地把槐花揽在怀里,亲吻着她的脸腮,吸吮着她眼角的泪花……

这时,院子里再次响起了奶奶的招呼声……

后晌,当家瑞从队部办好一切手续回来,收拾好东西准备跟槐花告别的时候,却发现槐花不见了。

家瑞在屋里屋外、院里院外到处都找了个遍,就是不见了槐花的身影。

家瑞猜想:槐花一定是因为他才躲开的。她是怕家瑞临走的时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众出丑,所以才采取了回避的办法。

可是,就这样跟槐花离别,就这样悄悄地离去,这对于家瑞来说,无疑是残忍的,他的心里会很难过的。因为在家瑞看来,他走以后,槐花一个人的日子会更加地艰难。从此以后,陪伴槐花的除了孤独、寂寞以外,还多了一层无尽的思念和期盼。

想到这里,家瑞更是觉得有必要一定要找到槐花,一定要当面向她辞行,这样才能多多少少给她些许的安慰!

然而,家瑞几乎跑遍了整个村子,找遍了周围的沟沟坎坎,却怎么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家瑞急得连哭的心思都有了。

在奶奶、伯父和婶子们的一再催促下,家瑞无奈地推着自行车,含着泪走下了硷畔,走过了小河,踏上了离家的路……

那一刻,家瑞的心里难过极了。他推着自行车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往村口走去。

当家瑞走到村口的拐峁处,站住脚步,回过头准备最后望一眼这个小小的村庄时。突然,他看到河沟对面的山坡上,槐花挥舞着他送给她的那条红纱巾,迎风伫立。

那一幕,深深地震撼了家瑞的心灵,虽然他看不到槐花的面庞,但他猜想她一定已是泪流满面了。

家瑞一把撇下自行车往就回跑了,准备跨过小河爬到对面的山坡上去。然而,他却看到槐花正向他拼命地摆手,示意他不要过去。

家瑞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凭冰凉的泪水在脸颊上尽情地流淌,任凭寒风在身上恣意地肆虐……

家瑞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槐花也在山坡上站了很久很久;那条红纱巾也在寒风中飘了很久很久……

“槐花呀,槐花!我亲爱的姑娘!我一定会尽快地回来看望你的!等着我!一定!一定!”家瑞心里默默地一遍一遍地这样说道。

家瑞无力地扶起自行车,推着它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村口,直到看不见槐花的身影。

一路上,陆家瑞把自行车蹬得飞快,任凭泪水在脸上流淌,箭一般冲向了山外……

元旦过后,应招的新工便被油矿全部召集起来,然后被汽车一下子拉到了二百多里地以外的总部所在地,进行为期一个月上岗前的集体培训。

培训结束后,陆家瑞被分配到油矿中心子弟学校当了一名中学语文老师,这让他觉得很是懊恼。虽然这里的学校很正规,各方面的条件都很优越,但家瑞却是很讨厌这份工作。虽然说是参加了工作,可是这对于家瑞来说,仅仅只是换了个环境而已,其本质跟以前还是一样的。家瑞原本幻想着参加工作以后能够当一名技术工人或者是汽车驾驶员,没曾想到又当上了“孩子王”。这的确让他十分沮丧,感到很窝火。他被分到学校,是因为档案里记录了他在农村当过教师的历史,这让家瑞很后悔没在自己的履历里填上“农民”这一职业,但是一切都为时已晚,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没办法,组织决定,必须服从。

工作是虽然固定下来了,一切也都慢慢地步入了正规。但是,由于工作的不如意,家瑞的心情依然很沉重。再加上天天都是上课、改作业、备教案,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一种生活,把家瑞刚参加工作时带来的一点喜悦和新鲜的感觉也渐渐地淡化的无影无踪,他整天一副心事重重、闷闷不乐样子。以至于学校的老师和学生都把他当成了一个性格孤僻、不易接近的人了。

每当晚上批改完作业、备好教案之后,家瑞便面对着孤灯想念着槐花。

也不知怎么地,一想起槐花,浮现在家瑞眼前的总是她那付泪眼婆娑的样子,着实让他感到揪心的疼痛。家瑞永远也忘不了他和槐花隔河相望、挥泪告别的那一幕。多少次,他提笔铺纸,准备写信告诉槐花自己现在的一切,然而每次都难过得无从下笔,写不下去。直到这时,家瑞才发现,其实自己是一个感情十分脆弱的人。

迄今为止,家瑞一直也没有给槐花写过信。

过了没多久,中央关于恢复高考的文件下来了,这让绝望中的家瑞看到了一线光明和希望。那些日子,他几乎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复习功课上,他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一次改变自己命运的绝好机会,必须牢牢的抓住它!因此,家瑞从学校的图书馆里借来了大量的复习资料,然后就没日没夜地沉浸在了繁重的复习当中。家瑞经常挑灯夜读到凌晨三四点钟才上床睡觉。从此,他,又为自己编织了一个人生中的美丽梦想……

放暑假的时候,家瑞又回到了父母家中。

一天,伯父从老家来探望家瑞一家。闲谈中,家瑞向伯父打听槐花的消息。伯诉他:在家瑞走后的那个年底,县上就撤走了所有的“路线教育”干部。槐花也走了,不知去向,连个地址也没有留下。

听到这个消息,家瑞的头脑如同五雷轰顶,有些昏厥,他,彻底傻眼了。那一刻,家瑞的心里十分懊恼和悔恨,同时也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内疚。

啊!槐花!我亲爱的姑娘,你在那里——

…………

晚上,陆家瑞独自来到延河边,静静地躺在松软的草地上,仰望着满天的群星和皎洁的明月,心中万分伤感。脑海里浮现出的尽是他和槐花相识、相知、相爱的那一幕幕场景,一切都清晰可辨,历历在目……

如今,陆家瑞不知道该到到哪里去寻找他心爱的姑娘?到何处去寻觅那份失去的初恋?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难道这就是我俩的缘分吗?

陆家瑞的眼睛不知不觉地湿润了,不知是露水还是泪水。

在这样的悔恨和自责当中,陆家瑞渡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以后的日子还在继续,花开花谢,日出日落!

岁月催人老,弹指一挥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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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飘香的日子的评论 (共 6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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