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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生庭:墟场小孤女

2020-12-24 22:43 作者:洞庭方舟  | 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流年轶事集》

第23章 墟场小孤女

1959年秋末。一个星期六的傍晚。同学们都各自回家,多数老师也都回家和亲人团聚。外地的老师虽在学校但也都关着门窝在自己的房间忙着自己的事情。因为星期天我还要放羊,同学中唯我还在学校里呆着。留在学校里还有一位煮饭的工友。校园里静悄悄的。没有了平时的喧闹。操场里也都空无一人。一只瘦小的土狗在校园里游荡,它肯定是想邂逅一只老鼠,一块小骨头。

太阳偷偷地溜下了校园对面的山岗。山影憧憧,树荫斑驳,吵闹了一天的知了也早早停止了喧嚣。只有操场边稻田里还会不时传来小土蛙的叫声。在空旷的校园里,我感到孤独,感到饥饿,感到无助。我信步往麻栗场墟场走去。这是没有目的的漫步,只是打发无聊的时空。

麻栗场墟场是一个历史比较悠久的传统墟场。其实这墟场就是大约长为500米的一段国道。每逢古历初一、初六、十一、十六等日子,那就是赶圩的日子。有的人家就会在国道两边搭建简易的售货棚。每到赶圩的日子,周围数十公里范围内的苗汉土民都会前来赶圩,聚集在这长蜿蜒的马路上。或者销售自己的农副产品,或者购买一些自己需要的物品。一些青年男男女女也会三五成群,相邀来到墟场,希望有一场美妙的邂逅,获取一份浪漫美好情。大家你上我下,熙熙攘攘,或为利来,或为情往。对于小孩子来说,墟场上最具有吸引力的就是那炸得金黄的灯盏窝(油炸粑)和敲敲糖了。当然,天那白白、凉凉、辣辣的米粉,也具有相当的吸引力。不过,时过境迁。到了1959年秋季,小商小贩已经变得很少。因为长途贩运想赚取差价的活动,已经被视为投机倒把的犯罪行为,不时会有人长途贩运遭到拘捕和判刑劳改。唯有国营的供销社才是合法的经商单位。农村的社员在这时候,也没有多少剩余的东西特别是食品粮食一类的物质拿来交换了。不过也有一些人看准了人们的食品消费需求,从山上采集一些树叶做成粑粑、凉粉进行销售。还有一一些社员把千辛万苦加工出来的蕨根粉、葛根粉省下来,做成粑粑进行贩卖,借以换取一点油盐钱。聚集的时间也比以往大大地缩短了,下午两点左右,早就人去街空。留下一路的垃圾,一地的脏乱,一路的萧条。

月亮慢慢地挂在山头上。月光洒满了山头,洒满了大街。那时的麻栗场公社还没有用上电,路上自然也没有路灯。我漫不经心地走到墟场上。供销社也都早早关上大门,停止了营业。不过即使还在开门营业,我也没有换取那怕一粒水果糖所需要的人民币。我身无分文,一贫如洗,唯有月光下自己孤零零的矮小身影,时时跟随着我,慢慢移动,一步,两步,三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趁着月光漫无目的地走上白天还有点人气的那段国道。路上没有了行人。路边的人家也都关门闭户。透过淡淡的月光,我突然看见路边一个简陋的售货棚里,有一个大约6岁左右的小女孩,孤零零地靠在货棚的横栏上。我慢慢地走过去,也坐在她对面的横栏上。借着月光,我看见女孩打着赤脚,有一张憔悴的面容,头发散乱。她也正在默默地注视着我。她身穿一件苗家人自己纺织缝制的花格衣。我于是判断,这位小女孩就是麻栗场附近的苗家人。于是用苗语问她。

“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在这里坐坐。”她怯生生地回答。

“这么晚了,你一个在这里不害怕吗?”

“不害怕。习惯了。”

“你家是哪里的呢?”

“董马库的。”

“你怎么不回家呢?”

“家里没有人了。”

妈妈呢?”

“都死了。”

“得了什么病死的呢?”

“水肿病。”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死的呢?”

“爸爸七月份死,妈妈后死。”

“你没有爷爷奶奶吗?”

“爷爷奶奶早就死了。”

“你没有哥哥姐姐吗?”

“没有。”

“你吃什么呢?”

“讨米。”

“你有吃晚饭吗?”

“没有。白天赶场时讨到一块蕨粑。”

“你知道回家的路吗?”

“不知道。早上是跟着村里人一起来的。后来走散了。等到太阳下山了,村上的人一个也没有找到。我也不知道回家的路。后来天黑了。就坐在这里。”

小姑娘终于小声地抽泣起来,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董马库公社距离麻栗场墟场的距离,按现在的公路里程计算大约有九公里。然而,1959年那时,两地之间并没有公路,连接两地的只是一条蜿蜒不绝的山路。因为我父亲曾在董马库供销社做事,我曾走过那条路去找父亲。那十多里的山路需要走田坎,穿山林,翻山丘,过村寨。这对于一个六岁的女孩,尤其是在晚上,回家的路自然是一条难以逾越的蜀道。何况她还不认识路。在这样的晚,她应该躺在妈妈的怀里撒娇,然而妈妈死了;她或许应该坐在爸爸的腿上,被爸爸挠着痒痒开心地欢笑,然而爸爸也死了。一个6岁的小女孩,被人遗忘了,被粗心的乡亲们遗忘了,被遗忘在这惨淡的月光下,遗忘在这一地垃圾、一片寂寞的墟场上。她太可伶,因为她实在太小太小。她太可伶,因为矮小的身躯,幼稚的心灵,还要承担饥饿、恐惧、孤独、寒冷与痛苦。这与她的年龄是多么的不相称!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惨淡的月光默默地洒向人间,撒在那简陋的售货棚,又透过货棚的破洞,洒在我和小姑娘的头发上衣服上。

我不忍心再问了。我面对身边的小孤女。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帮助她。联想到自己八岁丧母,13岁继母和父亲就让我分家独过。星期六因为要给学校放羊,也是孤零零的一个。心中也很酸楚。那时,我还没有读过唐代江州司马白居易的《琵琶行》,因此,也不知道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千古绝唱。然而对不幸者命运的同情,对自身失意的感慨,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情感还是油然而生。眼泪也忍不住悄悄地流淌,流过面颊,流到嘴角。为了面前的小姑娘,也为我自己。是啊,人的心灵有时是可以相通的,无论古今中外。

我想安慰她,可是我自己也需要安慰;我想帮助她,可我身无分文;我想如果有一包饼干,我会分给她一半,尽管我一样饥肠辘辘;我不忍看着她抽泣,可我也是暗自流泪。

夜深了。我告诉小姑娘,我要走了。她默默地看着我,没有出声。我过去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帮她擦了擦眼泪,慢慢地走了,走了。走了几步,我回头看看那小姑娘,她是那么弱小,她是那么孤独,她是那么无助,她是那么可怜。然而,我还是狠心地走了,走了;留下孤零零的小姑娘坐在那同样孤零零的售货棚里。我多么想帮助她,然而我无能为力。

我想象着今晚这小姑娘或许只能在这四面没有遮拦的货棚里度过,或者会卷缩在哪个人家的屋檐下,饿着肚子,没有床铺,没有被盖。我边走边从心里暗暗地呼喊,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你在哪里,快来拯救这位小姑娘吧;苍天啊,你有千千万万的星星,哪一颗才是这位无依无靠女孩的救星!救星啊,您在哪里!

若干年后,我每每给学生们讲授《琵琶行》时,总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几十年前在麻栗场墟场上邂逅的这位孤独的小姑娘。很想知道她后来的命运。她挺过来了吗?如果挺过来了,现在在哪里呢?要是她还健在,应该也是67岁的老人了。可惜那时我没有问清她是哪个村寨的人,也没问清她叫什么名字。要是知道,我一定去看看她,告诉她,我就是货棚下与她邂逅的哥哥;告诉她,我们的童年同是天涯沦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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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浪子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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