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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冲行走记(2)

2019-04-26 18:40 作者:独自行走  | 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1、到达腾冲那天已是傍晚六点多钟,太阳依旧高悬,阳光依旧灿烂,边城与内地大概有一两个小时的时差。

一下汽车,立刻有揽客的摩的蜂拥而上,大都是些中年汉子,肤色黝黑,身材瘦小,说着蹩脚的普通话。我因为提前在携程网预定了宾馆,知道就在汽车站附近不远,没有搭理他们,跟着手机导航径自走出了车站。

腾冲是个古城,是茶马古道上重要的一环,是南丝绸之路上关键的驿站,也是缅甸翡翠玉石最大的集散地。因为贸易的兴盛,这里自古繁华,有着火山岩砌就的厚厚的城墙,有着火山岩铺就的平整的大街小巷,有着火山岩垒盖的粉墙黑瓦的房屋和院落,有着枝干虬结,树叶婆娑的香樟树和盘根错节,落地生根的小叶榕,徐霞客来此一游后曾赞美这里为“极地第一城”。

可惜,这些有年头的东西都看不到了,年的腾冲战役中,日本人困守在城内拒不投降,美国的轰炸机和重炮对着城内连续多日狂轰滥炸,城破后又逐条街巷,逐个房屋进行进行激战,腾冲城彻底毁于战火中,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在废墟上重建的结果。

比起大理,丽江,西双版纳来,腾冲要安静许多,除了汽车站附近稍微热闹些,其他街巷很少看到游客,也可能是我来的季节不对,据说腾冲最繁华的时候是在节和暑假。这里气候宜人,一年到头只有两个季节,季和旱季。至于气温,基本都维持在二三十度,天和天的区别也只是昼温差大些,来这里过年对天寒地冻的北方人来说是个很大的诱惑,有些有钱人索性就在这里买了房,所以近些年边城的经济颇有些虚火。

在宾馆办完入住手续,稍事休息便出去吃饭,中午在路上没有吃好,早已饥肠辘辘。(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2、出宾馆不远,斜对面有一家饭店,说是饭店倒更像是家花店,开放式庭院,十几个平方,当中几个根雕桌子,周围三五盆盆栽,桌子上有花瓶,一束红色的小花正在兀自开放,我以为是假花,没想到是真的,问老板,说是高黎贡上的野杜鹃。啊,高黎贡山,一个听起来就让我热血沸腾的名字,我曾以为它很神秘,很遥远,没想到,在店老板口中,只是种简简单单的存在。还有棵一米多高的树,上面满是金黄的叶子,灯光一打格外鲜亮,满室生辉,我以为是真的,没想到倒是假的。

坐定后要了两个菜,两瓶啤酒,菜是腊肉炒鲜笋,肉末茄子,都是老板推荐的,啤酒是大理啤酒,味道清爽,度数介于崂山和百威之间。一天十几个小时的车坐下来,尾椎骨和腰都有些隐隐作疼,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放松一下。

正在自饮自酌时,又进来一对夫妇,男的微胖,中等身材,脸色黑红,嘴角额头有很深的皱纹,年龄大约五十多岁,女的倒显年轻,个子高挑,看样子也就四十出头。男的性格很开朗,进来后就问老板有什么特色菜,接着就去柜台看酒,最后拿了一瓶半斤装的牛栏山二锅头回来。女的很安静,不说话,拿着手机独自拍那些花花草草。

饭店不大,来吃饭的也就我们两桌,紧挨着。他们俩低声聊天,声音不断传入我耳中,听口音倒像是山东人,男人喝酒的做派也像,有心搭讪,又感觉有点唐突,正在斟酌间,那位老兄突然问我,啤酒味道怎么样?我说还行,和花味道差不多,其实这样的天气应该喝点啤酒,要不你尝尝,我把剩下的一瓶给了他,就这样我们俩开始聊了起来。

不聊不知道,一聊很奇妙,这位老兄居然和我一样,也是专门为祭奠国民党远征军,从遥远的新疆而来,我顿时激动起来,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套用一句俗话,我们来自五湖四海,都为了同一个目标。

老兄问我,国殇墓园去了没有?我说我今天刚到,还没来得及去,老兄说,去了最好献束花,花就在这边的花店买,二十块钱一大捧,墓园里一朵菊花要五块钱。不远,就在这家饭店前面。我说我准备后天去,明天休整一天,拿出最好的精神状态去祭奠那些先烈。

老兄问我明天准备去哪?我说去爬来凤山,当年攻打腾冲城时,来凤山是必须要攻克的外围堡垒,远征军牺牲了一千多,至今那里还保存有完好的战壕,碉堡,岗楼等遗迹,运气好的话还能扒拉出子弹和手雷来,老兄说可惜他明天要走了,否则会和我一起去。

我问他这几天都去了哪里,他说除了国殇墓园外,还去了绮罗村和和顺古镇,那里有原汁原味的明清时期民宅,宗祠,家庙,私塾等,很值得一看,这几天一直在那里转悠。我问他,松山去了没有?该去那里看看,当年松山战役打得很惨,远征军死伤惨重,惠通桥就在松山下的怒江之上,老兄很遗憾的摇了摇头。其实后来我也没去,松山位于龙陵境内,离腾冲有六七十公里的路程,没有专车到达,非包车不行,一个人包车总有些奢侈,只能等下次和朋友一块去了。

老兄是名转业军人,早先在新疆北部阿尔泰军分区服役,转业后自主创业,成立了一家果脯加工厂,收获颇丰。近些年退居二线,经常全国各地走走,去了好多地方。他对我说,要想对抗日有个全面的,感性的认识,最好去四川大邑县看一下樊建川的抗战博物馆,那里的藏品三天三夜也看不完,其中有一架飞机残骸就是从腾冲这边运过去的,当年被日本人击落在高黎贡山上,樊建川知道消息后,专程过来,然后辗转千里运到四川,相当不容易,我表示赞同。一个普通百姓用一己之力,花费巨资干成了一件国家都没干成的大事,就凭这种国精神,就值得我们所有中国人肃然起敬。

酒越喝越浓,话越聊越透,不知不觉,一瓶白酒和两瓶啤酒很快进去了,仍不尽兴,又要了几瓶啤酒,等到饭店打烊时,我们俩才依依不舍分开。

3、第二天一早赶往来凤山。

来凤山位于腾冲南边,是一呈盾状的火山椎体,从远处看,形似大象,传说有凤凰到此而得名,山将一处阔大的平坝斩为两半,南边为腾冲县城,北边为和顺古镇,再远处是巍峨高耸的高黎贡山,有诗为证“流水似龙曾化去,远山呈凤欲归来”。

山下有茶花展,据说有很多稀奇珍贵的品种,我路过时突然想起了《天龙八部》里段誉在曼陀山庄,对王语嫣发表的那段对茶花品种的高论,什么“十三太保,十八学士,八仙女”等,立刻引起了兴趣,是真是假,何不进去看看。

茶花应该是在春节前后次第开放的,今天来明显误了花期,放眼望去,没有想象中的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个别品种还在开放,粉红色的花瓣挂满枝头,迎着朝阳非常明丽,大部分都已经谢了,花边外翻,花萼耷拉着,料想一场春雨过后,这些花朵便零落成泥。事实上,茶花确实有很多品种,颜色各异,形状略有不同,但绝无段誉说的那般神奇怪异,只能说金庸老先生对茶花格外喜爱而已。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只有一声嗟叹

上山的路有好几条,沿着任意一条都可以走到山顶,山中清一色高大笔直的冷杉,落叶松,香樟等,虽不粗壮,却有几十米高,无数的树野蛮生长,蓬蓬勃勃,便成了森林。林中落叶铺满厚厚的一层,石阶上青苔斑驳,阳光从树缝中泼洒过来,金光闪闪,时有小啁啾,到处绿意盎然,有一种步入深山老林的感觉,空气是那样清新,吸一口心旷神怡。

不知为何,这里的坟茔特别多。路两边林中随处可见,我一开始以为是当年攻打来凤山牺牲的远征军将士,走过去一看,墓碑上刻的碑文不是先考就是先妣,大都声名不显,普通百姓而已。而且年代并不久远,都是解放以后的,有些就在九几年。仔细想想,大概政府先前并没规定这里不允许丧葬,从堪舆学上讲,来凤山又风水绝佳,是厚葬先人的好地方,于是,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而在七十多年前,来凤山还是光秃秃的,因为日本人在山顶修筑了环形防御工事,为了保持视线良好,从山顶到山脚,所有的树木砍伐殆尽。腾冲战役打响后,美国的飞机和大炮又对着山顶日本人的工事狂轰滥炸,来凤山成了一片焦土,现在的树木都是后来在雨水的滋润下,慢慢长大的。

边走边看,路两边的林中并没有战争遗留下来的痕迹,看不到碉堡,战壕,掩体,除了坟茔还是坟茔。半山腰有一个规模较大的石头房子,我以为是碉堡,结果走近一看,还不是,是一位中过举人,有点名望的老学究的牌坊。正在疑惑间,从山上下来一晨练的小伙子,我问了问他,小伙子很自然,很笃定的说,在上面。

这上面并没特指,依然有些虚,我只有一直走,一直爬,就这样到了山顶,一道战壕很突兀的出现在眼前,战壕不知有多长,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远方。因为岁月流逝,风雨侵蚀,战壕已经被淤泥,衰草,枯枝烂叶等填埋得只有半米高。后来查阅资料知道,当年的战壕深达一米八,相当于小鬼子举着三八大盖的高度,上面覆以树枝,美国人的轰炸机在空中很难发现。

4、战壕每隔几米就有一个藏兵洞或者掩体,藏兵洞是在战壕的内侧挖个圆形的洞,其用途料想是躲避炮击或者飞机轰炸,掩体则是在战壕上方,挖出一个向下倾斜的斜面,是作战时的射击点。再往前走,有一个长方形的大坑,这里是兵舍,现在是露天的,当初肯定有帆布、木板做顶,是日本人平时休憩或者集结的地方。再往前走是个地堡,被轰炸得只剩下一个坑,已看不到当初的形状。凭想象,应该是用混凝土浇筑的王八盖子,它前面还应该有两个掩体,分别有两个机枪手把守,作战时和地堡里的重机枪行成扇面一样的交叉火力网,180度无死角,从正面仰攻的难度可想而知。再往前走是个美国轰炸机留下的大坑,直径数米,深三五米,其威力之大令人咂舌。

当时远征军攻打来凤山时,其装备已全部美国化,清一色卡宾枪,汤姆森冲锋枪,并配有重炮及飞机火力支援,其战斗力已远超日本人。但即便是这样,攻打来凤山也足足动用了三个师的兵力,以伤亡一千多人的代价,历时一个月才将其拿下,而守卫在来凤山的日本人只有区区数百而已。

为了将这场战役的来龙去脉说的更清楚,不妨引用一下官方资料。

1942年5月10日,日本侵略军占领腾冲后,利用来凤山的有利地形,在文笔坡,营盘坡,象鼻子及来凤寺所在地修建了樱,白塔,梅,松四大阵地,山头密布坚固堡垒群,并有通电流的三层铁丝网围护,编成浓密火网,地下储备粮食军火,构成了既可独立作战,又可相互支援的防御体系,并派占领腾冲的148联队直属炮兵中队成合盛部及步兵第9中队,第二机枪中队各一部共400余人长期防守,作为固守腾冲县城的主要作战依托和掩护屏障。日军曾写诗曰“腾冲要塞算来凤,象鼻营盘左右拱,文笔行成钢堡垒,何妨诸葛显神通”。

驻守腾冲及来凤山的这支日本军是代号”龙“兵团的56师团的一部分,正是这个师团在缅甸北部截断了中国远征军的退路,逼迫他们远走野人山,从而导致了数万人的伤亡。这支军队兵源地在日本九州,大部分是矿工,善于挖洞,战斗力彪悍。不仅仅是来凤山,其后的腾冲,松山,龙陵三大玉碎(我们称全歼)战役,更是让远征军吃尽苦头,伤亡巨大。尤其松山,他们几乎将整座山挖空,里面修筑了立体防御工事,号称远征军不伤亡十万根本拿不下来,我们对日本人可以恨得咬牙切齿,但对他们这种战斗精神却不能不由衷佩服。

我沿着战壕一路走去,树林深处越发寂静,清幽,满地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偶尔能听到一两声鸟叫,风吹过耳,树梢微微抖动,岁月静好,天地安然。

而在七十多年前,这里却堪称人间地狱,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吧,日本人居高临下,用机枪封锁住前面的开阔地,我方在飞机和大炮掩护下,从正面强攻,一排排人像割韭菜一样倒下去了,一排排人又涌了上来,炮弹落地的轰鸣声,机枪发出的哒哒声,战士受伤后的惨叫声,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久久回响在阵地上。

不经过战争的人,根本无法体会现代武器的杀伤力,日本的三八大盖可以远距离将人体射穿,重机枪打在身上,人会像被狂风一样卷起,打在脑壳上,基本就尸首分离,而炮弹落地后,瞬间碎成数千锋利的黄铜片,像数千把匕首,人碰上基本就成一团血肉。为什么每次大的战役过后都有那么多人失踪,并不是他们都开了小差或者被泥土掩埋,而是变成了血水,变成了肉泥,变成了碎屑,和大地融为一体。

曾经就有一个例子,也是在松山,我们的一个排曾经在夜里趁黑摸到敌人阵地前沿,悄悄埋伏起来,就等天明跟大部队一块反攻。按惯例,第二天总攻前,我方的美国轰炸机开始对敌阵地开始轰炸,不凑巧的是,偏偏有一颗炸弹,不偏不倚,正中那个排所在的位置,三十几个人顿时灰飞烟灭。据说,松山战役过后很长时间,每次雨后汇入怒江的水都呈红色,即便是现在,当地老百姓也很少砍伐那里的树木,因为树液也会呈现可怕的红色。

不要轻言战争,战争不是沙盘推演,不是电脑游戏,更不是随便喊喊口号而已,而是实实在在的绞肉机。

而这一切,原本不该发生,或者说完全可以避免。

44年缅甸曼德勒战役失败后,国民党远征军仓皇出逃,溃不成军,日本人借助机械化部队,沿着滇缅公路一路北上,没遇到任何抵抗,几天时间便进入中国境内,瑞丽,芒市,龙陵,腾冲相继失守。假若那时的远征军将领们稍微振作一下,有点职业操守的话,沿着滇缅公路组织防御,日本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占领滇西。要知道,当时的滇缅公路都是修在高山峡谷间,有些路段真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有炸药和手雷就行。

占领腾冲的只有区区二百多日本兵,他们就那样大摇大摆的进了腾冲城,就像去邻居家串门一样轻松,而收付腾冲城我们付出了多大代价哪?据统计,从1944年5月11日20军强渡怒江到9月14日攻克腾冲,共伤亡一万八千多人,将近两万精壮的汉子就这么没了,还不算后来的松山战役,龙陵战役。

誓扫匈奴不惜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里人。

5、在山上徘徊了好久,边走边看,边看边走,走累了就随便找个地方坐坐歇会,脑子里则是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七十多年前的战事仿佛就在眼前,在这片当年远征军将士们流血牺牲的地方,我感受着同样的天空,同样的空气,同样的气味,同样的温度。

午后一点,山中已空无一人,四周寂寥,是到了下山的时候了。

下山途中碰到四个上山的小孩,两男两女,看样子是情侣关系,也只有十六七岁,大概是腾冲某高中或职业技校的学生,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他们的到来给沉寂的山中平添了许多生气。正是好动的年龄,就应该有这样活泼的表现,只是他们想没想过,七十多年前,也曾有很多他们这个年龄的孩子,稚嫩的肩上扛着长枪,远离家乡,远离父母姐妹,在一次次的枪林弹雨中,在血肉搏击中永远长眠在了这块土地上。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也许好好活着,无比阳光和幸福的活着,正是对逝者最大的安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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