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姑婆

老姑婆

临近“八一”，建军约我们，到顺德的黄连去看望“老姑婆”。我自然非常高兴，因为受新冠疫情的影响，我们已经两年多没有见过面了。

黄连，是一个河涌纵横、历史悠久的小镇。由于圩镇里的居民以黄、连两姓居多，故而称作黄连。我们四襟兄三车十人，依着导航的引领，从东平新城沿着一条新路径直向黄连进发。这条宽阔平坦的新路，不断擦新着我们对现代交通的认知。

不用多久，我们就到了老姑婆的家。姑婆开门把我们让进了有院墙的三层楼房家中。他的老伴老丈公已经沏好了一壶燕麦茶在等我们。

看到精神饱满的老丈公，赞他是必然的。这时姑婆接过话题来，说今年丈公真是够帅，他得了两个大奖牌。经问才知道丈公得的是建党100周年、在党50周年的纪念章。我给丈公照了一张带章的相，并问姑婆有没有这个章，姑婆说时间差了一点点，因为当年她去了我们家乡搞帮教，传授广绣技艺，期间镇里通知她回来去看管那些“地、富、反、坏、右”人员，当时她觉得自己不合适做这件事，而且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理由，于是没有回来，因此她的预备期就被延长了。不过姑婆说，尽管如此，领导对她还是很信任的，从台山回来后，还给了一个最具挑战性的芝麻官让她当。我们具问是什么样的芝麻官？她装着神秘的样子说，是管计划生育的妇女主任啊！我的乖，这确实是当年至多麻烦的工作，我问姑婆，你这位芝麻官有没有碰到过很难缠的事，姑婆却神气地说，我们这里的男男女女，他们饮酒又饮不过我，打架又打不过我，那有人敢来缠我。这“三句不离本行”的话，让我们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其实姑婆是有尊姓大名的，她叫何少娟，街里街坊之中，人们都喜欢叫她娟姐。她体魄壮实，发乌牙齐，为人爽朗风趣，是一位有名的热心人。因为姑婆年青的时候，曾响应政府号召，去帮助四邑地区发展经济，她到过我们的家乡传技授艺，因而彼此之间一经认识，就象是几十年的老朋友。而关于台山，她至今还记得“脱罢至肋压叉脚”的土话；还记得与墟期相关的“三八、四九、五十”的地名；还记得那些台山话与广州话对撞引起的笑谈，这位曾经的绣娘，还真的把宁城当成她的第二故乡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今天我说因为要开车就不喝酒了，她听了之后很生气。问我，你这位大姐夫来黄连找老姑婆干啥？知道你今天不喝酒，门我都不让你进。面对姑婆的盛情，我没法推辞，只好说，今天只能找代驾咯。姑婆当即笑逐颜开，她紧接着带我到楼梯间的小房去看她的酒。果然，那里除了放着十几埕封好口的酒之外，还挂着一副几十年前当地名流送给她的对联，对联用超过二十公分直径的毛竹刻成，上面“瓶透三家醉，坛开十里香”字体苍劲有力，对联在金黄底色的相衬下，真是韵味十足。姑婆说，今天一起去吃顺德鱼生，就喝她泡的保健酒，问我带六斤去够不够？我说，听到这个数字我已经有点晕，没有主意啦！

姑婆把我们带到他弟弟开的餐厅，菜还未上，她就给我们几个人到满了一杯棕红色的酒。我们小口品了一下她的私酿，酒很清爽，还带着一点淡淡的药材味，我们具说，怪不得姑婆身体好，原来有这么美的养生酒。姑婆则说，我们乡下人家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养生，至于保健嘛，皆是随意而为，合适就是仙方啦。嘿！合适就是仙方，是我听过关于养生最好的解释。因姑婆的家族善酒好友，且寿星众多，我们都对她的所说深以为意。

顺德鱼生，每一片都切得薄薄的，晶莹剔透，加上那一大堆拌吃配料，早就让人跃跃欲试了。姑婆说，亲朋好友们，粤菜得唔得，厨师看顺德，为了各位的健康，干一杯！这一召唤，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举手之间来了个团圆式的碰杯。

我们具谓与姑喝酒，既高兴又畅快。姑婆则诙谐的说：有酒饮我就开心，冇酒饮我就头晕，两杯仙水一下肚，我全身香喷喷•••••• 我应姑婆话：有人说喝了酒全身是臭崩崩的。姑婆则回我道，酒是有奥妙的，不一定每个人都懂。知道古人的话吗？“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上无酒泉，天地既爱酒，喝酒不亏天。”同仁们，酒这个东西，已经传承了几千年，尊重它是应该的。话音刚落，她已经端起了杯，又邀我们一起来胜一个。这时你只能觉得，一个年过古稀的人如此豪放，你没有理由不响应她一番。

席间我问姑婆，这个酒是怎样练成的？姑婆告诉我，顺德这个地方，历史上都是鱼米之乡，几十年前的黄连，虽然是个小地方，但人们生活富足，便有喝早茶的习惯。那时的“一盅两件”是深入人心的，而好些茶客也喜欢借着热闹的气氛，整上两杯“土炮”过过瘾。那时几岁的姑婆因爱吃“烧卖”，她常跟着父亲上茶楼，只是那些叔叔们却经常逗她，非要她喝杯酒才把“烧卖”给她吃，而姑婆却勇气十足，不把一杯小酒当回事，仰项之间就把酒喝了，也将爱吃的东西拿了。久而久之，在其父亲的影响下，逐步养成勇敢泼辣的个性，同时也把她父亲那点“传统”继承了下来。后来，当他跟着身手不凡的家父到佛山来教拳时，她的酒量已经令人敬畏了。

建军曾告诉我，在他读初中的时候，佛山街的年轻人入夜后都很喜欢习武练拳的。那时候，位于汾江河畔的田边村就是他们的不约之地，他拜的师傅，正好就是姑婆父亲的徒弟，于是就令到这位年轻的姑娘在这群弟子中就有了“姑婆”的辈分。而这群小的们，他们对这位年青的姑婆尊敬有嘉，唯唯诺诺是必然的。唯有当时极端调皮的建军，却把这位漂亮的大姐姐叫做老姑婆。而姑婆呢，她也没有嫌这个有嫁不出去意思的称呼，于是这个“老姑婆”的称呼就一直被叫到现在。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他们师徒之间的要好情份。

然而，一个人的境遇有时是无法预料的，建军由于小时候曾得过肾炎，十年前刚过壮年的他肾就不争气了，于是每个星期有三天要往医院跑透析，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此时，他想起了岭南的武师都是懂药的，于是到黄连找那情义甚笃的老姑婆。姑婆知道情况后，她发动旧时的姐妹，四处去挖草药，同时也调制一些对症的药酒，而建军则按时往黄连取药回来煲。姑婆的药，虽未能令他的肾起死回生，但其身体的状况似是越来越好，十年过去了，他的思维依然敏捷，脸上并无抱恙的面容。我们为此盛赞姑婆的乐善好施，姑婆则表示，行善积德是我们水乡人家的本分，云淡风清的话语中充满着仁爱情怀。我们都感谢姑婆的辛劳，十年如一日地为我们这位兄弟操心。因为在当今的现实社会中，重利轻义的情形屡见不鲜，已经很少人能够做到助人为乐了，而眼前这种货真价实的情谊真是稀罕之至。

姑婆告诉我们，她目前的生活状态还是不错的。两个女儿都嫁在附近，家声甚好，生活稳定滋润，对两老的照顾也无微不至。她说趁自己现在还活力满满，多做一点力所能及且有益于社群的事。有时候她帮人采药忙不过来，还发动一些老姐妹来帮忙。记得一次她还把一位叫肥姨的人叫来和我们相见，肥姨的爽朗大方也让我们大开眼界，照样是一位老大姐，席间的推杯换盏，却毫不含糊。我不禁问姑婆，象肥姨这样的巾帼姐妹多吗？姑婆则问，我们黄连的人还行吧？我说：超厉害。然后她如朗诗般的说道：“食得是福，着得是禄，睡得就长肉。大癲大沸，长命富贵。大杯小杯，快乐一世”。我们不约而同的又赞了姑婆一次。因为有姑婆在此，大席的气氛始终是热情不减。不过，姑婆没有忘记提醒一下大家说，我们能天天讲饮讲食，无忧无虑地生活，是祖国的富强给带来的，饭桌上的一切笑谈，皆有改革开放的红利。我们不难看出，识大体讲本心，在姑婆的心里是根深蒂固的。旁人或总以为这街头乡里的饭局都是粗俗不堪的，殊不知，这里除了充满着十足的豪侠之气外，还深藏着对生命的感恩。可谓是：酒之乐兮，不在于酒，而在于觥筹之外也。

这一次，临走时，姑婆郑重的给我和建军分别送了一大瓶酒，显然是药健有别，是老人家的一大心意。我十分的感谢她，特别是她对我们这位兄弟极尽所能的关顾，真是无以为报。姑婆则话，我们都是有缘人哪，阿军虽然命遇劫数，但我还是要尽其所能，让他的生命更长一点，多享一些日子。你知道吗，阿军的儿子也到了结婚的年龄了，阿军结婚的时候，是我去帮他铺新床的，他生了个“金波罗”哇。到他个仔结婚时，我还要去帮他铺新床，让他也捧个仔仔来爽一下。说话间他把我们的家乡话也搭了上去，让人感到暖暖的。

在回来的路上，我跟建军说，认识到老姑婆是你的福气，也是我们的福气。你得到了仁心，使光阴变得珍贵和有希望；而我们呢，在一来一往之间得到了友情，生活又多了一份姿彩，让人好生欢喜便念念不忘。

作者：依岸观涛

2021年8月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anwen/vagpdkq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