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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忠亮

2018-07-17 15:44 作者:戊己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1970、80年代,巧家流行一句骂人的话——“吴忠亮”。骂人傻,就说你咋个像吴忠亮一样唷。骂人耍流氓,就大声斥责:“你这个吴忠亮!”那时候,巧家坝子里头,无论男女老少没有人不认识吴忠亮。

我是常常见到吴忠亮的,那时他大约二十七八岁,有时穿得清清爽爽,梳子蘸了水梳着整齐的分头,看起来英姿飒爽聪慧机灵,这时候他往往能讨得妇女们的欢心,妇女们和他开粗野的玩笑,他很快活也就挺卖力气的讨好妇女们,帮妇女们干活,挑毛叶、挑大粪、挑水,什么脏活累活他都能干。有野性的妇女就解开衣襟捧出一只硕大的奶子叫到:“忠亮,没看过吧,来,老娘给你摸一摸!”吴忠亮就羞红了脸,低着头说:“要不得,要不得。”妇女们的笑声就震得山崖上的沙石哗啦啦地滚落下来。更多的时候,吴忠亮是蓬头垢面的,衣服又脏又破,像是刚从垃圾堆里钻出来,这才是人们心目中正牌的吴忠亮。大人们拿他寻开心,小孩子们拿他取乐,就是狗也追着他咬。

吴忠亮自小没了父母,原本是聪明伶俐的一个孩子,只因一回嘴馋,偷吃了一片回锅肉,被他爷爷劈头打了一巴掌,脑子就被打坏了,后来就被赶出了家门。至于他是怎么长大起来的,似乎没有人能够讲得清。我认得他的时候,他住在魁阁梁子上的岩洞中,孤零零地远离着村庄。

我们小儿辈是常到吴忠亮岩洞附近玩耍的。时间久了,人们把那一带地方都叫作吴忠亮岩洞。生产队长派工,就说:“明天去吴忠亮岩洞薅草!”母亲喊小儿吃饭喊不答应,骂道:“小砍脑壳的,你死在哪里去了?”小儿慌忙长声吆吆地应道:“我——在——吴——忠——亮——岩——洞——玩——!”

吴忠亮岩洞并非天造地设,是吴忠亮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这不能不说是吴忠亮的杰作。其洞共有三间,一间看样子是“堂屋”,正中洞壁上像模像样地贴着毛主席像,地上摆着几个石头,大概是凳子了。再一间应当是“卧室”,有一块破门板拦住,里边除了一堆破棉絮别无它物。第三间是用来煮饭的,三个石头支着半边锅,已经是满洞污黑。要是在正月间,洞门两边还贴着红纸黑字的联。

有时候碰上吴忠亮在洞,或打着破铙钹唱一些让我们莫名其妙的歌,或端了一碗苞谷面稀饭呼噜呼噜地喝。这个时候,吴忠亮就要遭殃了。我们往他碗里扔泥巴团,叭——,吴忠亮本来就破的碗就掉到了地上。我们像打了胜仗似的得意忘形,又唱又跳:吴忠亮,吃稀饭,吃不成,打烂碗,烂几块?八大块,捡起来,送给你爷爷当瓦盖。吴忠亮很气愤的样子,但不敢对我们怎么样,就独自一个人唱起了歌,这是巧家坝子一带办丧事时唱的一种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巧家人称丧事为白喜事。吴忠亮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哪家有白喜事的时候,他就是靠这三天两头的白喜事活着的。方圆几十里之内,无论哪家有白喜事他没有不知道的,往往是要死的人还没有死他就知道了。由于高兴,便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舞蹈之不足,便打起他的破铙钹歌唱之。如果遇上月光朗照的晚,他会更加疯狂,唱至得意处,便一件一件地脱光了衣服,赤身露体,狂魔乱舞,人们在田坝中间就能看到一个白乎乎的身体在山梁上跳跃着。这时候,村里的老人们就要愁眉苦脸了,他们都知道:吴忠亮唱起来了,这团转又要走人了。果然,不出三五天,周围团转就会有人死去。吴忠亮似乎有预知生死的特异功能。

只要有了白喜事,吴忠亮总是要收拾打扮一番赶去帮忙的。无论多大的风霜都休想拦住他。万一吴忠亮没有去的话,人们心里就会觉得少了点什么,像炒菜没有放盐一样,寡淡无味。碰上脏活累活,人们总会说:“唉,吴忠亮今天咋个还没有来呢?”人们在这种场合总是会想起吴忠亮。

吴忠亮到了事主家不说话,即使肚子饿着也不主动要吃的,错过了午饭就等晚饭,错过了晚饭就等宵夜。见事就干。挑水劈柴,挖灶埋锅,搬椅扛桌,不会有一分钟偷懒。到了吃饭的时候,别人都入了席,连三岁孩儿都入了席,吴忠亮就自己舀一大斗碗光白饭远远的蹲到角落里吃,吃得很香。有那慈祥的长者可怜他,就舀一碗菜放到他面前,他会连忙称谢。

到了晚上,吴忠亮才活跃起来。吴忠亮会唱很多孝歌,人们逗着吴忠亮唱,唱烦了就逗着吴忠亮玩。一个说:“忠亮,你想不想讨婆娘?”吴忠亮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笑嘻嘻地答道:“想!”另一个说:“院坝边洗碗的那个大嫂你要不要?”吴忠亮就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要……要……不得!”另一个又说:“忠亮,猪圈里那头老母猪正发情呢,你去和它相好一回好不好?”忠亮很认真地说:“要不得,要不得!”人们便轰堂大笑起来,一场丧事弄得喜乐满场。

唱累了笑累了,宵夜的时间也就到了。吃的是苞谷饭下豆腐渣,那年月也算得是美味佳肴了。吃过宵夜就开大路打绕棺了,这是整个白喜事的高潮,也是吴忠亮进入佳境的时候。道士先生打着大铙钹抑扬顿挫地唱起来了,吴忠亮必定也打着自己带来的破铙钹跟着有板有眼地唱。道士的声音苍老沙哑,上气不接下气,吴忠亮的声音却是饱满洪亮。女人们就说,吴忠亮唱得真好!男人就说,好个屁!道士也不甘心被吴忠亮抢了头,就用法杖猛敲吴忠亮的头,吴忠亮的头上就立马起了几个鸡蛋大的血泡,赶紧躲到棺材底下去。开完了大路打完了绕棺,天就麻麻亮了,道士领了酬金回家补瞌睡去了,吴忠亮赶紧歪在灶门前打个瞌睡,还有重要事情等着他呢。

吃了中午饭是送亡人上山。负责打望山钱和背着背箩丢买路钱的必定是吴忠亮。到了墓地,最辛苦的是砌坟,吴忠亮就发挥了他的关键作用,找石头、扛石头、挖土垒土,吴忠亮总是最卖力。坟砌好了,吴忠亮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没有谁过问他何去何往。谁又管得了那么多呢。

不逢白喜事的日子,吴忠亮就有一顿无一顿的过着,从没听说过他小偷小摸的事。有时总见他早出晚归,听说他是去饭馆里捡饭吃去来。一次,我在长江饭店碰上了他,他在饭店门口候着,一等有客人离开,他便钻了进去。那年月不会有剩菜剩饭,往往连碗都是舔光了的,只饭桌上偶尔叮着三五粒饭,他便一粒粒的拈了放进嘴里。饭店的一个工作同志走过来,抓起一把筷子就在吴忠亮的头上狠狠的来了几下,忠亮双手捂了头,赶紧逃到门外。挣 饭吃难,捡饭吃也不容易。

巧家人说,傻人有傻福,傻人面前有两碗肉。肉我倒是没见吴忠亮吃过,但吴忠亮后来却续了一段奇特的男女情缘,不知算不算傻人之福呢?

我们的村里有一个孤寡老人,七八十岁了,大概是有点智障的,人人都叫她“小蔡二”,连她本家的后辈子孙们都叫她“小蔡二”。蔡二每天用瓦罐到一公里外的水井背水回家,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很辛苦的样子。要是碰上吴忠亮就好了,吴忠亮会小跑过来接住了水罐子,笑嘻嘻地说:“二老祖,您老人家背水呀,让我来让我来!”有时候,蔡二背着一大捆草从山坡上下来,一步一颤的,我真担心她会从坡上滚下来,但没有人去帮她。只有等到吴忠亮远远地看见了,便飞跑过去,连忙接住蔡二的草捆说:“二老祖,我来帮您背。”

吴忠亮喊蔡二“老祖”,是比着蔡二本家相同辈份的人叫的,说明他也没有全傻,他知道自己应当执曾孙的礼。但这“曾孙”和“曾祖母”之间的感情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变异,正是日久生情吧!一个偶然,人们竟然发现吴忠亮和蔡二生活到一起了,俨然是一对老妻少夫!这还了得?这也太让人们意外了,这怎么可能呢?人们实在转不过这个弯。蔡二本家的后辈子孙们更是觉得受了奇耻大辱。他们谋划一番后,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将吴忠亮赤条条从蔡二的床上捉了绑起来,吊在村口的大攀枝花树上,轮着用皮鞭抽打。那一夜晚,整个村里都是吴忠亮撕心裂肺的惨叫。面对这样的事情,村里的人们似乎也找不出恰当的理由来劝慰蔡二的子孙们。他们打累了,就任由吴忠亮在树上吊着,各自回去睡瞌睡了。到了第二天起来,却发现吴忠亮不在树上了,蔡二也失踪了。他们去了哪里呢?没人知道。当然也没有谁有那份闲功夫去找他们。慢慢的,人们就把吴忠亮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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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忠亮的评论 (共 9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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