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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要来

2018-10-04 16:52 作者:清风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父母要来

文/辛淑英

同事告诉我电话响过几次的时候,我的思绪正在江南一个名为花镇的地方逗留——后清新湿润的空气中,夹杂着桃花梨花桐花的香味。但仔细嗅了,还有另一种特殊气息的弥散——花镇出了桩丑事,双胞胎女孩父亲花荣生打折了龙凤胎父亲李广来的腿。

李广来是个木匠,花镇上的人都找他打家具。花容生起早贪黑卖豆腐。在奔小康的道路上,农民各有各的奔法。日子富裕了,瞅着女儿们也大了,花容生家不可能不打家具,他老婆把木匠叫家里来,不只是因了这事情,原来她对木匠李广来早生了暗恋,骚情一上来,势如破竹,江的水,怒放的花,挡也挡不住的。趁男人外出卖豆腐,她勾引了来家里打家具的李广来,李广来的心事一点就着,俩人的腿随穿进一条裤子里去了,丑事很快传遍了整个花镇。

花容生气急了,闯人家里打断了木匠李广来的腿,出奇的是木匠被打不还手也不告官,花容生原怯着的心意也就放下来,知道自己老婆不是个“好东西”便牛一样使唤她,起早贪黑不算,他再去卖豆腐,都让老婆跟着掌称,他要靠死她,让她再骚!

接下来还发生了什么?正急着往下看,同事就来找我了。书里的花镇和花镇上的人不见了。我伸了个懒腰,躺着看书久了腰有些酸。(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刚才看的是小说里的情节,我喜欢王泽群老师的这篇《花镇的故事》,意味深长。

抽屉里的电话再一次响起,是爸打来的,已经是第七个电话。

不去了,不去了,呵?!

怎么啦,怎么不来了?来吧!我说,前几天不是说好的来我们这里住些时吗?

哪里也不去了,回家!回家!

爸爸声音急躁又烦恼。是他打了无数次电话我没接的缘由吗?不至于,他一向疼我,再说我解释了,自修室看书,随身没带手机。电话里换了妈妈的声音,这老头子,至于吗?不就是一顿粥吗!

原来一大早,我侄儿小伟闹着要喝地瓜粥,我爸手舞足蹈,哼着小曲去早市上买来地瓜。熬了地瓜粥,小伟又不喝了,哭闹时不小心打翻了粥碗,撒了一地。爸爸看不过,往小伟屁股蛋上拍了几巴掌,小伟嚎啕大哭,撒泼打滚,上班要走的张慧琳自然不高兴了,拉长个脸说,看个孩子都看不好,要你们来干么?!

你听听,你听听,这是人话吗?爸爸接着说,更可气的不是咱小伟要喝地瓜粥,是那老妖婆想喝,她挑唆小伟说的。凭什么?害我起个大早!

张慧琳是我弟媳,小学教师,老妖婆是张慧琳的妈妈,一个腿脚不好的老人家。

是她让我们来的,当初我们还不想来呢!爸爸又说,你妈倒好,难听话儿当耳旁风,还屁颠屁颠地去哄那少爷,唱小曲给他听,你说烦不烦人!

就为这事你们吵着嚷着要回去?

这事还小吗?不是一次了,上回小伟生病,可该我和你王伯伯钓鱼去了,她回来看你妈一个人忙活,见了我就说,爸爸要不你回去吧,这里不用你操心,让妈一个人带小伟就行。还说房子小,人多住一起不方便。她啥心眼吗,好歹我和你妈过了大半辈子了,老了老了分居不成?

我忍不住想笑,我弟媳张慧琳忒会算计了,她想把老头撵走,来个珠档分离,在我们家,算盘上的珠子和档是不能分的。

大志呢,大志怎么说?

他能说啥,他现在绵软得像煮透的面条,撑不起架子来了,也不知媳妇给他灌了啥迷魂汤,对她是言听计从,早看准了,也是个白眼狼。

好歹那是您养的,我挖苦爸爸。爸爸不搭我的话茬,独自说他的,看小伟撒泼打滚的,只要他妈一来,咯噔不哭闹了,还乖乖吃饭,这娘俩加那老妖婆仨人,不纯碎气人吗?立马走,一天都不想待了,可你妈不干,说既来之则安之,等她放了假再说吧。

你妈这人就是没骨气,三句好话哄着就失原则了。我想让大志网上买好票吧,到时候说走就走,她也哼哼唧唧的,像似不肯走,说孩子的忙,能帮就帮,她是不是脑子有病?

我再不想听爸爸唠叨,挂了电话。可是,还是放心不下,等我再打电话的时候,已是傍晚六点多了。妈妈做好了饭菜,等大志张慧琳他们来了吃,爸妈和张慧琳的妈妈都不怎么吃晚饭。老太太患风湿腿脚不好,不能走长路,只好待在屋子里隔窗看街景。爸妈喜欢外出散步,老了老了,倒是听从医生的嘱咐,早晚的去外面走动走动。像早晨外出的功夫,早点捎了来,他们不怎么吃干的,保持老家时的习惯,喝粥就点咸菜,挺好,那包子,油条嫌油腻,儿子一家吃不了了,怕浪费,他们中午才热了吃。

平时,爸妈也基本不参与小区里那些老头老太太们的任何活动,看他们伸腿打拳就是闲得慌。几个老头打羽毛球,爸爸会说,几根破鸡毛掐断扎成的东西那也叫球?迎上来送出去的忙活半晌,什么意思吗!老太太在树荫下的石桌上打麻将,妈妈会说,在那团团围坐了,一起摸那几十个小塑料块,眼神还不好,像咱那里小孩玩的“摸瞎驴”游戏。

而在小区前面的广场上跳扇子舞的,倒是很得爸爸的心意,他让妈妈去参加,他说这活动好,听着音乐,筋骨又能舒展,一跳一扭的,还促进胃肠蠕动。妈妈一脸的不屑,那是什么音乐?反复放那几首歌,好运来,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也没见带来啥好事,一天还是一天!再不就是,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不就个花吗,值得那样唱来唱去的?

妈妈不识字,电视上听过那些歌曲,至于歌曲的来由,当然不解。妈妈说爸爸好自能。作为老初中生的爸爸,识的字在长期干农活喝糊粥中还没忘光,加上早些年参加过文艺队的活动,吹拉弹唱不是多精通,可多少会一些。人不说吗?半瓶子醋——瞎晃荡!说的就是爸爸这样的人。他不费口舌对妈妈多讲什么,就像一个不懂琴音的人,你对她弹了又怎样?

眼下生活好了,那些跳扇子舞的老头老太太们都置办了行头的。白的滑绸上衣,雪白的滑绸灯笼裤,一把紫檀木骨的大红丝绸扇子,那景致好美。尤其有点风时,松阔的上衣灯笼裤被风一吹,飘飘欲仙,爸爸看了会想起“分外娇娆”四个诗意的字来。

再看那舞太极剑的,曼妙的音乐中剑随步态起伏左右舞之,似行云流水,收放中节奏明快自如。爸爸的思绪不知飘忽到哪儿寻来?就听他吟哦“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雄浑的诗句来。

爸爸和一些人坐在树阴下的连椅上看他们表演,那些表演者因为有了他们的观众,扇子舞跳得更加精神,舞剑者更有自我陶醉的样子。相比之下,爸爸更喜欢前者。

瞧那一把把红扇子在他们手中舞得风生水起,出神入化,那娴熟的动作,时而身后垂袖,作蝴蝶飞舞招式,时而犹抱琵琶半遮面,露出娇羞模样,算是将他们活泼欢乐的精气神都舞出来了。爸爸喜欢扇子舞,与他年轻时候在戏台上表演扭秧歌是分不开的。据说秧歌队中,爸爸打前排,欢快激昂的鼓点踩得最准,扭着浪不丢的腰身,滑稽扭捏作态,逗笑大片观众。观众中有菊姨她娘,她不看队伍里的菊姨舞,单瞧爸爸舞,瞧得眼热心跳,决意要把闺女许配给他,后来打听到爸爸已经和妈妈定亲,才遗憾作罢。多少年后爸爸当笑话提起,妈妈抿嘴笑而不语。而我们好像听着一段风流之韵事,很想知道着下文。

所以妈妈的小心眼,多少年了都没变。她绕开那些活动的人群,一个人郁郁地走在一旁,老头想看让他看好了。她自个沿池塘边的“花道”散步,芦苇婆娑在地上,她用手分挡着侧身过去。池塘旁的柳树,绿瀑布的枝条湖面上弄影,谢了花的桃树,梨树,结出了毛茸茸的的青涩果实。春天的时候,满树满树的花间,蜜蜂蝴蝶乱飞舞,走过去,身上熏得都是香味,久也不散。

这些都是妈妈描述不出来的美,妈妈识不了几个字,自然不解那就是诗意。恋爱中的青年男女就喜欢在那有诗意的环境里好不避人地搂抱亲嘴。爸爸所以不跟妈妈来,就是看不惯那情形,说是有伤风化。

听妈妈讲,爸爸年轻时怪骚情的,就是和爸爸一个队伍里扭过秧歌的菊姨,后来又在一个工厂里做过事,她帮爸爸把汗泽的土布褂子洗得雪白,破的地方细密的针脚缝好。想想爸爸当初的心该是啥滋味?有我和弟弟两个拖油瓶,爸爸才没继续骚下去。对这事,后来因生活压力,身心疲惫的爸爸似承认又不承认的,好像妈妈在说别人的故事。妈妈是越说越来气神,是不小心打翻了醋缸的那情形。

现在爸爸老了老了世故了,但他还不想去教育谁,谁也成不了他教育的对象,更不想受谁来约束,性子就这么拧巴着。他宁可看老头老太太们跳扇子舞,看舞太极剑的,也不去“花道”陪妈妈走走,眼不见心不烦。

当观众时间久了,爸爸也结识了不少人,其中就有退休的老教授王伯伯。王伯伯身子胖,仰坐在连椅上,对身旁土了吧唧的爸爸不屑一顾,想躲又躲不得,手里拿把扇子,胸前赶苍蝇似得轻轻拍打。爸爸心想,你神气个啥,再有能耐,还不是和我一样是那些人的观众?就算你是阳春白雪,俺是下里巴人好不?也不能狗眼看人低!

对爸爸的搭讪,王伯伯处于客套地嗯嗯着。爸爸没话找话,说他会给名字编诗,王伯伯乜斜着眼睛,眼角分明挂着讥诮的笑意等下文,倒要看看爸爸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爸爸没多想,随口吟哦:

王孙善保天尊体,

大腹便便好福气。

王伯伯听了直挺站起,脸有了怒色地望着爸爸。爸爸沉静自若;

您别笑俺学识浅,

当年高科夺魁首。

这之前爸爸早就打探到王伯伯脾气古怪,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爸爸寻时机就想开他的玩笑,这等于老虎脸上拔胡须,弄不好粉身碎骨。看热闹的都围上来,众目睽睽之下,王伯伯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地往爸爸肩头捅了一拳,你个老孙头,骂人都不带吐脏字的。

一来二去的,两个人攀谈起来。在王伯伯看来,这乡下老头还不赖,有两下子。爸爸喜欢钓鱼,王伯伯也喜欢钓鱼,爸爸喜欢书法,王伯伯也喜欢书法,两个人很快厮混在一起,无话不拉。王伯伯是文化人,他引领爸爸去市里的老年活动中心看书报,画展,可爸爸在那优雅的环境中反而不习惯,又不敢胡来,一幅正襟危坐,噤若寒蝉的的样子。王伯伯看了捂嘴笑,他开始向妈妈打小报告,有意编排些爸爸的坏话。妈妈明事理,以笑敷衍,心想,你再怎么挑拨离间,俺还不知道谁是谁?

这都是平常爸妈打电话时告诉我的。我知道了那个王伯伯是个赛罗汉的胖子,退休的大学教授。按说打小报告不该由他,但他以高明手段,不直说,而是拐弯抹角,左顾右盼,断章取义地,把爸爸如何如何了,轻描中不拖泥带水地说出来,最后哈哈笑作圆场。所以爸爸最后在妈妈面前也不得不承认,听她唠叨个没完。什么开玩笑得分场合,更别说一些过分的话。妈妈知道爸爸忘乎所以的毛病,感觉在城里还和乡下时一样,碰见村里的老嫂子喊人家“死妮子疙瘩”,也开小辈人的玩笑,村里人都知道他“疯癫”倒也不恼。

不管妈妈怎么说,我看爸爸总是个爱寻乐子的人,爱好也多。写的毛笔字行笔松缓,从容娴雅,在乡村里很有名望;拿泥巴捏个小狗小鸡小鱼逗引村里的孩子玩;种出造型别致的葫芦拿集市上卖。妈妈说爸爸仅是个半拉子农民,一辈子怕出过力。

记忆里的爸爸也的确是个闲散之人,里里外外的忙碌中都是妈妈的身影。爸爸拴个牛十回九开。都下地了,牛脱掉缰绳满院子疯跑,饿了撞门入室,把个面盆,米缸,粮食口袋,撞翻扯到,吃饱了屎尿一通,甩着尾巴方悠闲出屋。下晌回来的妈妈看着满屋狼藉,气得跺脚只掉眼泪,她明知道爸爸栓不好牛,忙得腾不出手来,才所幸再信他一回,可爸爸还是让她失望。相比怕牛撑死,不给水喝,由我牵着围着村子走动,妈妈的生气烦恼又都是小事情了。

妈妈不骂人,惩罚爸爸的办法是当晚的荷包蛋没有了。那个时候能顿顿吃个荷包蛋就是福气,我们都知道那是妈妈留给瘦弱的爸爸的,只能眼巴巴望着的份儿。

没拴好牛的爸爸对妈妈的挖苦讥讽早已习惯,所以挖苦也是白挖苦,讥讽也是白讥讽。

现在有了王伯伯的挑拨离间,妈妈不全信,也不得不信,她性格温和,再见了性情豁达的王伯伯时就躲开走,装没看见。这也引起王伯伯的不满,看样子他是想和妈妈眉来眼去的,可妈妈心眼瓷实,所想的也仅限于农村生活里的那些事,她不知道城里人在男女交往上是很随意的,所以爸爸想有个情敌都难。王伯伯心里算是明白了,这个乡下老太太不识好歹,只能和他老孙头做高山流水的朋友

我接过电话后,心里莫名的烦恼。本来依赖睡眠的我,里失眠。睡眠不足,头脑里一窝蜂似得嗡嗡作响,做什么都提不起神。我每天做的虽然算不上技术含量高的工作,但萎靡状态,会犯一些低级错误。同事揶揄,不用说晚上没干好事,小青年都不如你们会玩,悠着点,别伤了身子。玩笑归玩笑,都知道人到中年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挺多,而玩笑不过调剂下生活而已。

人就像生存在一张网中。比如我吧,俗人一枚,做不得网中大鱼,那需要多的基石筹码,我没有,充其量我只是一尾小鱼,或铺在路上的可有可无的石头子儿,这个社会有我没我都没多大关系。可在家庭中就是另一回事了。

老公陈一文说我窝里横,我说窝里横的也不是我一人,你就乐着享有吧。晚上,我对他说我爸妈来的事,没想到他一口否绝,不行!

我急了,戗他,你怎么能这样?他们可是一次没来过!

我就这样——又怎么啦!他故意拉长腔,作弄我。

陈一文平常和我说话,直接说我爸爸的名字,开始我感到别扭,后来就习惯了。记得他刚到我家时,喊我爸叔叔,爸爸勉强答应。结婚后改口叫大爷。我们那儿的习俗是女方父母比男方父母岁数小时,姑爷仍喊大爷大娘,是尊称。说是有个口吃的新姑爷头年上门,从大门口开始喊大——大——大一直喊到进了屋门,那个爷字也没喊出,脸红耳热,羞得身子无处躲藏,

陈一文不口吃,一副瓦刀脸,说话语速快而成了话多的人。爸爸蹙眉,多毛糙啊,在我面前抱怨。

我不乐意了,不就是小我几岁吗?你不看你闺女,长得难看不说,二十八九,都剩女了。

妈妈倒是不嫌弃,在她看来,男人长相没那么重要,婚后能过日子就好。还说呢,当年他找我爸,还不是图他长得不赖,又有点文化?一个不识字的村姑都能挑剔,忘了这档子事了?

再说陈一文的长相因瘦也黑了些,的确与英俊无缘,说话多怕啥?配我还是绰绰有余的,估计在妈妈看来,只要是个男人就配得上我。

我没遗传妈妈的俊美,长得像我爸,又矮又瘦,肤色还不如我爸白,他是一白遮了三丑,我是即黑又丑,取名小雅,这让见了我的人大失所望,不就是个家雀子吗,哪里雅啊?!

我的自卑感七八岁时就有了,之前并没意识到。青春期,别的女孩脸蛋粉嫩貌美如花,我再多的粉底霜也掩盖不了那层黑,反而越描满脸的蝇子屎仍是明显。那时我对自己的长相彻底失望,又常听见妈妈叹气,女孩家不应该这样,这以后咋找婆家?十多岁时,我知道自己丑就默默多干活,学会帮妈妈烧饭,蒸馒头,包包子,烙饼,擀面条。挎起草筐到地里割草,拾柴,割豆,掐秧子喂猪喂羊,从不懈怠。我还有一副好听力。和伙伴玩疯了的我,不管在村子的哪个角落,都听得到妈妈的叫喊,于是救火似得跑到她跟前,接过哭闹不休不让她做事的弟弟大志。

爸爸倒不说我丑,他的话我信不过。我长得像他,又是他稀罕的头生闺女,说我丑就等于说他丑,他没那么傻。我妈俊美,他说比他闺女都丑,我知道那是瞎话。

所以我从不和妈妈一起出门,喜欢由爸爸带我。妈妈也不想带我,喜欢带弟弟大志,大志随她,长得明目皓齿,粉嫩白净,人见人爱,这会让妈妈在人面前脸上大放光彩。

小时候爸爸带我去村东的小河沟里摸鱼,摸起一条条的鱼投向水边草丛,捡起时滑漉漉的鱼在手里窜蹦,弄得我满手鱼鳞。晚上用自行车驮我去邻村里看电影,行走在夜晚的旷野中,清凉的风声音乐般灌耳,心是多么欢畅!那些反特的,抗战的电影,百分之百都是那时候看的,仍记忆犹新。还带我走亲戚,去个叫郭店的地方,我管亲戚家的闺女叫姑,她穿着显出腰身的华美衣裳,白高跟鞋踩得地面咔咔响,她看我时异样的眼神,我就知道她在嫌我丑。我穿着方口黑土布鞋的双脚倒腾着往裤筒后面藏,是不想让她看我脚上难看的云白色丝袜,来的路上爸爸花了六角钱买的。那年我八岁。

所以,弟弟才是妈妈的锦绣文章,而不是我。我是爸爸种植在田野里的,接受阳光雨露,等待开花的一棵小草

即便再丑的花草逢着春天也有长成的时候。那一年我大学毕业,和同学去了大城市工作,在那里我认识了同一车间当技术员的陈一文。陈一文夸我工作认真仔细,说我算不上漂亮,但心性好,爱读书,身上自然有一种超然的气质。这些恭维话让一个女孩的虚荣心得满足,除了我爸还没人这样对我说话,但因为丑,我不敢奢望太多。工作之余,我偷偷躲在厂房的一角尝试写点什么?一次陈一文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惊慌失措的我怀疑他在干涉我的自由,这让他忍俊不禁,爽朗的笑声是如此干脆,也随之打消我的拘泥性。他坐下来和我交谈,至于谈了些什么,都忘了。接触的多了,彼此有了些好感,就差一层薄纸没有捅破,后来同事张姐的撮合下我们两个才好上了。

妈妈对陈一文喜欢,这掺杂了她给予所有男孩子的喜欢。陈一文说话爸爸不爱听,可妈妈爱听。一次去我家时,陈一文拿了一笼提当时挺贵的红富士,妈妈喜欢得脸成了盛放的花朵。爱饮酒的爸爸闷闷不乐,对陈一文敬上来的烟勉强抽几口。

陈一文一来,妈妈忙着去菜园子里摘菜。陈一文也不闲着,忙着拖地,劈柴,扫院子。我坐爸爸跟前跟他聊读过的书,念给他听我写的文字。他给我说村里的事情,谈论出自己的看法。

那一年春节,临走时陈一文把钱递到妈妈手里,他们推搡时一旁的我不高兴了,咕哝着嘴欲言又止,妈妈面红耳赤,等陈一文上了车,转身她就对爸爸说,小雅这小蹄子坏着呢,爸爸咧嘴笑。

还有层意思,妈妈说我坏,是和村里的蓝玉相比较而言的。蓝玉和我一起长大,后来一起上了小学,初中,高中,她没考上大学。我在大城市工作,蓝玉留在村里。又过了些年,蓝玉去了县城的大酒店上班。我们村离县城十多里路程,蓝玉骑着坤车,披着蝉翼薄的翡翠绿披肩,花蝴蝶一样早晚的在村庄与县城的公路上飞舞,据说很惹行路人的眼目。蓝玉人长得漂亮,说话柔声软语,在酒店很快升到大堂经理,再进村时,大包小包,穿金戴银,开着一辆红色雪佛兰。

我工作虽然是大城市,企业效益不景气,工资很低,生活依然清苦。

在村里蓝玉妈妈一度拿这个讥讽我妈,我看落架的凤凰到底比鸡好!

何者我是鸡,她家蓝玉是凤凰?妈妈被蓝玉妈妈气得灰头土脸,再争执下去没啥意思,不欢而散。

妈妈这个人外观看似绵软,但内心强硬,她吃不下这气,我家小雅,我家小雅怎么了?我们稳重,从小就喜欢读书习字,你家蓝玉多好呀——妖冶!指不定和哪个有钱人睡觉了呢!

就是,咱小雅是内在的好。爸爸笑颜附和在家生气,叨叨不停的妈妈。

电话里我听了无语。妈妈在外对我的“体恤”也只有我懂,感觉身上暖暖的,像似从来没体验过的温暖重又回来了一样。

反过来,我妈也戗我。我一年回不了一两次家。电话里她捎带着说蓝玉对她妈妈的好,如今又买了大房子,光首付就二十多万。挨年根,还带老太太去海南的三亚,亚龙湾,椰林园转了一遭。在蓝玉妈妈这个乡下老太太看来,漂洋过海,坐飞机又上轮船的,那就是出国。阳光下多明媚的沙滩啊!远方的海岸线多绵长啊!壮观的椰树林里吹着椰风,真是说不尽的舒爽,享受了神仙过的日子,死了也不愧了。

妈妈的心事我懂,她说蓝玉不过随便,间接说我才是真,我不愿意听。我没有蓝玉阔绰,结婚十多年了,所住的还是小房子。别说我没有,就是我有,也不会请她跑那么老远的地方看大海,看椰林的。青岛,威海,连云港的海不照样能看嘛,再说那椰林就那么好看?比开喷的杏花,桃花,梨花都好看?电视上我见过一群老头老太太手举着小红旗,戴着小红帽,像幼儿园里的小朋友跟着导游走,他们的背囊里,分别带着这药那药,累得歪歪斜斜,这哪是旅游,分明是找罪受!

爸爸说就是,就是,现在生活好了,哪里都一样。我知道爸爸在帮我,他听了妈妈的言外之意是对我不满,替我解围。这让妈妈有些心烦,是爸爸故意和她唱反调,她讥讽爸爸,你看你闺女好,别在家住了,去和她过罢。

妈妈一数落就数落个没完,老账翻新版,什么拴个牛手法故弄了,地里干活甚怕出过力了,把禾苗当秕谷草拔掉了,识字不多倒是会穷拽诗文了,整天桃花园(源),杏树林的,尽说些没用的。还说爸爸一辈子就那么回事。搁年轻时,听妈妈这样往“狠”里说他,爸爸会急,现在老了,性情改变了。妈妈的话虽然夹枪带棒,但经历了这么些年的风风雨雨,心已平静,非但不恼恨,反而嘿嘿地笑,更无意争辩。

别看妈妈好逞强,可离了爸爸还是不行。有一年爸爸去了外省走亲戚,妈妈一个人在家三顿饭凑合,结果胃肠紊乱,老胃病也犯了,我们又都不在身边,她一个人硬撑硬熬。爸爸回来一看人都黄花瘦了。那时是农历的九月低,不管小河的水凉不凉,爸爸就下河摸鱼。鲜活的鲫鱼炖汤,外加小米莲子粥,给妈妈滋补了好长时间胃肠才好。

所以爸爸看似粗心大意,他是粗中有细。先前为我的事他也没少操心。后来听妈妈讲,当初他到处托亲戚朋友给我介绍对象,爸爸的心气比我还高,要给我介绍个“才貌双全”的,他真是把他闺女当宝捧上天了。就我那样,我看中人家,人家未必能看中我,真是好笑。

其实那时我正和陈一文好,只是没告诉他们罢了。爸爸没看中陈一文,妈妈则是抱着的一块石头放下了,在她看来,这老大难的问题解决了,其他的事就不愁了,也好在村里抬起头杠杠地走路了。

大志不仅长相像我妈,脾气也和得来,说话柔声细语,从来都不和她顶嘴拌舌。高考考了个技术学校,学了陶瓷绘画,算是一门手艺。他们那一批学习的同学,毕业后都进了陶瓷厂当工人。学了工艺美术的,在碗,碟子,花盆上画个花虫鱼,活儿计件,多画多得。靠技术挣来的钱,买房,买车,娶妻生子,过平常人的生活。

爸爸看来,大志也不过如此,他没有在他身上寄托更大的希望,以一个农民的思维逻辑,大志倘若有更大的发展前景,那得费老鼻子劲了。但事情往往会出人意料,有些事你看似平淡无奇,却又有突兀的一面。所以事是随着事态的发展而改变的,在没了解某件事之前,不要把事情看得一竿子能捅到底。大志就是这类形。他在陶瓷厂早八晚六地干了两年,一个工友伙同他出来单干。他想也是,厂里把计件的工钱压得很低,他们转手就是高额的利润。以大志的性格在其他事情上黏糊,在辞职上也不告诉爸妈和我,则当机立断。辞职后他去瓷都景德镇学习了大半年,学习归来就自行筹划设备,资金不足向爸妈和我伸手要了些,算是赞助费。一个人进货,绘画,高温烤制,然后自主经营,当起了小老板。

当时的城乡建设正蓬勃发展,壁画是绘在釉面瓷砖上高温烧制成的,人文关系密切,在建筑环境中起到美观作用。

孙大志把彩釉调匀画在白面瓷砖上的画面,有的大红大绿,富贵吉祥,有的古意朴拙大方,蕴含深刻。画面的大小不同,是因人们的需求而定制。

画得熟练了,他闭上眼睛都能勾画出一幅图景来;一棵枝叶苍翠的松树,松树下站立着松鹤,远景的空中飞翔着小鸟、有山有水,和白云深处氤氲花红里的人家,很有云深不知处的古诗意涵。有的画面在颜料搭配中很清很淡,远近分明,古朴典雅的格调中立体感很强,是给鉴赏水平高雅的人看的。

陶瓷壁画的好处在于高温烧制后不怕风吹雨淋,日光暴晒,深受广大建筑用户的青睐。孙大志就这样做起了他的生意,算不上特大的发展,可也衣食无忧,相继着买房买车,结婚生子,过起了自己的小生活。

没生孩子之前,爸妈不怎么去他们家,去了嫌张慧琳花钱如流水不知道个节俭。他们心疼不便说,说了张慧琳会不高兴。像我妈那样隐忍度很深的人,也有忍耐不住的时候。她可以把张慧琳当外人不给她说,可儿子是亲儿子,是她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不会不听。在她看来儿子永远是好儿子,乖儿子,她什么话都可以对他说,大志也不藏着掖着,什么话也对妈妈说。妈妈尽量把尺寸拉直,道理摆正了说。她说她不是有意要挑拨他和张慧琳的关系,她绝不是不通情理的婆婆,一个人再能挣,也搁不住她大手大脚地花法,她网上买那么些东西干啥?橱子里满了,屋里也堆得到处都是,赶上开超市的了。

大志听了劝慰妈妈,让她放心,他会说服张慧琳的。妈妈相信他,满脸是笑。晚饭后娘俩手牵着手,在池塘边妈妈一个人常去的“花道”上散步,晚风中浓浓的荷花香味扑鼻。

爸爸看妈妈和大志常常软声细语地一起说笑,有所担心。因为他看到张慧琳的脸有些拉长,张慧琳一定认为他们母子公然不顾及她的感受,窃窃私语着说她些什么?

爸爸的看法没错,刚来时张慧琳对他们多么和颜欢笑呀,她是教师,很喜欢表达感情。后来脸色变得复杂了,有时外出长时间不回。等她吃饭,打电话过去她就说在外面吃过了。

爸爸一看这变脸比翻书还快,就招呼妈妈,说儿子媳妇也看了赶紧回去吧。妈妈想不通,她没说什么呀,至于吗?再说明明是儿子家,怎么她撂脸子?

一直等张慧琳怀孕了他们才又去了一次。张慧琳妊辰反应厉害,她不支使妈妈,支使大志干这干那的。妈妈心疼儿子,伸手去做,张慧琳不说什么,但不舒服的身体让她看上去不悦。尽管她说话放低声柔和地说,可那语气里分明是不满。她说洗衣服要多洗几遍,残留的洗衣粉对皮肤不好,汤要煲得淡一些,稀一些。这些妈妈都听着,可就是多年的习惯改不好。她知道城里的水花钱买,不像乡下的怎么祸害都不心疼。再说爸妈都是重口味,吃不惯清淡饮食,尤其清汤寡水喝在肚里撒泡尿没了。妈妈分明是担心张慧琳肚子里的孩子吸收不到营养,汤烧稠点反倒有错了,这让她心里不悦,但脸上还是平静的,既然张慧琳喜欢那样就那样好了。妈妈又不傻,媳妇是嫁过来的,不是她亲生的,有些事情可以谅解,毕竟她怀的是孙家的骨肉,就凭这一点,她一切都能容忍。便想着法子和张慧琳解闷聊天。张慧林暂且放下那小市民情调,一声一个妈地喊着。妈妈的心被软化得柔柔的甜甜的,她给张慧琳说爸爸,也说我,和村里邻里之间的那些事,最后说到他们的挣钱辛苦,眼看添人添口,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其实妈妈前面说的都是铺陈,最后一句才是主题。可没等妈妈把要说的话说完整,张慧琳已经不给她机会了,以身子酸疼为由,去屋里躺下了。

淘个没趣不是?爸爸不要妈妈自作多情地参与他们小两口之间的事,人家过日子,用不着你来指手划脚。这下妈妈不悦了,她原一片好心,不得好报也就算了,用不着爸爸来说三道四的。心口就一直疼,一直疼,老胃病也犯了,难受得什么也做不了了。这让她不猜思好,是不是活不成了?想到孙子还没抱,还有爸爸这不识好歹的,要成孤家寡人了不成?更伤感了。

大致看着郁郁不欢的妈妈,低眉敛首。但明显是站在张慧林一边的,这让妈妈那个伤心,就差没哇哇地大哭一场,悲戚戚得像个怨妇。

爸爸平时还行,不怎么发脾气,可一旦发起来就十分草莽,粗野,眼珠子瞪出来了,脸黑得像猪肝。妈妈的气没消,随担心起爸爸,不再哼哼唧唧喊心口疼了。爸爸愤慨,为图心静,提起小马扎找王伯伯到郊外钓鱼去了,整天都不回。

这都是妈妈打电话时说给我听的。我又说给陈一文听,陈文说你可别管,随他们闹腾去,人家到头来还是跟儿子亲,你姓什么?姓陈,陈孙氏也!

我知道陈一文这些年变得世故了,可我听了这话仍觉得不舒服,女婿到底是外人,别看平时对我妈喊的那个亲热,比我这嫡亲还亲,可关键时候还不是亲是亲,疏还是疏的。

可是,我有些心疼我爸了,他一向喜欢热闹,爱扎堆开个玩笑啥的。以前为此还说过他,别和人打得火热,弄不好不好收场的,爸爸很不以为然。妈妈说他一天不找乐子,心会发毛。就说上次从大志张慧琳家回去后,村里些人见了问他城里待的咋样?爸爸拉开架势学赵本山演小品时的滑稽相,又学刘姥姥初进大观园时的样子,逗得村人捧腹大笑。

爸爸在郊外钓鱼,风寒冷饮的,身子骨怎么吃得消?张慧琳孕期,情绪不定,又怎听得下妈妈的唠叨?更不好说大志什么?他夹在爸妈和张慧琳之间两边落埋怨。那时我实在忍不住,才又打了电话,劝爸妈他们还是早早回去吧。

张慧琳做了妈妈后,那小市民情调才有所收敛,她不时地对爸妈开始谄媚几句,妈妈不显老,比她妈还年轻,爸爸气血好,走路带风。

张慧琳妈妈人高马大,穿衣喜欢大红大绿的,以爸妈的说法,再亮丽的颜色,也没把老太太穿年轻。脸上的老年斑还是逐年增长。爸爸夸妈妈一辈子没擦过雪花膏,脸照样白皙,我听了笑爸爸,这回可说了实话了。

他们对张慧琳的夸口听得顺耳,百听不厌。过年时再回到村里,爸爸人群里一站,添枝加叶地说给他们听,有遗漏的地方,妈妈接过来提醒,两个人真是珠联璧合,惹得邻居们好生羡慕,老孙家的媳妇不赖,好学问不说,又给添了个大胖孙子。

可事情总有两面性,在我看来张慧琳是精明。笼络人谁不会不?不就是态度好些吗!不就是嘴巴甜润些吗!就像有人夸自家的孩子长得漂亮,真聪明!这叫一个礼数。一种没花一分钱的礼,是为人的处世之道,所以爸爸妈妈对她的好,张慧琳眼不眨照单全收,就像不花钱的补药,不吃白不吃。尤其作为乡下人的爸妈心眼瓷实,搁不住三句好话,看张惠琳有意贬低自己的亲妈,竟看不出这是她的策略,还沾沾自喜呢,真以为张慧琳胳膊肘朝他们拐,一对单纯善良的老人啊!

从那时起,张慧琳对爸妈那叫一个好,不时地给他们买衣服,帮妈妈修剪指甲,洗头发,不用大志陪了,由她陪着去“花道”上散步。还带她到处旅游,妈妈可算是过足了旅游的瘾,想着再见了蓝玉妈妈可要好好地说道说道。还说养的儿女都没用,还是俺张慧琳好,待她比自己的亲妈还亲。

我不会蘸酸吃醋,我做不好妈妈的贴身小棉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一点我与她是心照不宣的,家里也从来没指望我去做什么?用不着,有儿子大志,后来又有了张慧林。我希望一直这样过下去,让他们一直好下去。

可惜这“一直”只维持了几年,小伟要入托了。张慧琳忙于工作,回家来不是看电脑就是一直抱着手机看。由于市场经济滑坡,大志的生意也不如重前,两个人为此不断发生口角。年轻人吵吵嚷嚷难免,爸妈并不放心上,有时早起买来早点,张慧琳不吃就走,到门口回个冷脸,大志给妈洗头,大志边吃边嗯着,场面尴尬。

饭后,爸爸说大志你忙你的,我给你妈洗头。妈妈不让爸爸洗,也不让大志洗,她的头被张慧琳那双秀手轻揉按摩惯了,换成男人的手在她发根间抓来挠去的,怎会受得了?

在我看来妈妈和张慧林正好是琴瑟和鸣,她把张慧琳当闺女甚至比亲闺女还亲看待。有时爸爸脾气不好,她还说他,人心都是肉长的,真心疼她,还会差吗?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妈妈心堵得慌,就像看着离别多日的院子里长满的荒草,不知从何拔起?

她把委屈诉说给大志听,大志保持沉默一句话不说。小区的老太太们常常谈论婆婆和媳妇之间的永恒战争,她自信这事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她是善良的,从来抱着多干活少说话的原则。再说她讨好一个人,从没像讨好张慧琳那样讨好过,可现在真是热脸撞了冷屁股,心里能不难受?

前一阵子,我联系上了多年不见的朋友,她现在和她妈住在一起。她说你不知道和老年人一起住多可怕。我想那可是她亲妈啊!朋友接着说,在你面前她是操不完的心,只要一回到家,她就跟着你,你想清静一会儿,她倒是来精神了,你到阳台,她跟到阳台,你到厨房,她跟到厨房,你到卫生间,她站在卫生间门外跟你说话,真把人逼疯了,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朋友像个怨妇,唠叨个没完。

我想起某些电影和故事中的母女同住多年,甚至同床共枕,想想这样的母女关系,还真有点瘆得慌,至少我做什么的时候,妈妈不会亦步亦趋三岁小孩那样跟着我说话。她要跟也是跟在张慧琳的后面,她不是想和张慧琳琴瑟和鸣吗?可张慧琳现在不和她“和鸣”了,她怎么能接受得了这样的事实?

妈妈就是这个时候频繁地给我打电话。她不说张慧琳如何如何,也不说大志什么什么了。在她眼里大志是洁净的,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坨肉,她除了喜见没别的意思。。

从医学角度讲我也不是外人,可毕竟嫁出去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一辈子当一门亲戚走动,妈妈曾亲口这样说过。我听了当时心里好难受,并不作辩解,强颜浅浅一笑。

妈妈显然不懂什么生物学意义,她只是安常理把我从和同胞兄弟共同拥有的“家”里排斥出来,一辈子只当作她的一门亲戚走动而已。她不知道做女儿的心里咋想的?——在我看来,无论时间如何堆积,过了多少年之久,那个曾与我血肉相连的出生地,才是我心中真正寓意上的家园,这辈子我都无法走出她的门槛,因为在我的血脉里,同样流着先祖的血液。

从妈妈的心事考虑,就算大志继承了她更多的基因,算是一对嫡亲母子,可我和爸爸还像相呢!在女儿的“家属权”上,她认为是那个样子。相比之下我觉得爸爸更喜欢我一些,这又多么引以自豪!兼受妈妈的疼爱,我企图回到小时候的样子,做她的乖孩子。但时间又把我拉回现实,在那里徘徊,形如我面前是一条河,妈妈在河的那边,我在河的这边,我努力奔跑着想过河扑进她怀里,可醒来才知道是里的情景。

所以,妈妈频繁地给我打电话,似在尝试说些什么?而原来一周一次的电话都是由我打的。与妈妈通电话,我会抑制住情绪,嘘寒问暖一阵子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了,就问爸爸呢?妈妈喊爸爸来接电话。我和爸爸总有话说,他说话嗓门响亮,生机勃勃,像梵高的向日葵饱满又热烈,听着有轻松愉快的感受。

张慧琳的嬗变是爸爸告诉我的。妈妈不会说,她不得不承认,孩子一入托,张慧琳的风格无论怎么变都是合情合理的,权当自己吃了哑巴亏,她遇到高手了。

妈妈还想起生了小伟那年,大志张慧琳他们想换大房子,看房时请她和爸爸一起去的。老俩口当时就爱上了那两个朝阳的房间。张慧琳指着其中一间说,采光好,适合老年人居住。她还自作多情,以为“老年人”就是指她和爸爸。后来才知道那是张慧琳耍的花招。张慧琳当时接下来又说,房子好是好,得六七十万年呢?你看大志的生意难做,人都黑了,瘦了,声音柔细。

爸妈回老家后。妈妈的不高兴是挂脸上的。爸爸知道她的心事,当张慧琳说房子得分期付款时,他心里就明白,想要儿媳妇开这个口,那样钱就算“借”给他们的,让他们努力挣钱慢慢“还”,如果拱手给了,就是应份。这借与给是不同的。

妈妈心疼儿子,更心疼孙子,不能因买房子生活拮据,孙子的奶粉钱都没有。二人再三商量,咬咬牙,倾其所有,攒了多半辈子的二十万存折给了张慧琳。

这事当初他们没告诉我,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张慧琳的妈妈住了朝阳房子的一间。妈妈那个气呀,凭什么?凭什么让那糟老太太住,我们花钱买的?!

怎么回事?我本应该问一问,可是我不问,这是他们与儿子之间的事。妈妈的说法,我不过家里的亲戚一枚,他们孙家的财产与我有什么关系!

后来我把这事在饭桌上对陈一文说了。他出奇得高兴,这就对了吗,斟酒,陈孙氏!

那一年的春节,我们说好回家的。爸爸早早地打了电话来催,灌好了腊肠,煮好了大肉,扒了鸡,宰了鸭,等我们回去吃。妈妈说她泡的豆芽刚长好,养的蒜苗碧绿鲜嫩,味道冲着呢!

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忍了忍,轻松着口气对妈妈说,孩子病了,发烧得厉害,刚好些,再回去的话,怕重感。

那你们什么时候来?妈妈问。不知道,看情况再说吧,我挂了电话。

陈一文说,真不去啊?不去,不去,要去你去!我大声戗他。其实孩子没病,那一年春节,我们哪里也没去,就在家里了,我想去哪里都不如自己家里过得舒坦。

后来才知道,春节是爸妈两个人过的。大志和张慧琳的房子是新居得暖房。

等小伟会说话了,他就对爷爷奶奶说要吃什么,妈妈是不惜余力地下厨房。做了他又不吃,倒是那老太太吃的欢。就知道是她想吃,不明说,挑唆孙子去说。

这些张慧林都不知道,可知道了又怎样?想那老太太怪可怜的,老伴死的早,累死累活拉扯大了四个孩子,三个儿子相继娶妻生子,过得都不是多富裕,对老太太一个比着一个不养,张慧琳是回去一次哭一次。

孩子一入托,爸妈有大半天的闲暇时间,除了摆弄阳台上的几盆花草,喂喂鱼缸里的金鱼。张慧琳的妈妈则坐在屋里看风景累了,就念念有声地赞美起她的耶稣主来。

看这情形,妈妈不想呆下去了,爸爸也不想呆下去了,他们要归去来兮。

陈一文给妈妈打电话,你们先别急着回家,到我们这里来住些时吧。妈妈听了没说不行,也没说行,她得和爸爸商量。

我说咱们家房子小来了没法住。

陈一文说,我去买床,咱们住阳台,儿子房间里的床不动,爸妈来了住咱们的房间。

我说,凭什么?

就凭他们生了你!陈一文说,就这么定了!

其实。说了这么多。我就是这意思,不好对陈一文明说,我怎么能委屈他住阳台?我又怎么可能让我爸妈不来呢?——他们生了我。

我想,人真是个特殊的物种——嬗变!

于2018年7月写、10月修改、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novel/vgjpskqf.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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