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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苦到泥鳅当饭吃

2018-08-07 08:55 作者:沈家农民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日子苦到泥鳅当饭吃”。这不是俗语、俚语、谚语什么的,而是家里老人的一声深深叹息。光听这一句,自然不明就里,丈二和尚了。这一句却直抵我心,过往那些无比煎熬的“暑假作业”,顿时汩汩泛滥。

都说以前的乡野孩子,上学读书,简直是进百乐园似的欢快。没有多少考试,无论考得咋样,老师和家长也不太计较,更没有做也做不完的课外作业,没有五花八门的“兴趣、才艺培训”。孩子们几乎是纯天然中自由成长。这也确实,那时真没有什么“起跑线”之说。但是,没有起跑线就意味着,一学步就在赶脚,打小起无不被生活撵着、追着、逼着跌跌撞撞蹒跚前行。老师是没有布置作业,可家长们安排的课外作业,那真叫没完没了、堆积如山。尤其是暑假,远没有放假大人们就早早期盼着了。“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天”,教室里的我们暗暗埋怨暑假必定是大人设计的火坑。

怕放假,畏惧暑假“作业”,这是我们那代人当时普遍的心态。

每天上午下午各砍一担柴火,这是雷打不动的基本,如“功课表”上的“语文数学”,早就排好的。挨上天什么拉下了,那得“补课”。家里的“男老师”常常还要催着附加一段“早自修”,说是趁着早晨天还凉快,上山先砍下一大片,再回家吃粥,这样一天的“功课”能够更好保证,似乎相当于“预习”。而“女老师”更是班主任似的见缝插针。孩子们“课间”凑一起,本想着找点什么乐子,“女老师”却一会儿说地里的辣椒眼看晒枯了,该去浇辣椒水了;一会儿叫着去把地里的番薯藤翻一翻;一会儿嚷嚷水缸的水快没了-------然后该是要给田间地里的“男老师”送饭去。说是送饭去简直是自首,那被“男老师”逮住了,手把手“辅导”一段搭把手是免不了的。

当然,也有一些看似很开心的“课外活动”。比如抓泥鳅。

抓泥鳅有三种主要方法。遇上连续许多日子天晴无雨,田野的河沟水流浅浅了,就带上水桶、脸盆、畚箕等。看准了某个河段、沟渠,在沟壑里筑起一道拦水坝。坝以下一段干涸了,就顺着一点一点的扒,这叫扳泥鳅。两手擦入泥中,不紧不慢一翻,泥团里便露出泥鳅白白肚子,捧起泥团往篮子里轻轻挤一挤,泥鳅就混着泥浆滑溜进畚箕里了。待篮子、畚箕里泥浆泥鳅差不多时,拎于浅水处汤汤,洗去泥浆再把泥鳅倒入水桶。有时扛个门板,直接往河里一拦,这要省去许多筑坝的功夫,而且“门板坝”即牢固又密封。只是不管什么坝,扳泥鳅既要“从容”,又要手脚麻利。否则,坝上的水流越聚越满,不待多时,必然满坝溃堤。有时扳得欢喜,泥鳅、鲫鱼、鲢鱼多,抓着抓着,悄无声息地垮堤了,“洪水”一下子就把篮子水桶等等冲走。前功尽弃,只有恨恨地跺跺脚。如果重新筑坝,那这一段河沟什么鱼都跑走了。广阔田野,沟河纵横,我们常常是计划着今天这一段明天那一段的“开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如果雨水比较多,沟河水位高,那就不宜扳泥鳅。这就要狩泥鳅和照泥鳅。狩泥鳅,是用一个竹篾编织的笼子——状如花瓶,口子竹篾倒刺样往里翻,泥鳅只进不能出,竹篾漏水又跑不了泥鳅。将这笼子或安于“过水湫”(水田边临时过水的沟),或置于水田的出水缺口。不用候着,早晨黄昏去提起笼子,即可满载而归。但置于田缺不可随意,只有在下雨天里可行。因为,田缺看起来很简单,却是有讲究的。田缺的高度一般与田里的植物(水稻)腰际水平线,同时根据植物生长阶段所需水位设定。比如刚插秧不久与水稻快成熟,水位要求就不一样。而且田缺的坚固程度随时调整,旱情时要筑严实,灌溉不易渗漏;预计暴雨大雨连绵,那就得稀松些,否则出水进水不畅,便导致涝。

照泥鳅,自然就是里带个手电筒,用铁夹子(宛如精瘦版的特大老虎钳)。夜里水田沟渠的泥鳅,被光照一动不动,几乎与捡泥鳅无异。但照泥鳅一般人家不可能,因为不可能有那工具,这都是知青和粮站、供销社那些公家人的玩法。我们这些孩子们顶多搞根木棍,一头嵌一排铁钉或针,看见泥鳅就一琢一挖。实际也不屑如此抓泥鳅,因为琢挖来的泥鳅基本是死的,最多半死不活。

那时田野沟渠里的泥鳅真多啊,赤脚往水田里一脚踩去,都能够踩住好几条。所以,扳泥鳅常常是扛回一大桶、满满篮子的泥鳅。母亲见了,一边是高兴地赞许,一边也掩饰不住的忧伤。有时还急了,脱口而出:这么多泥鳅,咋弄好呢,又不能当饭吃。

泥鳅不能当饭吃,而且乡间俗语:闻到鱼腥,打破饭甑。哪来这么多粮食啊。何况每当暑假初期,恰好正是最难熬的“青黄不接”时。青黄不接这个词如今渐渐消失了。可是这个词曾经在乡亲的记忆里是个痛。“三月荒步步光,六月荒全精光”。青黄不接时的饥荒,度日如年。一切以能够填饱肚子为原则,所以乡里人一直以来,似乎衡量一切的物事与好,只是一个标准——当饭吃!孩子画画、唱歌,乃至于河滩里捡回许多漂亮的石头,大人见了随口就会训斥:这能当饭吃啊!也因此,当不能够充饥填饱的东西,再好的也无异于多余的累赘。

“日子苦到泥鳅当饭吃”,这是老岳母的深深叹息,曾经也听老丈人也这么叹息过。他们是乡村教师,那个时候暑假无家可归(老家没有房子),大多数时间只能住在学校。学生天天都要送来大桶大桶的泥鳅。学生是将泥鳅抵学费——卖给老师换算成学费,或许还指望换算成家里的油盐酱醋什么的家用。他们微薄的工资是有限的,而学生那么多,泥鳅那么多。看着穷苦的孩子满心欢喜地源源不断“交学费”,实在无法忍心拒绝啊。不得已,常常自家便是就着泥鳅喝着薄薄的稀粥,却是越喝越饿了。

那个时候我们的“暑假作业”,许多人是要用来抵学费的。扳泥鳅本是开心的,然而但凡所有开心的事,一旦硬硬地赋予其沉重的功利性,比如“当饭吃”,那就十分的难熬。现在我们真的不愁吃穿了,但是孩子们的作业和某些才艺,仍然觉得多少是个负担。这个“觉得”是否仍然同样隐含着某些“当饭吃”任务呢?或许其中“饭”的含义更加扑朔迷离。

如今,泥鳅也确实可以当饭吃了,不仅泥鳅,许多许多东西,似乎一切东西都可以当饭吃了。石头渣、烂树根、破旧玩意等等,一只鸡蛋壳上居然也雕刻出美好的生活。因为我们“饱”了,因为我们不再担心饥饿。

日子已经美得泥鳅都可以当饭吃了,那么我们“当饭吃”的思维就不该有某种定势。如此,我们和我们的孩子,生活才会更加从容和富有诗意,如果说这是远方,那只是存在于记忆的深处,就看你的心灵能否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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