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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卡纳,请给我力量,请给我安宁

2023-11-16 19:31 作者:需-等待  | 我要投稿

很多年前第一次听到一首歌,名叫《Vincent》,歌曲没有前奏,人声直接响起,“Starry starry night……”   Vincent是一个人的名字,在中国,他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叫梵高,歌名取自他最著名的画作之一《星空》。   在听到这首歌之后又过了一些年,我第一次来到纽约,没有去大都会,而是去了MOMA,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因为,梵高的《星空》就在那里。那时的我,推着童车里睡着的大宝,背带里兜着几个月的小宝,站在旋转的星轨前好久。我觉得自己离星空好远。后来,那个一天到晚催着孩子起床吃饭睡觉、吼着孩子做作业弹钢琴的妈妈,似乎离星空越来越远了。   直到这一趟南美之行。 (智利-阿塔卡马高原沙漠)  作为先遣队,在又一个暮色里,我和Luna在Copiapo这座沙漠里的矿区小城最边缘,暂时安顿了下来。真的是最边缘,从地图上看属于人类的直线在这里结束,从现实里看这街区已在半山腰,几栋房屋之外再无房屋,山丘荒芜,只有沙石全无绿色。已经进入沙漠地带好几天了,周围全是这样,城市稀疏散落在荒原里,一旦离开城市,马上变荒漠,全无城乡分界的过度。村庄也是,一两条街道,边缘戛然而至,人类的房屋、商店、活动的痕迹,说没就没。   与中国大城市小城市城镇乡村的层层递进不一样,这里人烟散落在大地的每一个地方;与美国中部广袤的玉米地不一样,那里整齐的农作物与灌溉机械划出的边界处处标识着人类文明的印记,这里催生出无力与孤独感。夕阳刚刚给山丘之顶抹上的暖红色正在褪去,色调越来越冷,天空的蓝色在暮色中变得更为深沉。   大部队按照每天80公里的速度推进,我们每80公里左右停下,逢城进城逢村进村,给大部队找住处。到Copiapo时,我们比大部队的行程提前了4天,决定停下等待。城里找不到合适的酒店,在地图上查到城市最边缘有一栋民宿,看照片竟很有意趣,于是开上山来,却经历了主人不开门不承认预订房、开车去山脚再找酒店车熄火等待救援等意外。终于住下来了。这临时的家竟是一路形形色色住处之中格外有风情的一家,淡黄色粗粝灰墙,白色露台,细原木搭成的架子,有铁艺的白色花园桌椅,有盛开的三角梅攀援墙角,有可以俯瞰城下万家灯火的视角。让我想起了三毛描述过无数次的她在沙漠里的家。军官太太们说,“你怎么不住在镇上啊?住镇上多好,根本感觉不到是在沙漠里。”三毛笑笑不语,穿过沙漠里的坟场,走回她位于镇子与沙漠边缘的那个全世界最美的家,陷进轮胎做成的大椅子,骄傲得像一个君王。 (城市最边缘的美丽小院)   太阳落山之后的风迅速凉下来,这样的夜晚,让孤独被放大了,或者更应该说是边缘感。这是我离开家的第18天,新鲜感在踏上旅程后10天便已过去,前10天像一场期待已久的旅行,之后便是漫长的寻找意义的过程。海被晚霞染成金红,沙漠上掠过携着细沙的风,在不断前行中,一步步走向内心世界的边缘地带。   第二天早晨开车下山,昨夜万家灯火一片辉煌的城市,此刻在阳光下,破败一览无余——沙尘地,贫民屋。继续找住处,要能住得下十几人,白斌需要一间单独的无需爬楼梯的房间,要有厨房,要有热水……最后,寻到一座小楼。 (克里斯汀的小院子)  这家人也有个美丽的前院,木槿花正盛,三角梅在屋顶飘摇。男主人叫克里斯汀,穿件脏兮兮的印第安风格绣花短衣,胖胖的女人坐在一边,并不多说话,后来知道,那是家里的老妈妈,克里斯汀住在另一个城市,我们刚好碰上他回来探望妈妈。克里斯汀会很少的英文,已经算不错了。我不讲西语,在翻译Luna与他们交流的时候总像个局外人,只好四处张望。观察别人的家居很有意思,尤其是完全陌生的异国异族人家。后院非常杂乱,一楼朝向后院的客厅却有种特别的灿烂,木格子窗,深蓝与轻烟色的窗帘明显是随意钉上去的两块布,但阳光透过便有了文艺的气质,餐桌上明明很廉价的一块红布,有了阳光的加持,就特别起来。墙上挂着的两幅画,吸引了我的注意。克里斯汀母子介绍说这是他们的秘鲁朋友所画,第一幅画上,印加人手持一根棍子似的传统乐器,在乐声中看到自己的灵魂出窍,仔细看,背景的雪山上正是出窍的灵魂。另一幅画中,童颜白发的老小孩从门边探出头来,门后是整个星光灿烂的宇宙。   星空,星空出现了。   母子俩不厌其烦地介绍,前者表达对信仰的崇拜和对生命的敬重,后者表达智慧和对未知世界的探索……看得出主人家很喜欢这两幅画,也隐隐看得出这家人对精神灵性层面,是有关注或追求的。   住处很快预订下来。克里斯汀说就在当晚,就在屋前可以看到十字架雕塑的那个山顶,他会去参加一个活动。他提到了一个词,Chacana,这是个西班牙文单词,我只能谷歌到类似十字架的图案,没有相关背景知识,究竟无法明白。   傍晚5点,我和Luna回到克里斯汀的小院门前,他拿了一面彩色方格旗、一袋木柴出来,我们听他一路与街坊们打招呼,往集合的山脚下走去。此后一路奇幻,混在一群嬉皮打扮的人群中,听着鼓声与排箫声——克里斯汀接管了大鼓,鼓身的三层十字,正是我之前在网上搜到的Chacana图案,排箫看起来是用白色、橙色的pv管自制的,大大小小,每当有新人来就自己去袋子里拿一个排箫,加入吹奏的队伍。与啤酒瓶一样在人群中传来传去的,还有当地人常喝的马黛茶,以及古柯叶子——这种用于提炼可卡因的植物,在南美只不过是人们日常醒脑提神的饮料,就像我们的咖啡和茶。我尝试嚼了古柯,有一个穿着长相颇有印第安风情的女人大笑着说,“饶了她们吧,一看就是乖女孩。”我有些紧张,甚至在此行中唯一一次使用了卫星定位仪发送我的坐标给家里,但随后让我安心的是,一位年轻妈妈带着几个小孩加入了队伍。 (马黛茶)   就这样,我们一路摇旗敲鼓吹箫上山了。阿塔卡玛沙漠里远看的荒山,现在踩在了脚下,果然是细沙,夹着碎石。每到一个观景台大家就停下来,完整奏完一首音乐,再接着往山顶走。山不高,却很陡,从下往上看,队伍牵成长长的一条,融成了天际线的一部分。夕阳正落,远山成黛,涂一抹金橙色的边,现在你已知道那山是如何粗粝,只因足够远,线条与色调变得柔和起来。 (与巫师们上山)   到了山顶,另一个仪式开始了。克里斯汀往地上铺了一块彩色毯子,人们纷纷从自己身上取下些东西放置其上,石榴,苹果,首饰,串珠……我也摘下了前一天刚买的铜蝴蝶戒指,学着放上去,当酒瓶传来,学着将酒倒入瓶盖,一半洒向空气,一半抿进嘴里——这让我想起在西雅图的鄂尔多斯姐姐家逢年过节的某种蒙古仪式——然后,对着遥远天际的暮色霞光,喃喃说些祝福与祈祷。 (山顶的祭祀仪式)   恰卡纳,请给我力量。请给我安宁。   我听不懂其他人,他们也听不懂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样的祈祷。事实上,我对眼下这活动仍然陌生,只知大概是某种与印加文明有关的宗教仪式。看向天边,黑夜即将统治大地之前的最后霞光里,三只苍鹰优雅盘桓一阵,渐渐飞远。   现在我知道了,这群人将要在这里,等候天上的某颗星星。   篝火即将点燃,风变得很冷,天完全黑下来。想到我们还得回到城市另一个方向的沙漠边缘,我开的那匹小白马又时常坏在路上,异域陌生人群中的不安全感丝丝缕缕渗上来。当年轻妈妈要带小孩提前离开时,我和Luna也一起下山了。俯瞰城市,金光灿灿,如繁星满天。年轻妈妈是小学老师,单亲妈妈,自己抚养5岁男孩,她说,“智利信仰印加文明的现代人不太多了,秘鲁更多些。有一些人,并不积极参加活动,但心里对古老文明和大自然力量仍充满敬仰。” (璀璨的城市灯火)   回到住处,我开始从“Chacana”入手寻找更多信息,Luna在和目前住处的房东联络,突然,她叫起来,“房东说,我们遇到巫师了!”“什么巫师?”“刚才那群人,房东说,是巫师。”   好吧,巫师,或许在他们的语境中有很宽泛的含义。似懂非懂间,“巫师”似乎让我灵光乍现,我马上冲出去看向夜空,可惜,城市的灯光遮住了天上的星光。但是没关系,我在瞬间串联起了支离破碎的信息。   此刻还在山上的那群人,他们要等待的,是南十字星座,这是个只有在南半球可以看到的星座,也是88星宿中最小的一个,就像北半球的旅人通过北斗星判断方向一样,南十字就是南半球的指南针,最重要的星象。而今天,5月3号,正是印加民族的“the day of chacana(恰卡纳节)”,这一天,天空会出现完美的十字形状,意味着收割的时候到了。南十字星座在英文中是“Southern Cross Constellation”,但在印加语中,“Chacana(恰卡纳)”这个本意跨越或桥梁的词语,正是代表这一星象。   除了是星象的代表,Chacana也代表古印加文明中最神圣的图腾,就是克里斯汀大鼓上的那个三层十字图形,在如今的安第斯山区域依然随处可见,上下三层,象征了印加人相信的三个世界,上界中界与下界,分别由秃鹰、美洲豹和蛇来代表,中间的圆叫做生命之圆(ayu),象征着力量中心(cusco),在印加文化中,所有的生物都是连结的,我们是生命共同体,Ayu贯穿于三个世界,象征着灵魂可以在三世穿越,获得平衡与提升。   当地球诞生的时候,孤独就开始了,我们,渺小、微不足道的人类,孤独何尝不是伴随一生,有几个人真正触摸到了你的灵魂,自己又可曾真正触摸到自己的灵魂。幸好孤独时我们可以看向夜空,星空代表了自宇宙起源处的信息,代表了对自哪里来、到哪里去的追问,代表了极度向外与向内探索的两种征程。在久远的过去,人们的精神力量正是来源于遥望星空的夜晚,那些孤独的观星人。所谓“巫师”,大概就是仍然执着相信古老文明、渴望与自然与所有生灵连结的人们吧。   恰卡纳,请给我力量,请给我安宁。当我在山顶喃喃祈祷时,还不知道恰卡纳的完整涵义。现在我知道了,但还未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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