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蓼花繁，香蒲叶乱
一个人去世间找个孤独的地方走一走呆一呆，会暂且卸下满身的疲惫。清风飏起长长的蓝色裙裾，稀疏的草地上，一只独步的白鹭，顾盼流连，见蓝色渐欲靠近，惊鸿一掠，于湖面上划过一道柔美的弧线，弧线接引蓝色穿过荒草，绕过塘埂，蓦见一群自在的白鹭栖在北面森森的枝头梳羽弄喙，林前的一湖秋荷则是它们嬉戏的天池，驰骋的白翅倾述着它们的喜悦，梢头的静伫湖畔的闲步是否也有它们的尘劳事？
红蓼花繁，香蒲叶乱。我以为唯有这清澈无章而人迹寥落的湖边才会有机会遇见红蓼映风蒲的景象。露华清凝，红蓼浅红。蒲棒赭色，白鹭成行。初秋的水乡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只是现在此景难寻，我曾看过一个寻宝节目的纪录片，说明朝永乐和宣德年间，青花瓷上的“一把莲”成为当时最推崇的典型装饰图案，那飘动的丝绸束成的一把莲就是由莲花、莲蓬、茨菰、红蓼和香蒲等水边植物组成的。红蓼，小时候叫它辣蒿草，别看它开着娟秀的红穗子，不小心揉在眼睛里，就会辣得眼泪直流，传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中的薪就是枯萎的红蓼草堆，当他疲惫困顿时，就用红蓼揉自己的眼睛，刺激流泪不忘血仇复国，这种水边草，而今的孩子们根本不识，便有机会在儿子面前絮叨几句。
五月的菖蒲，翠叶油亮，如一把把绿剑，沙沙沙，风里摇曳，很有气势，因了它有种特殊的香味，也叫它香蒲， 端午与艾草束在一起别在门楣上能辟邪气，其实，我们看得见的，就是它的香气能够避蚊虫，于是夏天秋天，我们曾采集这样的蒲棒晒干当蚊香用，蒲叶编织成的扇子，就是爷爷奶奶当年竹椅上树荫下摇动过的蒲扇，蒲叶编成的席子就是他们曾休憩安寝过的蒲席，蒲叶编成的圆垫子就叫蒲团，烧香祭祖跪在蒲团上虔诚磕头，寺庙里，以前的僧人打禅念经做佛事都是趺坐在蒲团上的，那个叫苏曼殊的僧人来得更为豪华酣畅，趺坐在尺许厚的落花堆上笑看红尘：“来醉茎深露，胭脂画牡丹。落花深一尺，不用带蒲团。”任你花朵在枝上曾绚烂无比，终归有一场过眼云烟的落花成阵。这番了悟也只有超出三界，不在五行的僧人做到了，我等俗世凡人，也许只会坐在黄叶深一尺上伤悲叹息。
夏天的蒲棒是嫩嫩的黄绿色，初秋的蒲棒渐为深沉的赭色，而深秋的蒲棒则蓬开成一团白色的荻花状，随长风飘散得无影无踪，任你天地追寻，再无觅处，蒲棒上伏着一只绿蚱蜢，每个汗毛孔都机敏得很，深谙我的前一秒心事，刚欲安键，它便迅捷侧过身子，屡试屡败，只好作罢了。记得孩提的初秋，双亲会采集许多老蒲棒晒在竹匾里，待干了，用手搓剥成絮，蓬了满满一匾，再塞在布枕里当枕芯，累了的夜晚，靠在枕上，闻着蒲香的草木味，醺醺睡去，连梦都是酣甜的。
我顺手采了一束蒲棒回来，婆婆一见则露出故知重逢的眼神，我又把它放在玻璃瓶中，以为蛮有静物美的文艺味，当咖啡的味道与香蒲的味道缠在一起时，忽然动了写几句的心思，有谁耳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