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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笛引

2019-07-24 08:08 作者:瘦马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宇宙万物大多可窥其始末根源,唯精神幻是半物质的神秘存在。

在很久以前,又似在梦里,听人说人的大脑就像拍扁的宇宙,被各种量子泡沫包裹着,各大脑之间充满着大量的暗物质,隐藏着如黑洞、虫洞等诡谲的梦幻通道。在人睡着的时候,这些通道被第次打开。借助这个通道,无需任何条件,你就可以进入别人的梦境,别人也可以走入你的梦乡,而这一切你们都无法掌控,甚至与你的日思无关,纯属一种精神的自由游移——似幻似真。

2018年除夕前,大地一片祥和喜庆。

木子恍惚走在新田的山陌上,田野里油菜花金灿灿的,馥郁着缕缕清香。吴不伺打开贴着“福”字的门,看是木子一行,欢笑着迎了出来,招呼木子几个屋里烤火。

这吴不伺是木子的包保贫困户,五年前因车祸致残致贫,虽说现已年近六十,但还是想凭借双手摘掉“贫困帽”,可就苦于没有本钱,直到木子的出现,这一切才得以实现。“小罗啊,你们太客气了。房子修起了,牛养起了,这‘新年礼物’,我们不能要。”对木子一行送去的钱和米,吴不伺说相较过去,现在已经过得很好了,说什么也不肯收下。

作为80后驻村干部,木子时常戴着副黑框眼镜,初次相见总给人以死板的印象,但其实不然。新田有“三宝”,谁拿谁头疼。继上次“扶宝”失败后,为了不让接手者扯皮,大家就搞了一个“抓阄选宝”。木子手气背,一抓就中了“三宝”魁首张二麻。(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张二麻何许人也?此“宝”虽身有缺陷,但倒也“骨气”,从不干“拿来主义”。韩欣是张二麻的第三任包保干部,他根据张二麻的实际情况,为他家争取到了一头牛仔,可张二麻死活不要,还说“人穷也要有骨气”。韩欣没办法,只得三顾茅庐,苦口婆心相劝,最终张二麻才算勉强收下。可没过几天,张二麻卖牛的消息就传到了韩欣耳里,韩欣没差点被气死。她跑到张二麻家里,准备好了兴师问罪,气愤地说:“你知道这牛是怎么来的吗?你这就把它卖了!还在街上吃喝了一顿。”可张二麻依旧镇定自若,颇有泰山压顶岿然不动的大将风范,不慌不忙地说:“韩同志,你错怪我了。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那天你走后,我就发觉那牛有些不对劲,第二天更愈发不对了,如果不卖的话,只会丢了全本儿。”……后来,韩欣又给他弄了几个猪仔,可这张二麻照样如法炮制,仍以各种理由变成了票子,胡乱花了。

这次“抓阄选宝”,如若见逃过了一劫,在欣喜若狂之余,也没忘了打趣奚落木子。她鬼灵精怪地眨巴眨巴眼睛,举起右手做了个打气的动作,接着阴邪地笑道:“木子哥,恭喜哦!加油!加油!加油!”木子看到“张二麻”三字,心里不停地滴血,感觉比被如若拒绝时还要绝望。不过,他还是强颜欢笑,假装洒脱地说:“给你讲个故事。”如若心想看你能装多久,忍住笑故作好奇问:“啥故事啊?主角活了几节?”见如若似笑似怜的表情,木子早已洞悉了一切,故作成竹在胸貌,喃喃地说:“上星期,我网购一双鞋,选购的明明是灰色的,收到的却是白色的。齐伟就劝我退货,给它个差评,但我没退,也没差评。你猜为什么?”如若想“哟!学我,玩神秘啊”,也来了劲,故意引诱道:“我看你不是傻,就是头被门夹了。”木子见小姐姐上道,兴致更来了,压低着嗓子,俨然一个哲学家,故作深奥说:“那是因为我坚信,不管是灰色,还是白色,我都能把它穿成喜欢的颜色。人生鲜有回头路,我们一旦踏上了漫漫征途,只能想法设法让它一路花开。”说到这里,木子把手举起作自励貌,对如若说:“我们加油!”如若嗲了个眼神,笑着说:“你那是笼着汗臭的颜色吧?鬼才和你加油!”

“真的!真的不能要。国家给的够多了,给更需要的人。”……吴不伺2018年养牛致了富,就主动退出了贫困户行列。如今,任凭木子一行如何劝解,他硬是死活不收那“新年礼物”(不能和他提钱和米,他脱了贫,他憎恨贫穷)。

在一送一推之间,木子劝着劝着就像进了梦境,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来,“不要不要”的声音渐行渐远,感觉身子在向后漂移。突然,一道强光极闪而来,吞噬了眼前一切。木子像进了时光机,身子在极速旋转下沉,血管开始肆虐膨胀,一切开始压缩,压缩,快丧失了呼吸。他全身颤抖,想要睁开眼睛,可死活使不上力……整个人在极速下沉,忽然“嘣”的一声,身子撞上了硬硬的东西,像是冰冷的地板,又像是坚硬的岩石。他再次试着睁开眼,一次,两次,三次……眼睛睁开了,原来自己在悬崖之上。悬崖四周怪山环绕,气候甚是诡谲——南山才山花烂漫,北山却已飞皑皑……他感觉自己走到了时间的尽头,微妙的瞬间变成了漫长的永恒。他极目望去,见悬崖边上有一女子,穿一袭粉绿相间的裙子,腰身如风中摆动的细柳,长惘惘有沉鱼落雁之美,于风中浅步徘徊,手持木笛吹着幽怨的调子:

挨不着的两叶青青,道不明的一片冰心。

十五后,从此分明。但如今,柳叶纷纷。

歌声在山中悠悠回荡,激荡心河潺潺流淌。木子走到女子身后,正欲问那女子芳名,那女子竟已转过了身来。木子大惊道:“你!我?”还未缓过神来,女子却纵身一跳,跳向那幽幽深谷。木子伸手去拉,没拉住,大喊道:“你?我!”随后也跌入了深谷,扎入了茫茫海洋。四下一片漆黑,他只觉身体在下沉,无法控制的那种下沉……忽然,感觉床头一摇,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梦。这时,楼道里又传来了诡异的木笛声:

让花儿不再哭泣,让风儿回归故里。

你说十五再相见,偏偏十五是梦里。

木子拉开潮湿冰冷的门,只见楼道里月影斑驳疏离。一小男孩坐在窗台之上,哼唱着奇怪的调子。“嗨!你是?”木子耷拉着嗓子问道,但男孩依旧自个儿哼吟着,不搭不理,也不回眸一见。木子颤抖着身子,稍稍凑近了一点儿,微颤着嗓子又问道:“歌唱的人儿,你是谁啊?我们好像认识,但又想不起在哪儿见的。”“你在发抖,你冷吗?”……男孩正欲转身过来,突然一阵阴风吹来,一双爬满蛆虫的黑手掠过窗台,把男孩抓走了。男孩回过头来,拉长了呼救的声音,向木子求救道:“救我!木子哥哥。”

木子伸手去抓,不慎也跌下了高楼。突然,床头一晃,从梦中惊醒过来,才觉不过又是一场梦。他感觉像摆渡了几世彼岸,一身淋漓大汗浸湿了衣服。他心想,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不对啊,自从驻村以来,满脑子除了“脱贫攻坚”“贫困户”“易地扶贫搬迁”,也未曾有过相连的所思啊;还有,最让他困惑的,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他极速地翻阅“大脑相册”,总觉那身影似有点熟悉,却又想不到确切的人。在这茫茫宇宙中,或许真的存在那种神秘的通道,在某个时间点或空间界,就可以借助这个通道实现精神遨游……

在无尽思索中,木子朦胧睡去。

一阵七彩的风拂过沉重的黎明,山陌上的油菜花开得更加艳了,太阳也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儿也唱起了欢喜的歌谣。

“懒猪,懒猪,起床了!”……

木子从睡梦中惊醒,看了一下手机——13:50,才发觉已是下午。他一边掀被子,一边说道:“看来这人不能放松啊,否则只会懒惰起来。还是工作好!”他想到昨天父亲罗永昌打电话来,自己还答应早点到家,一起贴对联做年夜饭,于是快妥地收拾了,就朝老家赶去。达到拉塔布依古寨时,月亮已经爬上了坡艳山。他站在拉塔桥上,只见拉塔河载着月亮的清光,潺潺地流向远方;坐落于拉塔河北岸的古寨,多了些新式楼房,灯火甚是辉煌。

在一幢新修的两层平房里,罗永昌、谢正娴和杳月在看联欢晚会。木子走到院子里,朝里喊道:“,妈,我回来了。”谢正娴高兴地拉开门,像见到了走散多年的孩子,一个小跑接了木子右手的箱子,拉着手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杳月也跟了出来,而罗永昌仍旧坐在“宝座”上,一副君临天下的范儿,假装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品,只生硬地掷了句:“年夜饭都吃过了,还回来过年?”

在这之前,木子已在微信里和杳月说明了情况,还反复强调说纯属睡过了头,要杳月无论如何也要稳住二老。杳月心疼哥哥,说会帮他宽慰二老,顺便奚落他活该单身。两兄妹倒还找到了怼点,聊得好不惬意。

这会儿见老父亲生了气,木子赶紧向杳月轻轻眨了眨右眼。杳月心领神会,开心地问道:“哥,听说你给爸和妈都买了礼物,还准备了敬他们的大红包呢,有没有我的一份?”谢正娴听此一说,更是高兴不已,接过话说:“回来就好,买什么礼物。”罗永昌虽语气依旧生硬,但已把头转向了木子,一丝浅笑微浮过布满皱纹的脸,轻声说道:“就知道浪费,节省点,早把那房子装修了才好。”谢正娴见老头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心的儿子吃凉拌,一句甩了过去:“大过年的,还像法海一样,干脆去和山鬼过活得了。”见二老来了气,木子赶紧拿出礼物,对谢正娴说:“妈,这是我特意请如若给你挑的,式样不仅大方,还很时尚呢。”说到这里,他故意瞄了下杳月:“是不是比杳月有眼光?”说罢,他又把一双布鞋递给罗永昌,微笑着说:“这布鞋老难找了,兴义的大街小巷都被我跑周了。”说罢,他又将一个红包敬奉给罗永昌,深情地说:“爸,辛亏了!祝您身体永远这么棒。”其实,就在木子进门那时,罗永昌就已原谅了这个在外打拼的儿子:“就知道乱花钱。你妈给你留了你最喜欢的猪蹄,赶紧去吃吧。”杳月没忘了接话茬:“我多吃一个都不行!”这时,正是联欢晚会的一首《妈,我回来啦》,一家人相视而笑。

时间过得真快,不觉已到了初三。木子一家人围着炉火,罗永昌把一块猪蹄夹到木子碗里:“都三十老几了,婚姻也得抓紧。你看你妈和我,都六十了,再过几年,怕是连孙子都抱不动了。我们家祖上八代都是农民,到了你和杳月才算迈出了一大步,可我们不能忘本,更不能目空一切。看到合适的,就大胆点嘛。依我看,如若就不错。想当年,我和你妈刚对了山歌,我就跑到你外婆家,一追就是一个星期。爱情是什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当时在你外婆家,刚开始是不大受待见的,你外公最是给足了冷眼。”

听了半天经,杳月终于过滤到了感兴趣的话语,接过话茬说:“女儿是爸爸的前世请人,我外公那是怕我妈被骗了。”谢正娴朝着杳月露出了赞同的眼神。罗永昌瞄了大家一眼,还是继续他的独家演说:“这个时候怎么做呢?就要脸皮厚,死缠烂打。除了这点,还要勤快。当时,什么挑水啊,犁地啊,我都争着做……最后怎么着?你妈心甘情愿跟我走了。”

谢正娴听完,敢情自己是被骗来的,还给贼数了钱,嘴一万个不服气,笑骂道:“不要脸!当时要不是看你可怜巴巴的,谁跟你来过这苦日子。”杳月也跟着来了劲:“爸,你那套过时了,”还没说完,不由得瞄了下木子:“放到现在,你也是单身狗。”罗永昌听到这么说,更是得意不住,正欲再来个番外篇,不料被杳月看穿了。杳月不给机会,继续说:“哥,你山歌唱那么好,尤其是那木笛配着那婉转的山歌调子,那叫一曲吹得山花花开,再一曲吹得柳叶叶都爱……如果你出生在老妈们年代,一定是个香饽饽,也不至于……”

看着大家滔滔不绝,一度接不上话儿的谢正娴终于看到了机会,向大家八卦道:“柳叶前天就回来了,听说是被老公打了,脸肿得像粽子一样。看来有钱人家的媳妇不好做啊!还是门当户对的好,谁不比谁强,谁也甭想欺负谁。都怪你王三叔,一个‘万元户’,都舍不得送柳叶读书,非要打什么工,否则也不遇见阿强。”

“妈!你话真多。”谢正娴还没说完,木子就打断了她的话语。三十多年过去了,木子和柳叶之间虽说早已没有了爱情,但一听到柳叶过得竟如此艰难,不禁莫名生起了气来。可能是没经过婚姻吧,木子不明白:不想爱的两个人,为什么要走到一起?既然选择了相伴一生,怎会下得了那样重的手,彼此就不能忍让一下吗?他转念又想:“可能是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生活本来就没有绝对完美。或许当初他们彼此是相爱的,可没想到匆匆结了婚后,撕掉了那张粉饰的面具,大家都成了狰狞的怪兽,加之各种家庭的重压,致使珍贵的爱情夭折于现实面前。”“婚姻是两个人的,应该有更好的经营模式。”……木子愈想愈觉后怕,怕一点点不小心,身体里的怪物就跑了出来。

到了交天时分,寨子里家家户户燃放烟火,照亮了美丽的古寨。

木子来到楼台上,只见月光如雪,飘落在拉塔桥上,拉塔河里,房屋上,树梢上,古寨安静了,回到了儿时的恬静。

“哥,在想什么呢?”

“想一直这么坐着,把天空归还天空,把大地归还大地。”

木子与杳月虽说相差五岁,但从小到大两个都一处闹腾,倒也没什么代沟,很是谈得来。

“哈哈!想不到父亲的再版也会诗意盎然。”杳月见木子有些低落,故意逗他。

“我才不像他呢!我内涵多了。”木子懒懒地说。

杳月挨着木子坐下,双手托着脸儿,看着清秀的月亮,饶有深意地问木子:“哥,你说生活是什么?”木子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我想就像这寨前的拉塔河,循着自己蜿蜒的河道,一路唱着山歌调儿,无怨无悔地流向海洋。”

“就不能改道吗?”对于道路的选择,杳月虽是坚定的,但也免不了带些迷茫,她试探地说:“我决定不考公务员了,但又不知怎么跟父亲说。”木子虽早有预感,但没想到杳月的决定会这么快,他追问道:“那想做什么?”杳月说:“我就想写写东西。你别说,或许有那么一天,你的小妹就是某某著名作家,或是某某著名编导呢。”木子微笑道:“这条路很伟大,但也很孤独,可能一辈子默默无闻,还可能潦倒一生。当老师挺好的,既有稳定的收入,又可教书育人,桃李满天,成就也是立竿见影。”说到这里,木子感觉话题有些沉闷,于是笑着说:“不如和哥换吧。你去驻村,我来教书。”可杳月依旧坚定,她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确实是这样的,但对于我却并非如此。在神圣的教书岗位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却只活了一天,机械地重复了三百六十四次。我不该在那里,否则就是浪费国家粮食,还会误人子弟。其实,只要心怀家国,无论走到哪里,从事什么样的工作,都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木子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杳月。他发觉,月光下,杳月就如那夜空中的月儿,不因太阳选择了白昼,而害怕黑夜的孤独,甘愿用自己的清白之光照耀大地,亲吻着生她养她的拉塔古寨。

第二天一早,木子和杳月去舅舅家拜年。

“爸!我媳妇儿来了!”阿旺在院子里帮蚂蚁搬家,见了杳月竟突然聪明了起来。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缕流浪的风,不属于城市,也不属于农村。”一路上杳月都是此类的话语,就像个传销头目一直给木子洗脑。木子正愁怎么回击呢,阿旺的一句话点醒了他:“我说老妹啊,谁说表哥不解风情了?你看,你俩小时候的海誓山盟,他还铭刻于心嘛。”杳月气得脸都红了,“哼”了一声,说道:“别人家的哥哥都护着妹妹,疼着妹妹,你倒好,天天打趣我。”说罢,向木子背上敲了一下,但依旧晕红着脸。

“你妈说你们今天来,以为中午才到,我才烧好猪脚呢。”谢正华走出来,笑着说。谢正华是谢正娴的胞兄,自打从娘胎里出来,脚上就带了残疾,结婚后没几年妻子就过世了,现今只与阿旺相依为命。镇里得知这一情况后,根据相关扶贫政策,帮他改造了房子,以前破旧的瓦房摇身一变,竟成了漂漂亮亮的楼房。要不是看到阿旺,木子和杳月还以为走错了路。杳月好奇道:“舅舅,房子这么洋气,哪时修的啊?”说起房子,谢正华满是感激:“现在的国家真好,不光给我们改造房子,还拿牛给我们养。”谢正华把木子和杳月引到牛圈前,算起了去年的收成:“一共四头,年前卖了两头,净赚了四五千。”

木子干扶贫已经两年多了,看着舅舅也享受到了政策红利,心中自是高兴,可转念竟又想到了张二麻。

谢正华想到,听谢正娴讲,木子也在干扶贫,于是问道:“新田那边也是这样吗?”木子立即把频道调到扶贫,认认真真答疑道:“这是国家大政策,哪儿都一样。你们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杳月不禁露出了诡笑,打趣道:“哥。”木子不解地问道:“怎么了?”杳月说:“我终于知道如若姐拒绝的原因了。”木子不禁也笑了起来。

吃过午饭,谢正华死活不放木子和杳月走,两兄妹只好多坐了一会儿,离开梁家寨时已是黄昏。

木子和杳月走到拉塔桥,一辆红色跑车停了下来。驾车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穿着件花色的外衣,脖子上挂着一条粗链子,脑壳上长满了包,倒也沟壑分明。男子摇下车窗,上下打量木子。这时,车上下来个女子,手里拉着个小女孩,朝木子走来:“木子。”见木子若有所思,女子补充道:“我是柳叶。”

“柳叶!”木子很震惊,柳叶那脸蛋,眼睛,鼻子,下巴,竟已翻天覆地,一个三十岁的人,竟活出了五十岁的鬼样。不过,她身旁的小女孩倒还水灵可爱。木子一直憧憬着,有那么一天,自己的掌上也有个明珠。看到眼前的小女孩,他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孩子,目不转睛地问道:“这是?这么可爱,和你小时一模一样。”柳叶沉郁的脸,一下绽开了笑容,引以为荣地说:“这是我的小女儿。”木子抱起小女孩,亲切地问道:“小公主,叫什么呀?”柳叶没等女儿回答,抢着说道:“叫木笛。和你一天生日,正月十五就满两岁了。”木子又是一惊,重新细细打量牧笛,发现她脖子上戴着的那支牧笛,正是当年自己送给柳叶的定情信物,一时无语凝噎。

“桥上穿得花花绿绿的那个是?”

“她呀!你不知道?就是‘万元富’家的小女儿,柳叶啊。”

离拉塔桥不远处的村口,田嫂和英婶各自背着个背篓,在马路中间比这比那,说这说那,全然忘却了背上的重物。此二人是寨里出了名的“站着聊”,平时干农活挑重点,就捡理由说月子里闪了腰,使不上劲儿,可一但和别人聊起天来,即使当时泰山压顶,也只觉轻如鸿毛,非聊得别人不忍心为止。今天,两尊大神遭遇,更是非聊到地老天荒不可。

那田嫂知是柳叶,心中更是羡慕不已,她好奇问道:“她面前那是?”英婶瞬觉做了回先知,赶紧解惑道:“那啊?木子。”田嫂甚感不屑,竟带了些情绪来,提高嗓门道:“原来是他啊!书读得多有什么用,还不是穷鬼一个。幸亏当初柳叶没嫁他。你还别说,王仕坤那死老抠,还真有眼光,找了个好亲家,若阿强不是……”听此一说,英婶也来了劲,继续爆料道:“就是。就是。你还不知道,那木子还到处宣扬读书呢。”田嫂很惊讶,在拉塔竟然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儿,于是饿狼吃屎般追问道:“读书有什么好吹嘘的?”英婶向前移了小步,右手半挡着脸,生怕别人偷听了去,对着田嫂的耳朵细语道:“他说读书就像洗尿片(其实木子说的是衣服,她自己稍稍做了修改,认为“尿片”更贴近她的生活),即使只是放到盆里喂了下水,晾干了和没洗的还是有天壤之别。”对于读书,田嫂也有接地气的理解,她稍稍提高嗓门,不屑道:“读书有个屁用!还不是房车都没买起。我家老二大字识不得几个,在浙江给人在工地里挑砂浆,一个月就一万多,前天刚在兴义提了个车子。”英婶收住微笑,心里理着花花肠子,故意接道:“你还不晓得啊?听说他在兴义买了房,正在装修呢。”田嫂顿感当头一棒,突然仇富起来,挖苦道:“还不是借钱买的。”英婶见田嫂上了套,心想“我看你天天吹你家老二,看我不继续作弄你一番”,于是故往深处引道:“听说是什么公积金的,一个月只还一点点,出不了大血,不用像老二牛马一样的干……”

“八婆哪来这么多废话?上车走了!”车子的男子再次摇下车窗,破口大喊道,打破了短暂的融洽。木子大致猜到了那就是柳叶的混账丈夫,人恨人怕的阿强。阿强喊了几声,见柳叶无动于衷,甩门走了过来,嘴里谩骂道:“翅膀硬了哈!三天不打,要飞上天了。”木笛先躲到柳叶背后,见也不安全,又转躲到木子身后。阿强走到柳叶跟前,不由分说就是一记响亮耳光。杳月一把将柳叶拉到自己身后,怒骂道:“干什么?这是拉塔,又不是你家土匪窝!”阿强没搭话,伸手正欲把柳叶拉过去,不料被木子从右侧一脚,踢出了一丈开外。还没等阿强反应过来,木子一飞步又闪到了阿强面前,像抓狗一样,把阿强撞贴在车窗上。杳月见老哥的牛脾气上来了,赶紧上前拉住木子的手。木子嘴里重复道:“这种人渣就该打,扫他干干净净的。”杳月一边拉,一边劝道:“该打。该扫。”

“快看!打起来了。”英婶扯了下田嫂的衣袖,田嫂恰好看到了木子的那一飞脚,竟也萌生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来,义愤填膺地说:“早该教训了!老子被扫进了监牢,还到处招摇。”英婶附和道:“听说这是国家政策,跑不了的!”田嫂总结说:“做人还是老实的好,就像我家老二。”

“太阳都下山了,还不去喂猪做饭!”说话的是田嫂家的老二。妇人突闻一声熟悉的炸雷,就知道是田忠实,头也没回,佝偻着老腰,背着玉米家去了。英婶继续听了会儿,见没了动静,感觉没趣,也佝偻着老腰家去了。

“嘣!”就在这时,突然一声枪响,仿佛时间走到了尽头。在血色的黄昏里,即将倒下的木子,张大了嘴巴的柳叶,佝偻着身躯的田嫂、英婶……一切,石化成了苍白的永恒。

与此同时,木子突觉眼前血朦一片,没了一切的声音,身子在轻飘陨落。忽然,“嘣”的一声,背部撞上坚硬的东西,他睁开血朦的睡眼,发现竟又回到了悬崖之上,只闻得木笛声声从远处传来:

让花儿不再哭泣,让风儿回归故里。

你的家乡花儿开,我的心儿自归去。

木子循声望去,远处有一所房子,像是医院,里面的人说着话儿:一会儿说,这孩子,去村里扶贫,看人落水,就去救,可水寒抽了筋;一会儿又说,各项指标都正常,可都十五了,就不见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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