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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赶上架的“鸭子”(《寨里村记忆》系列散文)

2018-04-14 10:30 作者:方舟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九五二年,我正在县上上初中。这年暑假,一件赶鸭子上架的事落在了我的肩上。

放假那天天气沤热,我刚放下行李,乡长傅刘张就找上了门,说:“乡上给你分配个任务”。我说“啥任务?”他说:“宣传婚姻法”。啊呀呀,我才十三岁,连媳妇还没有定下,哪里懂得什么婚姻法?我说:“不行不行!”他说:“不行也得行。你要不接受这个任务,今后开个啥证明的事就不要找我。”那时,乡长是惹不起的,我上学申请助学金得有乡上开贫困家庭的证明,父母亲出外卖土布、买盐碱身上也得装着身份证明。我说:“我不懂婚姻法,咋宣传?”他说:“来乡上学习三天。”没有办法,我只得当一回被赶着上架的鸭子了。

和我一起参与宣传的还有高我一级的同学傅中兴。我们一人一本新颁布的婚姻法,坐在乡公所一字一句地读,一段一段地背,有的意思不明白,就让乡长解释。然后两人分工,我讲自由恋,他讲结婚的有关政策。接着乡长就叫我们对着一片菜地试讲,说你们就把这些萝卜、白菜当做宣传对象。于是,我们就从“各位萝卜、白菜们”开头,一遍又一遍地试讲。说是讲,实际上就是照本宣科,只在个别地方解释两句。第四天晚上,我们在傅乡长的带领下,就开始了为期半月的宣传活动了。

我们乡一共有五个村子,每个村子讲两到三场,头一场在大胡村。一处宽阔的街道上黑压压的坐满了人,乡长开了个头儿,我就上场了,我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各位乡亲们”,马上卡了壳,脑子一片空白。乡长急忙救场,说“婚姻法刚刚颁布,我们也在学习……”,后来我整理一下思绪 ,就像背书一样匆匆地讲起来。我在上面讲,下面也在议论,我听得清清楚楚,有的女人撇着嘴说:“啧啧!嘴上连根毛都没有长出来,恐怕啥叫结婚都不知道,还讲婚姻法。”有的老人说:“自由恋爱,都自由了要咱这些当妈的干啥?”也有的说:“也怪难为他的,咱们这么大时就只会割草喂牛,连句囫囵话也说不了呢!”一场下来,我满身都是汗,幸亏那时没有电灯,谁也看不清。乡长没有批评我,还夸奖了我几句,说“还行”。

第二场是在我们寨里村的北街,也是半条街的人齐聚在一起。这次我豁出去了,心想全都是熟人,讲不好丢人也丢到自己家门口。我讲了男女婚姻都由自己做主,不能再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了,结了婚的感情不好可以离婚,寡妇可以改嫁。没有想到快讲完时,却被寨东南的一个媳妇打断了,他是我的远房族人,我该叫她矦婶儿。她说:“大侄子,你讲的挺好,我听了顺耳。我问你:你矦叔被国民党军抓了壮丁已经八九年了,一点音讯也没有,我能不能改嫁?”我按照预先准备的稿子,胸有成竹地说:“只要证明我矦叔已经去世,你是可以改嫁的。”她说:“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咋能证明?”我说:“你可以在报纸上登个启事,过三个月没有回音,你就可以改嫁了。”她听了苦笑着说:“哎呀呀,咱连报纸都没有见过,到哪里登启事啊!看来我这辈子是要吊死在这棵老树上,没有指望了。”

我霎时感到一脸的尴尬。那时不要说她一个农村妇女,就连我一个中学生,也不知道怎么登启事的事儿啊!我两眼望着乡长傅刘张,企求他出来圆场。乡长似乎也没有思想准备,犹犹豫豫地站起来说:“这个问题是这样的,咱们乡上再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用张贴告示的办法,在全乡各村贴上几十张告示,三个月后没有消息,就说明人已经不再了。不过这事还得在请示一下县上才能确定。”矦婶儿听了大声说:“我信乡长的,那我就等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连滚带爬地讲了七八场,就剩最后一个村子,再讲两场就结束了。这时,正好我们村有一桩离婚案子要审理,法庭就设在南头那条大街上。要求离婚的是后街我一个名叫石磙的族兄的妻子,我该叫她石磙嫂。乡长说,你们也去听听,再演讲起来也就更有话说了。县法院一个年轻的小伙主审,他先要石磙嫂说离婚的理由。石磙嫂二十四五岁,肤色白嫩,长相俊俏;石磙哥是个病秧子,脸色蜡黄,显得有气无力。石磙嫂说:“我过门五六年了,他床上不中。”话一出口,周围听会的几十个人一起哄堂大笑,一个年轻小伙说:“床上怎么不中?说清楚点。”主持人大喊“肃静”,让石磙嫂继续说。石磙嫂羞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有人大声喊:“石磙一个大男人咋会不中?说不定是你自己看不上人家,不叫弄。不能离婚。”法庭上似乎一边倒,人们都不愿意这一个漂亮媳妇离开我们村。主审叫石磙说意见,石磙喃喃地说:“我家有她吃有她喝,对她好着呢,我不愿意离婚。”主审问:“女方说的是不是属实?”石磙低头不语。

“不能离婚!不能离婚!”周围的人喊声四起。主审法官迟疑不决,问石磙嫂还有啥话说。石磙嫂忽然抬起头来,面色不再羞怯,对着众人说:“我要离婚不是嫌家里人对我不好,婆婆对我很好。就是石磙床上真的不中,要是家里人同意,我愿意跟石磙离婚,改嫁给石磙的弟弟小匡,离婚不离家。”霎时周围的人静了下来,一个人悄悄地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小匡还没有娶媳妇,这叫‘木匠错一榫’,两全其美啊!”可是在场的小匡却大声说:“我不愿意,我作为兄弟娶了嫂子,我落个啥名声?”后来县法院经过研究还是判了离婚,石磙嫂最终离开了寨里村,改嫁到他乡。

这次离婚案的审理,深刻教育了我。乡长说,你们看到了吧,人们的封建思想多么顽固,明明两个过不下去,还一起喊着“不能离婚”,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你们再演讲时,要把这个案子做例子,好好讲讲。在最后一个村子的两场演讲中,我胆子大了,口齿也伶俐了。我不但详细讲解了这一案件审理的过程,还让大家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你是石磙嫂,你该怎么办?你愿意守一辈子活寡吗?这两场演讲效果很好,乡长对我说:“群众都说,你这个小孩子讲起话来有板有眼,振振有词,好像一个县上来的干部。”

我们乡上这次婚姻法宣传由于宣传面广,工作扎实,受到了县上的表扬。直到五六年以后,我上了大学回乡探亲时还有人提起此事。当年那个在演讲会上让我感到尴尬的矦婶儿,见了我高兴地说:“我去年改嫁了,嫁给了小秋他哥,他该叫你叔叔吧!”我说:“矦婶儿,祝贺你!”她笑着说:“不要这么叫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现在我该叫你叔叔了。”我说:“叫习惯了,还是不改了吧!”

(2018.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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