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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场(散文)

2019-08-18 22:35 作者:东家人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赶 场

散文

赵华甫(畲族)

北方人赶场叫赶集,我们六堡村东家人(1996年认定为畲族)赶场叫“哈机”。我们赶场主要是 “哈机将轩”(赶麻江场)、“哈机峡式”(赶下司场)和“哈机岱”(赶鸡场)。赶下司最近,二十五里!赶麻江三十五里,到福泉凤山赶鸡场可远了,六十里!

想起小时候 “哈机峡式”(赶下司场)的事,那是很惬意的事!(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时候还是大集体,家里没有什么可以卖的,我爷爷就编斗笠、竹箩卖。我们东家人善篾编,我爷爷就会一手篾编手艺。我们有空就到田边土角去找一些竹子来,只要有手指般大,我爷爷就可以编出精致的篾器来。赶场天爷爷挑着篾器到下司场坝卖,竹箩二角钱一个,斗笠六角钱一个。那时候盐巴一角多一斤,我爷爷的这点手艺还能贴补家用。

每次爷爷赶场回来,总给我们讲很多赶场遇到的奇闻趣事。比如多年不见的某一位亲戚这一场又碰上了,谁的包又被“剪柳子”(小偷)划破了一个大口子,谁又背着老婆偷偷打酒喝,回来一路吐满地……

说着说着,爷爷从口袋里摸出几颗水果糖来,我们迫不及待地剥开糖纸,放进嘴里,那味道真香真甜!于是更想着快点长大了好跟大人去赶下司。

终于在七岁上学的时候第一次和爷爷去赶下司。奶奶早早起来煮饭捏饭团为我们做晌午,爷爷的行装早在头一天晚上整理好了,只等我穿衣吃饭就出发。

我们出门的时候太阳还没出来,我们随着挑山货的乡亲们的步伐,踏上了赶下司的路。人们三三两两的走着,大人们碰面互相打招呼摆家常。出村口卡边,过大田坎,走凉冲,穿松毛林,下鹅山冲,到羊跳寨子才走上公路。过了花桥,爷爷说走了一半路程。这时太阳出来晒在身上地上,路面反射出来的热浪,烘得我全身上下都是汗。我脚板底辣辣的,不知什么时候,走起了一个泡。等我走得我头昏眼花的时候,爷爷说,下司到了。我抬头往前一看,只见一条土路穿过场口,两边是一家挨着一家的木房子,路边有摆摊卖凉水的,一分钱一杯,放糖精的,两分钱一杯。爷爷花了两分钱买一杯糖精水给我喝,又甜又解渴。

走进场坝,人很挤,爷爷抓住我的手,说抓紧了,不然被人挤走,就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们挤到卖鸡行,卖篾器的就在卖鸡行附近。

我们守到午后,篾器买完了,爷爷引我到清水江边洗把脸,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就着江水吃下从家里包来的饭团,爷爷问我还要买点什么?我说,买本小花书吧。爷爷带我来到那低矮的书店,我买了一本《鸡毛信》。那本小花书被我翻得卷了边角,我还舍不得丢。

往后赶下司,我跟爷爷吃过凉粉,吃过米豆腐,又陆续买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黄继光》、《地道战》、《地雷战》,这些小花书伴我走过了孤独童年

在我还没有到县城读中学之前,我是没有去“哈机将轩”(赶麻江场)的。到县城读中学了,才有机会赶麻江。

记忆中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麻江县城是灰扑扑的,赶麻江场是从上面的大会场沿着狭长的中街摆到下面的荷花池。人们沿街摆着各种货物,有卖杨梅的、有卖酒的、有卖瓜菜的、有卖鸡蛋的,人很挤,走一趟非常不容易。人们赶麻江很难买齐自己需要的东西,我们上学很担心碰坏别人的货物。虽然不好赶,但当时已经实行改革开放了,市场繁荣,我的父老乡亲们场场都翻山越岭从六堡村大挑小挑的挑着山货来赶麻江。我的父母也因我在县城读书,每逢赶场天都来找生活费给我。

而我印象最深的是每逢赶麻江场,各地的男女青年集中在北门和西药公司门口唱山歌。“七天七天赶一场,不是赶场是望嬢”,赶场除了为生活奔波之外,还有很多男女青年是来赶场找朋友的。那歌声优美动听,着实令人神往!

到我年轻的时候,追求过的那过女孩子,我曾经约她赶麻江。赶场天我在场口等她,相见时又害羞,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读了几年书,都不会唱山歌了,不知道怎么表达感情。我们就这样默默的相跟着在场坝上走过一段,分手时又相约下场来相会。

其实后来有几次我们都错过了约会。不是我忙,就是她没空来,还有就是我们都来赶场了,在赶场的茫茫人流中一个找不到另一个。那时候通讯不便,我们就这样错过了。后来她去广东打工,再后来她回省内一座城市发展。当时我很失落,来赶麻江也只是去图书馆看书,打发我孤寂的青岁月。在失落的日子里,我用三年的时间自学了电大的写作学,后来我的第一篇散文《那山•那水•那方人家》终于在《贵州民族报》上发表了……

多年以后我们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家,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在赶麻江场坝上相见,当年的青春和羞涩都被岁月吹拂去了,但我们还能在赶场的茫茫人流中第一眼认出对方来。寒暄时刚好有一对年轻情侣手牵手从我们生边走过,她开玩笑说,当初你为何不敢牵住我的手?我也笑了,笑过之后彼此就在赶场的茫茫人流中匆匆分手,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留。当初的那个人啊,一旦错过了,一生别再想拥有!

往后麻江县城的街道逐渐变宽、变好了,赶场也不再是那么拥挤了,只可惜原先的山歌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淡去。而我们赶麻江也不再步行了,起先是骑自行车,往后是搭农用车,现在村村通了公路,我们村也开通了客运线路,乡亲们出家门口就可以上中巴车。只是年轻人都到外面打工去了,赶场也不像过去那样热闹。

“哈机岱”(赶鸡场)我一次也没有赶过。老人说从六堡出发,走偿班,过哲港,出七里冲,爬羊佬坡,才走进凤山鸡场,这是过去下司通往凤山的马帮古道,路途遥远,小孩子会走伤身体的。再说我们六堡村赶鸡场主要是抬木材卖,粗木重石靠的是力气,小孩子没有力气吃不消。自古“羊佬鸡场,石板盖房”,福泉凤山那边的山只长片石不长树,而我们偿班六堡好木材,我们的木材抬到鸡场能换上好价钱。直的木材可以解成木板、方子,弯的树木可以做成犁弯、牛丫,树桩还可以劈作横头,抬到鸡场抢手得很!

其实我们六堡抬木材赶鸡场也是因为生活困难才不得已干的事,说白了就是穷!有钱人谁会累死累活的抬木材赶鸡场?过去难挣钱,“四月八”到了要给小孩买新衣、添新鞋过节,天要给老人加被子,不抬木材赶鸡场去哪里挣钱?我的父亲就因为我要上学,经常抬木材去赶鸡场。天不亮就出去,天黑尽了才回到家。他身体不好,这样劳碌奔波,四十三岁就过早去世了,当时我高中还没毕业。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因此我决心好好读书,将来不再走我父亲的那条路……

虽然我没赶过鸡场,但我听过很多老人讲过赶鸡场的辛酸往事。从老人平和的口气里娓娓道来,我感受到了我们东家人的在困难面前很多宝贵的东西。例如每一回赶鸡场,力气大的人先登上了羊佬坡,鸡场在望了,可这些力气大的人并不急着走,他们放下肩上的担子折下山去帮助那些力气小的人抬上来,大家都来齐了,才浩浩荡荡的向鸡场走去。在场坝上,如果谁的包被“剪柳子”(小偷)划破了,只要打一声东家话,我们那一伙东家人抡起扁担来,准吓的那“剪柳子”半死。

还有一则往事是讲我们寨子保许扛许兄弟的。扛许这人心直,保许怕他赶场吃亏,平时赶鸡场这样的事自己做。扛许第一次跟兄长赶鸡场那回,保许看他抬木材辛苦,吃晌午时保许特意炒一盘猪肝给扛许下酒。扛许吃好了抹抹嘴说,非怪你来赶场,原来你赶场有好东西吃!你听这话,用现在的网络语言叫“晕”!当时保许气得差点晕倒在地!现在我们村不再抬木材赶鸡场了,保许扛许兄弟俩早已作古,但是这则往事在我们村成了精典,至今仍然在我们那里流传着。

尽管现在交通便利了,各类商品在我们村里也可以买得到,但是赶场这一千年的习俗,仍然在我们这里延续。

作者简介:赵华甫,男,畲族(东家人),1969年10月生,大专文化,贵州麻江人,乡村教师,1991年开始业余创作发表散文,黔东南州作协会员、麻江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华文原创小说签约作家。教学之余,喜欢文学和畲族文化研究,2018年出版散文集《畲乡情怀》。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anwen/vyddpkqf.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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