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卑不忘思考
羑河纪实之一三二
位卑不忘思考
文生
初夏的一天早上，老文和老伙伴们未雨绸缪，商量好联合使用收割机收麦的事，都是多年的老农民，有话好说。大家种的地都不大，分开谈、分开割，很受影响。大家的地相邻，但不是每家的地都靠路边，有的只能等别人收完后自已才能收，不预先谈好不行。
大家合伙商议好了，到时就可以妥妥的等着收割，而且在价钱上也有小小的优惠，时间也不浪费，约定谁也不得反悔。
若是以前，还是人工割麦的时候，老伙伴们也在一起割麦，或者亲戚之间互相帮忙，今天割我家的，明天割你家的，主家管饭。也有人为了挣点钱，当起了麦客，就是割了自家的麦子后，到没劳力的人家割麦。(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后来，有的人家雇收割机割麦，又快又好，刚开始时，不少人认为花钱割麦不划算，自己人工收割能省一点些钱。不过，越来越多的人雇用收割机割麦，除了实在非得用人工割麦的小块地外，大多数地能用收割机割的就用收割机割。这是有赶风的因素，但更多的是经济原因。用收割机割麦时交了钱就完事，用人工割麦，割的慢了，还不能说，更主要的原因是吃的不好安排，先前是面条、馒头配上肉菜和烟就行了，现在面条、馒头、烧饼配肉、蛋、酒、饮料和烟，越弄越多，就这，许多人还怕菜少，其实大忙时，过盛的饭菜对谁都是负担，但不弄那么多，和别人比起来，脸上觉着的不好看，只能心里发苦脸上笑，而且还欠了人情。什么帐都可以欠，就是人情债不能欠，所以大家都喜欢使用收割机了，交了钱割了麦省事。更主要的村里没什么年轻人了，都是老弱病残，无法人工割麦了，更仰赖收割机割麦了。
以前，在收麦时，在外打工的人们，都要想办法回家割麦，一方面是亲眼见到家里的粮进了仓，心中才不慌，过去吃不饱饭的年月太久了！另一方面是团聚团聚，新麦上来了，一家人在一块儿吃上新麦做的饭才好。
现在，收麦季节大家都不回来了，省下的来回路费够收割机费用了，就是回来也吃不了割麦的苦了，有很多年轻人根本就没有拿过镰刀割过麦子，就是不少老人也是多年拿镰刀割边边角角的麦子了。俩口子一起在外打工的多的是，也就不用回家才相聚。主要还是大家对缺粮的年月记忆模糊了，有的根本不知缺粮是什么回事。只是苦了村里的老人们和留守的妇女儿童们。
割麦子的事商量的不错，虽然心里也有忧虑，老文还是心情大好，于是就锁了大门，出去蹓弯，不知不觉就走到南岗上。
南岗的路早年崎岖难行，常有小石子跳进鞋里咯脚，现在是早就有了马路，不然，他上山还是吃力的，毕竟早就不年轻了。只是路边的下面沉沉洼洼，是小石子土被挖掉后留下来的，因为这些小石子土是垫公路、铁路路基的好材料。可惜的是，村里当时内耗严重，新世纪初没有有序开发好，最起码卖小石子土的钱可以把村里的泰山庙以及四个大院拾辍拾辍，让村里的面貌改变，可以借传统村子的牌子吃旅游饭，而且从长远看，村北的铁路迟早会通票车，人们下了车走不了几分钟路就可以到村里玩。现在山上小石子土没了，村里还是破破烂烂的，只有一个传统村子的空壳子。
继续往前走，就到了与汤（阴）鹤（矿区）公路线的丁字路口上。丁字路口旁有一个庙，就进去看看。
老文知道这个庙的历史。早年，庙在革命的热潮下被废，只留一株柏树。后来有人用砖垒了个小壁，面约一平方米、深两砖。改革开放后，有热心人张罗，重新修起来，只是有点仓促，老砖筹的不够多，但毕竟庙是建起来了。庙对当地人来说，时间一长就没新意了。
老文想起村里的泰山庙，当年要不是作为队里的仓库，大约在革命风潮中也会得不到保留。庙的碑有的作了井台上的踏脚石，有的被泥封住，才保留到了今天。泰山庙只是简单修缮了一下，被四周的建筑挤的不行。
老文出了庙，漫无目标的看。这时路边一个带着旅游帽，面色有点黑，可以看出上了年纪，胸前挂着黑炮样东西的人向他走来。老文知道黑炮样的东西是照相机，心想这人也真象个黑炮。
黑炮欲对庙拍照，问老文说：老哥，这是那个村的？
黑炮说：唐宋村的。
黑炮说：看导航，这儿可是唐宋村小学？
老文说：不是。
黑炮说：是这条路上的，在别的山头上吧？
老文没事时也在地图上找过自己所在的村，知道黑炮被误导了，就说：您不要全相信导航上说的，那个山头上的也不是学校，是石林黑塔村的新知青院，后来不知开了什么工厂，现在有纠纷，具体情况说不清楚。不过呢，要真是作为学校也是好的，可能什么人有这个想法，就标上这是学校了吧。您还是用正规的地图吧。
黑炮说：知青点？我当过知青，在乡下呆了几年。
老文说：我是回乡知青。您不容易。
黑炮说：您也不容易。
老文问：考出去的？
黑炮说：是。
老文问：念的是啥？
黑炮说：经济。
老文说：经世济民，好。
黑炮说：您的文化水平高，很多人不知道经济的来历。
老文说：多少读了点书而已。又问：在农村里呆了几年，对农村有什么想法？
黑炮说：现在说，是让我认识了国情。不过，当时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只是一门心思早点离开农村回城。后来认识到这一点，对我的学习和研究有很大的影响。
老文说：的确如此。俺当初也不想在农村，也是一门心思想进城，招工、当兵也没份，又考不上，只好在农村生活，日子长了，也认识了农村。教科书上说农民希望出好皇帝，是落后的想法，得反皇帝，得造反才中。其实进一步深思，皇帝有它产生的经济基础，反了旧反皇帝，无非是新皇帝上来。俺说过，在小农经济条件下，大一统下的皇帝治理是低成本的治理，在好皇帝治理下，人们生活成本低。俺思想陈旧吧？
黑炮说：哦。有道理的说法。
老文说：其实，历史是辩证的，皇帝最终也成了历史。
黑炮说：经济基础决定人们的意识和制度，但又是多样的，小农经济就是那样，现在是工业经济。说起来，我上学时，经济讲的也是传统的说法，教科书上讲只有全民所有制才好。后来才知道，很多人面对现实，作出了自己的思考。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就有人就对公有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在当时，很多人认为是离经叛道，著文批判。
老文说：胆子不小。
黑炮说：顾准他们在五、六十年代就有想法了，那时他们在劳动改造中。
老文问：哦。您说说。
黑炮说：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有人是对公有制形式及其运行方式进行了思考。我上学的时候，农村正在搞分地，还没大面积推广，但这到底是不是公有制争论不小。学界提出公有制经济结构是多元的，形式是多样的，具体是多层次的。
老文说：嗯，唔。许三多？
黑炮忍住笑，说：明白的说，公有制形式除了全民和集体形式外，还有公有加集体，集体加集体，全民加个人，集体加个人，个人加个人再加个人……
老文说：懂了。农村分地，就是集体所有制下的个人经营、联合经营。现在的说法是混合经营。
黑炮说：还是基层人话说的明白。
老文说：俺还记着当年的文件说，社会主义商品经济是不可逾越的阶段……
黑炮说：您记忆力真好。我们的理论就是从这儿开始，一步步发展到我们搞的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党的领导是核心，公有制是基础，计划和市场都是手段，市场是配置资源的决定性因素。
老文说：理论对不对，靠实践检验。改革的实践是从农村开始的。
黑炮说：对，是从农村开始的。对所有制体制的改革也是源于农村。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土地是集体的，是集体经营还是家庭经营，能多打粮就是好。目前看，只能是家庭经营。
老文问：那么您对农村家庭经营有什么想法？
黑炮说：纯粹从理论上讲不可取的，是一种倒退，毕竟从集约化种地到分散种地。可从现实上讲，家庭分散经营是可行的，甚至不这样做根本不行。
老文说：退一步进二步，统分结合吧。现在是从普遍的家庭分散经营到个别的家庭集中经营。
黑炮说：那么当前制约集中种地的因素是什么呢？
老文说：还是工业吸纳的人太少，城里生活成本太高，不少人还得靠一亩三分地生活。一些资源的利用还停留在设想上，比如村里吃旅游饭。就具体情况来说，缺乏契约精神是一个原因。
黑炮说：说一说。
老文说：中央的农村政策长期不变，在产权明确的情况下，鼓励土地流转，这是中国特色土地集约种地，说白了当下是一个农民种好多地主的地。但在具体运营中，没几个农民对种许多地心里有底，主要是个别地主想毁约就毁约。您要知道，只要一块地被抽走，整个生产可能会被打乱。
黑炮问：这个需要长时间培养。
老文说：俺也深受之苦。现在麦子快收了，早些年，大家明明商量好集体雇收割机割麦，可总有人临时变化，让人措手不及，时间长了才正常起来。
黑炮问：如果专业化经营啥样？我所在的村，有的队搞过副业，后来也提倡搞专业化经营。如果专业化经营起来……
老文说，你说南街村、华西村吧？那是特例，没有普遍性。他们有好领头人和团队及相应的资源，可是绝大部分村缺乏好领头人和团队及相应的资源。不过目前来看，他们也面临着产权改革。当年许多副业队，后来不少发展成为乡镇企业，一度三分天下有其一。可是到后来不是解散、破产，就是转到城里，要不就是被侵吞。总而言之，绝大多数农村最终还是以农业为主，这是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的。企业生产需要很多条件的，很多农村不具备，乡镇企业的沦落不是偶然的。
黑炮说：您说的很对。在村里是个人物吧？
老文说：不是，一个念过书的老农民。出去打过工，也没挣到钱。现在年纪大了，靠马马虎虎种几亩地及种地补贴、相当于一袋普通白面的养老钱，还有儿子给的一些钱过小日子。
黑炮说：你这是位卑不忘思考。
老文说：其实大家都多少有想法，俺不过是想的远一些，不情绪化，能说出来。俺想，您是老师吧？拍学校。
黑炮说：是的。基本是讲了一辈子课，小中大都教过，也研究过一些关于农村的课题。
老文说：您不平凡。考上了后又考上了。应该到热闹的地方拍摄。
黑炮说：我是一个小人物，喜欢到小地方看看，看不热闹的一面，看到现实，才能冷静下来思考。
老文说：知青，老师，现实，思考，要不您到村里看看、拍拍？村里的小学校就是原来的老知青院。当年的学生好多，现在没多少了。
黑炮说：中。咱们坐车去。
老文才注意到不远处停着一辆小汽车，说：要不多跑跑，这一片好多村有当年的知青院。
黑炮说：好的。
老文说：您不忘过去，也是位卑不忘思考。
羑河纪实系列均为原创
2019年5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