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队长
羑河纪实之一三一
老队长
文生
老队长年纪大了，思维还敏锐，身子还健朗，还种着几亩好地。差点的地，听了孩子们的意见，转给别人种了。就是还种的几亩地，也是人不大劳，到时机械耕、种、收了，就是锄草，也靠除草剂解决。麦子熟了后，叫来收割机，人在地头上拿着袋子装麦就是。他只是天气好时出去看看地。
老队长经历的岁月多，对许多事已做到不动声色，但大块麦地使他摇头叹息。这是村里少有的一块大平地，唤作三十亩地。村里大部分地都不大。三十亩地分的很零碎，地里长着青青的麦苗，但明显可以看出长姿不一，苗有高有低，绿有深有浅，成为区别每家麦地的天然标志。这是大家按自个儿条件种的地。可以看出这块地没有浇好水，靠天吃饭；那块地没有施好肥，浪费了肥料；还有的地，种的有点迟了；有的甚至差不多荒了。老队长担忧：谁来好好种地？往深里问，是，将来谁来种地？
四十多前的人民公社时期，他的生产队，同一块地的颜色肯定是一样的，它们是同一时间下种，同一时间施同样的肥，同一时间浇水，收获也是同一时间。当然，队里不同的地，犁耙、下种、施肥、浇水、锄草时间是不一样的，这样收获的时间才能错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现在是小麦浇最后一道水的关键时刻，但依乎人们并不焦急。他种的地，儿子们已经想办法浇了水。他想起过去，地再大，只需一个人看着，就能浇过来。现在，每一块地，靠各家自己想办法浇，在总的劳力上，就浪费了很多。
四十多年前，他还年经，意气风发，是生产队里的劳动好手，是种地的全把式，经过大队把关后，被队员们选为生产队队长。为了表示自己的带头作用，明明干的是大工，把自已的分评为八分，队里的好劳力有十分的，也有十二分的。作为队里的小姓人家，他只能这样做，才能让大家服气，服从分配。家里人不同意他这样做，他也向大队表明自己当不好队长，但大队里要他提高阶级思想觉悟，他只好干。
大队在沟北建了两个水灌站，在南岗，也有柴油机水灌站，可是每到农忙浇水时，大队向上面要电和柴油、小队抢水争油都是常事。那时候电力严重不足，常常到后半夜才来电，地就得在半夜里浇。柴油也是严重不足。时间不等人，有时靠凭蛮力抢电抢油。地要是没能及时浇上水，粮就收的少些，但交的公粮并不因此减少。大队对各个生产队的事，十分头痛，经过干部们协商后，浇地是一队一队的交叉安排。因此队里的人十分在意大队里有没有人，有人，队里的麻烦少些，没有，队里的麻烦就多。那时，每到农忙时，各级政府在各级报上要求，要确保农业用电用油。现在电、油不缺了，但是人们对种好地的热情不再。
当初分地时，队干部们心里很抵触。一方面，不是每个干部都象老队长那样自觉，这些干部在队里说一不二，多多少少在工分上沾光，有时在子女当兵、推荐招工和上学、亲友厚朋方面多少有点发言权。老队长不行，队里的事，得和副队长商量，不然他一个小姓人家，说的话没有人听。老队长知道，队里有好多人对他不服气，但内部又有矛盾，不然轮不到他当生产队长。这也是大队平衡各方面后，同意他当队长。同时，他也树了个标杆，好些身强力壮的青年人，不愿拿八分工向他挑战。多干不能多得，还得每晚熬灯油，谁家有了矛盾，或者对工分不满意，晚上就找老队长解决，总不能黑灯瞎火解决吧？要知道那时候点灯用的煤油也不好买。家里也不想让老队长干了，但又觉着当队长脸上有光。犹犹豫豫的，老队长干了多年。
老实说，当年老队长也不想分责任地。和许多人一样，知道分地后会导致什么。别的不说，浇地这事就让人更头痛了。从理论上说，可以统筹安排，实际上，村里有六个生产队，浇地的问题已不好解决，更不用说地分到各家各户后了。
果然，分地后，浇地的矛盾多起来。上一块地，浇水时间从水泵房开闸算起，但水流半天才到地里，有经验的人家，地浇了六七成后就赶快通知水泵房停电，这样水渠里的水慢慢流完后，地也浇好了，但这些水常常被半路截胡。上家说不行，水还没流完，下家说我们已开了闸，这些水就是我们的。那时他已不是生产队长，但还是村民组长，本队的人有什么矛盾还找他，他又有什么法子？只好从中调和，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是生产队长时，可以用扣工分的手段，让不自觉的人自觉起来。
后来，有的人家，地离羑河岸不高，就买来或租来消防水龙带，用柴油机往麦地里抽水，虽然费用高些，但保障了时间，也省了许多麻烦事，许多人也这么做起来，有的人家地分的实在破碎，竟然用车拉水浇地。也有的人家，想办法把地调换大，在地头上打水井解决浇水问题。实的没能力的人家，就靠天吃饭了。老队长觉着这是浪费。
这些年，好多地还靠农业学大寨时期修的水利设施浇水，而这些设施已十分破旧，当年的水渠有不少已堵塞了，谁用谁疏通一下，有的地方水泥板破豁了，用土堵上；有的水渠已废弃了。南岗上的水库荒了多年没人管，后来上面给了一笔钱才修缮了一下。在生产队时期，可是年年维修的。
老队长承认，生产队里有大锅饭现象，个别人在劳动中偷懒耍滑，但这些人在人们眼中的评价不高，工分评的也不多；真正能干的，工分拿的也多，基本上可以说是平等的。那时，好多活儿已采用包干制，如锄一块地能拿多少工分，谁锄多少地，队里根据劳动的态度平衡，不好好劳动的人包的活就少。同时队里也成立了副业队，到处搅活干，村北的石林黑塔村中学的围墙，就是队里的副业队建的。那时，有人说，要是副业队做大了，生产队的日子就好多了。还有人说老队长胆子太小，要是象五队那样，开个小木器厂，多好。那时队里人多地少，同时还接纳了好些从城里下放到农村的人，队里人均分的粮就相对少。
当然，老队长是同意分地的，认为中央政策符合民意。分了地后，家里的粮食不再那么紧张了。但是说实话，他认为政策固然是好，但也是凭的有一个好基础：有完善的水利设施，地经过多年的平整后，没有坡地了，同时，分地后，良种、化肥、农药也日益充足，再加上人们精工细作，粮食产量呼的一下就上来了。
没几年，新的矛盾就出来。有的人家没劳力，雇人种地，甚至不种粮了，种树了。有的人家想多种地，但又怕政策；于是找到老队长谈这方面的事。毕竟多年的宣传，人们的思想是有顾虑的，雇人种地，是不是剥削？种的地多了，是不是会打成新富农地主？
老队长说：别的他说不清，但地是集体的，这一点没有变，种的地多了，不会因此成为地主。集体的地，种的方法不同，可以集体种，可以合伙种，也可以个人种。
可以……，可以……，也可以……，这样的说法，来源于中央的农村文件，老队长套用的快。
有人问：对外面啥说？
老队长想了半天，就说是代种吧，大不了到时把地还了就是。只是，不要贪多。
人们说，还是老队长有觉悟。
老队长的孩子有出息，有的到城里，有的在外面打工。多年来，老队长在家种地。随着年龄的增长，老队长种地越来越力不从心，听了儿子们的劝说，只种几亩好地，其它的就流转出去。儿子们不靠种地吃饭他高兴，但心里也有顾虑：村里很多人象他儿子那样，不种地了，将来谁来种地呢？
老队长的最小侄儿在家族里被称为老侄儿，是少有的还在村里种地的年轻人，说年轻，是相对来说，其实也不年轻了。
前些天，老小过来给老队长说：老大，你说说你的宝贝老侄儿，他要种好多地，买好多机子呢。
老队长说：老小你让老侄儿过来，听听老侄儿的说法。
老侄儿过来后说：大爷，俺爹身体不好，家里的也不行，没法出去打工，俺不多种点地不中。
老队长说：你爹的意思是，种它五、六十亩地就行了，也就是富裕中农，种一百多亩，甚至两百亩，不中，这放在过去，是地主了。
老侄儿说：都啥年头了，您和俺爹还讲贫下中农？
老队长说：现在当然不讲这个了。只是你这样做，风险太大，成本太高。你总不能啥机子都买吧？
老侄儿说：不是啥机子都买，必要的买，不必要的找社会。
老队长问：拖拉机可以干好多事，当然得买，可总不能为了收麦子买收割机吧？
老侄儿说：收麦子雇社会上的收割机。
老队长问：那么多地，你能顾的上？
老侄儿说：没必要那么细。太粗不中，太细不划算。科学种地紧。
老队长问：浇地的水呢？
老侄儿说：打井，要不，合伙把过去的水渠用起来。
老队长说：听你爹的话，种地有风险，要是人家随时想把地收回来，你能不同意？不白干了？
老侄儿说：定好合同。什么时候收地约好。一般情况下，就是两茬地之间。
老队长说：种地不养地不中。从长远看，上农家肥有利，用自动撒粪车，和上化肥比起来，费用差距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大，但因为种种原因，大家都用化肥，地越来越贪。
老侄儿说：如果能真正大面积长期包地，上农家肥还是合算的。
老队长说：现在不行，你们包的地多了，那咱们村里有十来户人家就行了，其他的人种什么？种地的人多了，村里才兴旺。
老侄儿说：咱们村里还有多少人在村里住？地包给我们后，村里还会有许多人的。他们可以种菜种蘑菇、养牲口办厂子、开商店打零工，到南岗那面的开发区上班，门路多的是。咱村里又新建了火车站，虽然好多年还没有通票车，但总是往好里发展。
老队长说：我和你爹说不过你，那你先少包些地种，有了经验再多包些地好不好？
老侄儿说：中。虽然不能象美国那样搞大农场，但咱们搞的是有中国特色的农场。
老队长说：种什么少跟风，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蓝子里，中不中？
老侄儿说：中。
老队长说：钱要筹划好，用钱的地方多的是。流转费不能欠，都是村里的老少爷们。
老侄儿说：是。
老队长想到这里，觉眼前这些百纳衣样的地，慢慢会集中到老侄儿那样的人手中，种地的问题会解决的。
岁月静好，老队长不紧不慢的从地里回家。
羑河纪实系列均为原创
2019年5月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